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嫔册封大典的余韵尚未消散,凤栖宫的鎏金兽首衔环门便被一层阴霾笼罩。沈明姝握着新赐的赤金累丝护甲,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精巧的缠枝莲纹,鎏金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却暖不透她冰凉的掌心。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廊下两只白鸽,她抬眼望去,只见妹妹沈明玥跌跌撞撞穿过月洞门,鬓边银蝶发簪歪斜,藕荷色襦裙下摆沾满宫墙根的青苔。
"姐姐!父亲被御史弹劾了!"沈明玥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递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笺,"说沈家在西北商路走私军械,与吐蕃暗通款曲!"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沈明姝心口。她感觉喉头发紧,手中的护甲"当啷"坠地,在金砖上撞出刺耳的声响。展开信笺的瞬间,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化作毒蛇,每一个字都在撕咬她的心脏。所谓的"证据"详尽得可怕,从货物清单到交易日期,甚至还有伪造的吐蕃文书,连父亲商队特有的火漆印章都被仿造得惟妙惟肖。窗外忽然滚过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将她耳畔的轰鸣衬托得愈发清晰。
"这不可能!"沈明姝猛地起身,案头的翡翠香炉应声倒地,碾过的檀木珠串散落一地,"父亲经商半生,最重信誉,怎会做出这等叛国之事?"她想起十四岁那年随父亲走商路,车队行至玉门关时突遇沙暴,父亲宁可舍弃半车货物,也要先救被困的商队伙计。那些用沈家商号的布帛裁衣的妇人,用沈家茶砖煮茶的老者,此刻的面容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沈明玥泣不成声:"昨日卯时三刻,京兆尹带着三百衙役包围了沈府。"她的声音被呜咽打断,"现在府里乱成一团,外面的告示都贴满了朱雀大街,说沈家是朝廷蛀虫......"
沈明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住妹妹颤抖的肩膀:"你且细细说来,最先弹劾父亲的是谁?"
"是御史台的张大人。"沈明玥抽噎着回忆,"听说他是中书令李林甫的门生,弹劾奏章一递上去,满朝文武都开始附和......"说到此处,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这是离家前,父亲让我务必交给你的东西。"
油纸层层展开,露出半块羊脂玉佩。沈明姝瞳孔骤缩——这是沈家与漕帮约定的信物,父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记忆如潮水翻涌,她想起上个月在御花园偶遇李林甫,对方客套的笑容下藏着若有若无的锋芒,谈及西北商路时,眼中闪过的贪婪让她不寒而栗。更重要的是,李林甫与贤妃母家向来来往密切。
当夜,沈明姝在凤栖宫的书房内彻夜未眠。她铺开泛黄的宣纸,用朱砂笔在上面勾勒出朝堂势力图。李林甫的名字被重重圈起,延伸出的红线如同蛛网,将贤妃家族、御史台、漕帮等势力一一串联。烛火第三次被更夫的梆子声惊得摇晃时,她忽然想起父亲信中那句隐晦的警示:"西北商路近来多生事端,有朝中权贵妄图染指,为父拒之。"墨迹在记忆中晕染开来,竟与此刻案头李林甫的名字重叠。
"娘娘,夜已经很深了。"芸香端来安神汤,看着案头铺满的文书和地图,忍不住担忧,"您这样熬着,身子怎么受得了?"铜盆里的水早已凉透,映着沈明姝眼下浓重的青影,恍若水墨画中晕开的墨色。
沈明姝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目光落在墙角那幅《河西走廊图》上。幼时随父亲游历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敦煌莫高窟的飞天壁画,玉门关外的冷月孤烟,还有商队伙计们用胡笳吹奏的苍凉曲调。她握紧毛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知己知彼,方能破局。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只夜莺在梧桐树上发出清啼,惊破了夜的死寂。
要扳倒李林甫这样的老狐狸,光靠猜测远远不够。沈明姝开始动用在后宫积攒的人脉。她以品鉴书画为名,邀请尚宫局的女官来凤栖宫做客。当女官们惊叹于她收藏的《女史箴图》摹本时,她已不着痕迹地从尚宫令口中得知,李林甫近日频繁出入鸿胪寺;又通过曾经教过的宫廷画师,得知李林甫府上近期常有西域装扮的商人出入,每次都是乘着带黑色帷幔的马车,在深夜悄悄从侧门进入,车辙总会在泥地里留下特殊的莲花纹印记。
