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主人
郁安易身侧是蛇魔对他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 密密麻麻尖利的牙齿上闪着剧毒的光芒,腥臭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而他的面前是高高在上,不染一尘, 眉目间满是漠视的神明。
郁安易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要皮肉被蛇魔咬破一点, 那么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命悬一线的危险感令他胸腔那颗模糊的肉团愈发快地鼓胀跳动着, 比他从出生到现在的任何时刻都跳得要快、要剧烈,不停、不停地冲刺着他的耳膜。
砰砰砰——
郁安易头晕目眩,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位神明, 他的眼里不再高傲,而是蝼蚁般的卑微祈求。
兴许是神的怜悯。
照玉缓缓掀起眼帘, 看了一眼他身侧的蛇魔。
于是,他得救了。
蛇魔闭上了嘴, 松开尾巴。
郁安易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上,齐韧刺他的两剑的伤口疼、全身被挤压的疼、摔落在的疼混杂在一起,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 血中夹着内脏碎片。
边咳边剧烈地喘息着。
郁安易却并不觉得有多疼,他兴奋到了极点,是蝼蚁第一次直面神明的强大与神秘。
他是外来者,熟知这个世界,抑或者说这本书的剧情与人物, 郁安易从始至终都对这个世界有一种高维人的高傲,他比天道还乐于愚弄芸芸众生。
可现在,这是郁安易头一次对这个世界的人生出了几分崇拜与仰望。
他目眩神迷, 愈发心悸。
郁安易伤得太重, 他站不起来, 就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到照玉的脚边, 他攥住照玉的衣角,为自己手上的血弄脏了照玉的衣裳而激动。
“照玉,我知道你……知道你对与你没关系的人,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你之所以对裴……对晏七这么好,是因为他太可怜了,一个魔却惨到只能攀附于修士,你不忍心,对他允下承诺,所以……你们沾上了关系。”郁安易说一句,停一会儿,他咳了几口血,又道:“有了因,你就不会放着果不管。”
“你对我,也是如此。”
郁安易想着,他因裴戚晏跟照玉扯上关系,有了因,那两个要求便是照玉给他的果。
两清之后,照玉肯定不会再看他一眼。
他一定要留在照玉的身边,不然他活不下来,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我想与你,再起一个因。”
盛昭微微一笑:“我管着晏七,是因为他喊过我娘,我把他当儿子看。”
“你嘛,”盛昭用脚尖勾起郁安易的下巴,瞧着那张血糊了大半的脸,“你现在倒也确实可怜。”
“可郁仙君,你瞧,我连你真名都不知晓,你没有晏七他心思单纯,心比晏七这个魔还要黑。”
盛昭用脚碾上郁安易的胸膛:“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起因?狗都还会记着旁人的好。”
郁安易听出来照玉在骂他那反手一推,他眼神晦涩,浑身热血冷了又沸,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得到照玉的怜悯?
郁安易沉默良久,道:“我也会。”
盛昭听出他言下之意,没给他留半点面子:“你要当我的狗吗?郁仙君。”
郁安易阖上眸,好一会儿才出声:“主人。”
“有意思。”盛昭轻笑,他愉悦地在心中道,第一步,已经走好了。
他施舍般丢给郁安易一个药瓶:“赏你的。”
盛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面上的郁安易挣扎着去拿起药瓶,颤着手给自己涂着药。
盛昭并不着急对郁安易复仇,他要慢慢驯养郁安易,一棒子一颗甜枣。
他要打碎郁安易一身的清高傲骨,让郁安易做一条没有尊严、卑微到极点,会吐着舌头、极尽所能去讨好主人的脏狗。
从齐家出来的药,自然是好药。
郁安易没一会儿就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勉强撑着剑站着,定定地盯着盛昭看:“我的真名是——”
盛昭打断,他转身:“我不需要知道。”
郁安易表情一僵,他明白盛昭话里的意思,因为狗没有名字,它只用听话,听主人的话。
他未曾被别人这般羞辱过,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郁安易羞愤有,可他看着盛昭打断背影,却做不到为了面子去舍下性命。
方才差点杀了郁安易的蛇魔,还在他身后虎视眈眈。
郁安易只能像一只狗般,乖乖地跟在自己主人的屁股后面。
盛昭走得不疾不徐,他要让郁安易看清楚。
万蛊窟内甬道错杂,永远叫人摸不着下一个洞窟里的主人是何物,进入到下一个洞窟之前,郁安易提心吊胆,他面前的照玉却依旧平静。
冷静下来后,他不由好奇,照玉究竟为什么能在蛊窟里来去自如?
就像现在。
郁安易眼睁睁看着照玉慢慢走进一个洞窟,夜明珠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日。
洞窟里是一窝的人面蜘蛛,它们奇特的长相跟全身泛着莹白好看光芒的盛昭形成两个极端。
盛昭微微向它们一颔首。
人面蜘蛛很给面子,懒洋洋瞅了盛昭一眼,就眼冒绿光地死死盯着郁安易。
郁安易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它们下一刻直接飞扑过来。
他没能料到的是,照玉侧过脸,轻声说:“别怕,我在。”
郁安易不知怎么,看着照玉镇定的眼神,也瞬间跟着冷静了下来,他试探地抬起步伐,跟着照玉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由最初的紧张,到平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照玉在他的前面。
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恐怖又诡异的洞窟,每一只虫魔都被万蛊窟浓郁到黏稠的魔气滋润地肥润,随便挑一只都有着堪比元婴期的实力。
郁安易原本是怕的,可是因为有照玉在,他心中除了被丑陋的模样震惊到之外,全无惧意。
郁安易甚至有几分自得,自得他有照玉。
自得他能跟在照玉身后。
他们回到蛇窟。
盛昭:“休息会儿,再找路出去。”
郁安易也终于有空问出自己的好奇心:“你为何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它们为何都不会攻击你?”
盛昭撇郁安易一眼,只是笑:“这不是你该问的。”
郁安易知趣地沉默不语。
盛昭对跟过来的蛇王勾了勾手指,扯了蛇尾当坐垫,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郁安易也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盛昭的身边。
这里遍地是蛇,郁安易不敢离照玉太远,他坐在照玉的身边,避开蛇尾,又坐近几分。
每近一分他心中的安全感便又会多一分,郁安易放轻呼吸,想攥住照玉垂下来的衣角,但又怕自己手上的血污会弄脏衣摆,让照玉不喜。
郁安易不知不觉对照玉产生了依赖感。
因为他怕被丢下,所以对照玉的一丁点不悦都会恐慌。
第82章 窝囊废
盛昭不知冥想了多久, 才缓缓睁开眸。
万蛊窟魔气黏稠,灵气参杂在其中,实在稀少得可怜, 要在这里修炼并非易事, 但暂且不提旁边还有着个郁安易,盛昭也不敢在蛇穴里休憩, 他只好用冥想来消除疲惫。
这一出冥想虽然耗费心神,但他瞧着精神气好了不少,面色也红润许多。
盛昭轻呼一口气, 他倚在蛇身上,撑着额, 半阖着眉眼,慵懒地玩弄着一直被蛇尾吊在空中的夜明珠。
光亮照得盛昭手上的指节愈发泛着粉意, 圆润的指尖轻轻一推,光就微微晃动。
秾艳的容颜也随之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中若隐若现, 盛昭卷翘的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也愈发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神秘而又随性。
郁安易清清冷冷地淡垂下眉眼,瞧着不动声色,一双眸子却紧盯着盛昭,怎么都移不开。
他暗自揣测, 庇佑他的神明好像一尾美人蛇,妖冶异常。
盛昭似乎知道郁安易在想什么,他突然抬眸跟郁安易对视, 高高在上地打量面前的脏狗。
浑身沾满了污泥与血垢, 头发也是凌乱的。
于是盛昭轻吐红唇, 他厌恶地皱眉:“脏。”
郁安易对上那个冷淡厌烦的视线, 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昭冷声:“我说,你脏死了。”
郁安易看了看身上,有些无措地紧抿住唇,抗拒地拒绝开口,他也找不到地方清理干净。
盛昭微微挑眉:“你的剑属冰。”
他点到为止。
面对主人无理的要求,再听话的狗都会生出反抗,郁安易霎时冷凝了一双眼,压抑着怒气地深吸一口气:“不能等出去了再清理吗?”
盛昭无情地说:“不能。”
郁安易的剑是跟江千舟学的,他的剑域自然也是冰寒。
剑气所过之处,灵气凝冰而起。
郁安易等了小半时辰,用冰化的冰水洗净了手跟脸,忍着入体的寒气,把脏衣褪下,换了身新袍,又施了一个清洁术,重新束好发冠。
脏狗焕然一新。
郁安易面容虽苍白,但总算恢复成之前仙气飘飘的模样。
盛昭满意地微眯起眸,他招了招手。
郁安易在他面前谨慎地半蹲下:“又要我干什么?”
盛昭笑笑,将药瓶丢到郁安易的身上:“这次的药。”
听话的狗,主人会给予奖励。
郁安易拿起药,他看了很久,才沉默地盘坐在地上上药。
很突兀地,他的腿上突然枕过来一个人。
柔顺的乌发铺满了郁安易的腿间,他一垂眸,就瞧见他的神,白嫩的肤上泛着莹润的光,眼睑轻阖着,薄唇红得似血。
郁安易鼻尖轻轻一嗅,全是照玉身上的香。
他跟神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近到咫尺。
近到郁安易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他全身紧绷,又接着放松下来,让腿上的人枕得舒服一点。
盛昭阖着眸,呢语:“现在是子时一刻,记着。”
郁安易攥紧拳,他克制着自己:“嗯,你放心休息。”
他会看好门。
等盛昭一觉醒来,郁安易就轻声道:“才过了三个时辰,还要再睡会儿吗?”
盛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用了。”
郁安易体贴入微,俯下身去扶盛昭起来,他贴得很近,动作却是张弛有度,并不逾矩。
盛昭瞥了郁安易一眼,平常清冷似仙的人,偶尔露出的几分温柔小意,会更加让人想动容。
上一世,郁安易这招就对那三人起了不少作用,勾得人神魂颠倒。
可照玉不吃这套。
盛昭兴致索然地收回眸。
郁安易又低声道:“照玉,我来为你束发。”
盛昭又斜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应了。
可郁安易分明看见,照玉的眼尾是有些惬意地微眯起,他莫名一喜。
郁安易小心翼翼地挽发,他用指尖生疏地打理那三千青丝,将红绸松散地系住后,他忍不住低嗅了一下手心。
满手都是照玉的味道。
香得这仿佛不是万蛊窟,而是美好虚幻的九天之上。
郁安易眼眸的晦涩逐渐加深。
自从这次之后,郁安易便格外注重身上的整洁,他被迫有了洁癖,时时刻刻保持着身上的干净。
因为盛昭教会郁安易一个道理。
脏狗是不配碰主人的。
只有干净的狗狗,才配期望得到主人的亲近,郁安易说不清,也道不明,他莫名地想靠照玉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能是万蛊窟里,只有照玉的身边最安全。
出了万蛊窟,他就还是郁仙君。
郁安易冷着双眼:“我们何时离开此地?”
