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犬伤人事件迅速发酵,虽然训导员及时控制住了场面,但还是有不少录像流出,群众开始声讨捷风,要求基地出面回应。
训导员们都不相信捷风会伤人,可录像摆在眼前,向来温顺的捷风毫无征兆地扑倒男人,没有任何攻击信号,狠狠地咬住男人的胳膊呲牙。
最终的希望落在了在现场亲眼目睹一切的温迟眠身上,只有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迟眠张了张嘴,“……捷风状态不对,他的呼吸很快一直在大喘气。”
这条线索至关重要,也让他们有了新发现,捷风伤人后状态非常虚弱,陷入昏迷,怎么都叫不醒,像是透支了体力无法动弹,这很可能是被注射了某种药物。
训导员仔细检查后并没在捷风身上发现任何针孔痕迹,抽血化验的结果显示正常,身体各项数值均无异常,只是劳累过度睡了过去。
进展回到原点,大家垂头丧气的聚在一起,气氛低迷。
老钱双手捂着脸,安静地坐着,捷风是他精挑细选回来的,三个月大就跟了他,老钱用眼睛记录小狗的每次成长变化,内心早把捷风当作是自己的孩子。
再过几天就是搜救犬考核,在这节骨眼出了这档事,无论结果如何,捷风注定与搜救犬无缘,甚至连累了基地其他犬只。
捷风的身份造就了如今这尴尬的处境,搜救犬伤人的词条要是流传出去,不仅对基地带来负面影响,对其他搜救犬更是毁灭性打击,谁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个捷风?
被捷风咬伤的男人,趁着热度迅速开启直播,他的指控再次掀起惊涛骇浪,局势一边倒,对基地更加不利。
为了及时止损,高层最终决定抛弃捷风,对外宣称捷风是人为抛弃在基地的流浪狗,不属于基地培育的搜救犬,前主人隐瞒了狗处在狂犬病潜伏期的状态,活动当天的环境因素诱发了狂犬病,导致悲剧发生。
所幸当天男人衣着较厚,牙齿并未接触到血液,且及时的医疗干预,大幅度降低了感染的可能性。
高层承诺会承担责任,带领基地所有成员向当事人公开道歉,协商赔偿,对基地在内的所有犬只更加严格的筛选和管控,却对捷风的处置只字不提,秘密地授意安乐死。
老钱最先得到消息,他不理解高层的做法,狂犬病可不是小事,用狂犬病做挡箭牌置捷风的生死于何地,可他人言微轻,改变不了现实,只能陪在昏迷的捷风身边独自消化。
那么多可行方案中,唯独选择了这条,彻底让真相扼杀在摇篮里。
和犬只相处久了,一点小表情彼此都心领神会,语言不通阻碍的只是外人。老钱一帧帧地反复观看录像,不放过捷风的每个微表情。
从那对父子进入基地前,捷风的状态就有些吃力,比平时训练完的状态看上去更加疲惫,老钱默默记下这不同寻常的表现。
捷风对每位前来登记的人都一致热情,对陌生人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善意,进度条缓慢移动,老钱突然皱眉眯起眼仔细盯着画面。
画面中的捷风冲着男孩弓背炸毛,面部抽动。
典型的攻击前摇。
可捷风最终并没有这么做,他反而像是只泄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靠着训导员。
这还是老钱所熟知的捷风,温顺亲人,逼急了也不会反抗咬人的高敏感小狗。
他很在意人类的想法,会在揣度人类行为后进行安抚,若未来没能成为搜救犬,那也会是出色的精神抚慰犬。
男人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常规。
脱下手套后,一切都在发生改变。
捷风肉眼可见的呆住,眼睛死死盯住前方,耳朵缓缓向后拢去,静止到攻击的整个过程非常迅速。
老钱没有暂停录像,进度条仍在前进,失控的捷风轻易就被摁倒在地,没有任何反抗挣扎的动作。
基地里最活泼好动的小狗,在那一刻,像被抽去了灵魂,无力地摔倒。
录像最后的画面仿佛静止,小狗再也没动过。
看完录像,老钱沉默中红了眼眶,复杂的情绪上涌,更多的是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的心痛。
捷风的前后变化全都围绕着手套展开,摘手套像是有针对的攻击指令,捷风接收指令后执行,但照捷风的行动力来说,他不会在指令发出后停顿一段时间才进行。
并且,捷风以往就有扑手套的习惯,这种行为是在捷风想与人类更亲密的接触下产生的,这次也不例外。手套质检的结果没有任何问题,进展再度停滞。
目前需要找到捷风攻击人的原因,以及攻击人后急喘,状态变得异常虚弱的反常现象。
老钱轻叹口气,扭头看向昏睡中的金毛,心疼地抚摸他的脑袋,欲言又止。
