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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尘酒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光像破碎的银箔洒在泥泞小路上,萧瑾的靴子每踏出一步,都带起粘稠的泥浆。背上的重量在不断变化——时而是温热的躯体,时而是阴沉的木料,这变化让他想起西北老家那些会随着季节膨胀收缩的胡杨木门。


    "还有...多远?"


    江酏的声音从肩头传来,已经带上了木质共鸣箱的沉闷回响。萧瑾侧头看去,月光下半张脸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右脸颊完全木化,呈现出柚木特有的深褐色光泽,眼皮变成了两片薄薄的椴木皮,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穿过这片坟地就是木偶院后墙。"萧瑾紧了紧手臂,江酏的腰正在他掌心慢慢变硬,"你父亲知道那尊黄花梨木偶的来历吗?"


    背上的躯体突然痉挛了一下。江酏异化的右手抓住萧瑾的衣领,指甲已经变成坚硬的木刺,扎进布料里。


    "南洋...商人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枯枝摩擦的声响,"是用雷击木...雕的..."


    萧瑾脚步骤然一顿。雷击木——民间传说中至阴之物,被天雷劈中却不死的树木,据说会困住闪电里的精魄。老班主那些突然活过来的木偶,不正是在雷雨夜后的清晨开始眨眼的吗?


    "咯...咯咯..."


    坟地深处突然响起熟悉的木关节摩擦声。萧瑾猛地蹲下身,借着半人高的荒草隐蔽身形。月光下,三个模糊的影子正以诡异的姿态穿过墓碑——一个戴着生锈凤冠的木偶用反关节的腿爬行在前,后面两个无头木偶拖着残破的戏袍,脖颈断口处伸出藤蔓般的菌丝,在空中蛇形扭动。


    "它们...在找..."江酏的呼吸喷在萧瑾耳后,带着松脂的苦涩,"我能感觉到...祠堂里的那个...在通过它们看我们..."


    萧瑾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匕首。那是去年江酏送的及冠礼,柄上缠着防止手滑的鲨鱼皮——现在那片粗糙的触感成了保持清醒的锚点。他注意到三个木偶的行动轨迹有些奇怪,它们不是在搜寻,而是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径直朝东南方向移动。


    "不是冲我们来的。"萧瑾压低声音,突然抓住江酏正在木化的手腕,"你看它们去的方向——"


    江酏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东南方,一片黑压压的建筑群轮廓在月光下起伏,最高处是祠堂标志性的飞檐,檐角铁马在夜风中叮当作响。木偶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那里移动,仿佛听到了某种人类无法感知的召唤。


    "不好..."江酏突然挣扎起来,他的左腿已经完全僵直,落地时发出木棍敲击地面的闷响,"今天是...朔月..."


    萧瑾突然想起老班主总在朔月夜念叨的戏文:"朔月无光阴线长,木精借道返魂忙"。他猛地扯住江酏的衣襟:"那木偶是不是在朔月夜会——"


    "吸活人生气..."江酏的嘴唇正在变成两片僵硬的木皮,说话时发出咔嗒声,"我父亲...这半月...一直在祠堂过夜..."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黑暗中,萧瑾感觉到江酏的胸腔里传来不祥的震动——不是心跳,而是某种空洞的、如同敲击朽木的回响。他毫不犹豫地咬破食指,将血珠抹在江酏正在木化的锁骨上。


    "听着,我背你走捷径。"血珠接触木化皮肤的瞬间竟发出烙铁般的"滋"声,"但你要告诉我,你碰过那尊木偶没有?"


    江酏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细微的反应让萧瑾浑身发冷——按照民间禁忌,被诅咒物附身的人只要承认接触事实,就会加速异化进程。


    "我..."江酏的牙齿开始脱落,取而代之的是细小的木钉从牙龈冒出,"只是...摸了摸它的..."


