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日常一 日常~
正午,殿外人声渐起。
阮灵萱缓缓睁开眼,腰酸手疼,费力撑身而起,再一看自己躺的地方,是东宫寝殿角落里的美人榻。
不远处,喜床塌了半边,深色木制支柱还挂着绣着龙凤金线红帐,花生红枣桂圆滚了满地,甚至阮灵萱从屁股下摸出了一颗碎了壳的桂圆。
意识慢慢回笼,阮灵萱的脸慢慢转红。
昨天黑灯瞎火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两人过招的“破坏力”如此之大,也难怪把她累惨了,熬到清晨天擦亮,看了眼自己没有再次缩小的手脚,就困得紧紧闭上眼。
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扭过头,发现萧闻璟正弯下腰,一样一样收拾地上的狼藉。
“你……”阮灵萱刚开口想说可以请宫人来收拾,但是环视寝殿里的惨状,实在不适合让人进来目睹。
她锤了锤后腰,拢起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宽袖大袍,灰溜溜挪下榻,上前和萧闻璟一起收拾。
“这就醒了?”萧闻璟偏头看她,眼带浅笑,一点也没有因为这堆烂摊子而翻脸的意思,情绪稳定到了波澜不惊的地步。
外面的光线已经透过的窗,人声不说鼎沸,也个个精神抖擞,说早肯定是早不了的。
萧闻璟这句“这就醒了”多半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可这也怪不了阮灵萱,毕竟因为上一世的缘故,她实在对大婚当晚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有点担忧。
“你也不叫我……”阮灵萱嗔了一声,随意捞起脚边一根云锦腰带,帮忙收捡起来。
拿手里一瞧,腰带的线绷开,料子从中间劈裂。
“竟然……断了!”
萧闻璟看了眼,
“我都说了这根带子不结实,你还用来捆我……”
“谁让你用手限制我自由,我的手没你的大,当然要用到外物……”阮灵萱解释。
说到这个她人都站直了许多,胜负欲占领高峰,就像狸奴虽为宠物,但是也绝不会让自己的爪子屈于人下,阮灵萱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那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萧闻璟往下瞧了眼她胡乱捆在腰上的一根细带。
阮灵萱的身体匀称,虽不是盈盈一握的细腰,可那腰肢紧实,就像是一匹良驹宝马,腰线流畅,矫健有力。
“……用了我的衣裳不就敞开了?”阮灵萱抱紧胸,理不直气也壮。
“有道理。”萧闻璟从善如流。
虽说有没有腰带,对于他而言就是多一步罢了。
阮灵萱也想到这点,脸色复杂,抬起手里的东西。
“那现在这个怎么说?”
掉在地上的东西还能捡起来收拾好,扯坏的衣物就不好解释了。
这可是大婚之物,云片千叮嘱万嘱咐她要妥善保存,还要封存起来的,包括太子大婚时那套礼服、凤冠以及各种首饰。
东宫规矩就是多!
萧闻璟拿过来若有所思,“嗯,东宫有鼠患,该除鼠了。”
阮灵萱马上两眼一亮,点点头,“这个好!”
但她一抬头,往床的方向忍不住踱了两步,手扶在床杆上一用力,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床柱即刻倒了下去,最后支棱起的帐子像个无骨美人懒洋洋地软倒。
阮灵萱目瞪口呆:“那……这个怎么办?”
床塌了总不能也怪到老鼠头上,这该是多大、多强壮的老鼠!
萧闻璟也浅皱起眉头。
阮灵萱想了想,一拍脑袋决定把锅扣在萧闻璟头上,“就说你踢的!”
他是太子,踢个床没有人敢有意见。
萧闻璟不苟同,
“那别人就会奇怪,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踢床柱子?”
阮灵萱一时哑然,苦思冥想也搬不出什么好借口,破罐子破摔,“不然索性就照实说,我们在过招,谁知道这个床不结实!”
