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
这是常宇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他本能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四肢沉重如铅，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拆解后拙劣地重组。耳边传来液体排出的声响，以及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
"时...闻倾..."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喉咙火辣辣地疼。
"我在这里。"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同样的干涩，却让常宇瞬间安心。他艰难地转头，透过半透明的培养舱玻璃，看到隔壁舱体内逐渐坐起的修长身影——时闻倾苍白的脸上还挂着营养液的痕迹，但那双锐利的灰眼睛已经警觉地扫视四周。
常宇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实验室，排列着数十个类似的培养舱，大部分里面都漂浮着人形。最近的几个舱体中，他认出了常玥和那个应该是时雨的女孩，她们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我们...出来了？"常宇挣扎着推开舱盖，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湿漉漉的身体。他的动作触发了某个警报系统，远处传来刺耳的铃声。
时闻倾的动作比他快，已经踉跄着爬出培养舱，顺手扯下一旁挂着的白大褂扔给常宇："穿上。我们得离开这里。"
常宇套上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到常玥的培养舱前。舱内显示屏上的生命体征平稳，但常玥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姐姐..."他拍打着玻璃，声音哽咽。
"她还活着，但意识可能还困在系统里。"时闻倾检查着控制台，"系统崩溃没有完全唤醒所有人。"
实验室的大门突然滑开，几个穿黑色制服、戴呼吸面罩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时闻倾一把拽住常宇的手腕："走！"
两人从侧门逃出，进入一条昏暗的走廊。身后传来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常宇的肺部火烧般疼痛，长期浸泡在培养液中的肌肉根本无法支撑这样的奔跑，但他强迫自己跟上时闻倾的步伐。
「左转。」时闻倾的声音突然直接在常宇脑海中响起，让他差点绊倒——即使在现实世界，他们的精神链接依然有效。
走廊尽头是一间设备室，时闻倾闪身进入，迅速锁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微弱噪音，两人紧贴着门板，屏息听着追兵跑过的脚步声。
"他们是谁？这是哪里？"常宇压低声音问，同时注意到时闻倾的肩膀在流血——大概是挣脱培养舱连接器时造成的伤口。
"真实的实验室。"时闻倾撕下衬衫一角简单包扎，"那个AI Seven在现实中有对应实体。"
设备室的屏幕上突然自动亮起，显示出一个监控画面：中央控制室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愤怒地对着对讲机吼叫。尽管角度不佳，常宇还是认出了那副金丝眼镜——AI Seven的人类原型。
"找到他们！特别是时闻倾！他的数据对我们至关重要！"男人咆哮道。
时闻倾的眼神变得锐利："任棋...果然是他。"
"你认识他？"常宇惊讶地问。
"前军方科研负责人，五年前因违反伦理被开除。"时闻倾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主导的''意识上传''项目被叫停了，看来他转入了地下研究。"
常宇突然想起什么，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芯片："这是在培养舱边找到的...上面刻着常玥的名字。"
时闻倾接过芯片，插入设备室的读取器。屏幕切换成一段模糊的录像——常玥的脸出现在画面中，背景似乎是这个实验室的某个角落。
"如果有人看到这个，说明实验出了问题。"录像中的常玥低声说，眼睛不时瞥向镜头外，"任棋博士在利用活人大脑构建虚拟系统，测试所谓的''灵魂共振''。我和搭档时雨发现他真正目的是制造意识武器..."
画面突然晃动，常玥的表情变得惊恐："他们发现了！听着，系统核心有后门，第七日重置时..."录像到此中断。
常宇和时闻倾面面相觑。"意识武器..."常宇重复道，一阵恶寒爬上脊背，"所以他需要高灵魂共振度的配对。"
时闻倾的表情变得复杂："我可能是早期实验体。难怪AI说我是''特殊案例''..."
外面的脚步声再次接近，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时闻倾迅速关闭屏幕，示意常宇躲到大型设备后方。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令人心跳停滞。就在门即将被推开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突然陷入黑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红光。
"电力系统故障！所有人员立即撤离！"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借着混乱，常宇和时闻倾溜出设备室，沿着安全出口指示牌的微弱光亮前进。走廊里一片混乱，研究人员匆忙撤离，没人注意到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体"混在其中。
他们跟随人群来到一个紧急出口，外面是荒凉的山区，几栋建筑散布在围墙内——这里显然是一个隐蔽的山中研究基地。
"那边有车辆。"时闻倾指着停车场的方向。
两人悄悄接近一辆正准备离开的运输车，趁司机检查轮胎时溜进了后车厢。车厢里堆放着医疗物资和几个密封的金属箱，正好提供藏身之处。
车子颠簸着驶出基地，常宇透过缝隙看到大门上的标志："第七日研究中心"。这个名字让他心头一紧——即使在现实世界，"七日"这个数字依然如影随形。
"你觉得其他人会怎么样？"常宇小声问，"我姐姐，时雨..."
