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芽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在城主府的房间。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裴敛玉正在看书，听见传来的动静也只是淡声道：“你醒了。”
姜芽眼珠一转，声音甜甜地问：“咦，你是谁呀？”
裴敛玉愣了一下，终于正视她，打量她的神情。
姜芽歪头笑了：“难道是我心上人？”
她说着从床上跳下来，腕间的铃铛跟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昭显着主人的好心情。
姜芽在桌子一侧，向着裴敛玉露出一个笑：“怎么，我说得不好笑吗？”
裴敛玉移开眼，并不接话，姜芽想，他如果开口，一定会说无聊。
姜芽问起正事：“石妖和幻妖是死了吧。”
她替裴敛玉挡了石块后便晕了过去，后半程的情况也不清楚，不过她既然好好的在房间里休息，就说明她晕过去后没有出幺蛾子。
裴敛玉点点头：“你那一箭下，两妖都形神俱灭了。”
他简单地说了后面的情况，石妖当场身死，幻妖一直躲在石妖身后，自然也是形神俱灭了。
飞散的石块把寺庙破坏的乱七八糟，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寺庙的僧人和附近的百姓才敢探头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周亚金不愧是深得民心的城主，他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安排了寺庙重建，遣散了看热闹的人。
姜芽叹了一口气：“还是差一点，要是我当时还有足够多的力量，石妖根本没有抵抗的功夫。”
她体力不支，凤羽箭只发挥了不到一半的力量，如果她当时还有力量，就能直接射穿石妖，哪里还有它抵抗的时间，更别说后面四散的石块，带来的巨大损失。
裴敛玉轻轻摇头：“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他并非安慰姜芽，能够在复杂的情势下，选择当时最正确的决定，姜芽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换了他的师弟师妹们，都做不到姜芽的地步。
除了……
裴敛玉叹气：“你救我受伤了。”
姜芽摆摆手：“不救你，你被石头砸中不就一命呜呼了吗？我妖身好歹还是青鸾呢，虽然不及虎豹成精身强体壮，但总比凡人要强点的，你看我这不就没事吗。”
裴敛玉看着就是一文弱书生，要是遭这一石头，说不定就完了。
裴敛玉放下手中的书，叹道：“又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用灵力把我推开，把石头推开都行，挨那一下做什么？”
姜芽讪讪：“这不是，没考虑那么多嘛，机会就那么一瞬间，要是我没有把你推开呢，你不就被石头砸中了嘛。”
裴敛玉：“你呀。”
姜芽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呜呜咽咽出声：“好疼啊，后背疼死了，再也不想接大石头了，要是有人能心疼一下我就好了。”
她试图通过卖惨控激起裴敛玉的愧疚和同情心，还不忘偷偷观察裴敛玉的反应。
裴敛玉：“已经安排人给你后背擦了药，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就算你是青鸾，在用了凤羽箭，耗尽灵力的情况下，不好好休息也会留下后遗症的。”
他心想，不愧是青鸾一族，带着灵力的石块能轻易要了狸奴的命，但姜芽灵力耗尽，同样被石块砸中，却只是休息了一天，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姜芽嘀咕：“我说后背怎么还凉凉的，原来是擦了药了。”
她本来还以为上演了一个“英雄救美”的场面，说不定能感化裴敛玉，他一心软，说不定就愿意陪她回凤凰山了。
却没想到裴敛玉简直油盐不进，他居然还训她！真是岂有此理！
姜芽郁闷，姜芽找茬，：“我又不是只有后背受伤了，你看我手上，看我脸上，这些地方都受伤了，难道都擦药了吗？！”
她说着举起胳膊，手背上还有明显石块擦伤的痕迹，她瞪着裴敛玉，脸上也还有未痊愈的伤口。
裴敛玉理亏：“没有。”
姜芽指责，姜芽质问：“我可是为了救你受了重伤，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连伤口都不处理，是要让我脸上和手上留疤吗？我还这么年轻，以后可怎么找夫君啊！”
裴敛玉自动忽略后半句：“这种程度的伤也会留疤？”
姜芽：“不会！但这是你不给我伤口上药的理由吗！就因为不会留疤？！”
裴敛玉算是知道了女人家的胡搅蛮缠，他无奈地起身，把药翻找出来。
他没好气地把药往桌子上一放：“来吧，给你上药。”
姜芽舒坦了，这样才对嘛。
她美滋滋地伸出手，等着裴敛玉服侍她。
裴敛玉上药很仔细，他低着头认真地将药涂到她手上，姜芽能一垂眼就看到他卷翘的睫毛，像小蝴蝶一样扇呀扇翅膀，她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
裴敛玉往后一躲：“做什么？”
姜芽：“你睫毛有点翘，帮你捋平。”
裴敛玉：“不用，谢谢！”
他谢谢咬字很重，看起来并不感谢的样子。
裴敛玉看向她的脸：“手上涂完了，脸伸过来。”
姜芽将脸凑过去，裴敛玉顺势捏住她下巴，不让她乱动。
