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叠放着三个枕头。
三只大的动物一手拿走一个，围在一起，头抵着头，小声嘀咕。
最小的妹妹钻不进去，只好选择放弃。她四处张望，就这么一眼，视线接触到正在咕噜冒水的喷泉，被它吸引着跑过去，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喷泉底座里面的水。
没过多久，她伸出右手，朝底座移动——
时鹊一瞥，恰好看见妹妹的动作。
是要玩水吗？
时鹊猜想着，便没有阻止。
几秒后，妹妹停下动作，右手悬停在半空，转头望向时鹊，问：“兔子老板，我可以伸进去吗？”
时鹊点头。
“好耶，谢谢兔子老板。”
妹妹得到肯定答案，迫不及待将手伸进水里，她动作比较轻，只用一只手来浮水。
时鹊多看了几眼，没有看到有水溅出来。
好乖，不像她那些玩个水能把水甩到天花板的亲戚小孩。
这边，糯米从圈子里冒出头来，说着：“兔子老板，这三个枕头我们都要啦，我们先放在椅子上，等会儿再拿。”
时鹊收回视线，应下：“好。”
三只大的动物分开，枕头又回到椅子上。
糯米：“前天我买的时候还只有一个枕头，今天就有三个了，兔子老板你真厉害。”
——何止，当天晚上就有了。
稻稻：“就是，那天我们听糯米说，还以为要等很久才能买到呢。”
——说实话，她当时也是这么以为的。
跃跃：“对，本来我们三个今天都没想着买枕头的，兔子老板你真厉害。”
——这一下子就买三个，你们也厉害，结完账她又能偷懒了。
时鹊站在一旁，深藏功与名。她面上保持微笑，心里悄悄接话，表情是越看越满意——全是对即将到手的花币的满意。
“兔子老板真厉害。”妹妹即使玩水也不忘当气氛组附和一下。
三只大的动物还在说。
“其实……还好。”时鹊忍不住说道。
几只动物反驳：“超厉害的。”
听着接连不断的夸奖，时鹊被弄得不好意思，耳朵逐渐泛红，不由自主地蜷起手指。赞美是有点开心，但伴随着时间加深，更多盘踞在她心里的还是别扭。
她呵呵干笑。
好假。
时鹊在心里吐槽自己。
几只大的动物站在置物架前，边聊边夸，没有停下来的想法。不知何时，妹妹没有玩水了，她站在喷泉旁，看时鹊的手——准确来说，是她下意识放在身前正掐着虎口的手。
“兔子老板，好玩吗？”妹妹走过来，仰头问。
时鹊没跟上她的思路：“嗯？什么好玩？玩水吗？”
“不是，”妹妹指向时鹊的手，“是这个。”
时鹊低头，顺着妹妹的指尖看过去，只见她自己的两只手在隐隐使劲，指甲泛白，虎口处已经有了好几道月牙印。
她这是……
登时，一团蘑菇云猛然爆炸在她的脑海，她呆愣在原地，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妹妹伸手过来——她下意识后退两步，眼神飘忽，嘴里含糊不清，丢下一句“我还有点事，你去找你姐姐她们吧”，慌乱走开。
妹妹的视线一直跟随在时鹊身上，看见后者匆忙走出一楼大厅，在门口踱步，最后坐在屋檐的椅子上。她又望了几眼，才收回视线。
奇怪。
妹妹看着自己刚掐出来的印子，心想明明不好玩啊。
她再三盯着，环视四周，回到喷泉旁边，将手伸进水里，来回摆动。不多时，月牙印消失了，只剩下红色的痕迹。
这样还有点好玩。
妹妹将双手放进水里。
稻稻回头，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咦”了一声，问：“兔子老板呢？”
妹妹：“兔子老板在外面坐着。”
“欧欧，会不会是我们太吵了？”稻稻后知后觉。
“那我们小声一点。”
跃跃探头瞧了一眼，只见兔子老板垂头坐在椅子上——兔子老板不爱说话，也不爱吵闹吗？
想到这里，跃跃扯扯糯米和稻稻的衣袖。
餐厅一楼的声音分贝骤然降低。
逃避出来的时鹊在屋檐下止住脚步，下一秒她脑海里冲动的脑细胞宣布罢工，上升的情绪一下子冷降下来，她僵在原地。
她的天，她刚才都干了什么？
时鹊抽打自己的手。
她们是在夸她，妹妹只是好奇，这都没什么，没什么的……
时鹊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你】
01的话只开了个头，院子里就来了一只熟悉的动物，时鹊身体比脑子快，一下子站起身准备接待老顾客。见状，01没有再说话。
是昨天那只大款耳廓狐，她脚步有点急。迈进院子后先跟时鹊打了个招呼：“你好，兔子老板。”
“你好。”