盛昭眼神微动,似笑非笑:“你想走?”
郁安易反问:“你不想吗?”
“这里太委屈你了。”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郁安易又补了一句:“又黑,又脏,又乱。”
郁安易看着盛昭,轻声道:“我的主人,合该被金枝玉叶地养着。”
“金枝玉叶?”
盛昭琢磨着这四个字,薄唇微勾:“想走也不是不行,但我并不知晓离去的路。”
盛昭拿起夜明珠站起身,他随手一指:“就你吧。”
被他指住的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青蛇,正瞪着眼睛,企图往别的蛇身后缩去。
盛昭的指尖跟着它跑:“你,藏什么。”
盛昭又看向郁安易:“我听说狗的嗅觉最是灵敏,郁仙君一定能为我找着出去的路罢?”
“这条蛇,是我为你挑的帮手。”
郁安易面色僵硬:“什么?”
盛昭温和一笑,细声细语地催促:“愣着干嘛?不是迫不及待吗?走啊。”
这一声声都是郁安易的催命符。
离开照玉,他必死无疑。
郁安易面色苍白,有些慌乱地道:“我不是想离开照玉……我只是,”
盛昭笑着打断,眉眼弯弯:“我知道,只是现在我也想出去了,可我不想去找。”
“郁仙君总该为主人效劳罢?”
郁安易眉眼郁郁,他见盛昭下定决心愈发惶恐,想说些什么,转眸却对上一双灯笼大的黄色竖瞳,冰冷无情,满是杀戮。
如果他不走,那么蛇魔下一瞬就能发动攻击,它会用蛇尾彻底绞碎郁安易的一身血肉,让其成为整个蛇穴的养料。
郁安易透过那双黄澄竖瞳,看见了自己的死法,深沉的杀意化作寒意入骨,他毛骨悚然。
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他是怎么离开蛇穴的,等再回过神,他站在一条漆黑的甬道里。
面前是那条青色的长蛇。
郁安易眼神骤然狠厉,他以雷霆之势迅疾抽剑斩了青蛇的七寸,青蛇连“嘶”一声都来不及,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盯着断成两截的蛇,腥臭的蛇血缓缓流出,瞧着看着,仿佛他自己也沾上了这股恶臭。
郁安易身形突然晃了晃,他瘫坐在地,在青蛇尸体的旁边,与腥臭融为一体。
他只能像个窝囊废一样,龟缩在这条漆黑的甬道里,变成了一只流浪狗,被主人赶走后,无能地藏在家门口,徘徊着不敢进去。
只能祈求着主人的怜悯。
郁安易会死的。
离开照玉,他会死的。
他在这万蛊窟里,就是个废物。
四周死寂,漆黑中似乎藏着无数的恐怖,郁安易从没有在此刻更加无力地认识到,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他只能,依附照玉。
一丁点反抗的心思都是不能存在的。
流浪狗在黑暗中静静蹲了许久,他沾上地上凝固的血垢的腥臭,又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盛昭面前。
郁安易双膝跪地,发出“砰”地巨响。
他问:“如何才能让你消气?”
第83章 私养神明
照玉为什么生气?
郁安易想。
是因为他妄图利用的心思昭然若揭, 抑或者是因为他这只狗又不听话了,妄想噬主。
郁安易双膝锥心得疼,但他跪姿笔直、规矩, 明明是白衫墨发的清冷, 此时却卑躬屈膝,甚至是柔顺地垂下眸。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主人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
郁安易喉结微滚,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白玉似的手。
指骨分明,清瘦似竹。
关节处泛着娇嫩的粉,指尖圆润似玉珠, 单单就一只手,就携了无数艳色。
盛昭轻抚上郁安易的脸侧, 掌心温热,轻声细语地问:“疼吗?”
郁安易眼睑颤了颤, 想抬眸去看,又克制地紧盯着眼前红衣下露出的一截皓腕, 他被秾艳的红与白刺到, 喉结滚了又滚,不由自主地回:“疼。”
下一瞬,郁安易的头皮就被大力扯痛。
盛昭抚着郁安易脸的手,转瞬扯住郁安易脑后的发,大力将人低眉顺眼的脸给硬生生抬了起来。
上一刻还是旖旎的安抚, 下一刻就是雷霆万钧。
反复无常。
郁安易面目被疼痛扎得狰狞,不敢置信地瞪了过去,他触及到盛昭似笑非笑的神情时, 又快速收敛起所有的、不该在一条忠犬身上出现的情绪。
盛昭笑眼微眯, 温声再问:“疼吗?”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不疼。”
盛昭松了手, 将郁安易乱了的发一点一点梳理好, 柔韧的力道霎时抚慰了刺疼的头皮。
可郁安易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已经明白照玉这一出的意思。
雷霆雨露,照玉给什么,他就得受着什么,不能有一丁点多余的心思,他只要听话就好。
只要听话。
照玉就会给他糖。
给郁安易想要的东西。
包括出万魔窟。
郁安易掩住眼中的晦涩与阴暗,乖顺地俯下首,他低声道:“我杀了它,也没有去探路。”
说罢,郁安易的左胸腔里就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他究竟猜对了没有?
盛昭轻啧一声。
郁安易心脏悬在了嗓子眼。
但他猜对了。
盛昭轻笑了声,给予这条忠诚的狗一个赞赏,他丢下一个药瓶:“气性还不小。”
药瓶滚落在地,往黑暗地更深处滚去。
郁安易彻底松下一口气,他胸膛剧烈起伏一下,猛地扑上前将药瓶拿住了,又爬起来,没有立刻去用,而是将灰尘拍落,再讨好地捧到盛昭眼前。
盛昭似乎很满意,他没有去拿药瓶,而是道:“抹在膝上。”
玩够了。
盛昭拍拍手站起身,准备坐回蛇尾上。
没走两步,衣角就被拉住了。
盛昭回眸,俯视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郁安易。
郁安易似乎在盛昭转身的短短一瞬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双眼变得濡湿,浅浅地笑:“主人可以帮我涂吗?”
效果意料之外得好。
盛昭好玩地眯了眯眸,语气却暗含危险:“你的手也伤了?”
郁安易的手当然没有伤,盛昭只是在言明,他可以让郁安易的手变得不能给自己上药。
郁安易脸色当即一白,也没有再装模作样,抿紧唇开始上药。
盛昭悠闲地坐回蛇尾上。
一开始就给太多好处,就驯不成功了。
——
自从那一跪之后,郁安易面子里子都没有,在盛昭面前,他的高傲与自大消失得不见踪影。
他想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郁安易不再是郁仙君。
他只是照玉手中的一条狗。
但郁安易并不觉屈辱。
他为盛昭挽发,为盛昭净面,为盛昭着衣……
在这不见天日的魔窟里,群蛇环伺的黄泉一线上,郁安易的手顺着绸缎似的乌发,抚过柔美白嫩的线条,描绘过红衣下曼妙的身躯……
一桩桩、一件件,甚至给了郁安易一种错觉,一种……
他在将神明私养的错觉。
郁安易将他的神明藏在无人发现的黑暗角落里,戴着一张诚心供奉的面具,掩盖住所有的阴暗心思。
他在神光沐浴下,维持着清冷圣洁,将神明捧着,由着,却暗地里愈加放肆,企图将神改造。
明明是卑微至极的身份。
可郁安易在这一日又一日中却渐渐得到了满足,这份餍足摧残他的心志,侵蚀着他的神智,它不停地扩大,在他耳边呢语着诉说——
永远留在这罢,不要走了。
不要走了。
留在这。
“到离开的时候了。”
郁安易突然醒神,看向出声的盛昭。
盛昭双眸似点漆,一字一句地认真道:“今日就走。”
郁安易怔了许久,哑声问:“什么?”
盛昭勾唇,拍了拍郁安易的脸:“看你这些时日这么听话,就去圆了你的心愿罢。”
这是奖励。
以往照玉的每一个奖励都会让郁安易欣喜若狂,情难自拔,但此时,他心下像是空掉一块,跳不着地,悬在空中。
难受得紧。
是难受还是不舍。
郁安易分不清。
盛昭微眯起眸,笑着问:“怎么?”
郁安易瞬间收起面上所有的反常:“我跟着你,照玉想何时走,我就何时走。”
“我都听主人的。”
盛昭满意地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高兴得昏了头。”
是难受得昏了头。
郁安易苦涩地浅浅勾唇,他笑:“怎么可能?”
蛇王在前引路,在郁安易与盛昭即将踏出蛇穴时,郁安易突然伸出了手,他深吸一口气:“照玉……之后你想去哪?”
盛昭顿了好一会儿,像是思考的对象太多,一时抉择不过来,最后随心道:“见哪边有趣,我就去哪。”
郁安易阖了阖眸,下定决心:“我能继续跟着主人吗?”
盛昭新奇地反问:“跟着我?”
郁安易:“跟着你。”
盛昭好整以暇:“不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安静。
郁安易过了很久也没说话。
他以为照玉要秋后算账。
莫名其妙地,郁安易骤然跪下身,他忐忑极了:“我当时昏了头,主人别放在心上。”
郁安易上一次下跪,是因为他想抛弃照玉。
郁安易这一次下跪,是因为他不想照玉抛弃他。
短短几日,可能连郁安易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变,他只是释放出了内心渴望的猛兽。
郁安易想,出了这万魔窟,养好这一身的伤。
他要彻底将他的神明变成他的私养。
日日拥着,抚着,贴着。
让照玉不再居高临下,让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因为他产生情绪的变动。
只因为他。
郁安易探脸去蹭了蹭盛昭捶放下来的手,贴过指尖,又挤进五指,直到碰着温润的掌心。
他讨好地轻蹭了蹭,笑着问:“照玉能带上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忙,发热了,我被隔离了呜呜呜呜呜呜
噢对了,谢谢宝子们的生日祝福!啵啵啵啵啵啵~
第84章 魔潭
万蛊窟坐落在魔界的偏远一隅, 人烟稀少,向来神秘,齐家能寻到它的方位, 实属不易。
盛昭猜齐韧不会轻易告诉裴戚晏蛊窟在何处, 裴戚晏花找到这,再做好准备前来恐怕要费上不少时间。
齐韧费了半月。
裴戚晏心急之下, 也得有个八九天。
可今日蛇王突然告诉盛昭,万蛊窟里有生人的气息,这个时间点太过特殊, 能来此地的只有裴戚晏。
不过短短五六天,裴戚晏就找来了, 恐怕是倾尽了全魔界之力。
盛昭有些许意外。
但他还不能让裴戚晏这么快寻到照玉,他看向主动走向前面的郁安易, 愉悦地勾了勾唇。
他还没玩够呢。
这场戏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于是,盛昭这边刚出了万蛊窟, 另一头裴戚晏与万千魔族就杀进了万蛊窟。
他回眸看跟着他们出蛊的蛇王。
盛昭伸出手:“你要跟我走吗?”
