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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作者:睡不醒的富士山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头儿!成了!矿坑后头废弃的矿渣通道那片……刚派人探了!”沉星的声音竭力压抑着兴奋,额头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滑落到眉骨处,“塌方堵死的是主路,但在巨块压着的角落底下……像老鼠洞一样!真有缝!能容一个单薄的人勉强钻过去……就是……就是水太冷了!能冻僵腿肚子!”


    窝棚角落的黑暗里,晏燎野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浊气。矿坑深处那股带着腐烂金属和岩石粉尘的阴冷气息仿佛还缠绕在肺叶里,但一股更强大的执念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灼烧着他。他靠坐在角落冰冷的铁皮板上,那条被绷带缠裹得如同沉重石锤的右臂搁在膝盖上,绷带外缘被一层深褐色干涸血迹和新鲜的、混合着黑色矿物油质感的污迹覆盖,每一次呼吸似乎都牵扯着整条手臂深处的神经,发出无声的哀嚎。痛楚没有减轻,反而如同附骨之蛆般深入骨髓,提醒着他时间正在飞逝,身体正在腐烂的路上狂奔。


    “人少……分批…一次最多下去两个!挑腿脚麻利不怕冻的!”晏燎野的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变形,像是砂砾在岩石缝隙摩擦,“让云墨带队!手脚都利落点!记住了!下水前用绳子拴紧了腰!一人放哨!一人采!动作要快!一次不能贪!捞上两口袋就立刻换人!别在下面冻僵了漂上来!更不许弄脏那水潭!”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迸!每一个细节都是拿兄弟们的命在豪赌!


    “明白!”沉星重重点头,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底下那荧光草够多!用那草兜子装菌菇……包得住水!回来还能滤一次泥!人下去用兽皮裹紧关节!”他看了一眼晏燎野那只已经变成黑紫肿胀颜色的右手,和绷带上不断渗出的深黄组织液,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把更多忧虑咽了回去。


    水潭的秘密成了营地里压在绝望水面下的一根脆弱浮木。菌菇采集队出发时几乎无人注意。晏燎野的目光却像焊死在矿坑入口那块巨大的岩石阴影深处。就在沉星汇报时,他看到一道熟悉到刻骨的、灰色旧制服的身影从那片岩石的背光面转出,如同一个精确设定好轨迹的机械造物,一丝停顿都无,径直走向通往矿坑最深处那巨大岩石平台的阶梯。那里是厉沉锋的“地盘”。


    “知道了。按之前安排好的。”晏燎野挥了一下还算完好的左手,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我亲自去会会厉爷…水粮…该重新划道了!”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即将破冰的决绝冷意。


    沉星立刻下去安排,老黄守在窝棚外。


    晏燎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岩灰和辐射粉尘气息的冰冷空气灌入肺部,压住伤口和内脏深处翻腾的焦灼疼痛。他再次睁开眼时,如同淬过火的刀锋。他猛地站起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右臂,一步一步踏向矿坑深处那条幽长石阶。石阶两旁是凿刻的岩壁,冰冷坚硬,如同巨大墓穴甬道的墙壁。偶尔在头顶嵌着的微弱磷光灯下,能看到壁上某些怪异的凹槽结构,里面镶嵌着粗大的金属管道,一直伸向深坑上方那模糊一片、如同倒扣巨碗的黑暗穹顶。


    越是靠近那巨大的岩石平台,那种带着硝石和精密机械长久运转后留下细微油渍的冰冷气息就越是清晰可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沉重的压力,与坑底的躁动绝望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平台入口处没有门扇,一道用粗大原木和金属条交叉构成的巨大拒马栏阻隔着。两个守卫如同石刻木雕般伫立两旁,身形异常高大敦实,肌肉虬结得将身上制式的简陋皮甲都绷得发亮。他们手中持着足有手臂粗细的实心沉重铁棍,棍头并非简单的钝器,而是打磨得异常锋利、闪烁着冷厉金属光泽的锥尖,像某种超规格的重型矛枪!看到晏燎野拖着那条不断滴落污血的伤臂一步步踏上阶梯,那两名守卫只是抬起眼帘,像扫描一件移动物体般扫过他和他那条肿胀的胳膊,眼神里没有任何活人的情绪,只有一种执行程序的漠然评估。