他整张脸放大呈现在姜芽眼前，她从未离裴敛玉这么近过，他生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性子，脸却很漂亮。
眉眼锋利如同出鞘的宝剑，清凌凌的眼几乎让人生不出亵渎的心思，但唇角带弯，像是甜蜜的甜水，勾人沉沦，真是让人矛盾啊。
姜芽想移开眼，但偏偏裴敛玉手上钳制着她，她动不了。
太近了，近到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了，这对吗！
姜芽感觉整张脸都在发烫，她的脸一定红了，姜芽只能不看他，她开始胡思乱想。
咦，裴敛玉手上有茧子吗？还有点扎呢，怎么会有茧子呢，哦哦，他好像背着一把剑呢，他会用剑吗？怎么没见他用过呢？还以为这剑是用来装饰的呢，下次能叫他舞下剑吗？他舞剑应该挺好看的。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话说，药还没涂完吗？能不能不涂了呀，头上有点痒，想挠一下，但是不能动。
她忽然听见裴敛玉轻笑了一声，姜芽顿时炸毛：“你在笑什么！”
裴敛玉：“没事。”
姜芽：“你肯定在笑话我！”
裴敛玉：“我没有！”
姜芽：“你绝对有！”
两个人如同稚子一般吵闹，然后对视一眼，一同笑出了声。
两人笑了一会，继续上药，姜芽自然了很多，同他开玩笑说道：“你们人不是有英雄救美的故事吗？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得报答一下。”
裴敛玉：“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姜芽支支吾吾：“你们的故事里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什么来着？”
裴敛玉：“什么？”
姜芽期待地看着他：“以身相许？”
裴敛玉摇头：“错！是恩将仇报！”
他说着就将上药的手力度重了几分，疼得姜芽龇牙咧嘴，大喊：“好生恶毒！居然恩将仇报，对没想到裴敛玉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裴敛玉放下药：“好了，上完药了。”
他轻弹了一下姜芽额头：“这就是我报答你的方式，不要轻信别人，就连我也一样。”
姜芽捂着额头，并不赞同：“我觉得你人很好啊，相信你有什么不好的。”
裴敛玉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下次不要再贸然挡在我前面了，我有自保之力。”
姜芽嘀咕：“你一个凡人，哪里有自保的力量！”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往裴敛玉背后瞧着，说道：“哦，你是不是会用剑？我没见过你使剑，你能用剑保护自己吗？”
裴敛玉摸了摸身后的剑，目光有些犹豫，他问道：“你想看吗？”
姜芽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一直以为那剑是装饰呢，没想到有用的啊，那裴敛玉耍起剑来一定很好看。
裴敛玉把剑放在桌上，解开健身缠绕着的布条，露出里面的剑。
剑没有剑鞘，就这样呈现在姜芽眼前，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剑身寒凉，泛出银光，一眼绝非凡品。
姜芽惊叹：“这是你的剑？”
裴敛玉：“是师长所赠。”
姜芽道：“那你师父对你还挺好的，这剑一看就不简单。”
裴敛玉道：“自然是极好。”
“灵钧。”裴敛玉轻喊一声，宝剑应声而动。
它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风，又在姜芽面前游走了一圈，很是显摆了一下，最后落入裴敛玉手中。
姜芽赞道：“好剑！好武器！你这剑还生出了剑灵？”
裴敛玉点头。
姜芽感慨：“我还以为你是凡人并不受宠，现在看来误会大了，你若是不受宠，又怎舍得将一把生出了剑灵的宝剑给你？”
裴敛玉笑了笑，道：“所以以后不要再挡在我面前了，我有自保之力。”
他特意将灵钧拿出来给姜芽看，就是不希望她再傻乎乎地挡在自己面前。
姜芽说着好听的话哄他：“救你是我相救，别说这次只是受伤了，就算是要我把一身灵力全给你也可以啊。”
裴敛玉惊讶：“一身灵力全给我？”
对于修道者来说，一身灵力乃是力量来源，而现在，姜芽为了哄他，连这话都能说出来了！可真是为了美色不要命了。
姜芽道：“人间的话本里的男子不是常常抱着心爱的女子说，命都给你吗？我也可以。”
裴敛玉不解风情：“我要你命做什么？”
姜芽：“那你要什么？”
裴敛玉：“我要的东西会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不用你给。”
姜芽：“那你想要什么，你又不说，万一我有呢？”
裴敛玉：“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想要没有纷争，我想要无论是修道者，还是妖族，还是凡人，都能和谐共处。”
姜芽惊掉了下巴，她结结巴巴地说：“没想到你的志向这么远大。”
远大到她都不敢评价。
她觉得裴敛玉简直是在痴人说梦，他区区一个凡人，怎么敢有这么大的理想的？
可是他的神情分明是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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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像是不觉得自己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倒让姜芽觉得自己太任性随意，一点格局都没有。