他微微勾着唇, 漫不经心地笑着,无人知晓盛昭在暗地里用灵力将身体内的蛊王缓慢逼出。
墨色的长发下,盛昭被掩盖住的颈侧伤口挤出一个细小的虫蛹,是的,虫蛹, 蛊王其实还未孵化,齐家花费了几百年也没让其破茧。
盛昭这几日都走在刀尖上,他的伤口不能愈合, 鲜血永远都在滚热地封在外露血肉内, 一旦愈合, 没有孵化的虫蛹会封印在他体内, 吸食盛昭的精气来做养料。
而且他流出的血液不会再带有蛊王的气息。
一个不慎。
盛昭就只有两个下场,被蛊王吸成人干,抑或者被万蛊窟里的虫魔啃噬而死。
机遇与风险并存。
至少,盛昭很满意他此趟所得。
这虫蛹他还得还给齐韧,盛昭指尖微动,灵气将蛊王回收到芥子空间里,下一瞬,伤口飞速愈合。
蛊王消失的一霎,蛇王的竖瞳骤然变得极具危险性,它“嘶嘶”两声,额角的蛟包疯狂鼓动。
是攻击的预兆。
郁安易察觉到预警,立即绷紧了神经,他下意识抽出剑,护着盛昭,剑尖对准了蛇瞳。
盛昭伸出的手却稳如泰山,他嘴角随性的笑一成不变:“慌什么?”
郁安易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安下了心。
盛昭眼眸危险地眯起。
蛇王尾巴尖动了动,它缓慢向盛昭的指尖凑近,好似被那股危险压制了,又好似被熟悉的气息所蛊惑。
蛇王乖巧地将脑袋放在了盛昭的手心上。
盛昭摸了摸手上滑腻的鳞片,低声赞道:“乖。”
郁安易见照玉逗小狗一样,逗着那条蛇,他莫名地抿紧了唇,握紧了剑。
有些嫉妒。
他在嫉妒这条蛇可以获得照玉的爱宠。
他在心慌这条蛇会不会取代他的位置。
郁安易好像真的变成了照玉手中的狗,他不知廉耻地想去跟一条畜生去争宠。
郁安易:“照玉,你要去哪?”
果不其然,照玉转眸看向他。
郁安易黑眸亮了亮,唇轻轻勾起。
盛昭抚摸了下蛇头:“你来过一次魔界,魔界何处适合蛇化蛟?”
郁安易刚露出一丁点的笑容迅速收起,面色冷沉,他想说“不知”,又不想违抗照玉,极不甘心地道:“魔界的东边有一处魔潭,潭中无水,是黏稠似水的魔气,其下乃万里深渊。”
“据我所知,那里还没有魔族能打得过这条蛇。”
盛昭一锤定音:“那就去那吧。”
正好,他记得魔界东有一处魔尊的行宫。
让他想想,裴戚晏找遍了万蛊窟,找遍了魔界,结果发现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其实早就在他的宫殿里等着他回来。
裴戚晏会是什么心情呢?
承载这两人一蛇的灵舟漂浮在高空之上。
盛昭花着郁安易主动上交的灵石,开启了藏匿身形的阵法。
他站在万里高空的云层之上,俯首看着占地巨大的万蛊窟。
裴戚晏想要将万蛊窟翻个底朝天,就算他是魔尊,大动干戈下来也会损失不小,一个不察,身受重伤也是有可能的。
盛昭会等裴戚晏山穷水尽、心死如灰的时候,再给裴戚晏一个巨大的惊喜。
万蛊窟顶上的半空,魔气萦绕,裴戚晏身在其中,他面沉如水,眼神阴鸷到极点,魔气浓郁成了煞气,从漆黑缓缓转变成浓烈的血色。
他身侧是一众惶恐的魔族,裴戚晏压抑着愤怒,阴测测地笑着:“今日不将万蛊窟打下,本尊就用你们的尸体来埋了此地。”
“是!”
所有魔族身躯一震,喝声响彻云霄。
裴戚晏似有所觉,他骤然抬头,戾气横生的深紫眼眸却看见一望无际的云层。
他眼神闪过一丝空茫,好像在那短短一瞬,裴戚晏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去了什么,下一瞬,他眼中又全是暴虐的杀意。
盛昭百无聊赖地移开双眸,对陪在一旁的郁安易说:“将里边的那张美人榻搬过来。”
“我乏了。”
郁安易依言。
他主动坐在榻上,浅浅淡淡地微一勾唇:“我来作主人的靠椅。”
盛昭往后靠在郁安易怀里。
照玉很轻,躺下来时甚至没让郁安易感受到太多重量,像一阵风似的,郁安易下意识就拥紧了那一裳被风吹得缱绻的红衣,怕照玉被吹走了似的。
他拥过照玉很多次,每一次都无所适从,是一种被神在万千子民中选中宠幸的不真实感。
太过幸运了。
以至于让郁安易落不到实处。
郁安易很珍惜、很珍惜、很珍惜地轻轻搂住照玉,小心翼翼地护着,让照玉滑落至他的腿处,枕着他的腿阖眸小憩。
照玉睡了多久,郁安易就定定瞧了多久。
一动不动,安静地像一尊石像。
红衣与白衫缠绕,郁安易眉眼轻垂,姣好的面容格外出尘。
——
灵舟马不停蹄地飞速行了两日之多,才到魔潭,盛昭并未下灵舟。
他将船舫停滞在魔潭的万里高空之上。
然后盛昭毫不留情地将蛇王从灵舟丢下去。
蛇王猝不及防坠下万里高空,被死亡的危机刺激到,它被迫激发了蛟的潜能,腾云驾雾。
但蛇终究是蛇。
费尽全力也只是换了个好看的姿势掉进魔潭里。
这条蛇好歹也帮过盛昭。
而它的栖息之地——万蛊窟因他而毁,盛昭也就帮它寻个新住处。
盛昭笑着对身侧的郁安易道:“你瞧,在死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话里有深意,郁安易听出来了,却摸不着头脑,而是附和着说:“它死之前,定能化蛟。”
盛昭随性笑笑:“走罢。”
郁安易犹疑:“去何处?”
盛昭好笑地指着魔潭的反方向:“那不是有座魔城,去那罢。”
郁安易一喜,克制着问:“那条蛇呢?”
盛昭挑眉:“怎么?郁仙君想养?”
郁安易连忙摇首:“不是照玉将它带出的吗?我还以为……”
盛昭伸了个懒腰:“我还没那么有空,结那么多个因果。”
“它自有它的造化。”
郁安易瞳孔紧缩,喜悦到极处,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照玉的意思……
是从始至终就只跟他结过因果吗?
哈!
郁安易内心止不住地大笑,原来那条蛇什么都不是,在照玉的心里也只是可有可无。
他才是照玉没有丢弃的存在!
一条畜生也想跟他争位。
可笑。
郁安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洋洋得意极了,驱使着灵舟在魔城外降下。
盛昭进城前带了个能遮掩气息的帷帽,走动间,薄如蝶翼的白纱罩着血色的红裳,秾艳的面庞若隐若现。
美人神秘。
反倒愈加引魔注目。
郁安易跟在盛昭身侧,环视着周围毫无秩序地一切,各种各样丑陋不堪的魔族,什么污秽之事都能在大众之下发生的长街。
恶臭又脏乱。
他能感觉到这座混乱不堪的城内,明处暗处都藏在无数蠢蠢欲动的眼神,它们每一道都在紧紧盯着他活色生香的主人。
仿佛下一刻就会按捺不住地冲上前,将这美人抢回家。
盛昭轻声问:“你知晓如何用灵石去换魔界的货币吗?”
郁安易眉眼冷淡,警戒地望着周围:“魔界没有货币一说,它们什么都能拿来做交易。”
突然,他们二人身侧一声大笑传来。
“是啊,能用命,也能用、”浑浊的气息顿了顿,狠厉的嗓音突然带了几分痴迷的沙哑,“你这样的美人。”
盛昭顿住脚步,笑着反问:“还能用什么呢?”
他转眸看去。
是男性魅魔。
面容俊美,翘着条乱晃的细长尾巴,眼神全是恶心的欲望。
它是所有视线里最先按捺不住的。
最先向盛昭发起了号角。
魔界的天永远都是黄昏,乌云与血云密布,昏沉黯淡,盛昭立在其中,就好像是少见的一点光。
灼目耀眼。
不管是长街上,还是巷角里,所有魔族都在看着盛昭,郁安易也在看着他。
郁安易突然觉得,照玉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强大而又神秘。
他在照玉的身旁站着,什么也不是。
甚至,他也在迷恋的人群里。
他也是照玉脚边的一只蝼蚁。
因为有照玉的垂怜,郁安易是最特殊的那只蝼蚁,可他归根到底,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比不上照玉的半点。
郁安易自惭形秽。
又不可遏制地心悸。
盛昭缓缓掀起已经无用的帷帽,露出小半张完美的下颔,红唇轻勾:“说呀?”
魅魔吞了吞口水,心急地就想去抓美人的手。
下一瞬,血液横空飞溅,魅魔身首异处。
死了。
盛昭甩了甩剑尖,英姿煞爽。
他剑指向郁安易:“到你了。”
郁安易心跳得太快,他剑都差点抓不稳,转身向围过来的魔族杀了上去。
他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在此时甚至抱着必死的决心。
他死也不会让这些魔族碰到照玉的一根手指。
第85章 满盘皆输
盛昭冷眼看着他们厮杀, 在漫天飞溅的鲜血中,他施施然站在最中央,好像隔绝了人世, 身处另一红尘般。
他在等。
等一个人马不停蹄, 疯了似的赶过来结束这场混乱的战局。
希望郁安易这条狗能撑得久点罢。
盛昭漫不经心地勾起唇,看他们为了自己伤的伤, 死的死,露出一切丑态。
魔族们都以为这位实力低微的红衣美人好抢极了,等他们将美人身边这条忠心的狗解决了。
就能与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春风一度, 让他做自己的掌心宠,笼中雀。
索性此时冲上前的都是没有头脑的魔族, 更多的高等魔族都在暗中等待,想坐收渔翁之利。
被围攻的郁安易尚有一战之力。
他师承元清剑尊, 修行百年有余,对付一些小喽啰还是轻而易举的。
但郁安易终归是一个人, 面对魔族的车轮战, 不得不落了下风,灵气消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吃丹药恢复的速度,身上快要愈合的伤口也撕裂开来。
郁安易粗喘一口气,他已经杀红了眼,受了不少轻伤, 疼痛反而让他的杀欲更加高涨,白衫都变成血衣。
骤然间,一直围观的高等魔族猛地出手了, 太过猝不及防, 密不透风的剑气中一瞬露出破绽, 郁安易快速反应过来去补救。
仅仅一霎, 却让郁安易步步溃败。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灵台被魔气围攻得摇摇欲坠,郁安易咬紧牙,下了死志。
体内精血迅猛燃烧,郁安易霎时从分神一跃至合体期,剑气横扫而过,又完美地将盛昭护在剑阵内。
因为有照玉在,郁安易才敢拼命。
因为他知晓,照玉不会让他死。
盛昭却已看出来,郁安易快要力不能及了,不用多久,这剑阵就会破碎而亡。
说破就破。
高等魔族们约好了般一哄而上,郁安易根本毫无抵挡之力,剑阵一瞬破毁。
盛昭提剑站在其中,被层层包围住。
他红衣单薄,被所有魔气势汹汹地圈住时,更显得极其无助,就连安静地不动,也被误认成可怜的害怕。
那些凶神恶煞的魔都觉得自己做得实在过分,心虚又心软,小心翼翼地,连武器都不敢对着盛昭。
盛昭藏在帷帽下的一张脸没有半分笑意,冷得无情,他手上却攥紧了剑,清瘦的腕骨紧绷得青色脉络都浮现在皮肉上,乌发轻柔地飘起。
脆弱得惹人怜爱。
“你别害怕。”
不知哪个魔头说。
他们好似全忘了红衣美人干脆利落斩首的一幕。
红衣美人似乎更害怕了,他警惕地退了一步,可他身后还是魔族。
不知是谁按捺不住,向盛昭伸出了邀约的手,那只长着狼毛的爪子粗犷极了,能抵盛昭两只手。
盛昭没出声,四处看了看,固执地执起剑:“你们别过来。”
裴戚晏赶过来时,正巧瞧上这一幕。
他找了近十天的照玉哥哥,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疼的人,此时却被一众丑陋淫邪的魔围得水泄不通,单薄的身躯罩在一顶帷帽之下,只能无助地执起剑,又害怕又慌乱地说了一句“别过来”。
魔尊目呲欲裂!
