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
花香浅漾，阳光柔和。
但宋天粼的心情并不美妙。
他穿着浅蓝色病号服靠在病床上，眼皮半掀，冷冷看向围着自己上下左右检视不下十遍，正将手机镜头暗搓搓对准他的好友，问：“看够了么？”
“咳咳咳。”
被抓包的贺子衿半点不尴尬，一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故作深沉地沉吟半晌，摇头，“不够。”
说完，两手举起手机，镜头正对着他的脸，“咔嚓”一声。
屏幕定格在宋天粼偏头的那一瞬。
米色光影中，男人半倚着床头，紧拧的浓眉与高挺的鼻梁形成冷硬折角，分明的下颌至嶙峋的喉结拉出紧绷弧度，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但偏偏，垂落轻颤的长睫，苍白紧抿的唇线，领口半露的骨窝，又平添几分惹人怜惜的柔弱。
两相结合，怎么说呢。
让人有一种想狠狠征服的，欲望。
脑中冒出这一念头时，贺子衿咳得惊天动地，手机“啪”一下砸在被子上，正好把那张照片递到宋天粼眼前。
宋天粼疑惑地看过去，一眼就愣在当场。
下一秒，“删了。”他咬着牙道。
贺子衿伸手夺回手机，忙不迭点头应着删删删，手指却飞快将这张照片加了私密，操作完后非常刻意地将屏幕往宋天粼面前一晃，“删了。”
宋天粼眼带冷意。
贺子衿摸摸鼻子，点开微信里疯传整晚的视频塞到他眼前。
视频是某个路段的航拍。
夜晚高速环路，车流如龙，井然有序。
约莫过了十秒，中间车道的大货车缓缓提速变道，贴着左侧的白色轿车擦身而过，惊慌的白车忙侧身避让，却又吓到更外侧的黑色面包车，接下来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大货车彻底失控，整条环路上的车流完全乱了。短短几秒内，屏幕上火光四射，“砰砰砰”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隔着屏幕都能感到画中人的惊恐绝望。
宋天粼的脸色有些白。
明明睁着眼，却觉得什么也看清，只有数不清的光晕在晃动，腹腔绞成一团，头脑昏重，喉结几滚却发不出声音。他咬着下唇，靠那股刺痛牵着他岌岌可危的神志，口腔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恍惚间，突然听见一道声音，清泠，有力。
她说，“坐稳了。”
“怦—”，心跳重了一拍，他掐了一下掌心。
画面前方出现一辆褐色迈巴赫。
它很快被卷入混乱的车流中，却丝毫看不出慌乱的迹象。
加速，变道，甩尾，像四周都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避开所有撞过来的车辆，甚至在被两辆车夹在中间，距离前方不过一辆车身的距离时，也能以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切出去，只有右后门与右车的前视镜轻轻一吻。
紧接着几个大转弯，车尾甩到近乎炫技的弧度，从扭成麻花的车流中硬生生闯出一条生路……
“咔——”，画面一黑。
男人久久没有回神，露在被子外的手背青筋凸起，插着的针管末端都见了血色。
贺子矜眼尖，忙把输液管往上一提，重重地拍几下他的肩膀：“冷静，冷静，别激动！”
好半晌，宋天粼看向贺子矜，语气严肃：“哪来的？”
“网上都传疯了。”贺子矜耸耸肩，“听说是个航拍爱好者无意中录下的，所有人都在找迈巴赫的车主，你放心，我没有卖你，不过……”他的语气有些微妙：“不止我认得你的车，已经好几个人来找我打听过了。”
宋天粼沉默无言。
望着男人严肃的脸色，贺子矜忽然变得格外雀跃：“你说，我现在去给苏荷打一回那个，也能像你一样变身德芙克勒斯么？”
“什么东西？？”宋天粼瞳孔圆睁，尾音几破。
“德芙克勒斯啊。哦，就是网友给你取的绰号。”
冲在吃瓜第一线的的贺子衿说得头头是道：“经过逐帧分析，广大网友一致认为迈巴赫的操作已经远超五毛特效能理解的范畴，背后绝非人力可控，一定是古希腊的神明降临，首选就是传说中完成了十二项不可能任务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
“当然，又因为赛车之神的表现过于丝滑，网友们觉得大力神粗犷的形象跟它不那么匹配，借用全称呢，就像让舞着大刀的关公去绣花一样不科学。”
“所以呢，经过慎重思考谨慎抉择，最终决定授予你‘德芙克勒斯’的称号。
“汇报完毕，鼓掌！！”
男人吧唧吧唧鼓得起劲，宋天粼的脸色却黑得堪比烧焦的锅底。
要不是浑身没一处是不疼的，他非得一脚把这男人踹出窗外，让他现在就感受一下秋风的温暖，海洋的热烈。
忍了半晌，他扯出一丝冷笑：“你可以试试。”
在他凛冽的目光中，贺子衿下意识捂住中心，呵呵两声，“算了吧算了吧。”
他可没有像好友那么好的运气，能得到德芙克勒斯的垂爱。
是的，贺子衿从看到迈巴赫的第一眼就知道，开车的绝不可能是宋天粼。
让宋天粼去甩尾？
今天他不用来医院，直接改殡仪馆得了。
“诶说真的，你那司机呢？”贺子衿正经起来，轻咳两声：“别藏着掖着呀，你也知道我刚搞个赛车俱乐部，那么好的人才你平时也用不着，给我引荐引荐呗。”
宋天粼摇头：“不知道。”
“嘿！粼哥你不带这样的啊，平时多少好事不是我们一起弄的，个司机你给我藏着掖着的，多伤感情啊！”
“……我真不知道。”
“哈？”贺子衿颤着手指着宋天粼认真的脸，目瞪口呆：“你、你别告诉我你搁路上随便拉个人开车就能把你从连环车祸里救出来？！那还不如告诉我你是秦始皇他爹、天帝亲儿子、如来佛他孙子来的简单呢！”