裴敛玉：“是，我志在于此！”
姜芽站起身给他鼓掌：“好！我喜欢你的志向！我也要有此志向！”
裴敛玉笑了下，他收起剑，灵钧乃除魔之剑，并不适合在人间现世。
姜芽两手撑着下巴，又提出一个条件：“你会使剑，那我能看你舞剑吗？我觉得你舞剑一定很好看！”
裴敛玉看着她含笑的脸庞，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慢慢举起剑，罢了，就当是博美人一笑吧。
灯光下，少年身影矫健，挥动着名剑，只为博面前少年一笑。
——
另一边，唐心柔也醒了。
她两眼红得吓人，看向一旁守了一夜的丈夫，嘶哑开口道：“对不起。”
周亚金心疼地抱住她：“夫人。”
周周也爬上床抱住母亲：“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唐心柔抱住眼前的女儿，心疼地说：“阿娘怎么会不要你？阿娘只是……”
周周难过在母亲怀里哭，并不说话。
唐心柔愣了一会，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周周，忍不住哭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娘只是太想阿娘了，我很久很久没见她了。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入过一次我的梦，她是不是在怪我啊。”
“我知道她是假的，可我太久没有见过我阿娘了。”
她并非不知道幻妖只是幻化成了母亲的模样，可是阿娘啊，这么多年没有入梦了，我已经快要记不清你的模样了，我只是想要再见一见你。
你这么多年，连一次梦也没有入过，是在怪我害死了你吗？
周亚金说道：“如果兰姨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朝前看的。”
唐心柔哭到不行，只能哭喊着：“阿娘。”
周亚金紧紧地抱着她：“兰姨从未怪过你，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你过得好。”
女子的哭声从房间内传出，像是伤心，又像是释然。
——
姜芽是后来才知道狸奴死了的消息。
她跟着去了华姥姥的坟前，周亚金已经把狸奴给掩埋了，建了一个坟，就在华姥姥墓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坟，还有几分像主人和家里养的小狗。
周亚金很是悲伤，狸奴救了他，他却无以为报，只能将他和华姥姥葬在一起，也算是报答了。
姜芽低头看着两个坟墓，神色复杂。
千年前星辰大陆上妖魔横生，民不聊生，爆发了仙魔大战。
最终以九重天为首的修者的众修道者与妖族，将魔族镇压于九重渊，由仙盟之长天霄宗镇守，人间才获得安宁。
因此人间信奉修道者，但敬畏魔族。
自古妖魔不分家，妖魔妖魔，有妖便有魔，世人同样天然对妖魔有所畏惧，即使是修炼的妖族。
青鸾这种以灵力闻名遐迩的妖族，在不明真相的凡人眼里，和其它妖族无异。
没有人会天生亲近妖物，就连娘也说外面对妖喊打喊杀，务必要掩藏妖族身份。
可修者害人也会有天谴，境界突破时甚至会产生心魔，堕为魔，为什么凡人还是更信奉修道者？
姜芽想，或许是因为修者保护凡人，所以大家会更信任修者。
百年来残余妖魔为祸人间，以九重天为首的修道者会派下弟子，收复妖魔，一代又一代的仙家守护着星辰大陆。
狸奴为救周亚金死了，周亚金会敬重它，那么，她以后也保护凡人，妖族会不会也得到大家的敬重呢？会不会对妖族也改观？
她想不出答案，于是问裴敛玉：“是不是妖对人好，就会得到人的敬重？”
裴敛玉：“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人知恩图报，有人恩将仇报，有人路过就连一只狗都踹一脚，也有人会怜惜掉落的花草。”
姜芽说：“如果我告诉……”
她悄悄指了指周亚金的背影，如果她告诉周亚金，她其实是妖族呢，周亚金会怎么做呢？
裴敛玉道：“不会有区别，你可以试试。”
周亚金他对狸奴的态度，其实就是他对大部分妖族的态度，只要不伤人，他都能接纳。
姜芽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结果，如果周亚金的反应不如她的期待，她或许心情会很糟糕，就不为难人家了。
周亚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给华姥姥和狸奴烧了些纸钱，忽然想起一桩旧事：“以前听华姥姥说过，她养过一只土狗，只是后面走丢了，听她说过好像就是长狸奴这样，是非常普通，随处可见的土狗。”
他摇了摇头：“不过应该不可能，那只狗走丢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十几年就能变成妖吗？不都要很长时间的吗？”
裴敛玉摇头：“如果遇到一些机缘，也未尝没可能。”
周亚金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好了，狸奴是她以前的小狗来找她了，如果华姥姥知道，也一定会高兴的。”
只是华姥姥和狸奴都已经死了，也没人能再给他们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