    晏燎野毫不避讳地直直迎上那两道冰冷的视线,脚步在拒马前停住。


    “通报!”晏燎野的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拒马的缝隙和这层凝固的空气屏障,“我!晏燎野!找厉爷说点事!”每一个字都像投石入水,清晰无比。


    左边那持着恐怖锥矛的守卫目光在晏燎野那条血迹斑斑、散发着溃烂气息和兽油腥味的伤臂上停留了半秒,锥矛的尖锋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调整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另一名守卫则像岩石般纹丝不动。


    僵持。沉默像山一般压下来。


    足足十几息过去,连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就在晏燎野眉峰开始聚拢戾气的刹那,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平台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浓郁阴影中显现出来,脚步平稳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是那个如同厉沉锋影子般的精瘦队员。


    瘦高队员的脸依旧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分辨出他枯瘦手指随意地朝着拒马方向挥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嗡……嘎吱……”


    拒马栏上粗大的金属门闩被内侧机关牵动,发出沉重的摩擦涩响,缓缓打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晏燎野盯着那张被阴影完全笼罩、只能看到一点尖削下颌的轮廓。没有警告,没有言语,但那无形的、冰冷的胁迫感如同实质般透过缝隙压了过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右臂伤处那腐烂的钝痛如同无数小爪子在撕扯神经,而这平台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强调着一个事实:这是厉沉锋的绝对领域,冰冷坚固如钻头凿穿的岩石。任何“重划水粮道”的想法,都无异于撼动钢铁铸就的峭壁!


    晏燎野几乎是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摔进了老黄那把沉重坚固的木椅里。椅背粗糙的木质纹理硌着背后的旧伤,酸麻混合着更深处扩散的疼痛。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在下巴凝聚,滴落到窝棚冰冷粗糙的泥地上。


    顾清河眉头拧成一道深刻的刻痕,小心翼翼地用自制的手术刀(实际是用破锯片磨制的刮刀)尖端,轻轻剥离晏燎野右臂绷带上那块被脓血浸透、硬结粘连的部分。每撕开一点,暗黄色粘稠如豆渣的脓液就涌出一点。浓重的**气息混合着矿物油质污染的气息散开。晏燎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每一丝轻微的牵扯都像是钢锯割在骨头上,他浑身紧绷到发抖,右手无力地摊在破木桌上。


    “嘶…野子…这…”顾清河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干涩得如同沙纸打磨铁器,“伤处…伤处里全是这种混着油污的脏东西…脓毒烂到骨头缝了!”他动作没停,刮下脓痂,“这油污……像是矿坑深处那些老旧挖机流出来的混合油渣!渗进去多少天了?!你这胳膊……”


    顾清河的话没说完,那锋刃刮到了深处坏死的组织边缘,晏燎野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几乎要一拳砸烂那张破木桌!而他的后背刚想脱离椅背绷紧发力,矿坑深处那片如同坚冰般的死寂和拒马后守卫锥矛上寒光的冰冷记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动作!


    “厉爷……铁令……”沉星急促的声音同时响起!


    窝棚口灌进一股热风,沉星的身影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跑动的红光和被粉尘覆盖的汗水印子,但声音却因亢奋和焦急而紧绷变形:“刚传下来的!厉爷下铁令了!所有能动弹的!能拿得动镐头锤子的!从现在起!全部!轮班下矿坑底隧道!必须挖通坑底西面那条被大崩塌堵死的废运矿道!找出任何可能的水路来!谁敢拖延、偷懒、逃避……”沉星的声音猛地哽了一下,“…就扣断他全家配给!连带他左右营帐的所有人!一起饿死渴死!”