宋天粼看着贺子衿震颤不止的双眼，也不知道该说他想象力太丰富还是太匮乏，半晌偏头轻咳一声。
屋内寂静。
贺子衿在宋天粼矜持的表情中得到答案，内心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没天理！没天理！
这令人嫉妒变形的运气！
似想起什么，他咽口口水，颤着声道：“那…那你们逃出来之后呢？生死之交救命之恩不说以身相许吧，毕竟性别喜好不能强求，但同生共死怎么不得拜个把子重金相邀竭诚相待？？粼哥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宋天粼听到“以身相许”四个字就听不到下去了，耳根止不住发烫。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板着脸道：“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思想要不得！”
男人沉默良久，直击问题的关键：“所以，救你一命，值多少钱？”
宋天粼眉头微蹙，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竖起一根食指。
“一个亿？”
摇头。
“一千万？？”
再摇头。
“一、一百万？？？”
迟缓地摇头。
贺子衿脸色复杂：“你说吧。”
“一千。”
“你牛。”贺子衿竖起大拇指，语气崇敬中又带点说不出的意味。
宋天粼避开他的眼神，脑海中又闪过那双清澈透亮的杏眸，指节不自觉曲起，想要抓住些什么。顿了会才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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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完整逻辑链支撑的结论显得苍白无力，他垂下眼睑，心底莫名有些不自在。
贺子衿望着陷入沉思的男人，目光越发微妙，是那种看大傻子的、一言难尽的、却又不能说穿的目光。
不会吧不会吧，都什么年代了？
还有有钱人相信会有人不想要钱的呀？？
别说他是德芙克勒斯，就算他是赫拉克勒斯真神转世，他也得吃饭的呀！！！
男人深吸口气，难得地在智商上找回点碾压好友的自信，决定给他留丝幻想的余地。转而提起别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苏荷？”
“我知道站在兄弟的角度我不该说这话，但是苏家现在势大，苏檀又是个帮亲不帮理无法无天的性格，真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窗外恰有飞鸟掠过天空，身姿轻盈自在，看似无忧无虑不受半点拘束。
但另一头等着它们的可能是更广阔的天空，也可能是一杆无情的猎枪。
宋天粼缓缓阖眼：“我知道。”
*
叮，电梯门开。
楚辞青左手提着补肾专用的鹿鞭酒右手拎着壮阳必备的海马干，脚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快点。”走进电梯的苏荷转过身，眼神不悦地盯着门外的人。
在她不善的目光中，楚辞青又记起天凉王破的威胁，缓缓地、缓缓地、迈开了脚。
电梯门合拢。
干净得找不到半点水痕的镜子上映照出光彩照人的大小姐，浅棕色大波浪随意地搭在肩上，黑框炫彩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红黑呢子裙配亮皮尖头长靴衬出气场全开的气势，苏荷上上下下打量几回，红唇勉强翘了翘。
输人不输阵。
就算要低头也绝不能丢了气势。
“抬头挺胸！”她不满地瞪了眼身旁跟个木桩子似的男人，语气很凶：“跟着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楚辞青默默叹气。
她就想安安分分当个代驾挣点钱，一点都不想友情出演豪门恩怨、爱恨情仇连续剧啊！
深吸几口气后，她又一次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咔哒咔哒抬头，露出标准微笑：“不是的，老板您光芒四射，我黯淡无光，怕给您丢脸。”
镜中的“男人”身形颀长，比苏荷高大半个头，面容英气俊秀，眼眸清澈灵动，一身休闲服也能穿出几分凌厉。
要说他黯淡无光，那路上大半人估计都是沙砾了。
苏荷决不允许别人质疑自己的眼光，她大手一挥，斜着拍在楚辞青的肩膀上：“我选的人，必须跟我一样自信！”
“老板说得对。”楚辞青露出个社畜招牌笑容，眼角下耷，唇角上扬，内心泪流。
她望着镜中人比初春草地高不了多少的寸头，打心底后悔听了Tony老师的忽悠。
本想着头发短一点，麻烦少一点，工作多一点。
谁想到头发短了，麻烦多了，工作却一点没多。
这样下去，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一月八位数的小目标啊！！！！
等等！
镜中人眨巴几下眼，下垂的眼角缓缓上扬，原本黯淡的脸色逐渐明媚。
她认得他，可他认不得她啊！
寸头本来就是她为跑代驾剪的。
寸头，鸭舌帽，黑口罩，再加上刻意压低的嗓音，主打一个男女莫辨，屡试不爽，替她省了很多麻烦事。
更别提昨晚那种情况，倒霉蛋压根不可能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好么？！
叮，电梯门开。
楚辞青一改之前的颓丧，一伸左手挡住电梯门，转头看向苏荷：“老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