裴戚晏不敢想象,他再晚来一刻,他的照玉哥哥会被凌辱成何等模样?!
残暴的杀戮之意在裴戚晏胸腔里猛烈升腾而起。
伸出狼爪的狼妖突地痛苦哀嚎出声,他疯狂大叫,所有魔眼睁睁看着他的狼爪活生生被一团魔气消融成一滩血水。
他们浑身一震,这手笔除了魔尊可没有别人了!
但魔君他们不是说魔尊正忙着呢吗!怎么会来魔潭这里来杀魔啊!
所有魔面色大变,纷纷收起敌意,惶恐地张望,去瞧魔尊在哪!
狼妖又突然一声惨烈的哀嚎,所有魔的视线立即看去,就见周身魔气翻滚、怒到极点的魔尊正拿着一把剑猛地插进狼妖身上。
而后,一剑又一剑,那架势凶猛地恨不得活生生将狼妖砍成肉泥。
裴戚晏笑声却很轻,一字一句地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的人?”
剩下的魔族面面相觑,大难临头前,各个大气都不敢喘,完了,这美人原来是尊上的心上人。
找死都没他们这么赶趟的。
不少魔族生了退缩之意,想趁乱赶紧离去脱身,不曾想刚迈了一步,立即就被魔气吞噬而尽,声响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一滩血水。
裴戚晏笑弯了眼,眼神阴狠:“继续跑啊。”
无人敢动。
狼妖的惨叫声一刻不停。
等裴戚晏泄完愤,狼妖已死得不能再死,成了一坨烂泥,他满脸满身全是溅上去的血,宛如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恐怖至极。
裴戚晏突然回头去看照玉,他一双深紫色的眼眸红成了血瞳,溅上眼睑的血像是他的血泪。
明明是暴虐残忍,却又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能涌出泪,是失而复得、恐慌后怕的喜极而泣。
照玉退了一步。
再一步。
裴戚晏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恢复成魔尊了,照玉怕他比怕方才那些魔还要多不知几倍。
他喉结滚了滚,周身魔气乍然轰然散开,裴戚晏面沉如水,厉喝:“滚!”
“不想死就给本尊滚!”
所有魔族一哄而散,跑得慢的都被蔓延开来的魔气融成血水。
盛昭有些无措地退后几步,就顿住了脚步,因为那些魔气恶劣至极地给他画了个圈,将盛昭整个人都围了起来,叫他进退不得。
他眼前漆黑一片,全是魔雾。
突地,一张暗金面具穿过层层黑雾猛地出现在盛昭面前,他忍不住退了半步,在堪堪退到黑雾里时又停住了。
玄衣的魔尊却愈发逼近,他踏出黑雾,墨色的长发曳地,一身全是浓稠的狼血腥味,血眸更似鬼魅。
裴戚晏臭得要命。
他冷着张脸,一步一步逼近盛昭。
他骤然抬手掀开了帷帽的白纱,就这般躬身钻了进去,裴戚晏闻着鼻尖熟悉到骨子里的轻香,血眸更红了。
他迫不及待地凑上前。
盛昭眼前放大了魔尊那张淋着腥臭血液的俊美面庞,那张鎏金面具差点碰上他的脸,他忍不住退后再退后,直接退进了黑雾里。
那些黑雾却没有伤盛昭分毫,它们甚至比喜欢魔尊更喜欢盛昭,亲昵地在他身上打转儿。
盛昭眼神茫然,很是无措,硬着头皮看向面前陌生的魔尊,微微勾起笑:“多谢尊上相救。”
裴戚晏不出声,他就这般贪婪地盯着他的照玉哥哥看了许久。
魔雾外却突地一声厉喝响起:“裴戚晏!你别碰照玉!”
郁安易比方才更加慌张,因为他不确定没了晏七身份遮掩的裴戚晏会不会破罐子破摔,不再去听照玉的话,而是尽情在照玉的身上施展压抑的所有欲望。
魔都是这样的,它们学不会克制,永远都只是成不了人的畜生。
黑雾里没有任何声响。
郁安易气急攻心,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喝:“你别碰他!”
裴戚晏对盛昭弯了弯细长的眼尾,嗓音很轻:“哥哥先睡一觉罢。”
盛昭还没反应过来,就头脑昏胀,身子一软,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黑雾小心地裹住了盛昭,没让盛昭倒在地上。
他太脏了,不能去碰哥哥,裴戚晏退出帷帽,冷着张脸走出雾外。
裴戚晏一步一步走到郁安易面前:“不知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靠着照玉走出万魔窟,却又遇见了本尊。”
郁安易眼神也冷得难看,嘲讽地勾了勾唇:“他护着我,我能不幸运吗?”
他们也曾如胶似漆过,如今却为了同一人而刀剑相向。
魔的理智本就脆弱,更别说裴戚晏这几日都绷得死紧,可以说一触就断。
“闭嘴!”
裴戚晏猛地抬袖将刚爬起来的郁安易掀飞起来,人“砰”得声砸上墙,又摔落在地。
郁安易吐了好几口血,刚停下来,又猛地喷出一口夹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裴戚晏死死踩在郁安易的背上,蛮断专横:“你遇见本尊,就是不幸。”
“安易,做好准备。”
裴戚晏狠狠碾了郁安易一脚,无情地转身离去,他浑身被黑雾裹住,再出来时,身上的血迹奇迹般得消失一空,玄衣也焕然一新。
他干干净净地抱起了盛昭。
这时才敢露头的下属们拖起咳血不止的郁安易,他奄奄一息,不甘又怨恨地看向裴戚晏抱着照玉远离的方向,呢喃着道:“别碰……照玉。”
他的神怎么能被这种畜生去触碰?郁安易突然怨恨起自己的无能,他连他的神明都保护不好,他没有资格再做神的信徒。
郁安易阖了阖眸,轻嘲地勾起唇。
笑得心如死灰。
·
盛昭醒来时,有些讶异地睁大眸。
因为他回到了他先前在水乡买的高楼里,而他正睡在自己寝房的榻上。
他榻边跪趴着一个人,高挑瘦削,身着松散的黑衫,墨色长发蜿蜒得铺在地上,他似是累极了,守在盛昭的榻边许久,控制不住乏意,陷入了黑沉的梦里。
盛昭缓缓抽回这人正握着他的那只手。
刚抽出来,再垂眸,就对上了眼熟的暗金面具。
魔尊很是不安,稍有异动,就会心慌地去看榻上的盛昭,生怕自己一眨眼,人又不见了。
他勾唇,哑声说:“哥哥,你醒了?”
盛昭蹙起眉:“请尊上不要乱喊。”
裴戚晏有些委屈地撑起身子,他凑近盛昭,猝不及防掀下了那张暗金面具。
淡紫的眼眸,些微熟悉的五官。
是长大、抽条了的晏七,他年少时长得人畜无害,成熟后的相貌却阴柔许多,微微眯起的细长眼尾闪着危险的光芒,偏偏对着盛昭,就收敛起所有杀意,苍白的薄唇微微地轻勾起,只剩下诡魅的妖娆。
裴戚晏的笑里是跟晏七如出一辙的乖巧,只是裴戚晏的乖,带着成年男性的味道。
他刚睡醒,嗓音是哑的,轻声对着盛昭喊:“哥哥,你醒了。”
难以想象,杀人如麻的魔尊也有这种时候,心甘情愿地酥着嗓声,像只孔雀一样迫不及待地散发着所有魅力。
裴戚晏与晏七,简直形如两人。
盛昭看着裴戚晏,有些愕然地一言不发。
裴戚晏坐上床榻,拥住怔住的盛昭,他的怀抱不再是对盛昭的依赖,而是极具强势性的占有,他不容抗拒地用脸轻蹭盛昭的颈窝,轻声道:“哥哥不认识晏七了吗?”
盛昭侧眸看了眼裴戚晏,突然推开他下了榻,他的身子还有些软,一步虚一步实地走到窗前,轻喘了口气,才推开窗。
高楼之外是魔界的宫殿。
裴戚晏从盛昭身后抱住他,他此时比盛昭要高很多,很容易就圈住怀里的人。
他歉意地说:“对不起哥哥,来得太匆忙了,外面还没有建好。”
盛昭身体轻颤,攥着窗棂的指尖发白,他好似冷极了,不停地抖,怔怔地骂了声:“你这个疯子。”
裴戚晏闷声笑了下:“我骗了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向哥哥赔偿。”
说得难听点,就是直接将裴戚晏跟盛昭绑在了一起,不再分离。
盛昭气极,斥道:“不知廉耻!”
“你休想让我留在魔界!”