时闻倾的表情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冷硬："任棋不会轻易放弃他的''实验品''。我们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想办法救他们。"
常宇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长期浸泡和突然的活动让他的身体严重透支。时闻倾敏锐地注意到他的不适，不动声色地挪近，让常宇能靠在自己肩上。
"休息一会。"时闻倾的声音罕见地柔和，"路还长。"
运输车开了约两小时，最终停在一个小镇的仓库区。趁司机卸货时，两人悄悄溜下车，躲进附近的小巷。
小镇看起来普通而宁静，完全不像隐藏着什么惊天阴谋的样子。常宇看着街上行走的普通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经历了那些恐怖游戏和实验室后，平凡的日常生活反而显得不真实。
"我们需要钱、衣服和通讯设备。"时闻倾快速列出优先事项，"还有安全的地方制定计划。"
常宇摸了摸口袋："什么都没有...连身份证都没有。"
时闻倾指向不远处的一家二手商店："我去弄点必需品。你在这里等着，保持精神链接畅通。"
没等常宇反对，时闻倾已经混入人群。常宇躲在巷子深处，通过精神链接感知到时闻倾正冷静地与店主交谈——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男人即使在现实世界也保持着那种令人信服的威严气质，几句话就让店主同意用劳力换取物品。
约半小时后，时闻倾带着一个背包回来，里面是两套便服、一部旧手机和一些现金。
"你从哪弄到钱的？"常宇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医疗箱里的镇痛剂。"时闻倾简短地回答，"黑市价值很高。"
常宇挑眉："你还懂这个？"
时闻倾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军医学的不只是救人。"
换上便服后，两人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旅行者。时闻倾用剩下的钱买了两个汉堡和咖啡，他们坐在公园长椅上狼吞虎咽——这是常宇记忆中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接下来怎么办？"常宇问，同时用新手机搜索新闻，试图找出实验室的线索，但一无所获。
时闻倾沉思片刻："我们需要更多关于任棋和研究中心的资料。我在军方可能还有联系人..."
他的话突然中断，身体猛地绷紧。常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SUV，车窗贴着深色膜，但隐约可见里面有人正用望远镜观察他们。
"被跟踪了。"时闻倾压低声音，"慢慢站起来，跟我走。"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公园，转入一条人多的商业街。常宇通过精神链接感受到时闻倾的高度警觉：「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可能在我们体内植入了追踪器。」时闻倾的思维冷静得可怕，「需要找个地方检查。」
他们混入一家大型商场，利用人流甩开跟踪者，然后从消防通道溜到地下停车场。时闻倾迅速检查了一辆未锁的车，示意常宇进去。
"借用一下。"他简短地说，熟练地扯开方向盘下方的面板，接驳电线发动汽车。
常宇瞪大眼睛："你还会偷车？"
"基本训练。"时闻倾倒车驶出停车位，"坐稳。"
车子冲出停车场时，那辆黑色SUV已经等在出口。时闻倾猛踩油门，一个急转弯驶入主路，引来一片喇叭声。
追逐在狭窄的街道上展开。时闻倾的驾驶技术令人心惊胆战，几次险些撞上行人或路灯，但总能奇迹般地化险为夷。常宇紧抓扶手，通过精神链接感知到时闻倾的思维如同一台精密计算机，快速计算着每条路线的逃脱概率。
"他们不止一辆车！"常宇回头看到另外两辆黑色轿车加入追逐。
时闻倾突然急转驶入一条小巷，轮胎摩擦出刺耳声响。小巷尽头是死路，但时闻倾毫不停顿，直冲向尽头的铁丝网围栏。
"抓紧！"
车子撞破围栏，坠入下方的小河。入水前的瞬间，时闻倾踹开车门，拉着常宇跳了出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两人。常宇拼命划水，跟着时闻倾游向远处的岸边。追兵的车停在破损的围栏边，但似乎没人打算跳水继续追。
两人湿漉漉地爬上岸，躲进一片树林。确认暂时安全后，常宇瘫坐在地上，剧烈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
"你...疯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差点淹死..."
