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安琪躺在屈幽然那张过于柔软、仿佛能将人吞噬的大床上。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昂贵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
夏安琪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冰冷的、黏稠的黑色深海里。四周是绝对的寂静，意识像一团微弱的光，悬浮着，她清晰地“看”着自己这具陌生的躯体在不安地沉睡。每一个毛孔都似乎被那漆黑的溶液包裹、浸润，带来一种窒息般的束缚感。
下一秒，失重感骤然袭来！那片深海瞬间变成了无底的深渊，意识形态的夏安琪被强大的引力吸引着拉着靠近深渊。她拼命挣扎，想要挥舞手脚，想要尖叫，但意识与身体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凝胶。求生的本能让她在精神层面疯狂地扭动、抓挠，却只换来更深的窒息感和精神上的剧痛。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每一寸“意识”，将她拖向更深的黑暗。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碾碎之时，深渊的底部——那个本该是万劫不复的方向——竟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缝隙，泻下微弱却真实的光芒！窒息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沉重的压力瞬间消失，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包裹了她……
“啊！”
夏安琪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屈幽然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冷汗浸湿了丝质的睡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她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巨大的房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空旷而陌生。奢华的书桌，一整面墙的衣帽间，空气里弥漫着不属于她的、昂贵的香氛气味。
不是她那个小小的、干净简洁、堆满弟弟杂物的小房间。这里是屈幽然的王国。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试图安抚那颗狂跳的心脏。她是谁？夏安琪？还是屈幽然？或者……只是寄居在这具华丽躯壳里的孤魂野鬼？
白天刘红菱的话在耳边回响：“交给唐浩博就行了……私家侦探……收费的……”
夏安琪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间里的灯，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桌前。拿起屈幽然那部最新款的手机，锁屏的黑幕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陌生的脸——屈幽然的脸。
她点开微信，找到了刘红菱推过来的那个名片——头像是一个戴着墨镜、靠在机车旁、摆着夸张姿势的男人，昵称是“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
指尖悬在屏幕上，夏安琪陷入了犹豫。
真的要查吗？查那个已经死去三年的“夏安琪”？查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她现在是屈幽然，一个富家千金，拥有着夏安琪梦寐以求的一切。揭开真相，会不会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无法控制的灾难？
洛晨良冰冷的话语回荡在夏安琪脑海中：“安琪已经去世3年了。”
夏安琪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留下，就彻底沉没。
一股不甘，混合着对自身存在根源的强烈渴求，压倒了夏安琪对未知的恐惧。她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活着，顶着别人的名字，享受着别人的生活，却连自己的过往都不知道！
指尖落下，添加好友。
尽管是深夜12点，但几乎是瞬间，对方就通过了验证。一条消息立刻弹了出来：
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屈大小姐？久仰久仰！红菱姐白天跟我打过招呼了！有什么需要兄弟效劳的？找人、查事、盯梢、抓奸（划掉），保证专业高效，童叟无欺！[墨镜酷炫表情]
扑面而来的市侩和油滑感让夏安琪有些不适应。她定了定神，模仿着屈幽然朋友圈里那种略带任性的语气，谨慎地打字：
幽然（夏安琪）：帮我查个人，要快，要详细。钱不是问题。
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得嘞！老板爽快！查谁？姓名、年龄、大概情况？照片有吗？越详细越好！[搓手期待表情]
夏安琪看着屏幕，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敲下那个尘封在心底的名字：
幽然（夏安琪）：夏安琪。女。三年前去世。生前应该是合州七中的学生，高三。家庭住址大概在南津街造纸厂家属区那片。照片……我找找看。
她想了想，点开合州中学的学校论坛，凭着记忆输入“2019级八班”、“毕业照”等关键词。运气不错，在一个校友分享的老帖子里，找到了三年前合州中学八班的毕业合影。她将图片放大，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扎着简单马尾，对着镜头笑得有些羞涩的女孩。就是她。夏安琪。
保存图片，编辑，发送。
幽然（夏安琪）： [图片] 红圈里那个。主要查她去世前半年……不，前三个月的生活轨迹，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异常。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死的？官方说法是什么？有没有疑点？越详细越好。
消息发出去，夏安琪感觉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屏幕那头沉默了几分钟。
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收到！老板大气！这活儿接了！定金先付30%，资料齐了再付尾款。账号发你？[咧嘴笑表情]
夏安琪毫不犹豫地按照对方发来的账号，用屈幽然的手机银行转了一笔对她来说堪称“巨款”的定金过去。
浩博探长（专业高效）： [收款截图] 老板敞亮！等我消息！最迟一周！[敬礼表情]
放下手机，夏安琪感觉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更加粘稠了。委托已经发出，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暗流。她再次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却感觉那片意识的黑色深海变得更加汹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她，等待着她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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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合州大学，教学楼走廊。
夏安琪刚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正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脑子里还在消化刚才教授讲的内容——屈幽然的专业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领域。她低着头，习惯性地想避开人群，肩膀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哎哟！”