    绝杀令!


    用矿坑数千人作为威胁!用群体死刑作为鞭策!用最冰冷的强制力榨干每一个活物最后的气力!这就是厉沉锋的“办法”!在辐射毒潭之后,在晏燎野试图撬动规则之际,他用这道裹挟所有人的铁令,筑起了更加森严、冰冷、绝对无法撼动的统治之墙!


    厉沉锋…晏燎野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更剧烈的疼痛来压制右臂深处那腐烂灼烧的炼狱之火!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知道自己矿坑深处厉沉锋的冷酷眼神绝不是错觉。这铁令就是厉沉锋的反击!他要用数千张嘴的生存渴望,把整个营地彻底摁在矿坑最底层那黑暗致命的地方,用无休止的镐头和生命作为消耗品去撞那堵堵死的水源之门!


    “沉星!”晏燎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意志,驱散了因剧痛带来的黑翳,“给老子找根最硬的宽布带!要结实的!越厚越好!”


    沉星被他的眼神慑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头儿…你想干嘛?”


    “把那条胳膊!”晏燎野用还能动的左手,狠狠指向自己那条不断滴落污液、肿胀得如同紫黑色石头的右臂,声音炸响如同惊雷,“从肩膀头…给老子死死绑到腰眼上!缠紧!勒住!像拴野猪那样勒死它!别让它动弹!老子现在就用这条死膀子去挥镐头!我看它里面那点子脓水烂肉!还能不能乱蹦跶!”


    “头儿!你疯了!”顾清河惊恐地失声叫道,手里那柄破刮刀差点掉落,“强用这条胳膊!会整个儿废掉!”


    “废了也是烂肉一摊!”晏燎野的声音如同岩石摩擦,带着一种不惜此身的残酷,“烂在外面…还能把厉沉锋那条水粮的狗屁铁令砸出个窟窿!烂在窝棚里……老子就真变成坑里等着咽气的一块臭肉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窝棚外的人影。老黄沉默着挤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极其坚韧粗糙的老式矿帆布加固带子。布带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茬,如同锯齿。


    沉星看着那布带,又看了一眼晏燎野那双燃烧着疯狂意志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再废话。他接过布带一头递给老黄,两人像捆扎一件破损但必须强行搬运的重物一样,用那条厚实的帆布带从晏燎野右肩开始,死死缠裹!绕过肋下腋下,一圈紧似一圈,如同勒紧绞索般缠缚!将他整条手臂和他那因为剧痛而不断绷紧震颤的右侧躯干牢牢绑定!


    晏燎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关咬出了血丝!粗布条深深勒进皮肉的感觉和伤口深处被强行束缚挤压的锐痛混合在一起,超越了言语能形容的极限!他脸上所有的神经都在抽搐,汗水瀑布般滚落!当老黄打上最后一个死结,他整个右半身已经被束缚得如同包裹在厚茧里,完全僵硬麻木!


    晏燎野伸出还能动的左手,猛地抓起竖在窝棚角落的一把沉重矿镐!镐柄是用浸透了不知多少矿工汗水和血污的老木制成,入手冰凉沉重。


    “走!”晏燎野拖着那条几乎无法活动、只能随身体摆动如同沉重配重般僵硬的右臂,像拖着一具僵尸残骸,一步步迈出窝棚,朝着矿坑底部那已经如同蚁穴般开始沸腾、响起密集敲打声和守卫呵斥声的隧道口走去!身后地面上留下一串暗黄色的污浊水渍。每一步都踏在沉星和老黄窒息般的心口上!


    他要用这条溃烂的右臂作为无声的宣告!用这具束缚着死肉去挥镐的身躯作为旗帜!去撞击厉沉锋那冰冷坚固的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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