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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责问

作者:临池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京城和远东的秋有些类似,都是一样的冷。


    五更,天还未明,京城里却已是堵得水泄不通。


    先农坛距皇宫并不太远,为表诚心,规矩一直是皇帝带着大臣徒步前往祭天。


    赵涿站在先农坛上,借着手里香火的微光可以俯瞰身后的文武百官。


    顾忱没披甲,穿着朝服隐于武将之中,给他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赵桓也已就位,接下来就看这场大戏怎么演了。


    赵涿上了香,回过身来:“又是太平的一年,诸位爱卿功不可没。”


    脑袋低了一片,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地回:“不敢当。”


    顾忱脸上的冷笑被垂落的发丝挡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神情莫测的侧颜。


    “司农卿,我朝今年收成如何?”赵涿却没有让诸多大臣散了的意思,眸光微暗。


    司农卿恭恭敬敬地报上了收成,赵涿点点头,又转头向鸿胪寺卿沈秋:“沈卿的爱女大嫁,朕本应亲至道贺,奈何那日身体抱恙,只能托皇兄代为传达。”


    赵涿惜才,朝中有不少草根出身的官员就是他授意提拔的,这些官员他大多放在要位上,比如沈秋。


    沈秋哪里敢提自己的女儿大嫁一事。


    赵氏王朝的帝王个个身体康健,这么多年来太医院形同虚设。赵涿的身体抱恙个鬼,当初请赐婚的折子也被他留中不发,分明就是不满意也不好发作。


    沈知兰的才名冠绝京城,他的几个儿子却都是扶不上墙的阿斗,赵涿有意让她也入仕。


    沈知兰嫁做人妇一下就乱了赵涿的安排,他今日怕不是来敲打敲打的。


    沈秋不说话,赵涿居然也没再提这事,好像刚才的阴阳怪气只是君臣间的一点正常问候。


    “沈卿可记得今年东瀛向我朝购进的粮食有多少?”赵涿换了个更尖锐的问题,话一出口,底下好几个心怀鬼胎的就知道麻烦了。


    赵涿远比他们想象的聪明,或者是背后的景王料事如神,居然想到了这方面。


    沈秋头皮发紧,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今年比往年都少。


    “皇兄有事禀报?”


    赵桓适时开口,大臣们松口气,这兄弟俩一贯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今天这场责问差不多要结束了。


    “年初我赴流求访友,听闻了一桩趣事。”赵桓淡声道,语气里不带半点笑意。


    “诸位大人可知西洋行商做的是什么生意?”他那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里都是不似作假的怒意,也不等谁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诸位大人忙着鼓捣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当然对他们除了那些稀奇宝贝外的生意有所不知。”


    景王回京只去过一户人家,在说谁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分明是对朱府的豪华装横有所不满。


    “西洋有种名为番薯的作物,虽不足以满足口腹之欲,但填饱肚子绝对是绰绰有余了。流求的港口停着许多西洋来的船,”赵桓忽然一顿,把视线投向了李大人,“李大人清楚此事吗?”


    李大人心想他回京这趟真是倒霉透了。


    往年那么多回都没走漏过丁点儿的风声,今年才三天,前被不知名男子闯进府内以此做要挟逼他找情人,后被阴晴不定的景王抓住了小辫子痛斥一番。


    李大人甚至有理由怀疑这兄弟俩私底下通过气——就这一个说完另一个接上,分明是早早就安排好的。


    “皇上,臣冤枉啊。”李大人也一把年纪了,干脆不要脸地抹了把情急之下冒出来的泪和太冷冻出来的鼻涕,看得底下的顾忱眉头一皱。


    这些老油条越活越不害臊,看准了元安帝性格“温和”,打算用苦情戏糊弄过去吗?


    “皇上有所不知,那些西洋船都是载了些从流求采买的货物,并无这名为番薯的作物。”李大人反应过来这景王最擅揣摩人心,恐怕刚才的一番话是诓他用的。


    货物具体是什么他的确不清楚,这都是他夫人楚眉一手管着的,而他只需要安心地数着手里银两就够了。


    但绝对不是这什么狗屁的番薯——西洋人用得着用那么多银两打点这点粮食?说里面是火枪大炮都比这个更可信。


    “我又没说这番薯与李大人有关,您哭什么,这大庭广众之下怪不好的。”景王说着如何不好,却无半点悔意。


    李大人胆敢对天发誓,他看见了景王眸中一闪而逝的促狭笑意,他进了人家早早就画好的圈。


    “据我所知,先前从东边刮来了场大风,远东沿海的那片受了灾但并不严重?”赵桓恢复了正色,把话交给了等到近乎百无聊赖的顾忱。


    顾忱从昏昏欲睡的武将里跨出大步向前,带起的风吹得朝服猎猎,众人又把视线聚在了她身上。


    远东顾家是很有意思的一支。


    赵家的皇嗣在弱冠前从不抛头露面,若是皇上不提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还有培养好的后代。