时闻倾拧干衬衫上的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但甩掉他们了。"
天色渐暗，他们必须找到过夜的地方。穿过树林后，发现一座废弃的天文台，圆顶建筑已经破败不堪，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天文台内部积满灰尘，设备早已被搬空，只剩下一些锈蚀的金属框架。常宇和时闻倾在最高处的观测室安顿下来，这里视野开阔，便于发现可能的追兵。
时闻倾从背包里掏出在二手店顺来的简易医疗包，示意常宇转身："检查下追踪器。"
常宇背对他脱下湿漉漉的上衣，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时闻倾的手指在他颈后和脊椎处仔细按压，触感冰凉而专业。
"这里。"时闻倾突然停在一块微微凸起的皮肤上，"皮下植入物。"
常宇倒吸一口冷气："能取出来吗？"
"需要刀和忍耐。"时闻倾拿出小刀，用打火机消毒，"会很疼。"
常宇咬住自己的皮带，点点头。刀尖划开皮肤的瞬间，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时闻倾的动作快而精准，几秒钟后就取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金属芯片。
"好了。"他迅速为伤口消毒包扎，"该我了。"
轮到常宇为时闻倾检查。在昏暗的光线下，时闻倾的背部线条如同一幅精密的解剖图，每块肌肉都清晰分明。常宇强迫自己专注于任务，很快在时闻倾的肩胛骨之间发现了同样的凸起。
"找到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准备好了吗？"
时闻倾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常宇下刀时，能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紧绷，但时闻倾连呼吸频率都没变，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医疗程序。
芯片取出后，时闻倾将它放在地上，用石头砸得粉碎。
"现在他们找不到我们了。"常宇松了口气，重新穿上已经半干的衣服。
夜幕完全降临，观测室的玻璃穹顶外繁星点点。常宇仰头望着星空，突然有种奇特的感受——在虚拟系统中也见过类似的星空，但现在的每一颗星星都真实得令人心痛。
"我们真的出来了，对吗？"他轻声问，"这不是另一个层次的游戏？"
时闻倾坐在他旁边，肩膀轻轻相触："我相信这是现实。疼痛太真实，细节太完整..."
"但我们的能力还在。"常宇指出，"精神链接，还有那种能量感应..."
时闻倾陷入沉思："也许灵魂共振不只是数据...而是真实存在的某种量子纠缠现象。任棋可能在虚拟系统中放大了它，但基础存在于我们的大脑中。"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常宇想起常玥录像中的话——任棋在制造意识武器。如果他们真的具备这种超常能力，在现实世界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时闻倾..."常宇犹豫地开口，"录像里说你是''早期实验体''...你觉得..."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闻倾的声音异常平静，"也许是克隆体，也许是意识上传的产物...但此刻的我有记忆，有选择，这就够了。"
常宇突然抓住他的手："不管起源如何，现在的你是真实的。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些...没有任何程序能模拟那种联系。"
时闻倾转头看他，灰色的眼睛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常宇感到精神链接中传来一阵强烈的情感波动——时闻倾那堵常年筑起的高墙出现了一丝裂缝，流露出罕见的脆弱和不确定。
"在系统中...你说过需要我。"时闻倾缓慢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挖出来的，"那只是策略，还是..."
常宇的心跳加速，他直视时闻倾的眼睛："都是真心话。不是因为系统绑定，不是因为任务需要...只是因为你。"
时闻倾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在星光下，常宇看到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我不擅长这个。"时闻倾最终低声说，目光微微移开，"情感...从来不是我的强项。"
常宇轻笑："看得出来。但你救了我那么多次...那不就是最真实的情感吗？"
时闻倾重新看向他，眼中的坚冰融化了些许。他没有说话，但通过精神链接，常宇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情绪——像是冬日里第一缕破云而出的阳光，微弱但确凿无疑。
两人肩并肩坐在星空下，不需要言语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追兵、实验、未知的命运...一切都暂时远去，此刻只有这片星空和对方的温度是真实的。
常宇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发现头靠在时闻倾肩上，而后者依然保持着警戒的坐姿，仿佛整夜未眠。
"早安。"常宇揉着眼睛说，随即因为全身酸痛而龇牙咧嘴。
时闻倾递给他一瓶水和最后一点食物："计划时间。我们需要联系外界，找到盟友。"
常宇用那部旧手机尝试联系了几个大学同学，但都无人接听。当他搜索"第七日研究中心"时，只找到一些无关的企业网站。
"完全没线索。"常宇沮丧地说，"我们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日期...在培养舱里待了多久。"
时闻倾突然站起身，警惕地看向窗外："有人来了。"
常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三辆黑色轿车正沿着山路驶向天文台。
"这么快？"常宇震惊地问，"我们不是已经取出追踪器了吗？"
时闻倾的表情变得冷峻："可能还有其他追踪方式...或者他们只是系统地搜查这一带所有隐蔽地点。"
两人迅速收拾痕迹，准备从后门撤离。就在这时，常宇的手机突然响起——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常宇和时闻倾对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他接听。
"常宇？"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女声，"我是时雨...时闻倾的妹妹。我知道你们在哪里，也知道追兵正在接近。别从后门走，有埋伏。"
常宇瞪大眼睛，将手机递给时闻倾。听到妹妹的声音，时闻倾的表情出现了罕见的波动："小雨？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时雨的声音急促但清晰，"天文台地下有一条旧维修通道，入口在东北角的地板下。通道通向山后的溪流，那里有接应。"
时闻倾的眼神变得锐利："证明是你本人。六岁那年，你弄坏了我的什么模型？"
"F-14战斗机，你花了两周拼好的。"时雨立即回答，"然后我哭了一整天，你最后用冰激凌哄我。够证明了吗？"
时闻倾的嘴角微微上扬："通道出口见。"
挂断电话后，两人迅速找到隐蔽的通道入口。钻入黑暗狭窄的隧道前，常宇最后看了一眼观测室——那里承载了他们在这个现实世界第一个平静的夜晚，和那些未竟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