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月光已足以照清前路，乔知遥和顾之晏却都没有松手。
巷子的尽头，已有灯火微明，乔知遥看到那簇灯火，下意识放慢了半步，顾之晏察觉后，亦稍稍收了几分力道。
两人几乎同时顿了一下。
可下一瞬，他们又若无其事般，继续前行着，依旧牵着手，并肩走着。
谁都没有提及方才那一瞬的迟滞。
又走了一会，时家那扇熟悉的朱门，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顾之晏的脚步停了。
他转头回望了乔知遥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却有几分极小心收敛着的不自然。
他那只一直牵着乔知遥的手，终是在片刻停顿后，缓缓松开。
掌心的温度似乎在松开刹那，便被夜风缓缓带走，只剩一抹细微的余热。
仿佛刚才所有的触感与心跳，皆是一场绮丽的幻觉。
谁也没有提及这一路牵着未曾松开的手。
乔知遥终于抬眸，与顾之晏对视。
她神色如常，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礼貌告别。
但是乔知遥的手指却在袖中轻轻动了动，像是在习惯了某种温度之后，又忽然意识到了它的消失。
顾之晏静静看着乔知遥，唇线略微有些绷紧。
他状似平常地开口，可那比往常更低的声音，终是暴露了些许滞涩：“既乔姑娘已平安到家，我便就此告别。”
顾之晏顿了顿，似是要将什么话压回喉间，但却隐隐失控：“那么......愿你一切顺利。”
乔知遥微一颔首，语气得体简洁：“今夜多谢顾大人。你亦如此。”
两人都站得笔直，从姿态到神情都冷静持稳，不露半点异样。
可他们心中都在清楚不过，今夜所走的这一段路......
是一场无声但真切的越界。
乔知遥语罢，侧身转向朱红大门，掌心贴上门扉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将掌间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抽离。
乔知遥没有回头。
门扉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她与顾之晏，隔在了一扇朱门的两端。
朱门前，顾之晏并未立刻离去。
他站在夜色中，目送乔知遥的身影渐渐隐入门后。
月光映在他的肩头，清冷无声，却又似乎带着几分温柔的痕迹。
待乔知遥的身影彻底隐没于那扇朱门之后，顾之晏才抬步离开。
他的身影在银月的照耀下，被缓缓拉长，最终与巷口的夜色交汇，隐于无声。
时家主屋。
廊下那盏灯早已点上，乔知遥站在她与时岚同住的主厢房门口，没有贸然推门进去，轻轻吐出口气。
生辰那夜，时岚的打趣她能淡笑着接下，但今夜不同。
那只被牵了一路的手，即使掌心已经恢复冰冷，却至今还像是被某种温度覆盖着，挥不去，也压不下。
乔知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神已归于平稳。
觉得自己应当不至于露出端倪后，乔知遥才抬手推开了门。
室内烛灯明亮，但时岚却不见人影。
乔知遥望着那盏烛火，唇角不自觉微微弯起，心头那点消散不去的紧张也缓和了许多。
自她与时岚同住之后，时岚便特意吩咐下人，每日天一黑就将灯点上，夜里也不熄。
时岚嘴上说是自己本身就喜欢点着灯睡，实则是知道她自小怕黑，照顾她的性子，没有明说罢了。
乔知遥步入室内，在案几边坐下后，便唤来门外伺候的小婢。
那婢女闻声入内，屈膝一礼，垂首恭声道：“姑娘唤我？”
乔知遥询问道：“时岚没有回来过吗？”
那婢女答：“回姑娘的话，小姐傍晚曾回来过一趟。”
“但是没待多久，小姐就收到了一封信，也许是太医院有什么急事，她就又匆匆出门了。”
“那时奴婢问她是否要备夜饭，她摇了摇头就走了。”
乔知遥听罢点了点头，也未起疑，时岚如今在太医院帮忙，临时被召也属常事，倒也不足为奇。
婢女答完以后，见乔知遥不再追问，便轻手轻脚退下了。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乔知遥却并未起身去梳洗，歇息就寝。
她本想着今晚或许该早些入眠，好将心中那点纷乱压下。
可眼下时岚不在，她便也不必担忧扰时岚歇息，也不必时刻遮掩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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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遥静静坐了片刻，随后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素白的香匣。
她并不常燃香，唯有情绪积久难解时，才会点上一缕极淡的木灰香。
乔知遥折出一小段香，置于香座上点燃，细烟袅袅生起。
她转身回到案几旁，将袖中被驳回的调署文函重新取出。
乔知遥将文函平铺在案，指腹轻拂过那行朱批。
以她现任正员之职，已拥有调阅实录馆馆藏旧案的权限。
她可以从过往三年中，被成功调署的同类文书入手，对照格式流程，与批注轨迹，逐案比照，是否也有文书，存在递送路径上的断层或绕行。
若其中一案也曾被人阻拦驳回，那么她再循此案后续流向，或许便能查出，礼部中那只藏在暗处的手。
乔知遥眼眸微敛，她不会做越阶之举，她会在规程之内，让问题自行显影。
乔知遥坚信，只要她笔握得够稳，眼看得够细，那些掩得再深的痕迹，也终会被她从暗处逼出，昭然于天光之下。
乔知遥望着那封文函，眼中原本未竟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彻底归于平静。
讲经斋偏院。
冯子望正独坐于窗前案几之后，几卷文册摊开在他面前，他正执笔批阅着案卷，眉头微蹙，神情凝重。
侧案旁的香炉中，檀香袅袅，使得冯子望的面孔有些模糊。
有脚步声轻响，屋内有人踏入，上前向冯子望低声禀报着什么。
冯子望未抬头，也未停下手中笔杆，直至某句话传入耳中，笔锋方才一顿。
若此刻乔知遥在场，便能认出那名汇报者，正是她初入实录馆时，坐在她身侧的那人，也是如今与她共事的同僚之一。
冯子望合上案卷，沉默片刻，终是低低叹了口气：“她还是查到这里了......”
他抬头望向窗外，明月高悬，落在他显露出一丝复杂的眼眸中。
良久，冯子望喃喃开口，语气几不可闻：“也是时候了。”
一阵风从院外穿堂而过，吹动案上残页，纸张翻飞作响。
灯影摇曳之间，冯子望的面容陷入光暗交错的阴影中。
夜色如墨，而某些未揭开的真相，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