就在沈明姝准备将这些证据呈给皇帝时,意外发生了。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她从皇后宫中请安归来,发现书房的窗户大开,雨水将地面打湿一片。原本锁在檀木匣中的证据不翼而飞,只留下满地狼藉。最致命的是,漕帮提供的密信也消失不见,唯有浸透雨水的桌案上,残留着半枚莲花纹的泥印——与李林甫马车留下的印记如出一辙。
"娘娘,奴婢该死!"芸香跪在地上,脸上还带着泪痕,"今日午时,贤妃宫中的掌事宫女以送赏赐为名来过......"少女话音未落,沈明姝已注意到她袖口的撕扯痕迹——那是奋力阻拦留下的印记。
沈明姝望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没有慌乱。早在收集证据之初,她就留了后手。沈明姝派人秘密出宫,让妹妹将父亲经商的原始账本和更多旁证送进宫来。这些账本被藏在运送胭脂水粉的箱子夹层里,绕过层层盘查,最终安全抵达凤栖宫。为防万一,她甚至将关键证据誊抄三份,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
三日后,皇帝突然宣召慧嫔至御书房。沈明姝踏入书房时,看见自己丢失的"证据"正摊开放在龙案上,只是上面的内容被篡改得面目全非,所有指向李林甫的线索都变成了指控沈家的铁证。更令人心惊的是,伪造的文书上,竟盖着父亲的私印。
"慧嫔对此作何解释?"皇帝的声音冰冷如霜,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案头堆积的弹劾奏章几乎将烛火都遮挡住。
沈明姝不慌不忙地行了个大礼,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账本:"陛下,这是沈家三十年来的交易记录,每一笔进出都有据可查。"她展开账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鲜红的印章清晰可见,"至于这些所谓的''证据''......"她冷笑一声,取出漕帮重新提供的密信,"不过是某些人贼喊捉贼的把戏。"说着,她又呈上父亲商队伙计的联名证词,甚至还有鸿胪寺官员偷藏的吐蕃使者出入记录。
随着她的陈述,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龙案。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照亮了皇帝骤然变色的脸。
"大胆李林甫!"皇帝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奏章纷纷散落,"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玩弄权术,陷害忠良!来人,立刻传中书令李林甫!"话音未落,他又看向沈明姝,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慧嫔,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接下来的半个月,朝堂掀起了一场风暴。李林甫及其党羽纷纷落马,曾经权倾朝野的中书令被抄家问罪,从他书房暗格里搜出的吐蕃密信,成了定罪的关键证据。贤妃家族也因牵连其中,势力大损,郑侍郎被革职查办。而沈家终于沉冤得雪,父亲官复原职,皇帝还特意下旨褒奖沈家世代忠良,御笔亲书"忠信传家"的匾额。
作为这场风波的关键人物,沈明姝被晋封为贵嫔,赐居昭阳殿。迁居那日,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前,望着远处绵延的宫墙。深秋的风卷起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这场与前朝势力的博弈,她虽然险胜,但也深深明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那些看似荣耀的赏赐,不过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奏。
入夜,沈明姝独自坐在昭阳殿的露台赏月。月光如水,洒在她新赐的翟衣上,织金的凤凰图案在夜色中泛着微光。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回荡在寂静的宫苑里。她摩挲着腰间父亲送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仿佛父亲沉稳的心跳。
"娘娘在想什么?"芸香端来热汤,轻声问道。
沈明姝接过汤盏,热气氤氲中,她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欣慰的笑容,还有妹妹劫后余生的泪水。"我在想,"她望着月亮,语气平静却坚定,"这宫里的斗争,从来都不会真正结束。但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沈家再陷入这样的绝境。"
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明姝握紧手中的汤盏,暖意从指尖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