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泊酚从静脉注射进去的那瞬,易伍只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盈。
灵魂仿佛脱离母体漂浮到了天上,孤独而冷静地审视着手术台上的她。
世界的边界开始溶解,意识如潮水般退去。她被一层柔软的云雾包裹,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变得遥远朦胧。
浸泡在往日时光的洋流里,她不断回溯,逆流而上。
*
易伍之所以给自己取名为易伍,是因为她曾有过四个姐姐。
之所以说“曾”,是因为这四个姐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人世间的太阳,就匆匆返回天上去了。
易伍的出生源自一个美丽的错误——母亲谷佳慧负责美丽,父亲易国昌负责错误。
谁能想到,现在躺在瑞康精神病院,令护士头疼的三床402,年轻时却是周围所有女孩艳羡的对象呢?
谷佳慧生在容城,长在容城,盘正条顺、天真烂漫。每天扎着麻花辫,高高兴兴去夜校上课。一下学,成群结队的年轻小伙就围了上来。他们讨好、献媚、买花唱曲,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谷佳慧对这些不学无术的街溜子实在是毫无兴趣。她要嫁的,是这世间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他最好长相英俊、风度翩翩、机智幽默、学识广博,还要爱她、宠她、照顾她。
谷佳慧的父亲,也就是易伍的外公,彼时是容城第一大国营棉纺织厂的厂长。
一次,跟着父亲巡视工厂车间,扎着麻花辫的漂亮姑娘谷佳慧与刚刚进厂做质检的英俊工人易国昌一见钟情。
易国昌到底跟那些街溜子有哪些不一样?谷佳慧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用现在年轻人的话,大概是“生理性喜欢”?
一靠近他,她就感受到那股桀骜不驯的气质,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
接触了几次后,这种喜爱更甚——易国昌明显比其他男人更有闯劲和野心,这从他狼一般锐利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
谷佳慧的眼光不错,易国昌也确实和她想的那样,是个懂艰苦奋斗,信知识改变命运的五好青年。
每天车间工人下班回到宿舍都是围聚在一起搓麻将打扑克,只有他一个人挑灯夜读,积极准备着参加刚恢复不久的高考。
两人你侬我侬,爱得难舍难分。直到珠胎暗结,谷佳慧的父母才猛然发现,一向懂事乖巧的女儿竟然犯下了大错。
可恰好这时,易国昌高考的成绩传来——他竟然考上了燕城最好的三所大学之一!80年代的大学生,在那时可真算得上稀罕事。
谷佳慧的父母从狂怒转为狂喜。
他们想,趁着谷佳慧的肚子还能遮掩,应该立即操办两人的婚事,拉埋天窗。如若被外人知道,厂长女儿被车间工人搞大了肚子,还不净惹街坊邻居笑话?
婚事很快敲定,谷佳慧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一整个晕头转向——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有眼光,更有魄力,竟然真找到了一只金凤凰。
很快,她就会随着易国昌一起迁居燕城,那可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大都市。等易国昌大学毕业,分配到燕城任何一个地方工作都不可能会差。
她呢,就安心在家带孩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
定亲时,谷佳慧第一次见到易国昌的母亲。
她的婆婆,一个朴实又勤劳的农村小学教师,早早丧夫,一个人含辛茹苦带大了易国昌。
刚见面,双方还没自我介绍,婆婆就满脸笑容地抚上了谷佳慧微微凸起的肚皮——肚子尖!未经谷佳慧同意,下一秒又直接掀开了她的裙子——肚脐内凹!
一整个大喜,婆婆言之凿凿:肯定是男孩!
谷佳慧倒不觉得男女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也好啊,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就跟她自己一样。
婚宴办得热闹喜庆,人人都羡慕易国昌攀上了厂长女儿这根高枝,又考上了燕城的大学,以后飞黄腾达还不是迟早的事?
有人过来敬酒,对着易国昌的耳朵蛐蛐:“好啊你小子可真厉害,该不会考去燕城,也是老丈人家帮忙搞定的吧?”
易国昌听了这话,本来神采飞扬的脸突然垮了:“猫尿喝多了?跟我这胡咧咧。”
婚宴结束,谷佳慧带着娘家给的嫁妆,随易国昌北上。
谷佳慧在燕城给易国昌当陪读,每天安心待产。夜大早就不去了,没事就在家里织毛衣。
她选的毛线很多是绿色,挺平和均衡的颜色,男女都能穿。易国昌看了只是笑:“草绿?男孩子穿这个,多难看啊。”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呢?”谷佳慧一边挑针一边笑,“万一是个闺女呢?”