裴戚晏只抱着盛昭,他充耳未闻般,餍足地轻眯起眸:“我寻了哥哥好久好久,哥哥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免得又丢了。”
“至于郁仙君,他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盛昭猛地反手推开裴戚晏,他身体虚乏,猛推之下,踉跄了一步,差点没从窗边掉下去。
直看得裴戚晏心惊胆战。
盛昭眼神发狠地瞪向想来扶他的裴戚晏,他面上全然没了对晏七的温柔,全是敌意:“你敢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裴戚晏沉下面色,他双拳攥紧,即使已经料想过会发生如今的场面,他心上还是像活生生插了几千上万把刀子一样疼。
疼得让裴戚晏喘不过来气,只能奄奄一息地求饶。
裴戚晏没再继续刺激盛昭,他动都不敢动,只得隐忍着,安静地听盛昭说。
盛昭“呵”了一声:“我果然最讨厌魔族了,我最恨的就是你们满口谎言,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魔尊,好一个魔尊。”
盛昭苦笑一声:“原来真的是我蠢,以为魔也有真心。”
裴戚晏喉间控制不住地一涩。
不是的,魔有真心的。
他的心。
此时就疼得厉害,疼得以为他裴戚晏要就此死去。
“但你以为你赢了吗?”盛昭突地勾唇,“尊上,你恐怕至死也想不到,我就是你想杀的盛昭。”
“从始至终,就没有照玉这个人。”
“你的照玉哥哥,他是假的。”
裴戚晏眨了眨眸,眼前突然有些发黑。
满盘皆输的人,其实是他。
第86章 喜欢你
“你、说……什么?”裴戚晏的声音很轻, 好似能被窗外吹进的风吹走一般,喉腔干涩得厉害,酸得直冲眼眶。
他自己都没能发觉, 他的嗓音有多嘶哑。
盛昭的神情很是冷漠, 那是修仙者对魔族不共戴天的冰冷无情,甚至还夹杂着丝丝怨恨。
一点都不像照玉。
裴戚晏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他的照玉哥哥怎么就不见了?
盛昭没有再重复第二遍,他神色冷厌道:“我真是后悔,我为什么救了你。”
照玉的舍身相救, 是裴戚晏心许的那一刻。
他夜夜都会回想那一幕,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红衣飞扑抱住他的那一刻, 裴戚晏觉得这世上没什么风景比照玉更美。
无时无刻不在的心悸。
就这么被一言否定。
裴戚晏所有与照玉美好的幻想跟热切的心动,被无情地摒弃, 甚至被希望从来没发生过。
他抬手捂了捂胸口, 有些奇怪这里怎么空落落的一片,没有跳动的触觉。
安静,冰冷。
空荡。
盛昭站在窗边,昏黄的夕光透进来,将红衣染成温柔的暮色, 他眼睑垂下时,神色被掩盖,似乎照玉又回来了。
“魔尊?呵。”盛昭一出声, 裴戚晏一触即碎的梦就破了, 他听见盛昭道:“你满口谎言, 戏弄于我, 与齐韧纷争不断,也是为了将我当成挑逗齐家的棋子,如今还要留我在魔界折辱。”
“是因为我是仙尊的徒弟,想辱我们修真界的名声罢?”
盛昭轻吸一口气,眼神徒然凌厉:“我不会给你辱我师门的机会。”
“裴戚晏,我就当我瞎了眼。”
“我就当……晏七死了。”
盛昭喃喃说罢,惨然一笑。
他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仰身往下一倒,从窗旁跳落下去。
“不!”裴戚晏恍然醒神,目呲欲裂。
他猛地扑到窗旁,魔气迅速往下,一霎包裹住半空中的盛昭。
红衣在空中被风吹得盛开,又骤然被浓稠的黑雾萦绕,盛昭被魔气包裹住,还未反应过来,魔气就变幻成裴戚晏。
他被裴戚晏紧紧拥在了怀里。
压迫得快要呼吸不过来的一个拥抱。
里面是满满的恐慌、害怕,还有小心翼翼的呵护、珍惜。
裴戚晏缓缓躬下身,弯下来的脊骨饱含着痛楚,他的脸紧紧地埋进盛昭的颈窝中,神经质般,不停地深呼吸着。
热气一股股打在盛昭的肤上。
抱着他的人全身在不停地颤抖。
盛昭缓缓阖上眸,没有出声,他深呼吸一口气,想问些什么,又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裴戚晏一句压抑着的哭嗓:“哥哥……你别这样。”
他是败者。
裴戚晏认输了。
滚烫的热泪落在盛昭的脖颈处,一滴又一滴地涌下,裴戚晏颤着声:“我害怕。”
“哥哥,我求你了,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裴戚晏额角的神经疯狂跳动着,那块地方丑陋到有些可怕,他痛苦地闷哼一声,魔角从皮肉中伸了出来,他嗓音沙哑地不成人样:“哥哥,我要疯了。”
魔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比修真者更容易神智崩溃,魔台破碎。
裴戚晏低声:“我好疼。”
混乱着的识海疼,两侧的额角疼,长出的两个角也很疼……最疼的,是裴戚晏以为刚刚在他左胸腔里消失的那颗心脏。
盛昭终于出声了,他一字一句:“晏七,如果你心里有照玉,那我求你,杀了我、放我去死。”
“好吗?”
心脏在迅速地充血鼓胀,疼得裴戚晏近乎要窒息而亡,裴戚晏咽下喉腔里的血腥味。
他突地笑了:“哥哥,说什么傻话。”
“你肯定是睡糊涂了,再睡一觉就好了。”裴戚晏瞳孔深紫,浓郁地近似黏稠的黑,他喃喃了一句,将中了幻术而昏睡过去的盛昭抱回房。
他怕他失控,会误伤盛昭。
裴戚晏步伐踉跄,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他终究是没忍住,痛苦地跪伏下身,他埋进了盛昭的怀里,什么都不想去想,怀着熟悉的温暖,闻着熟悉的轻香,哽咽出声,木然地流着泪。
红裳与黑衫交缠,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浓墨重彩的死亡之花,它即将枯萎,却又倾尽全力盛放着最后的艳色。
裴戚晏的血都冷了,他的神智才堪堪平静下来,抬手抹了一把泪,他仰首极为嘲讽地笑了一声。
兴许这就是因果,一报还一报,他撒了慌,那别人也能对他有欺骗。
裴戚晏唯一庆幸的是,他的照玉哥哥……盛昭除了身份的隐瞒,对他也有真心。
裴戚晏跪了许久,才等来盛昭的苏醒。
此时已是深夜。
盛昭一睁眼,就在一片昏暗中对上一双死寂的紫眸,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似乎搞不清自己为何会昏睡过去:“你做了什么?”
裴戚晏低声:“我怕我情绪失控。”
“哥哥,我可以解释。”
裴戚晏不给盛昭开口的机会。
“我欺骗了哥哥,隐瞒身份,还对哥哥撒了一堆的谎,这些我都承认,是我错了。”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可我对哥哥是真心的。”
“我对哥哥说的经历没有作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我没有兄弟姊妹,也从来没有人帮过我。”
“如果我不杀人,就不会有今日的魔尊。”裴戚晏声音很轻:“我是无恶不作,可我也迫不得已。”
“如果哥哥讨厌我杀人,我可以……代表魔界向修真界求和,暗地里我也不会再对修真下手。”
盛昭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裴戚晏用指腹轻轻按住了盛昭的唇:“嘘,哥哥先听我说。”
“除了这个,我对哥哥的感情也从未作假。”裴戚晏低低的嗓音一哽,他深吸一口气,很难受似的:“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知晓拥有一个家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也不想欺骗哥哥。”
“可是我怕,我什么都说了,哥哥就不会再教我认字学棋,不会为我做好吃的,也不会纵容睡不着觉的我趴在你怀里。”
“我从未拥有过。”
“所以,最害怕失去。”
“那次法阵,第一次有人会在生死关头抓住我,而不是再将我推出去。”
裴戚晏笑了一下。
他年幼的时候,正值魔界混乱之时,小孩子是那时最美味的食物,也是最容易牺牲的东西。
裴戚晏经历过太多的背叛,才知道他的哥哥那一拉是多么难能可贵。
这个世上,只有哥哥是他能紧紧握在手心里的。
裴戚晏抱紧了盛昭,贴在盛昭的脸边:“我留下你,也不是为了折辱你。”
“是因为我……心悦哥哥。”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裴戚晏一连说了三次,一次比一比重,话音落到最后,甚至出现了浓重的鼻音。
他似乎又哭了:“哥哥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盛昭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他道:“如果你敢再骗我。”
裴戚晏呼吸都颤了颤,他如获新生,心脏又活了过来,在胸腔里跳得欢快,他的紫眸一点一点亮起来,语速飞快:“那就让我不得好死!”
他该庆幸,他的哥哥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裴戚晏像只大狗狗一般在盛昭身上蹭了又蹭,蹭得乌发凌乱,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压抑着喜悦,小心又轻声地问:“那哥哥是答应了吗?”
盛昭被裴戚晏蹭得心烦,可他手脚无力,只能任人摆弄,他蹙眉:“什么?”
裴戚晏勾唇:“我心悦你的事。”
盛昭抿了抿唇:“瞎想什么,你对我不一定是喜欢,兴许是依赖呢?”
“你这声哥哥我既然受着,我就不会——”
“可是我不是晏七,哥哥,我不小了。”裴戚晏意有所指,他又道:“我分得清。”
盛昭冷着脸:“随你怎么想。”
裴戚晏有些难过地垂下眸。
“放开我。”盛昭气性未消,还是冷漠极了,他对裴戚晏道,“地上冷。”
裴戚晏殷切地将盛昭抱上了床,低低地笑:“都怪我考虑不周。”
盛昭:“太黑了。”
裴戚晏手一挥,室内的灯芯一闪,火光升起,昏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好了。”
盛昭眉眼冷冷垂下:“把我手脚无力,用不出灵力的后遗症给解了。”
裴戚晏有些为难:“万一哥哥又趁我不注意乱跑怎么办?”
身体酸软,就没有力气跳窗了。
裴戚晏怕盛昭生气,又道:“哥哥,你等我明日将这扇窗封死了,房间内尖锐的物什磨平了。”
“就给你解开。”
至于盛昭的剑,裴戚晏就不收了。
因为本命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主。
盛昭抬眸看了裴戚晏许久,忽地问:“你想锁着我,把我变成禁脔?”
第87章 嫁衣
“草他娘的, 那群小白脸就没停过!”
边域,隔着层结界,魔族士兵指着结界那头的修士骂道。
自从他们尊上主动向修真界递了那狗屁的求和契约, 那边的小白脸跟磕了药似的, 整整唱了三天的歌!跳了三天的舞!
不带停的。
“我还真有点好奇,尊上从修真界带回来的美人得有多好看, 能让尊上的脑子都丢在床上了。”
此话一出,魔族士兵皆淫邪地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尊上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 就跟他们都一样,逃不了胯下那二两物。
但魔族接受得了暴政, 却绝对不会承认一个昏君。
“笑屁笑!都让人骑到我们脑袋上作威作福了,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将领把酒坛晦气地一砸, 听着耳边的歌舞声越发烦躁, 他怒吼道:“从没有哪一任魔尊,让我们魔族这么憋屈过!”
“裴戚晏他算个屁的尊上!”
没有魔族敢出声附和。
尊上到底是尊上,即使他要美人不要天下,可谁敢冒着死无全尸的风险去质问?
将领脸红脖子粗地吼完,讪讪闭上嘴, 可心底却愈发不忿,窝囊废也配当魔尊?此时任何一个魔君都比裴戚晏强。
至少他们不会跟那群弱鸡似的小白脸求和。
听说尊上月圆之日还邀魔君大人们参加大婚,笑话, 一个修士, 做他们魔界的魔后。
他笑掉大牙了都!