“这话说出去也没人敢信。”
萧闻璟忍不住扶着额角,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谁成婚,新娘新郎先把洞房拆了,打一架?”
虽说不知道别人如何成婚洞房,但是想一想也不可能是他们俩这个情况,回想起来也是一桩趣事。
“你还说!喝合卺酒的时候你还说我在上,转眼一熄灯你就忘记了……”阮灵萱为自己的行为正名,表示自己是事出有因。
“若你一开始就让我在上,我就不会误以为你要和我打架了……”
萧闻璟把手里的东西都各自归位,很好讲话道:“是我不该,以后都你在上面。”
本来萧闻璟退让,阮灵萱该高兴,可是一想到昨晚的状况,她又忙不迭摇头。
“不好?”萧闻璟耐心请教:“是哪里不满意?”
阮灵萱一张脸都憋红了,想自己一个骑马能日行百里的人怎会被区区一夜打倒,可是想到自己的未来还要如此操劳,她又不想吃这个苦头。
“太累了,我骑马都没有这么累……”阮灵萱一本正经地怪起萧闻璟,“你不如小石头。”
萧闻璟忍俊不禁。
“你和小石头不也磨合了很久,怎么到我就不行了?”
他那神情自若的模样,有谁能看出他说的话多么不正经,阮灵萱又羞又窘迫,半天说不出话。
萧闻璟也不逗她了,“你不喜欢,我们换别的就是了,只是……以后打架能不能不要在床上了?这不好收拾……”
阮灵萱忍不住笑出声,“行。”
门口云片轻轻敲着门。
那手有多迟疑,声音里就有多着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现在已是午时……”
这两人虽是新婚,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合规矩啊,宫里的嬷嬷已经颇有微词。
阮灵萱听见云片催促,连忙督促萧闻璟抓紧收拾起来,把见不得人的战损衣物想找个地方塞了起来,至于床……她顾不得也没法顾了。
果不其然,云片带着宫婢进来,看见阵亡的床不由大为吃惊。可她是老实本分的人,从小照顾阮灵萱,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问题不问,但是挨不住身后还是有嘴碎的宫婢。
到了下午太子新婚的战况就以一种诡异的流言传了开去。
有说太子被家暴的、有说两夫妻政治联姻感情不合的,当然大部分还是暗暗竖起了拇指哥,太子殿下真龙精虎猛,不可估量。
*
婚后,阮灵萱实在清闲。
太子没有后宫,她连个说话吵嘴的人都没有,幸福之余也觉得生活有些单调,便时常要出宫去。
如若不是去找七公主萧燕书,那便是回阮家蹭饭。
太子忙碌起来时脚不沾地的,时常顾不上她,阮灵萱也不感寂寞,反而自己找事做。
阮灵萱最常做的事便是隐姓埋名,深入民间,管一管没人敢管的闲事,她自己身手好,遇到危险能自行逃脱,再不济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护着她,就是那几位指挥使怕她在自己的地盘上磕着碰着,东宫会来找他们麻烦。
为此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头都大了,每天上衙如同上刑,痛苦万分,最后几人酒后互相诉苦,决定一起联名把太子妃这“胡闹”行为告到东宫去,请太子评评理,管管太子妃。
太子收到了他们的请奏,批了三个字——“孤知晓”。
指挥使们以为此计奏效,马上就约着一起胡吃海喝了一顿,高兴地就差没关起门来放鞭炮。
可好景不长,三天后,东城指挥使发现不但太子妃照常出现,还带着另一尊大佛,太子本人坐镇。
指挥使还当是自己犯了什么大事,把此生干过的坏事小都往脑海里过了一遍,冷汗涔涔直流。
太子妃指着跪在堂下的寡妇声音清脆:“周指挥使,这位林嫂子状告陈掌柜偷秤已有半月之久,为何还不升堂判决?”