易国昌沉默了,良久后才皱着眉头开口:“我妈说肯定是男孩。”
*
怀胎四个月,易国昌鬼祟又兴奋地告诉谷佳慧,他在乡下诊所托了个熟人,可以照B超,帮忙看男女。
“这是违规的,上面不让这样。”谷佳慧摇头拒绝。
可禁不住易国昌一日又一日的软磨硬泡,她最后还是去了。
从诊所回家的路上,易国昌一直在踢石子儿,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连给谷佳慧拿包都没个好气。
谷佳慧觉得莫名其妙。姑娘怎么了?毛主席还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几天后,易国昌给他妈打了通电话,喝了个烂醉,回来抱着谷佳慧痛哭流涕:“佳慧啊,这娃娃我们不能要。我以后是要往上走的,咱们只能有一个娃娃,那必须得是男孩,不然易家到我这就绝后了啊!”
谷佳慧从小到大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
不要?现在说不要?辛辛苦苦熬过孕吐,怀胎四个月,就因为是个女孩就不要了?
可这之后的每一天,易国昌都在她面前下跪,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他说他三代单传,如果香火断在他这里,他妈是没办法下去见他爸的。
他还说,隔壁家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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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怀的女孩,刚去做手术拿掉了,简单得不得了。跟来了次月事一样,很快什么都解决了。
易国昌一日又一日地持续进攻,婆婆也从老家专门过来,进门后直接扑通给她跪下。
她细数自己养大易国昌多么不容易,香火如果断在这儿,她不如一头撞死——说着她便要朝桌角撞去,被谷佳慧立马拦住。
谷佳慧动摇了。
如果他家三代单传这么想要男孩,那姑娘出来肯定也不受待见。与其卡在这儿左右为难,还不如......干脆遂了他的心愿?
可这流产手术和易国昌轻描淡写的“简单”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子宫颈被海带棒强力扩张,像一把钝刀撬开她的身体。探针探到宫腔最深处,如同一条蛇在她体内翻搅。
刮宫的痛让她几乎晕厥。下腹部抽搐痉挛,像是比最严重的经痛还要痛上百倍。她的手术服被汗湿透了,恨不得能挤出水来。
下了手术台,她愤恨地看着易国昌,想咒骂却完全没有力气。眼前的男人焦急又心疼地看着她,可她却觉得那双眼如此陌生冰冷,快要不认识了。
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娘家来问,她压根不敢说真相,只吞吞吐吐说孩子掉了。自己的妈说要来照顾小月子,她推说有婆婆在不用了。
这是自己挑的人,父母一开始坚决反对,她还绝食抗争。现在不管易国昌是人是鬼,她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难道.......还能离吗?
这次之后,易国昌对她越发照顾有加、关怀备至。在家几乎不让她下地走路,到哪里都是抱。家务做饭他一手全包了。
日子逐渐过去,看着易国昌又要上学,又在家里忙前忙后,谷佳慧的气就这么渐渐消了。
等开春她第二次怀孕,这次没有喜悦,只有忐忑。她惴惴不安地问易国昌:“如果......如果这次还是个姑娘,怎么办?”
易国昌笑她傻:“你学过概率吧,怎么可能呢?哪能那么巧,还连着两胎都是女的?”
从B超医生那里出来,谷佳慧惶惶然觉得脚步不稳,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竟真的又是女孩!
她让易国昌发誓,接受现状——她再也不要像个牲口一样躺在手术台上撕心裂肺地嚎了。
易国昌只是抽烟,一路无言。
几天后,他突然兴奋地抱住谷佳慧:“我听说现在新出的,可以打全身麻醉的流产,一点都不难受。你就去做那个吧!”
谷佳慧手上的茶杯掉到地上,摔出了清脆的声响:“你......你在说什么?你疯了?这是抽奖吗,一直抽不到就一直抽?”
易国昌抚着她的背耐心解释:“你想啊......第一次受了那么大罪,给我心疼坏了。现在要把这个生下来,那你第一次的罪,不就都白受了?”
谷佳慧没学过经济,不懂沉没成本是什么,但是这句话真戳到她心窝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