——
“这是男子的嫁衫, 那边是女子的嫁衣。”裴戚晏低头询问, “我不过我想,只要是红色,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裴戚晏抱起蜷缩在他怀里、柔弱无骨的盛昭,向高挂着的一件件嫁衣走去,他轻声说着:“这件掺了金丝,在光下会很漂亮。”
“这件我命人绣了玉珠。”裴戚晏执起盛昭无力的手,让他的指尖触碰到一颗颗冰凉圆润的小玉珠,“是我珍藏许久的,哥哥可不要嫌弃。”
“这件宽袖拖摆,穿着会有些累,不过婚期当天我会一直抱着哥哥,哥哥不用担心。”
“这件我让人织了所有奇珍灵兽的鳞片,煜煜生辉,哥哥穿着一定很好看。”
……
裴戚晏一件又一件地介绍过去。
“到小姑娘才会穿得嫁衣了。”裴戚晏用盛昭的手去抚那滑顺的绫罗绸缎,轻声道:“听说每一件都有配对的肚兜,大红色的肚兜,带子细得不行,而且女子的嫁衣里是没有亵裤的。”
盛昭眼睑轻颤。
裴戚晏勾唇:“那哥哥当日可就得光着两条腿,被我抱着走来走去了。”
盛昭不出声。
裴戚晏神色慢慢沉下来,他眼神阴鸷得可怕:“哥哥还不肯睁眼看吗?”
盛昭只是别过了脸,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裴戚晏静静瞧了盛昭很久:“哥哥又闹脾气,哥哥不选,我来选如何?”
“不如……就这件吧。”
盛昭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瞧了。
朦朦胧胧地探出视线,却看见一件高挑的女子衣衫。
大开的领口,叉开到大腿根部的裙摆,一根细绳连着的红肚兜,薄薄的一层布料,穿上去根本掩盖不住肉色的肌肤。
盛昭耳根通地红了,大片的粉晕蹭地从他的颊尖蔓延至他细长的眼尾处,似乎还会羞涩地冒出热气。
活色生香。
瞧得裴戚晏移不开眼。
盛昭咬牙:“裴戚晏!”
裴戚晏眼睛亮了亮:“哥哥终于肯理我了。”
盛昭:“你个混账!”
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盛昭“禁脔”二字话音刚落,裴戚晏就立刻否认。
速度快到好像在心虚什么。
为了避免盛昭又想不开,以为他要受别人折辱,裴戚晏还立下死誓,说绝不会让盛昭当他的禁脔。
但下一句,却是登徒子的话。
“不当禁脔,当我的妻子。”
盛昭气得没扇裴戚晏一耳光,但他手脚无力,灵力还被封印在体内,轻飘飘地一抬手,像是在抚摸裴戚晏的脸侧。
裴戚晏也就愈发固执。
他第二日便给修真界递了求和书,昭告全魔界它们即将迎来魔后。
以至于被裴戚晏软禁的盛昭都有些生不下去气了。
这般得傻,这般得痴心。
似乎裴戚晏跟晏七差的也并不远了。
但且不说盛昭无论无何都不会同裴戚晏成婚的,就凭裴戚晏以“怕他轻生”的借口,实则怕盛昭逃婚,一日复一日的软禁他,也让盛昭拉不下面子。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
没用。
盛昭只能冷战。
可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女裙实在是太过伤风败俗!怎么……怎么能让他一男子穿?
“要穿你穿。”盛昭冷声。
“好啊,我穿。”裴戚晏二话不说便应了。
盛昭:“?”
他诧异地看向裴戚晏。
裴戚晏莞唇:“哥哥,你仔细瞧我。”
他俊美的面庞凑近盛昭,那是一张苍白阴柔的脸,紫眸愈发鬼魅。
“我穿起来,应该不难看吧。”他轻轻一挑眉,问。
盛昭失神一瞬,又忍无可忍:“没脸没皮!”
裴戚晏得意地眯了眯眸,他软下声:“哥哥,我什么话都说过了,我也不想逼着你当这魔后,可我突然求和,修真界肯定认为我狼子野心。”
“但有哥哥在,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会相信我的求和,届时,魔、修两界再不会生灵涂炭。”
裴戚晏细细说着:“哥哥也不想看到,每年有数不清的修士死在魔族手下罢?”
“况且,我们只是假成亲。”
裴戚晏乖乖举起四指:“若没有哥哥的同意,我绝不会对哥哥做任何逾矩之事。”
盛昭神色犹疑不定。
裴戚晏继续哄:“而且,大婚当日,我一定将哥哥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保证谁也瞧不出你就是剑宗的小天骄。”
裴戚晏蹭着盛昭的颈窝,墨长的发凌乱在两侧,他笑:“哥哥,做我的魔后可好?”
“等你当了魔后,我也不会再软禁哥哥,哥哥那时想去哪都可以。”
只要带上他裴戚晏。
盛昭信了,他很是困惑:“为什么一定是我,你不能随便寻个修士?”
裴戚晏委屈极了:“可其他人我都瞧不上,那可是要在天道面前求证的。”
“哥哥忍心我同别人成——”亲吗?
盛昭干脆利落:“忍心。”
“我可以穿小裙子给哥哥看。”
裴戚晏下了重重一笔。
“哥哥你来挑衣服。”
“让晏七穿。”
“裴戚晏心悦哥哥。”裴戚晏一字一句,“可晏七是实打实想过,哥哥若是他的小娘就好了。”
“哥哥不想有一个小棉袄吗?”
裴戚晏抱紧了盛昭,声音又轻又柔,他嗓音中掺了魔气,将盛昭温柔似水的性情全勾了出来。
一勾出来,盛昭自然是抗拒不能地应下。
只要盛昭应下。
只要晏七穿了。
这个因由便存下了,盛昭就反悔不得。
裴戚晏眼底是深沉的暗色。
第88章 女装
盛昭最后被裴戚晏哄着随手挑了件嫁衫, 之后他就跟见不得人似的一直将脸埋在裴戚晏怀里。
手怀着裴戚晏的脖颈,安安静静的。
裴戚晏好笑:“今日引了处水流进来,我带哥哥过去看看?”
盛昭过了好一会儿, 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道:“我要下地。”
裴戚晏口上说着他手脚无力,担心他受伤, 手上也一刻不停地抱着他,盛昭每每迎上那些裴戚晏下属揶揄的目光,都觉得自己像什么得了专宠的妖妃。
盛昭嗓音变冷, 重复一遍:“我要下地。”
裴戚晏犹疑:“这里铺的是石子路。”
魔宫因为盛昭的到来,各处陈年的血垢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每日也不会再随随便便的死魔。
今日盛昭脚下的石子路就是新铺的,走到前面的暗林, 就能瞧见从外引进的小溪流。
幽林暗影,水清见底。
盛昭自然是想亲自走走, 吹吹凉风。
裴戚晏见盛昭又气了, 不得不将人放下,他扶着盛昭,手虚虚环在柔韧的腰上,慢慢携着盛昭走。
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那处水乡。
在黄昏落日, 安静地沿着水边慢慢走。
只是走在他身后的小晏七长大了而已。
他变得比盛昭要高不少,胸膛也宽了许多,可以让他的哥哥安稳地靠在身上。
他是晏七, 也不是晏七。
盛昭突然顿住脚步, 一停, 腿酸得受不住地往后倒。
裴戚晏稳稳地扶住盛昭, 小心问:“怎么了?”
盛昭就躺在裴戚晏怀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喜欢吗?”
裴戚晏一怔:“什么?”
盛昭:“这种能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我经历过凡尘混乱,才更懂得秩序的可贵,好不容易进了剑宗,在宗门那待了五年,我以为我能这么一直……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盛昭吐着真心:“我没料到,江千舟逼我,齐桦也逼我,我逃到了边域,遇见了你。”
“然后还是逼迫。”
“裴戚晏,我只想像刚才那般,简简单单地走在水边,慢慢走一辈子。”
盛昭突然勾了勾唇,他笑得很温柔,似乎下一刻就能落下泪:“可是我也想别人能拥有这份很简单、很简单的快乐。”
“你不要骗我,好不好?”盛昭抚上裴戚晏的侧脸,眼神专注地轻声问。
裴戚晏心中一震,低声回:“我不会的。”
裴戚晏弯下身,他蹭了蹭盛昭的脸。
“哥哥真是世界上最心善的人。”
裴戚晏其实一直存着迷惑,有关盛昭的消息太多太乱,他是不信的,他的哥哥不是传言中水性杨花,先钓走元清剑尊的魂,又蛊走齐少主的人。
果然,听到盛昭的话,裴戚晏才觉对了。
他跟江千舟还有齐桦那两个畜生没什么不同。
盛昭话也说得没错,他的确在逼迫他的哥哥,逼他留下来,逼他跟自己大婚。
而且不惜用尽一切下作的手段,甚至用上了两届的和平去威逼利诱。
但用整个魔界来换盛昭一人。
裴戚晏甘之如饴。
也幸而,他的哥哥是一个不忍心看见生灵涂炭的好人。
盛昭侧了侧脸,躲开裴戚晏。
他吸了一口气,道:“裴戚晏,我想看你穿女子的衣衫。”
盛昭喊的是裴戚晏,不是晏七。
裴戚晏定定地看着盛昭,忽而将人抱起来,往回走,笑着说:“好。”
他边走边低声道:“我不喜欢在水边走,但是有哥哥在,我也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盛昭眼睑轻颤,他嗓音变得很轻很轻:“嗯。”。
“你去屏风后换。”盛昭面红耳赤,指着那扇镶金嵌玉的屏风。
他的面前是毫无顾忌地脱着衣裳的裴戚晏。
他趁着盛昭没反应过来,直接褪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精瘦的上半身,裴戚晏因为是魔族,肤色天生苍白,墨发如泄,垂下来的淡紫眼眸,让他有一种浓墨重彩的诡魅之色。
他歪了歪头,很是无辜:“为什么?哥哥跟我不都是男人吗?”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榻上,跟盛昭面对面对视着,盛昭怔了下,被现在强势得过分的裴戚晏冲昏了头脑,满眼都是面前弹性绝佳的裸色肌肤。
裴戚晏眨了眨眼,“哥哥?”
“不,不是。”盛昭居然结巴了一下,他侧过脸,粉晕从耳珠下蔓延,颊尖也白里透粉的。
他磕磕绊绊的,恼怒地说:“去里面换!”
裴戚晏笑:“都听哥哥的。”
裴戚晏随手拿起方才盛昭挑出来的那件女子衣衫,走进屏风后,那是一件深紫色的薄衫,绣着繁复的花纹,再罩着着透明的白色纱衣,绫罗绸缎,顺滑如流水的裙摆堪堪触地。
裴戚晏早就没什么脸皮可言,就算这是他第一次换上这女子的衣衫。
他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本该是一件能很好体现女子完美线条的衣裳,裴戚晏勾着唇,当着盛昭的面,缓缓将最后的一条腰带系上了。
盛昭就瞧着裴戚晏用指尖勾着细紫的腰带,将自己的腰线勒了出来。
是美的。
裴戚晏问:“哥哥,好看吗?”