就连他这个能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话语权,何况是只不能言语的动物。
手下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手心多了温热湿润,略带粗糙的触感,捷风似是有所感应,从睡梦中苏醒,满眼担忧地看着钱爸,舔舐人手表达自己的担心。
在经年累月的训练中,捷风早已摸清了老钱的性格与脾气,他能猜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且是老钱独自无法解决的难题。
可他不知道的是,老钱的烦恼正与他有关。
大睡一场后捷风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咧嘴笑主动去蹭人手。
老钱看他恢复精神,心里松了口气,又见捷风突然站起来转圈,头挨着软垫往下倒,再兴奋地跳起来。
这是捷风欢迎文荣的招牌动作,他喜欢压着文荣躺下,拿文荣当枕头垫着。
训导员疑惑,文荣这时候怎么会来这儿,走出门往走廊上看,空无一人,回身对上捷风满眼期待的眼神,尾巴兴奋地摇摆不停。
训导员探出头又瞧了眼,走廊一眼望到头,空旷到有些冷清。
捷风歪头看着训导员,头顶大大的问号。刚才明明听到了文荣的脚步声,怎么这么久还没进来,不是来找我的吗?
“汪。”
文荣勒?
金毛不信邪,甩着大尾巴向门边靠,一人一狗就这样整齐划一地站在门前,对着空空如也的走廊望眼欲穿。
捷风抬头与训导员对视,“汪。”
我真的听见了。
等不来文荣,捷风急得转圈圈,竖起耳朵认真听,轻盈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靠近。
这下总该到了,捷风躲在门后准备吓狗一跳,老钱却直接走了出去再折返回来,用行动告诉捷风,外面根本没狗。
老钱很奇怪,捷风的听觉怎么变得这么敏感,这会影响到他的专注力。
训导员发出指令:“捷风,过来坐。”
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依照指令坐下,捷风嗷嗷两声表示抗议,轻快的脚步仍在接近,几乎贴近耳膜边响起。
门口闪过一道矮小的黑影,法斗突然出现,扑向了捷风。
“啊呜——”
风哥呜呜呜,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
捷风用脑袋去拱法斗,嘴里低低地叫。
当然没事,我身体可强壮了。你怎么来这么晚!
我闻着味儿一路找过来的。
文荣想起来这儿的正事,连忙凑近捷风嗅闻,自上而下,不放过每一处角落。
外边的人都说你咬人了,要把你抓走,这是真的吗?
“汪?”
我咋不记得这事儿,我没咬啊?
法斗低声吚吚叫。
我信你,但你身上的血腥味是哪来的?
金毛低头仔细闻,还真有,而且味道非常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咬过人,脑海中的记忆混入太多杂乱的声音,扰乱了思维,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记忆。
他记得遇到了一对奇怪的父子,然后……
捷风突然短促有力的“汪”,吓了在场人狗一跳,法斗瞪着眼睛看他,默默打了个哈欠。
训导员听不懂狗语加密通话,发现捷风听觉尤其敏感后,怀疑捷风是不是太过敏感导致的误伤,但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搜救犬的选拔标准非常严格,挑选犬只时对它们的胆量与接受能力都进行过测试,确保犬只能够胜任搜救任务。
性格不稳定的犬只无法通过考核。
捷风的高敏感体现在他很聪明,会察言观色,用他的思维理解人类做出的行为,被动防御却不强,不会因为察觉到危险,或者被周围环境影响刺激到咬人。
老钱有个不成熟的猜想,他怀疑捷风的状态变化与小男孩有关,但对方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说出去别人只会以为他这个老大叔痴心疯了。
金毛突然嚎叫,尾巴下垂急促地抖动,他记起了那些声音,这还是头一回读心出现差错,意外听到了其他声音,可后来发生的事却不记得了,记忆出现断层,不知道是不是与能力有关。
不对!
捷风反应过来,他刚睡醒那会,钱爸伸手摸他,却什么都没听见。这不可能,自打有意识起每次与人接触都能听见对方的心声,为什么这次听不见了?
法斗一脸懵,面前的金毛突然抽疯似的四处乱窜,嘴里呜呜呜地叫,可怜无助又大只地扑到训导员怀里。
法斗:?