时鹊往下看，耳廓狐双手空荡荡，想必不是来搞未成年退货的，那她就放心了。
耳廓狐莎莎很自觉，不用时鹊招呼，她脚步都没停，直接进入一楼大厅。
被落在原地的时鹊：……这好像根本用不着她。
她摸摸鼻子，也走进去。
大厅里，听到动静的四只动物纷纷看向莎莎。
好眼熟。
糯米走到稻稻身边，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她？”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刚进来的莎莎。
稻稻点头：“我也觉得是，但我印象模糊，没想起来。”
跃跃凑过来提醒：“昨天那个森林餐厅的袋子。”
两动物恍然大悟，是昨天她们去找森林长大人的时候，在路上遇见的，当时她们还猜想她不是古树区的动物，现在倒是有缘，在森林餐厅又遇见了。
莎莎一眼看见椅子上的枕头，问道：“兔子老板，这个枕头卖吗？”
又是枕头？枕头这么抢手吗？
时鹊心中不解，答道：“卖的，不过现在没有了，这三个已经被预订了。”
“好吧。”莎莎有点小失落，“那我再看看装饰品吧。”
没有枕头，那她就围着小水摆上一圈的装饰品。莎莎站在置物架前，规划着要怎么摆会更好看。
突然，她问：“兔子老板，什么时候有枕头啊？”
时鹊：“说不准，看情况吧。”
“好吧。”
看来她真得好好计划如何摆装饰品，莎莎在脑海中进行着头脑风暴。
这边听了个大概的三只大动物又凑在一起。
“你是不是想把枕头让给她？”
“有点。”
“要不我们问问她买枕头拿来做什么？”
“我看行。”
……
三只大动物来到莎莎旁边。
“你好，我叫稻稻。”稻稻依次介绍糯米和跃跃，再接着说明来意，“那三个枕头是我们买的，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买枕头吗？”
莎莎环视完三动物，三言两语说完她的原因：“我是岩石区的莎莎，我的朋友小水昏迷了，是森林长大人推荐我来买枕头的。”
“小水？”
“森林长大人？”
“岩石区？”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莎莎对上她们的眼神，连点三次头。
糯米率先有了动作，她拿了一个枕头递给莎莎，说：“这个给你。”
“不用。你们既然要买，那肯定对你们也有用。”莎莎没接，她摆手，“不用让给我，我把装饰品堆在她旁边，也是有用的。”
“我家里还有一个。”糯米将枕头塞进莎莎怀里。
“欧，你就是森林长大人说买了枕头的那只动物。”
稻稻来了兴趣：“森林长大人说过我们吗？怎么样，是好话还是坏话？”
“没有，”莎莎摇头，“他只说有动物买过枕头。”
稻稻假哭：“太可惜了，森林长大人为什么不把我们伟大的事迹说出来呢？我又错失了一个出名的机会。”
跃跃打破她的假想：“你确定出名的是你吗？”
“不管，我们是好朋友，糯米出名就代表我出名。”
“那我也是她朋友呢。”
“那你也出名啊。”
……
两猫头鹰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就把话题扯远了，中途还把看戏的妹妹也拉了进来。妹妹一碗水端平，两边都点头。
“森林长说的就是我。拿着吧，你也知道我买枕头了，肯定也能想到我家里还有一个。所以这个让给你，我用家里的就行。”糯米一把将妹妹薅出来，“是吧，妹妹？”
妹妹点头应和：“对的，我们可以对半分。”
糯米继续说：“而且我们也认识小水，自然希望她能快点醒过来。”
“你们认识小水？”
“对，她在我们隔壁，我们还一起玩过呢。”稻稻插嘴，“海鸥老师说她请假了，我们也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
跃跃也过来说：“要不是不知道小水住哪里，我们都打算去看她的。”
“就是，也不知道小水昏迷几天了。”
“那她不是很饿？我们要不要给她买点食物？”
……
莎莎听小水说过古树区幼年动物要上课的事情，岩石区没有这种活动，所以她也好奇上课是什么体验。现在看着眼前担忧小水的三只动物，她突然觉得上课应当是件很好的事情，会认识很多动物，发生很多事情，不会像她一样，独自待在房间里，模糊时间。
“好，谢谢你们。”
动物们说话的声音不小，时鹊站的不远，自然能听见她们的谈话。
她疑惑的是枕头能治昏迷吗？而且听糯米她们的话，之前应该也有动物昏迷，是枕头将动物唤醒的，这才过去一天，见效这么快的吗？