盛昭才回过神来,他面色的绯色愈发浓稠:“好看。”
裴戚晏长得不算英气,穿着它,反而没有不伦不类,的确是好看。
是蛇蝎心肠,带着剧毒的美。
盛昭从榻上靠坐起来,红衣曳地,衣摆下玉脚赤//裸,秾艳的眉眼微扬:“我想为你上妆。”
“好啊。”裴戚晏抿唇笑,倒真多了分女子的柔美。
可他动作上却强势地将美人榻上的红衣美人搂在自己怀里,将人抱了起来。
临时布置的梳妆台上摆满了胭脂水粉,盛昭被囚在穿着女裳的裴戚晏怀里,坐在裴戚晏的大腿上。
不提其他的,魔尊面具下的一张脸无可挑剔。
盛昭只能描了下眉,让人抿了个唇色。
裴戚晏身上的凶戾之气自然是不可能被这寥寥几笔磨平,可他一瞧着盛昭,就不由自主的柔和下眉眼,顶着张美人脸,假扮柔弱地笑着:“哥哥,别动。”
他大掌掐住盛昭细软的腰肢,神色微凝,细致地用指腹沾了艳红色的唇脂,一点、一点抹在盛昭又软又嫩的唇上。
裴戚晏的动作很轻,生怕重了一点,手下的唇尖就会被他弄出血。
殷红色的唇微抿着,盛昭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又被裴戚晏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裴戚晏:“别动。”
“好了,哥哥真好看。”裴戚晏呼吸不由变重,他盯着盛昭的唇,眉眼弯弯,眼神却是暗沉。
裴戚晏缓缓凑近。
盛昭屏住呼吸,红唇与红唇即将碰上的最后一刻,他推开裴戚晏:“我有些困了。”
裴戚晏微微笑着,嗓音莫名沙哑:“那不正好,我帮哥哥将唇脂全弄干净。”
吃在嘴里,含化掉。
盛昭坐在裴戚晏怀里,最清晰地感觉到裴戚晏滚烫的欲望缓缓伏起,他蹙起眉。
裴戚晏轻笑了下,磁性的嗓音贴在盛昭的耳侧,酥酥麻麻一片,他低声道:“算了,哥哥去睡吧。”
他轻松将盛昭抱起,克制地放在榻上。
自己则坐在地上,双臂叠伏在榻上,下巴尖抵在臂弯,认认真真地想看着盛昭入睡。
盛昭:“……”
盛昭:“上来。”
裴戚晏眼睛瞬间亮了:“我能上榻?”
不等盛昭回答,裴戚晏迅速坐上塌抱住了盛昭。
甜头给过了。
盛昭才道:“你不要太过为难郁道友。”
盛昭这两日自顾不暇,
他说的很委婉,但裴戚晏也知晓盛昭是想他放过郁安易,他嗓音微冷:“他拿哥哥当替死鬼,我才不会放了他。”
“我不知晓哥哥跟他在万蛊窟相处时,他说了什么好听的话,让哥哥心软不去怪他。”
“哥哥是好人,我可不是。”
·
魔宫水牢。
郁安易被吊在水面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脚边还锁了个千斤顶,他的腰酸疼好像要断掉,头顶与脚下两股不同的力道仿佛要将他从中撕成两半。
水中的湿寒之气侵入他体内,下肢骨髓阵阵发疼。
仅仅如此便也罢了。
水里全是交缠的蛇虫。
它们将郁安易的下肢啃噬了个遍,嫌弃泡得发胀的白肉,爬进郁安易的衣服里、身体上。
没有毒。
为的就是这份恐惧又恶心到极点的折磨,密密麻麻的麻痒与疼痛一刻不停,魔气又在蛇虫的伤口中钻入,郁安易眼前一片血色。
他快被痛苦折磨得入魔。
再这般下去,他离疯不远了。
郁安易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理智正徘徊到边缘,摇摇欲坠。
照玉现在在哪?他怎么样了?安全吗?有没有被裴戚晏迫害?为什么还不来救他?
照玉……他的主人,在哪?
骤然,魔气瞬间化为实行,狠狠向郁安易腹部踢了一脚。
郁安易猛地喷出一口血,血液飞溅在水中,蛇虫争相扑腾出水花,贪婪地去吸食。
他头昏脑胀,模糊地视线中印出一道暗红色的身影。
“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
“你害他至此,他还向我替你求情。”
魔气狠狠扇了郁安易一巴掌,“啪”地一声,郁安易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腥臭血液。
郁安易他无视水底下那些因为血液暴动的蛇虫。
他舔了舔唇上的血,勾起一个笑。
郁安易看着神色阴鸷裴戚晏,一字一句:“因为你欺他,骗他。”
“而我一句谎话都未说过。”
“他最讨厌满嘴谎言的人。”
郁安易对着逐渐暴怒的裴戚晏,嘴下依旧不停,他眼中是挑衅又不屑的光芒:“所以他原谅了我。”
“而照玉永远不会原谅你了,裴戚晏。”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鬼混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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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因果
裴戚晏逐渐攀升的怒气在这一刻停止, 并且迅速回落,他古怪地笑出了声。
他跟一个还在喊着哥哥照玉,连哥哥真实身份是剑宗的天之骄子都不知道的跳梁小丑气什么呢?
“安易, 你说错了。”裴戚晏轻声道, 他扬起一个病态又幸福到极点的笑:“哥哥不但原谅了我。”
“他还同意成为我的魔后。”
郁安易猛地抬起头,目呲欲裂地死死盯住裴戚晏。
裴戚晏眉梢都轻快地挑起:“如果你在我们大婚之日还没死, 我很乐意请你参加我跟哥哥的婚宴。”
“不可能!!!”郁安易厉声叫道,双眼迅速被血色充满,他死死咬住牙, 像个疯子般嘶哑的吼:“一定是你逼他的!”
“裴戚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是我害的你,你有仇找我报, 干他什么关系?!”
照玉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凭什么要受到这种恶心贱人的逼迫!郁安易一想到他的神被人压在身下侵犯的模样, 五脏六腑都疼得要撕裂炸开。
他怒到面上青筋暴起。
郁安易疯狂挣扎着,激起了水里蛇虫的暴动, 锁链剧烈摇晃后, 换来的是被啃噬的剧烈疼痛。
他精疲力尽,只能无能地盯着不远处的裴戚晏。
裴戚晏嗤笑:“就算我逼他又如何?郁安易,你能为他做什么吗?”
“你不能,你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拼命挣扎,却伤不到我一分一毫。”
“你护不了他, 而我可以,所以最后是我赢了。”
裴戚晏:“废物。”
他冷笑着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郁安易模模糊糊听见, 裴戚晏在对守着他的魔族阴森森地说:“把他的骨头给我磨碎了, 不然, 你们就替他去死。”
郁安易缓缓阖了下眸, 血液从眼睑处滴落。
裴戚晏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废物。
从始至终,都是照玉一直在保护他。
无论是齐家派来的死士,还是齐韧布下的阵法,抑或者是在万蛊窟里。
一条护不了主的狗,有什么用呢?
郁安易满眼悲凉,他大笑出声,嗓音中全是对自己的嘲讽。
从穿越到这个异世,成功抢了主角的气运后,郁安易一直高高在上,他以为自己凌驾于这个世界所有人之上,把这个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今时今日,何其讽刺?
郁安易这几日内一直紧紧攥着锁链,不让自己彻底跌入水中的手一松,他掉进狂欢蠕动的蛇虫之中。
死志已生。
·
盛昭是等裴戚晏走了后才睡着的,他一觉睡醒,轻声询问一旁的魔族侍女:“裴戚晏呢?”
侍女弯下腰:“尊上处理事务去了。”
盛昭又问:“几时了?”
侍女回:“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那离裴戚晏走之后过了有两个多时辰。
裴戚晏给他下的药会使人生出乏意,让盛昭一睡就睡过了一下午,但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盛昭估摸着时辰,郁安易心生死志后到现在,应该离入魔不远了罢?恐怕已经自甘堕落成一滩烂泥了。
他这个时候去,刚刚好。
“你能扶我去一个地方吗?”盛昭仰起脸,乌发垂落在脸侧,笑着问。
侍女怔了下,恍恍惚惚地点了下头:“您想去哪?”
“我为您穿靴。”
盛昭抬手止住:“不劳你。”
他笑笑:“怎么舍得让你为我做这些事。”
“女孩子是天生就该被惯着的存在。”
盛昭弯下身,把靴子穿上,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又仰起脸看着侍女:“抱歉,他给我下了药,我走不动,劳烦你了。”
盛昭笑得很乖。
直到侍女把他扶出了门外都在想,为什么魔后身子比女儿家还要娇要软?
侍女轻声:“您想去哪?”
盛昭:“魔宫的牢狱。”
侍女猛地抬眸,顿住脚步。
盛昭困惑:“怎么了?”
她又想起魔后方才温温柔柔的那一句话“女孩子是天生就该被惯着的存在”。
侍女摇首:“没什么,我带您去。”
“请您不要跟尊上说,是我带您过去的。”
“好。”
她陪侍在尊上与魔后身旁,手中的权力也不是一般的大,起码能在魔宫内畅通无阻。
更别说,她还扶着魔后。
“小心里边的血气冲了您身子。”魔后实在是太娇弱了,走个路都要她扶着,侍女不得不担心。
“无碍。”盛昭走了进去。
传送阵启动的一瞬,他视线骤然一暗,周围全是痛苦的哀嚎,血腥味直冲天际。
侍女冷着眉眼,打了个响指,瞬间出现了一个由紫色魔气形成的薄罩。
隔绝了恶心的血味与吵杂的声音。
侍女有些犹豫:“黑暗里腌臜的东西太多了,会扰了您的眼。”
盛昭:“我有些怕黑。”
侍女沉默地再次打了个响指,还是一片黑暗,但是盛昭能看清东西了,她扶着盛昭继续往前走。
“你不问问我吗?”盛昭瞧了一眼那些囚犯各种各样的丑态,低声问。
侍女莞尔:“我知道您要去找谁,最近进来的人修只有一位,他恰恰好是您进魔宫那一天进来的。”
盛昭沉默半响,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若是来找你麻烦,你就说,可惜了没喝上他跟我的喜酒。”
侍女脚步一顿,她停了很久,道:“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盛昭笑笑:“有缘的话。”
盛昭被她带到水牢之前:“劳烦你在一旁等等我。”
水牢之中是只有胸膛以上露在水面之上,垂着头,毫无生息的郁安易,像个死人,血肉都被水泡成发胀的青白色。
“郁道友。”盛昭平淡地说。
他的嗓音不大,却让郁安易浑身都颤了下。
郁安易沉寂的胸膛终于有了起伏的动静,他吸了口气,缓缓抬眸。
水牢里的视线昏暗,而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光亮刚刚好能让郁安易看清那一袭刻在他心底的红衣。
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双眼酸涩。
郁安易眨了眨眼,血泪从眼尾流下。
“你来了啊。”
你来了啊。
我的神,来救我了。
郁安易死气沉沉的一双眼迸发出一点光亮,就像一片荒芜的死亡之地突然出现了一点生意,那是一朵很美很美的血色曼珠沙华。
它倒映在郁安易似点漆的墨眸中,漂亮得不成样。
盛昭勾了勾唇。
郁安易:“他伤你了吗?”
