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官道上马蹄声碎。
婠婠忽的勒住缰绳,头也不回:
“跟了一夜,不累么?”
道旁灌木簌簌作响,钻出个沾满枯叶的青年。
正是张无忌。
原想悄悄护送,未料这般快就被识破。
他手足无措地站着,嘴唇嗫嚅几下,最终只挤出句:
“听闻近来元兵四处劫掠,我...想着暗中送少主姑娘一程...”
婠婠袖中缎带一甩,啪地抽在他脚前三寸,
扬起一片尘土。
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护我?”
张无忌心头一刺。(._.`)
可转念暗叹,少主姑娘虽有些言语刻薄,
心肠却是春风化雨,
那日悬崖边终究出手相救过我...
念及此处,胸中块垒顿消。
她这般人物,
肯出手救我这无名小卒已是天大的恩德,
我又岂能因几句气话耿耿于怀?(ノ_<。)
张无忌抿着嘴低下头,忽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少主姑娘今晨似乎没怎么用饭,我刚才镇口上买的桂花糕...”
这糕点花光了他卖野味所得的大半银钱,
此刻只盼她能尝一口。
张无忌捧着糕点,眼巴巴望着马背上女子关心道。
“再跟着我,”婠婠看都不看那糕点,拉起缰绳:“打断你的腿。”
张无忌默默把糕点塞回怀里,好脾气道:
“我走官道左边林子,绝不碍少主姑娘的眼。”
马蹄声再次响起,银铃渐杳。
林间身影却始终隔着二十丈距离。 枝叶间偶尔闪过青衫一角,
活像一条被主人丢弃,却固执尾随的家犬。
*
暮色四合时,官道旁出现茶寮。
婠婠甩鞍下马,要了壶茶,慢条斯理饮了半盏。
突然把茶碗朝路边掷去!
一道青影如惊鸟般跃起,稳稳接住了茶壶。
张无忌捧着茶壶,小声解释道:“摔坏了要赔钱的...”
“过来。”婠婠命令道。
张无忌小跑着近前。
“净手。”婠婠又下了一道指令。
张无忌乖乖跑茶摊后头找店家要水。
蹲到水缸旁,就着浮着茶渣的清水,张无忌把十指搓得通红。
回来时把湿漉漉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又蹭,
直到完全干燥方敢靠近。
“肩膀。”婠婠闭目养神。
既然这野人甘愿贴上来伺候,不用白不用。
慈航静斋那套虚仁假义,她向来嗤之以鼻。
张无忌指尖触到薄纱下的肌肤时,
忽忆起冰火岛上,给义父捶背的旧事。
义父总嫌他力道太轻,可眼前这人...
“啧。”
少女发出不耐的声音,却也不说力道重了轻了。
幽艳异香随着他揉按的动作愈发清晰。
钻进张无忌鼻尖。
这香气不似寻常脂粉,初闻是西域曼荼罗的甜腻,
细辨却藏着【没药】焚烧的辛辣。
他暗忖:这般诡艳的香气,怕是以奇花异毒炼制而成。
张无忌曾在蝴蝶谷医仙胡青牛那儿,学习药草过一段时间。
西域曼荼罗此香闻之蚀骨,能令对手精神受蛊,幻觉丛生。 此药花稀有,少主姑娘定是富贵窝里长大的。
他忽而懊恼起来:
方才净手时该多洗两遍的,自己粗粝如砂纸的手指,
莫要硌疼了少主姑娘,怕是罪过...
他偷眼看去,近在咫尺的颈子白得晃眼,
张无忌像被烫到般垂下眼,慌忙凝神,掌心却沁出薄汗。
*
婠婠起身欲离。
张无忌踌躇上前:“少主去襄阳,在下去均州,同属湖广,路途相近,若少主不弃…在下可…可为少主引路?”
(*元朝武当山隶属于均州)
他话一出口便觉唐突,耳根微热,生怕又被斥责。
婠婠终于正眼看他,红唇微勾,带着一丝审视,“均州?”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
罢了,这野人还能算计自己不成?