时鹊看向平平无奇的枕头——这是田园系列的，枕头套上描绘着田野开花的场景。
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用的样子。
在她思考的时间里，五只动物达成共识，一起结账离开。
收完花币，时鹊将商品放进袋子里，分别递给他们。
“这是你们的东西，欢迎下次再来。”
“好的兔子老板。”
“兔子老板，下次多卖点枕头啊，我还有一个没买呢。”
说话间，时鹊跟着动物们走出一楼大厅，妹妹走在最后，在她的右侧。突然妹妹停下，站在屋檐下，扯了扯时鹊的衣角，示意她低下头。
时鹊蹲下来。
妹妹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印子放在喷泉的水里面就会消失哦，而且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你那样不好玩，这样好玩一点。”
妹妹没等时鹊回答，说完就跑开了，小跑上前牵住糯米的手。
糯米：“你和兔子老板说什么呢？”
时鹊下意识握紧拳头。
妹妹一蹦一蹦的：“我说她今天真漂亮，是最棒的兔子老板。”
“咦，不叫我，早知道我也要说这个。”
“就是就是。”
“你们现在说，兔子老板也能听见呀。”妹妹指向身后，站在屋檐下的时鹊。
“对哦。”
于是动物们七嘴八舌，大声说着。隔壁的季山明还跑出来看了一眼热闹。
时鹊默默点头，目送动物们离开。
一切归于平静。
【你刚才怎么了？】01问道。
它能很明显察觉到，时鹊刚才的情绪与之前某一次的情绪差不多。那天晚上也是，她自己悄摸躲在被子里，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早上又像没事人一样醒来，与季山明说话，还去参观了太阳餐厅。
好像晚上的一切都没有经历过。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她刚才也是，明明情绪波动很大，但是一下子又像泄了气一样。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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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鹊叹气，坐在椅子上，语无伦次：“我有点…其实我也不是在生她的气，我…我只是…我自己觉得很那啥，就是她看到我抓手的样子,我就觉得…嗯就是…”
她努力想要解释，但是却解释不清楚。
时鹊闭眼。
尴尬，羞耻，嘲笑？
她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当时的心情，但她很清楚，她不是对那些动物有意见，而是对自己有意见。就像现在哑口无言一样，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好烦，为什么要让她来开餐厅？
【你试过将手放进喷泉的水里面吗？】01换了个话题，提起妹妹的话。
“没有。”
【那你现在快去试试。】
“我……”
【去呗，你担心水有问题吗？没问题，我帮你换个水，保证那个水纯天然无污染，也没有任何动物碰过。】
“不用，我不是要换水的意思。”
时鹊起身，走进一楼大厅，来到喷泉旁边。
虎口处的印子已经消退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双手伸了进去。
手掌接触到水面，很明显能感受到一股阻力，撑着手掌浮在水面，轻压回弹水面，掌心下面的水如同果冻一般。她将指尖伸进水里，接着是手指、手掌，直到整只手都浸泡在水里。
她一动，看着水纹从指缝中流出。
【感觉怎么样？】
“冰冰凉凉的。”
月牙印上遗留的点点酥麻感，逐渐被水抚平。
【很舒服吧？】
“是的，很舒服。”时鹊没有否认，这种感觉能够让她放空，不再想起记忆中的那些情绪。
【就像你上次那样，不面对就挺好的。】01的声音很飘。
时鹊低头没有说话，摆动起来的手似乎是在专注玩水，微颤的睫毛下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但她全身散发出很丧的气质。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有问题——她很在意别人的视线，注意力会被此吸引，但被人盯着又会浑身不自在，行为也变得僵硬，害怕自己出丑，害怕自己被嘲笑，就像季山明那天晚上突然的笑声。