盛昭:“没有,他很乖。”
郁安易一怔:“那……你是自愿的吗?”
盛昭:“嗯。”
过了很久。
郁安易笑了笑:“恭喜呀。”
他一边笑,眼中的血泪不停地流,难看得要命:“不知道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盛昭说得很冷漠:“应该不能,你快死了。”
郁安易松松握着锁链的手徒然收紧:“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不是哦。”盛昭笑着摇摇头,“我只是突发奇想,想来看看你现在这么一副……”
盛昭上下打量了下,“啧”了一声,“像个狼狈落水狗的模样。”
“裴戚晏到现在也还让你活着,真是个废物。”盛昭笑。
“什么……意思?”郁安易突然有些听不懂盛昭在说些什么,他怔了很久,抬起头问:“主人?”
“主人?”盛昭快活地扬起眉梢,“瞧瞧,瞧瞧,这就是风光无限的郁仙君啊,怎么如今变成了我脚底的一条狗呢?”
郁安易一字一句:“这不是你我的因果吗?”
“不不不。”盛昭笑着连声否认,“我们两的因果可不是这个。”
“而是你一百年前,夺我气运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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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我很喜欢
郁安易瞳孔紧缩, 他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盛昭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的双眼像盛着一滩死水, 空荡荡地看着盛昭。
心有点疼, 又好像是错觉,不然……他怎么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照玉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救了他那么多次, 盛昭恨不得他去死才对。
对,盛昭才不会去救他。
照玉是骗他的,是骗他的!他心生爱慕的人绝不可能是盛昭!
“照玉, 这个玩笑……”郁安易想挤出一个笑,却怎么都勾不起唇角, 他吸了一口气,血泪流到唇里, 从舌尖酸涩到他的心底,“一点都不好玩。”
盛昭歪了歪头, 四处看了一下:“郁仙君在喊谁, 这里哪里有什么照玉?”
“只有我,”他一字一句,“盛、昭在呀。”
郁安易徒然攥紧锁链,他呼吸急促,头脑充血, 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被他从前看不起的废物,现在最想杀的人愚弄、戏耍,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庇佑他的神明从头至尾都是假的!
他居然, 哈, 他居然爱上了他的仇人?!
郁安易攥着锁链的手越收越紧, 它们扎进了他的掌心中, 有些疼。
他想不明白,这点疼痛为什么会让他呼吸不过来,就算是十指连心,他也不应当心脏要痛到撕裂。
“盛、昭。”郁安易咬牙,他突然大笑出了声,狠狠扭过头,姿势别扭地在臂膀上胡乱抹了把脸。
哭个屁。
可越擦,泪才越止不住。
郁安易在嗓子中压抑着哭声,他吸着一口又一口的气,骤然转过头,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盛昭:“盛昭,盛昭!”
盛昭笑了笑,好整以暇:“我在。”
大快人心。
郁安易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咬紧的牙齿里蹦出来:“你真是好手段。”
“把我们玩得团团转。”
“你报复了江千舟,也报复了齐韧,也报复了我,裴戚晏那个蠢货应该也快了吧?”
“你赢了。”
他说完,整个劲顿时一松,身体往水面下沉去,郁安易面上忍耐地青筋暴起,怒声道:“所以,把他还给我!”
他卑微到极点地哀求,泣不成声:“能不能把照玉还给我。”
他也太没骨气了,郁安易想,但美梦破碎后,他实在是太疼了。
盛昭蹲下身,他轻声道:“可照玉就是我呀,他就在你面前,你仔细看看我,郁安易。”
“你仰慕照玉的强大,崇拜照玉的神秘,因为他次次救你于水火而倾心。”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
盛昭温柔着嗓音,缓声道:“水很冰吧?它们咬得你痛吗?只要你跪下来向我磕个头,或者亲一下我的鞋面。”
他恶劣地眨了眨眼:“我就救你出来。”
“你也不想这么憋屈地死在这吧?”
“郁仙君。”
郁安易浑身都在发颤:“你做梦。”
盛昭似笑非笑:“照玉就是我,你当照玉的狗,跟当我的狗有什么不同吗?”
郁安易阖了阖眸:“你才不是他!”
盛昭笑得很是快活:“随你所想,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让人来找我。”
盛昭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郁安易都在一动不动看着水面,恶心发臭的蛇虫在他眼前扭曲交缠,他似乎要跟它们一起腐烂,最后一丝生机也已消失。
白骨生蛆,血肉腐臭。
它们一起在泥泞里生根发芽。
郁安易松开了手,他沉在水面之下,水蔓延过耳鼻,直到水面空无一人。
水花一圈圈往外慢慢地晕染,水面死寂。
水面上的锁链却一点点地在绷直收紧。
·
被侍女扶回寝宫后,盛昭去沐了个浴,湿发披在肩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水,眼尾都晕着惬意的粉。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细小的虫蛹,眉眼微垂,心中徘徊过万千念头。
侍女不太敢去看沐浴完后的魔后,她看着魔后白皙的指尖中那个虫蛹,眼神闪烁。
而后才把方才传过来的消息说给盛昭。
盛昭手中一顿,微挑眉:“他说‘好’?”
侍女点头。
盛昭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笑,虽然他料到郁安易会屈服,但他没想到照玉在郁安易心底那么深的位置,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就求饶了。
想罢,他突然问:“你识蛊?”
盛昭反手收起手中的虫蛹。
侍女犹豫点头:“只会一点。”
盛昭摇首:“无碍,你可知哪里会有噬心蛊?”
侍女一怔,蹙眉细细思索:“噬心蛊世间罕见,且剧毒无比,不妨让我代您去问问魔宫中的蛊师?”
盛昭:“劳烦。”
裴戚晏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一进门就瞧见灯下翻着玉简,眉目柔和的盛昭,“回来了?”
“嗯。”裴戚晏颔首,他皱眉随手找了个干净的帕子,站到盛昭身后,用帕子轻轻搂住湿发,慢慢擦着。
“哥哥以后记得要擦干发。”裴戚晏想了想,笑,“也可以不用记得,哥哥等我回来,我来帮哥哥擦。”
盛昭斜他一眼:“好。”
裴戚晏手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
可能是幻听。
哥哥怎么可能答应让他擦一辈子的湿发。
“哥哥乏了吗?”裴戚晏突然问,他缩了缩指尖,喉结紧张地轻滚,擦发的手也停了。
定定看着盛昭。
盛昭摇首:“怎么了?”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哥哥,那个小镇子建好了。”
“你想……去看看吗?”
火烛上的灯光轻摇,昏黄的灯光照在盛昭身上,他浅浅地勾了下唇:“好。”
裴戚晏就像辛辛苦苦做出一个珍宝,带着真心与珍宝去表白心上人的愣头青,生怕心上人不接受而惶恐不安。
听到心心念念的所想,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真实感。
“哥哥不生气了?”裴戚晏小心翼翼地问。
盛昭好笑:“我气什么?”
“这份礼送到我心坎上了,再说,都到这个地步上了,我也不会还跟你置气。”盛昭伸手戳了戳裴戚晏的额角,眉眼弯弯,“好了,还不快带我去瞧瞧。”
裴戚晏瞬间抱起盛昭,原地转了个圈,红衣与黑裳交缠飞舞,他笑得很傻,又觉心底开心得要紧,急不可耐:“这就去,这就去!”
盛昭的药性被解去一半,又被裴戚晏蒙住了双眼,他的手被塞入一只宽大的手心中,紧紧握住。
裴戚晏:“哥哥跟着我走。”
考虑到盛昭怕黑,黑布没有全部封死光线,盛昭眼前还是能看见模糊的光晕。
他被裴戚晏牵着慢慢走。
“哥哥小心,前头是个门槛。”
“要下楼了,哥哥别怕,我在。”
……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徐徐的夜风吹起他们二人的发,三千青丝纠纠缠缠,难舍难分。
盛昭将裴戚晏的手攥得很紧:“还有多久才到?”
裴戚晏转眸看盛昭,盛昭白皙的面上松松绑着层黑布,蒙住了一双乌亮的双眼。
但他能透过那层布,看见哥哥眼里对他的依赖。
哥哥的手……好软。
裴戚晏抿起唇笑:“就快到了。”
盛昭感概:“好快。”
明明走了很久,盛昭却说很快。
裴戚晏久久说不出声,心跳如雷贯耳。
盛昭歪了歪头,笑着问:“怎么不走了?”
“砰、砰、砰——”
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裴戚晏心悸得厉害,他语无伦次:“很快吗?快到了,不是,这就走。”
“这就走……”
摘下黑布后,盛昭面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这是?”
他四处看了看,小镇子里多出了一个突兀的瞭望台,很高,盛昭跟裴戚晏就站在上面,俯视整个镇子。
只是这个小镇子没有一家一户亮灯,屋檐处也没有人挂着灯笼,每一处都是黑暗的。
裴戚晏:“哥哥,你在这等等。”
裴戚晏道完,就向高栏边走去,他一边走,身上一边释放着魔气,魔气丝丝缕缕地向周遭涌去。
紧接着,一盏、一盏、又一盏的灯慢慢亮起。
等裴戚晏转身看向盛昭时,他身后是万千家家户户亮起的灯,街道上每一处灯笼都燃了起来。
张灯结彩的,好不欢喜。
裴戚晏淡紫的眼眸弯着,扬着唇笑:“哥哥快看!”
盛昭眼前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因他而亮起了,这个小镇子也随之活了,人间烟火气充斥其中。
他怔了很久,眼前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盛昭用手掩起面,咬着下唇,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轻吸着口气。
裴戚晏一下子慌了,他跑到盛昭面前,慌张地道:“哥哥怎么哭了?你不满意的话骂我打我也行的,不要让自己难受好不好?”
“我见不得哥哥哭,哥哥一哭,我也很难受……”
盛昭抬手抱住了裴戚晏,他抱得很突然,手收得很紧,以至于裴戚晏没反应过来,一下僵在原地,话也卡了壳。
胸腔滚烫的情绪在热烈的翻涌,那颗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很快,裴戚晏喉间一涩,抬手小心翼翼回抱住了盛昭。
手掌轻拍了拍盛昭的背,嗓音轻到就好像裴戚晏怕把这一场美梦给吹散了:“哥哥,别哭。”
盛昭的嗓音里带着哭腔:“谢谢你。”
“裴戚晏,我很喜欢。”盛昭仰起脸,眼睑湿漉漉的,一字一句:“不止是礼物,还有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