既熟悉路径,内力尚可,当个脚力兼护卫倒也勉强够格。
省得她一路问询。
半晌,婠婠才漫不经心地道:“也好。省得本座费心问路。不过…”
她话音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路上需得听话。若敢多事或拖慢行程,便打断你的腿。”
张无忌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是!在下…在下定当尽心!”
能多伴她一程,心中竟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欢喜。
*
一路东行,张无忌堪称最称职的仆从。
婠婠一句“饿了”。
他如箭入林,不多时便拎回山鸡鲜鱼,洗净烤炙,仔细剔骨去刺,奉至她面前。
每到黄昏,他便先寻好干燥避风处,拾来最柔软的干草铺好,又寻来大张芭蕉叶权作遮露。
待婠婠安坐,他便默默守在外围,驱赶蚊虫野兽。
遇岔道或城镇,他必先向樵夫商旅打听清楚,
将两条路的优劣、需时长短、有无风险一一说明,
由婠婠漫不经心定夺。 偶遇不长眼的毛贼地痞,不待婠婠抬眼,他已如猛虎般扑出。
出手极有分寸,往往内力震退对方了事,绝不滥伤。
这日,行至鄂境三岔路口。
路旁界碑斑驳,
北道通均州,东南向襄阳。
婠婠勒马停驻,目光投向东南方。
张无忌牵马在后,心头莫名有些发紧。
他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张无忌张了张嘴,那句“少主一路保重”
在喉头滚了几滚,终究没敢说出口。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小心地捧上前,声音有些干涩:
(っ?-?)
“少主姑娘,路上垫垫肚子。”
这是梅花酥,相伴半月,张无忌已然摸清她的爱好。
与上回的冷待不同。
婠婠微侧首,目光落在那包糕点上,又移到张无忌脸上。
似第一次发觉,他与谷中那时的野人模样大相径庭。
他换上了干净的靛蓝布衫,剃净了胡须,眉眼间竟有几分清俊。
唯有眼神依旧带着那股让她觉得可笑的澄澈和…
此刻显而易见的忐忑。
她红唇微勾,似笑非笑,却并未伸手去接:
“难为你还记得本座的口味。不过…”
她话锋一转,带着惯有的不在意,
“本座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你这等山野小民能掺和。你的命既已归我,就好生留着,别轻易死在什么阿猫阿狗手里。”
说罢,她轻轻一夹马腹,白马如银箭,沿东南官道疾驰而去。
银铃之声转瞬散入风中。
张无忌捧着那包渐渐凉透的糕点,僵在原地。
山风吹过,扬起他额前的碎发,
也吹得他心头一片空落。
那句“别轻易死了”,在他听来, 竟像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
(?????)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
襄阳城外,暮色沉沉。
婠婠赤足踏过荒草丛生的山径,几日寻访故地,
终在这处藤蔓掩映的山洞有了收获。
她指尖拂过面前的斑驳石墙,内力微吐。
浮尘簌簌而落,露出一个扭曲如蛇的暗记。
正是阴癸派独有的联络印记,九曲盘蛇印。
循着记忆中的藏物习惯,
果然在腐朽的神像底座下,寻到半卷残破的《魔门纪事》。
婠婠翻遍四周,未见秘籍宝剑,只得携书离去。
夜晚,客栈油灯下,她翻看羊皮卷。
油灯昏黄下,字迹斑驳,却道尽了七百年的沧桑:
昔年威震天下的阴癸圣门,早已风流云散。
门派盛于隋唐,(婠婠消失时期),曾掌半壁江湖。
后因扶持错势力,遭朝廷荡魔打压,几近灭门。
残存势力蛰伏了下来。
阴癸派本就擅长乱世中扶持一方夺得江山,借助此扩大势力。
因而宋末元初,
门派于掌门人厉工,和他师妹符瑶红手中,再次兴起。
后厉工陨落,符瑶红出走创「天命教」。
翻到最后一页,只说如今唯余两大支脉苟延残喘。
厉工传人赤尊信,创门派「尊信门」。
符瑶红传人单玉如,掌「天命教」。
书卷至此戛然而止。
婠婠合上残卷,夜风穿堂,吹得灯焰摇曳,
在她绝美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赤尊信…单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