老钱稳稳接住跳动的金毛,一身骨头差点撞散架,抱狗跟抱人似的,瓷实的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邪恶大白熊真不是盖的。
训导员象征性地摸两下,刚打算放下,邪恶大白熊自己挣脱怀抱跳了下去,围着法斗开始哭嚎。
完了完了,什么都听不到,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不见心声了,我的读心术呜呜呜。
捷风暴风哭泣。
法斗见他方向感正常,不像疯了的样子。
啥读心术?
金毛箭步冲上去跟法斗头贴头,皱着脸心情不太好。
读心术!我的特异功能!特异功能不见了!它好端端的就不见了,上午还在的,突然就消失了!
法斗傻眼,读心术这事儿之前就听捷风提过,但没亲眼见识过,一直以为是逗他玩的。
两只狗挨的极近,嘀嘀咕咕的加密通话。
风哥,你真会读心术啊,我还以为你骗我呢。
捷风心梗,听到这话嘎巴一下倒下去,把法斗压在头底下,重重叹气。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身上还莫名其妙背着口咬人的大锅。
捷风扭头看训导员,训导员也正看着他。
失去了读心术,没办法听到训导员现在的心声,却看懂了训导员正望向他的眼神。
哀伤、不舍。
金毛低头回避目光,不停地舔鼻子和身体,早上钱爸还特意叮嘱他好好表现,不能给基地丢脸,他努力坚持,只为在结束后得到钱爸的夸奖和火腿肠。
捷风眼中闪着泪花,他往外挪了挪,将头底下的法斗解放出来,小声哼唧。
那男人是虐狗犯,他不是好人。
可他不会说话,训导员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曾经拥有特异功能,用读心术真实地听见了那些惨叫。
他也曾大叫传递过,迟钝的人类却误解了他的用意,将他关进笼子,基地的马犬嘲笑他,自作聪明爱出风头,早晚被赶出基地。
那之后,捷风便失去了向人类倾诉的**,默默藏好特异功能不被人发现。
他不懂读心为什么会出错,更不明白与生俱来的特异功能怎么会消失。
法斗替捷风打抱不平,虐狗的人进训犬基地摆明了目的不纯,捷风是为了保护大家才会咬人的。
他朝训导员大叫,将心中所想全都大喊出来,捷风是基地的一份子,他不信训导员会坐视不管。
老钱感到一阵心痛,胸口细细密密的疼,他抱起法斗安抚,又走到消极的金毛旁,轻轻摸着,“捷风,打起精神来……”
他不敢做出承诺,捷风听得懂会当真,他会难过基地做出的决定。
训导员哽咽着,缓缓说:“基地永远是你的家,我会经常去看你,走吧。”
捷风有狂犬病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他不能再留在基地。训导员们据理力争,才让高层松口,若能找到愿意领养捷风的家庭,可以不安乐死,但不能由训导员领养且不能暴露在大众面前,一切都要秘密进行。
训导员们将通讯录翻了个遍,对方得知是新闻上那只伤人狗后纷纷避而不及,新闻上虚构的恶犬形象深入人心,大家都不想拿自己的命冒险。
温迟眠联系上了之前的大学舍友,记得她很喜欢金毛,对方听到来意后很爽快就答应了,时间紧急,温迟眠沉浸在喜悦中顾不上多问,要到地址后就火急火燎地收拾出发。
以防万一给捷风套上了止咬器,原先想让捷风进笼子,捷风浑身不情愿,只能退而求次之。
一路上捷风都安静地趴着,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行驶到目的地附近,温迟眠靠边停车,舍友电话打进来,温迟眠接起,正想询问具体位置,对方却劈头盖脸一顿骂,连珠似炮地质问。
“你为什么要送一只病狗给我?他有狂犬病!新闻上都说了,这是条疯狗随时都会咬人!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温迟眠自知理亏,没有事先说明情况,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她快速简洁地将事情经过解释清楚,若不同意她立刻就走不会再添麻烦。
“不行不行,我负担不起责任,你赶紧走吧。”对方放缓了语气。
车窗忽然被人敲了几下,温迟眠落下车窗,满脸抱歉,“不好意思,我不停车,现在就走。”
路人却伸手指着车后,“不是,你的狗刚刚跳车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温迟眠急忙转身看后座,后座空空如也,后座车门大开,冷风大肆灌入,温迟眠此时的心情比冰块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