她其实也很希望听到别人的夸奖，但真正出现的那一刻，她却只想着逃离，一丝丝的兴奋抵挡不住她心里喷涌而出的羞耻、无措。如果有地缝，她会在第一时间钻进去，甚至不想出来。她只能依靠外力去告诉自己，不能失态——但这个外力被妹妹看到了，努力粉饰的外表被打碎。
她什么也做不了，还在担心因为自己的行为无法被别人接受，而选择将这些抛到脑后。
她一直在矛盾里循环往复。
走不出去。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呢？】
“因为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过往的每道声音都在告诉她，她的性子不行，又怂又怯弱，就连当众说个话都不会，简直是太差劲了，没有人会喜欢的……只有大大方方的，别人才喜欢。
就连她自己也很羡慕那些大大方方的人。
【可这并不是一个问题。】
【它只是一种正常的性格特点。】
【你要允许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可是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会被耻笑的，被认为是做戏，是自己不努力，是现在的生活太好了——要是放在某某情况下，保证抢得比谁都厉害。
时鹊无力的扯扯嘴角自嘲。
“人真的需要改变吗？”或者说像她这样的必须要改变吗？
【你觉得呢？】
“他们说要，他们说只有改变才能活下去。”
【可是，他们是谁呢？】
01轻笑，它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又很轻柔，如同呢喃般，响在时鹊的脑海里。
【你现在与季山明成了朋友，还能与顾客交流，卖出去那么多商品。这都是你，你也没有改变。】
【你还和我说了这么多，你不会和别人说的话。】
【这样就很好了】
【不必焦急这一刻】
【你现在玩水就很好啊】
时鹊抿嘴，没有说话。
只是拨动水的速度慢了下来。
……
从隔壁的森林餐厅回来，季山明越琢磨越奇怪。这次的电击怎么停的这么快？偏偏还是在时鹊碰到他的时候。
他试探问道：“系统，刚才的电击……”会这么好心，轻易放过他？剩下的半句，季山明没有说出口。
系统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张口就来了一段小作文。
【要不是你嘴快，求饶了。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我肯定会电击到底的。】
【还有啊，我警告你，不准再把东西送给隔壁那谁了，开始营业那天让她进来我就不说你了，你自己记住，你和她是竞争关系，你和她是对家，哪有给对家送东西的道理？大家都是给对家使绊子的。我没让你去对她做什么，就已经很好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不会害你，电击是为了你好……】
系统还在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但季山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细听，他已经沉浸到自己的思考当中了。
系统说是因为他嘴快求饶才结束电击的，但他的记忆里面根本没有求饶的片段，他也不会提出求饶，不然也不会非要顶着系统的噪音将面包送给时鹊。
求饶这事一听就是假的。
季山明梳理事情经过——他被电击，时鹊拿来毛巾给他擦汗，手臂上传来不属于他的热度，没过多久，电击就消失了。在这期间他只和时鹊说过一句话，那句话还没说完。
“兔子老板，我又来了。”
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季山明的思考，他望向隔壁，几只动物进入隔壁院子。他的脑海里又闪过时鹊擦汗搭手的画面。
让电击结束的，会是你吗？
季山明大胆且合理的提出猜想。
不过，兔子老板？
他是不是也需要换一个艺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