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舟，下车。”
傅成哲像在制冰机里放了三天的声音骤然响起，将黎然的注意拉回了车上。
这就……到了？
他有些心虚地摁灭了手机屏幕。
刚忙着和那用脚指头想事情的二傻子对线，他都没注意窗外。
黎然紧急将自己若有若无的哭腔召唤回来，将自己方才哭肿的红眼眶明晃晃地对向傅成哲，客套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像是为了加码，又补了一句：“你好久都没回家了。”
无论看着还是听着，都怪可怜的。
可黎然知道，自己这位男友绝对不会答应。毕竟他今早才唆使埋在格诚中的间谍使坏，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将格诚搞垮，对自己不敬而远之就不错了，哪还有缓和关系的道理？
“那就一起回去吧。”
“小陈，把车停到公司去。”
“那我就——”
先进去了。
黎然的声音戛然而止，讶然盯着傅成哲，硬生生将刚到嘴边的后半句给吞了回去。
蛤？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他只是客套客套装装样子啊！
半口老血卡在心口，黎然少见地感到骑虎难下。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他没理由拒绝傅成哲，于是只好将所有不恰当的情绪敛去，摆出一副欣喜万分的模样，去拉傅成哲的袖子。
“那就说定了，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陪我。”
被他拉袖子的傅成哲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何种缘故，在兵荒马乱的周三这样的日子，竟然也就任由他这么狮子大开口。甚至在下车之后替他开了车门，牵着他的手往小区里走。
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黎然将原身记忆上上下下从头到尾检索了一遍，确信骆舟只有在两人热恋的时候有这待遇。今天是怎么回事，傅成哲吃错药了吗？
进电梯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路人，看了他们牵着的手好几眼，而后自以为不明显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出电梯的时候更是逃得飞快，跟避瘟一样。
就这样，傅成哲还是没松开他，甚至改了个更加亲密的十指相扣的姿势。
可等终于到了顶楼的大平层，这人态度便陡然变得粗暴起来。黎然被他一把扔到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解领带扯口子，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到底要干啥。
好嘛，人都说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这人反过来，先给他一甜枣再打他一棒子！
他二十几年的清名，可不能折在这了。
傅成哲已经欺身上来，一张脸在他面前放了两三倍大，手也没歇着，帮着他把衣服往上拉，像是这会儿不省点时间，一整天就不够用了似的。
黎然脑中飞快闪过无数方案，在敲晕他、电晕他、踢开他和踹开他等诸多设想中，选了一个比较符合实际的，打算将傅成哲电倒。
可还没等他动手，叮铃铃的声响就骤然打破了傅成哲一个人创造的旖旎氛围。
傅成哲那手机铃，不仅老土，还带振动！
突然被人打断，傅成哲脸色也难看得很，只是看见来电人时，脸上表情便迅速收敛，恢复成了平常的正经样。
不仅如此，他还专门避开黎然，走到阳台打电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用想都知道憋着坏心眼。
黎然也没想着去听他电话的内容，而是理了理刚才弄褶的衣服，拾掇好自己的表情，等傅成哲从阳台一进来，就是一句冷冷的“你又要出去？”
傅成哲难得顿了一下。
他看着黎然脸上夹杂委屈和不爽的神情，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有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直到黎然觉得自己脸都要僵了，他才默然走了过来，薅了一把黎然的头发，然后又径直走到了玄关，留了一句“晚上回来。”
语气淡得和“你吃了吗”有异曲同工之妙，像是完全没将黎然的不爽放在心上。
可从他口中蹦出这句话本身就十分不对劲，稀奇程度堪比铁木开花，于是黎然仔细咂摸着，居然从中感觉出了几分承诺的意味。
什么玩意儿。
黎然蹙了蹙眉，将自己不断响个不停的手机从沙发缝里扣了出来。
顶着一张鬼迷日眼自拍头像的男人在短短半分钟内给他连发了十几条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章鱼转世。
可一眼看过去，前面十条都在痛陈自己的郁闷，后面几条可用四个字概括大意：“快来陪我！”
谁家闲得蛋疼的倒霉熊孩子！
系统：“老大，这可是骆舟表弟，暗恋主角受的配角之一，要不要见见？”
可是什么可是。黎然刚想敷衍几句了事，脑中却突然闪过一段骆舟后期的出场。
那时格诚已经彻底不姓骆了，曾经的小少爷、少东家，摇身一变成了丧家犬落水狗。狐朋狗友鸟兽散去，纷纷远离了这丧门星。
于是骆舟在家里喝了三天大酒，还是表弟谭向文发现的，而且不仅没被他泄愤一样的话骂走，还像以前一样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去吃饭。
只是到底没阻止他走上绝路。
黎然指尖一顿，将还没发出去的“没空”删掉，换成了“在哪”。
……
S城，红叶酒吧