“回太子妃的话,这林寡妇居住在北城的范围里,她得去北城投状……”
“可这个陈掌柜不是你们东城的掌柜,不该你来处置吗?”
指挥使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太子,为难道:“太子妃娘娘,此事复杂,按着规矩应当让林寡妇先去北城投状,等北城的衙司调查后,确认无误再又专人转到我们东城兵马司,再按规矩来……”
阮灵萱皱眉头一想:
“按你们这样办事,一件案子十天半月都没得完,岂不是耽搁时间!”
阮灵萱不高兴。
林寡妇一听就跪在地上呜呜大哭,诉苦道:“大人,妾身夫君早亡留下遗腹子,生来体弱多病,靠着陈掌柜家的药过活,可是陈掌柜家的秤重,药的分量不足,使得病情恶化……”
陈掌柜也争辩:“大夫开药给了药剂分量,分明是你这妇人省钱,从来都是最小的量买,你儿子病恶化和我的秤能有多少关系?”
这都是大夫给予药店掌柜们不谋而合的一些方便,知道秤重,会吃药量,便会多开个两三钱,保证效果又给掌柜多些收益,互助互利罢了,多少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至少他的药材是真材实货,没有弄虚作假!
东城指挥使连连点头,这件事分明不用去管,都是这林寡妇无理取闹。
阮灵萱走到萧闻璟身边坐下,朝他看了眼。
萧闻璟放下手里的奏章,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先祖父设立五城兵马司,命每三日校勘各营生铺面的斛斗与秤尺。然还会发生缺斤少两的事,可见各衙司徇私枉法。这才致使林夫人蒙受不公。”
萧闻璟每说一句,阮灵萱就重重点一次头。
夫唱妇随,十分和谐。
但在东城指挥使看来,就像是一个逗眼一个捧眼,在唱双簧,可他也不敢如此说,只能满脸恭敬点头哈腰,在太子放眼看来时,佯装愤怒,指出是下面的人疏于调查,回头一定严加审问,杜绝再犯。
阮灵萱又问林寡妇一事,“那她的事怎么办?”
这次东城指挥使已经完全明白太子的意思,总之太子妃说要管,就是鸡毛蒜皮的事他也会来插手。
事到如今,他是不能不管,马上挺起胸膛,拱手道:“下官这就派人带着公平秤去验陈掌柜的铺子里的秤,如若有差错,那便是林寡妇说的对,陈掌柜负责返还多得钱财,并且按市价的三倍赔付!”
萧闻璟嗯了声,表示满意这个处置,“去办吧。”
东城指挥使马上顺坡下驴道:“下官遵命。”
林寡妇一听自己的事有着落了,谢天谢地谢太子妃,跟着东城指挥使一行人去陈掌柜铺子里。
此事虽了,可是五个指挥使还是不服气,心想还是太子妃太闲了,一定要给她找点事,故而其中一个最有关系的联系上了最有权势的一个上峰,在酒桌上哄着他给皇帝说说,虽然储君立下了,可是太孙还没下落,而且东宫只有太子妃也不像话,应该让更多的贵女选侍储君,为皇家开枝散叶。
皇帝起初觉得太子成婚才没多久就给东宫选侧妃有点太不给阮阁老面子了,但是听得多了,忽然也觉得阮灵萱大方开朗,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便也放在了心上,找了个时间就跟贵妃商量,皇后已经称病修养许久了,皇帝也知道她心结所在,又怎敢以这样的事去烦她。
可是沈贵妃明白了太子的心意,如今也不好逆着这个长了本事的儿子,那些女子进来分的是太子妃的宠爱,将来生的孩子也是嫡子的威胁,但她不能直接拒绝皇帝的“好意”,只能随便糊弄过去,转头就派人去东宫知会太子。
那边顺天帝正在默默等着沈贵妃的好消息,却没有想到,没隔几日,太子就向他提出要带太子妃去巡视江东一带的运河修筑。
归期不定。
第61章 番外●日常二/番外三●前世 (增加字……
原本去江东也在萧闻璟计划中,只是事情有变,就提前了一些时日。