她踉跄一步，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抬头一看，撞她的是个穿着花哨潮牌、染着银灰色头发、耳朵上戴着好几颗钻石耳钉的男生。男生脸上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有点飘忽，似乎刚打完球或者做了什么剧烈运动，气息还有点喘。
“不好意思啊，美女！”男生随口道着歉，语气却没什么诚意。他目光扫过夏安琪的脸，原本敷衍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幽……幽然姐？！”男生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是你？！你怎么想着来上课了？！”
夏安琪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有点懵，周围不少同学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她完全不认识这个男生！他看起来和屈幽然很熟？而且……叫她“幽然姐”？夏安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戒备：“你……你是？”
男生脸上的惊喜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混合着错愕和受伤的表情取代。“幽然姐？才两年不见你就忘了我？”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我是思宗啊！徐思宗！咱俩可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是不是和我开玩笑？”
徐思宗？这个名字……夏安琪努力在屈幽然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搜索，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屈幽然的老熟人，她只好捡起了属于屈幽然的面具，任性地说道：“你真烦人，我不想搭理你！”
她注意到这个叫徐思宗的男生看她的眼神，非常复杂。有热切，有担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某种强烈期盼和占有欲的专注？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黏上了。
“别啊，幽然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夏安琪的肩膀，或者给她一个拥抱。
夏安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又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里的疏离和抗拒更加明显。“我还有事，拜拜！”她抱着书，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感到莫名压力和不适的男生。
徐思宗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看着夏安琪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快速挤进人流，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刚才那阳光的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阴郁的复杂情绪。他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想要触碰时落空的感觉。
他没有再追上去，只是看着夏安琪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像在盘算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才转身，双手插进裤兜，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晃晃悠悠地走了。
夏安琪一口气跑到图书馆，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心脏还在怦怦直跳。那个徐思宗……他看她的眼神太奇怪了！那种热切和占有欲，根本不像是普通朋友。屈幽然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安的感觉像黑色的海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来，包裹住她。屈幽然的世界，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危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态度暧昧又强势的徐思宗，像一块突兀出现的礁石，在她试图航行的深海里投下了不祥的阴影。
就在这时，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发来一个文件压缩包。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点开了消息。
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屈老板，你要的东西，能查到的都在这儿了。费了点劲，三年前的事儿了。[流汗表情] 先说重点：夏安琪，官方死因是交通事故，肇事逃逸，案子到现在都没破。时间就是你给的大概范围，三年前4月22日，一个雨夜，在城西大学城附近一条没有监控的背街。
夏安琪的呼吸一窒。雨夜……背街……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还有鲜红刺目的血迹，夏安琪仅有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了对应的画面。
她强忍着翻腾的情绪，继续往下看。
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她家里情况……啧，挺一言难尽的。父母重男轻女得厉害，她下面还有个弟弟。她死后，她爸妈拿到了一笔……嗯，算是赔偿金吧？数目不小，但来源有点模糊。他们拿到钱后很快搬离了老城区，给她弟弟买了套不错的学区房。葬礼……办得挺简单。她男朋友，叫洛晨良的，倒是挺执着，一直在找那个肇事司机，想要给夏安琪报仇，还去警局闹过几次，但没用，线索太少。
洛晨良……夏安琪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又疼痛。他果然没有忘记她。
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她去世前的生活轨迹很简单。学校、家、偶尔去大学城一家叫“避风塘”的小餐馆打工。接触的人除了同学、家人、餐馆老板和同事，就是她那个男朋友洛晨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异常，就是一个普通高三女生拼命打工想给男朋友买礼物……唉。
看到这里，夏安琪的眼眶有些发热。那个卑微又努力的小小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A浩博探长（专业高效）：疑点：官方说法是肇事逃逸，但事故地点偏僻，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警方调查方向也有限。她父母拿到的那笔“赔偿金”来源不明，数额远超普通交通事故抚恤金标准（如果肇事者没抓到，通常只有基础的社保抚恤）。这笔钱像是……封口费？或者是某种补偿？但具体来自谁，查不到。抱歉老板，线索就这么多，再深的水我也不敢趟了。[抱拳表情] 资料全在压缩包里，尾款不用付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再见表情]
唐浩博的头像迅速暗了下去。
夏安琪呆坐在图书馆冰冷的椅子上，浑身发冷。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此刻苍白失魂的脸——屈幽然的脸。
查到了，却又没完全查到。官方死因是车祸，但疑点重重。那笔来历不明的大额“赔偿金”，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肇事逃逸？还是……另有隐情？这笔钱是谁给的？为了什么？
她点开压缩包。里面是一些零散的资料：夏安琪生前学校的零星记录、她打工餐馆老板模糊的回忆、一份剪报上关于那场肇事逃逸事故的简短报道、一张夏安琪父母拿到“善款”后喜气洋洋搬家的模糊照片。
果然这对夫妻还是一如既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