    "别说了!"萧瑾猛地捂住他的嘴,但已经晚了。江酏的鼻腔突然涌出大量琥珀色树脂,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更可怕的是,远处已经走到坟地边缘的三个木偶同时僵住,然后齐刷刷转向他们的藏身之处。


    凤冠木偶腐烂的绸缎下突然传出老班主的唱腔:"线儿...找着主咯..."它抬起只剩骨架的手臂,指向荒草丛。萧瑾这才看清,那些所谓的"手指"根本就是五根削尖的黄花梨木刺。


    没有时间了。萧瑾扯下外袍将江酏捆在背上,冲向坟地边缘的乱葬岗。那里歪斜的墓碑和暴露的棺木形成天然屏障,更重要的是——有条猎户踩出的隐秘小径直通木偶院后厨。


    江酏的体重在不断减轻,这不是好兆头。萧瑾知道,当被诅咒者轻到如同空心的木料时,就意味着灵魂已经被抽离得差不多了。他能感觉到好友的肋骨正在自己后背形成木质的浮雕纹路,两颗木瘤顶着他的肩胛骨,像要破体而出。


    "祠堂...暗阁..."江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有本...《鲁班禁忌录》...父亲...从南洋商人那...一起买的..."


    乱葬岗的腐臭中突然混入一丝熟悉的松香。萧瑾回头,看见三个木偶竟然漂浮在半空,被无数淡金色菌丝托举着,像被无形傀儡师操纵的提线木偶。凤冠木偶的胸腔正在开裂,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菌丝团,那些丝状物如同活物般朝他们的方向伸展。


    "抓紧!"萧瑾纵身跳下一处塌陷的墓穴,腐朽的棺木在他脚下碎裂。这个近路能节省半刻钟,但危险在于——按照民间说法,被诅咒者经过亡者安息之地会加速异化。


    果然,背上的江酏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萧瑾侧头看见头发正在疯狂生长,却不是人类的发丝,而是某种深褐色的木须,这些须根正贪婪地扎进自己肩头的血肉。更可怕的是江酏的胸口——那块最后的人皮正在变薄,皮下清晰可见一颗跳动的、被菌丝缠绕的心脏。


    "萧...瑾..."江酏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回光返照,"我看见了...那木偶的脸..."


    月光重新穿透云层。在跳下最后一个土坎时,萧瑾终于看清了木偶院后墙上的涂鸦——那不是孩童的随手画作,而是用树脂混合血绘制的符咒。最中央是个巨大的、正在微笑的木偶脸,与江酏此刻逐渐木化的面容,有七分相似。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咔嚓"声,像是千年古木被劈开的声响。三个追击的木偶同时僵在半空,然后像断了线的傀儡般坠落。萧瑾背上的江酏却开始剧烈抽搐,他的脊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变形声,皮肤下凸起的木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脏部位蔓延。


    "它...醒了..."江酏的指甲深深抠进萧瑾的肩膀,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那些手指正在融合成木质的钩爪,"暗阁...要用...铜钥匙..."


    木偶院的后门近在咫尺。萧瑾却突然刹住脚步——门楣上悬挂的不是常见的八卦镜,而是一面用黄花梨木雕成的诡异面具。月光下,面具的嘴角正缓缓上扬,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如同菌丝般的红色丝线。


    老班主的唱腔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线儿缠紧魂归来...角儿就位戏开场..."


    萧瑾猛地撞开后门的瞬间,背上的重量骤然一轻。他惊恐地转头,看见江酏的身体正在月光下发生最后的变化——那些木须突然全部缩回体内,皮肤完全呈现出打磨光滑的木质纹理,只有左胸处还保留着巴掌大的人皮,像封存标本的琥珀。


    而在他们头顶,祠堂方向的夜空被诡异的绿光照亮。一股带着腐朽木香的旋风正在形成,风中隐约可见无数木偶的碎片旋转飞舞。最中央,一个修长的人形轮廓正缓缓舒展四肢——它的动作与江酏此刻僵硬的姿态,完美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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