    远东顾家是一脉单传,世子未及笄也不上战场领兵。


    常是上任临终之前下任才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所以民间都传谁谁谁与当今的皇上或是远东王有几分相似,说不定就是下一任,跟好就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


    顾忱是在元安元年接过的虎符。


    那年她也才及笄,却丝毫不露怯,在官场和战场之间游刃有余。


    她那时锋芒正盛,后来懂了收敛,这几年大多数时间就是来朝会上点个卯,安安静静地当尊美丽的雕塑。


    如今赵家要开始兴师问罪,定然要拉拢她,军权比任何劝谏都管用。现在看来,顾忱和赵桓赵涿两兄弟私底下早就谈好了,今天屁股还没擦干净的算是在劫难逃。


    “是。入了夏沿海受灾是常事,但此次波及的范围较大,甚至危及到了苍山脚下。”顾忱朗声道,眉目间的英气逼人。


    少年将军一直在刻意地压着自己的脾性,在朝中不争不抢几乎入定,终于有机会在今日的兴师问罪里把憋了几年的不快都一股脑地吐出来了。


    她的话可比赵桓的还要尖锐,带着武人特有的直白:“诸位大人养尊处优,大部分怕是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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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大都没见过什么灾吧。远东这次受灾不算轻,损失的银两不计其数,幸亏种植的粮食没受什么波及。而这只是灾难的余波。”


    顾忱环视一圈:“这风是从东瀛那边过来的,东瀛本来就靠着我朝的粮食过活,如今受了灾,难道不该再多采买些吗?”


    习武之人大多身量欣长,顾忱也不例外。没人敢去揣摩她脸上露出的心思,她站得笔直,气势可称咄咄逼人。


    这话傻子都能听出来什么意思了,李大人脸色短短几瞬变换如虹彩,煞是好看。


    听顾忱话里的意思,难道那满船的货物真的是所谓的番薯?


    “那西洋船能把番薯运到哪儿去?诸位大人应该都知道了吧。”她虚虚一行礼,退到了武将之中,又恢复了平日里不动如山的状态。


    按计划,赵涿是时候打圆场了。


    他温声化开了锐利:“诸位爱卿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各自谈谈想法。”


    朝臣们噤若寒蝉,谁敢在这时候接话茬。


    “那就朱卿吧。”赵涿兜兜转转又把话交给了以为自己兜兜转转逃过一劫的朱大人身上。


    朱大人浑身一僵。


    仲秋寒气逼人,像顾忱这样完全无所谓的身上甚至结了层薄霜,他急得额角都冒了汗。


    朱家是大家,从宋朝建立之初就负责着大理寺这块,对于赵家的帝王心术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据他家祖上传下的手记记载,赵氏的皇帝在盛世时最喜“无为而治”,甚至看起来像个庸人。


    但宋朝的皇帝有条红线不能碰,就如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那就是勾结外敌。


    赵涿的性子温慢,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他大多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视而不见。今日他特地召集了文武百官,可不是请他们来看戏的。


    这分明是警告心怀不轨之人尽早收手,他要开始肃清了。


    “罢了,朱卿不愿就交给孙卿吧。”赵涿居然想想放过了他,把问题留给了大理寺少卿孙符。


    朱大人欢天喜地地退下了,孙符上前一步,顾忱赵桓赵涿三双各不相同但都含着寒意的眼就转向了他。


    都说最忌打草惊蛇,那日追查出的异域少年和来回兜圈子的夏大虾这两颗“草”几乎把孙符“蛇”供到了他们眼前,着实可疑。


    莫非是蛇早就明白自己被人盯上了,刻意请君入瓮?


    孙符的年纪比朱大人还大上几岁,鬓间却已染了白,和身上挂着的霜一样的淡色。乍一看,倒是一身凛然正气。


    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依臣之见,这西幻海分明是在故弄玄虚。”


    “哦?”赵涿齿间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等着孙符出言解释。


    “番薯此物,的确价格低廉,比精米白面更合算。”孙符言之的确有理,“若是东瀛受灾,恐怕用更便宜的作物填饱肚子才是上策。”


    “慢着,问诸位一个问题,”顾忱上前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连敬辞都懒得用,“你们清楚西幻海是什么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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