大太阳还在外边晒着，刚开业的酒吧丝毫没有半点群魔乱舞的迹象，统共两个客人，甚至不能用“冷清”来形容。
而这两个客人，正是谭向文和被他拉过来的黎然。
黎然是个不喜欢热闹的性子，可骆舟和他这位表弟，每逢出门都恨不得扎到人堆里去，少了点人气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像这样表兄弟对饮的场面，在骆舟记忆中屈指可数，而且有且只有一个理由。
“哥啊——我怎么又被甩了啊——”
谭向文用头捶了几下桌子，有什么大病一样。
接着又猛地抬起头来对向自家表哥，夸张地将双手张开，差点将掠过的酒杯摔到地上。
“我对他那么好，他说喜欢奔驰大G，隔天我就送了他一辆；他说在S城无依无靠，没有家的感觉，立马我就带他去看金茂旁边的大平层。”
“被甩前两天，那平层刚交付，他连证都没扯热乎呢，就迫不及待把我踹了，呜——老子怎么这么惨啊！”
黎然将他不安分的两个上肢重新摆回该在的位置，安慰道：“也不是第一次了，习惯就好。”
听着不像顺毛，倒像火上浇油。
果然，谭向文一听这话，嚎得更加大声了，“呜！我对他们那么好，可他们呢，老子谈这么多次恋爱，每一次都是被甩的！凭什么！”
黎然心说，那得问你自己，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可顶着酒吧老板似有似无的视线和一双听八卦的耳朵，觉得还是先止住这祖宗的鬼哭狼嚎比较好。
于是给他又递了满满一整杯酒，“喝了这杯，去找你的下一段爱情吧。”
被忽悠的表弟嗷呜一声抬起头来，泫然欲泣地盯着那杯酒，好像里头装着孟婆汤失忆药，总觉得心有不甘，可还是狠下心来接过，决绝地一口闷了下去。
然后咚地一声倒在桌上，再也没有了瞎叫唤的能力，显然是醉倒了。
黎然松了口气，没留意被那声咚掩盖的开门声，正要将谭向文手中攥着的酒杯拔出来，就见一双修长的手先他一步干了这事。
一抬眼，正好对上单暮雨戏谑的眼神。
这人仿着上次傅成哲叫他的名称，拿出了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样。
“小舟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黎然险些炸毛。
任务者的身体就是不好用，他居然没听见单暮雨的脚步声！
于是他咬牙切齿地寒暄：“哟，这不是乐成的男友吗，怎么自己来酒吧了，乐成呢？”
单暮雨用四个字予以回击：“那傅总呢？”
很好。
要不是单暮雨从中作梗，自己早和那倒霉玩意儿掰了，他竟然还有脸提！
他就是来吵架的吧！
单暮雨见他一时没想到回击的词，会心地勾了勾唇角，将目光转向黎然身边趴桌上的人，很快弄明白了人物关系。
“表弟？”
黎然嗯了一声，便看见单暮雨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从谭向文方才点的一众失恋酒中挑了最为粉嫩的一款，竟然就开始喝起来了。
于是他挑了挑眉，十分不客气地问道：“你干嘛来的？”
“这不是找你吗。咱俩执行任务的决策出现分歧，你不觉得有必要聊一聊？”
聊一聊？黎然透过单暮雨举着的粉色莫吉托，看向他散满的眼神。
“好，那就聊一聊。你把骆舟推回给傅成哲，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最后上金茂大厦，还给傅成哲打了一通电话，不就是还留有念想吗？干脆让他们不要分手，不是一劳永逸？
“还一劳永逸？”黎然轻嗤一声，“傅成哲接近骆舟就是为了格诚。格诚一完，他怎么还会和我玩过家家的把戏？”
“那就不要让格诚完掉不就好了。东拓后期对格诚全面围堵，格诚又没有足够的资金储备来应对恶意收购，这才改了姓。”
单暮雨说着说着，突然凑近黎然，呲开大牙，漏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但我回国就不同了，我来做你的‘白衣骑士’。
黎然一怔。
在应对恶意收购袭击时，公司可以主动寻找第三方来和和袭击者进行争购，让第三方和袭击者竞价收购公司股份。这个友好的第三方，被称作“白衣骑士”。
他今天查了单暮雨在这个小世界的身家，知道他的意思，可怎么话从他嘴里出来，主语从“我的宝莱科技”换成“我”，听起来就让人觉得那么不对劲呢。
黎然喝了口酒，将那股不对劲甩开，勉强赞同了他“白衣骑士”的想法，说：“格诚不能完，傅成哲也不能留。”
“骆舟不是谁的替身，凭什么要陷入这场骗局，白白断送未来？”
“好吧，那听你的，先让你和那倒霉催的玩意儿分手，再阻止他拿下格诚。反正我只是搭档，一切决定权在你啊小部长。”
单暮雨长叹一声，被逼无奈似的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他的安排，将那杯粉红莫吉托一饮而尽，也不打声招呼打算转身就走，却猝不及防被黎然喊住。
“等等。”
黎然脸色很不好地朝他举起了手机。
上面是备注为“老公”的人发来的一张抓拍。
陈列整齐的酒瓶架前，薄荷叶和柠檬片在清透的粉色酒液中若隐若现，单暮雨的手绕在杯沿上，指尖像是在描绘着杯口的轮廓。
吧台上方的吊灯让光线在酒液和玻璃之间跳跃，在隔着莫吉托对望的两人身上玩了一出戏法，将他们都变成了可以去当偶像剧深情男二的演员。
可惜发来这张抓拍的是傅成哲，于是照片的格调一下跌至谷底，变成了私会的证据。
单暮雨托腮仔细看了几秒，得出了结论。
“拍得挺好，完美把握住了我帅气的面孔。”
“单——顾修远！”
黎然对他这番高见简直忍无可忍，差点要叫出他的原名。
手机还在叮叮叮地响个不停，那头的“老公”不断发来他和单暮雨的抓拍，一张比一张清晰，一张比一张暧昧，让黎然甚至生出了一种偷情被抓包的荒诞感。
但起码，场景是酒吧不是酒店。
黎然像几乎所有被抓住线头的出轨者一样，决定先反咬一口：“你跟踪我？”
接着跟上经典语录：“我和他只是碰巧遇见，难道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