阮灵萱不知里面各种弯弯绕绕的事,但是能出宫于她而言就是好事,萧闻璟能给她再多的自由,她身为太子妃还是要学会克制,在盛京城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哪能真自在。
约定出行的时间临近,阮灵萱每天睁眼第一件事便是高高兴兴指挥人收拾东西。
出巡是件耗时的事,少则数月多则半年,要跨越数个节气,从寒至暖的衣物用具少不了。
东宫节俭,并不铺张,诸如边走边买,边买边扔的事情不会发生,所以在尽量精简行李的同时,阮灵萱想把要用的东西带得齐全一些。
这般删删减减、挑挑选选,夫妻二人需用上两辆马车,一辆结实宽大用来装包括被褥在内的用具,一辆略小却精美,用来给他们骑马累乏后休憩之用,随行的仆妇女使数人并用了两辆。
交代完庶务后,萧闻璟带着阮灵萱启程去往江东。
对于太子的“一意孤行”,顺天帝不是没有劝过,只是没有想到原因是出在选妃上面,还当是太子是关心运河大事,要亲自督察,最后劝不下来只能叮嘱几句不要耽搁太久,便由着他去,还派了二百来个锦衣卫里的好手低调装扮随行,用来护卫太子和太子妃的安全。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太子夫妇两人骑马领着队伍,精神抖擞地离开盛京城,出发了。
大战止息,大周逐渐恢复以往的平静,如同蛰伏冬日休养生息后又蓬勃生长的草木,但是人始终与草木不同,安宁的表象之下是各种翻涌而起的贪念。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历朝历代强盛的国家的倾塌其实并不在于外边的强敌而在于内部的腐朽。
虽然大周现不过两代,但已经隐隐有腐败的先兆。
太子出行的目的虽为运河,却又不全然是为了运河。
每到一城一镇,他都要派出心腹专门去该地贫苦的地方去收集民意,若有官吏尸位素餐或者为非作歹,戕害良民,就会飞书回报到盛京城去,再由户部派专使过来核查。
虽然这一路隐姓埋名,不欲叫人知晓,但是太子离京不是件小事,再加上接连好几个地方的官员忽然被特使稽查,很快就会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让沿路的官吏闻风丧胆。
以至于到了后面,太子一行人还没进县城,当地的官吏就赶到七八里外来迎接。
当晚设宴,摆出来的都是粗茶淡饭,就连知县大人面前的粗陶碗都有几个明显的磕口,县里几位大人都抹着眼泪说自己如何殚精竭虑地为民办事,衣服缝缝补补又三年,清廉持政,从不敢不敢铺张浪费。
夜里萧闻璟婉拒了知县邀请他们住进县署,而是回到了驿馆。
阮灵萱和萧闻璟坐在外间喝茶休息。
“这个平城知县可比前面几个聪明,还知道糊弄一下我们。”
萧闻璟笑着放下杯子,“连你都看出来了,这说明这个知县的糊弄还是不太过关。”
阮灵萱一瞪眼:
“你少小瞧了我,我这是近墨者黑,你心眼子那么多,我现在见你一蹙眉一浅笑就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了!”
说到这里阮灵萱又很得意,下巴一翘,觉得自己也不是白长了年龄,也变得更机灵了!
萧闻璟弯唇一笑,伸臂将她捞了过来,置于自己腿上,眼眸微弯问道:“那你说,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阮灵萱回头,两手捧起他的脸,眼睛炯炯打量他那张笑脸。
萧闻璟还未到及冠,但是气沉神宁,早没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清澈和单纯,即便是笑着也实难叫人看出他的情绪来。
不过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别处却能辨出一二。
阮灵萱忽得将身子挺直,后腰往前收,反手摘下他已经攀抚在她腰间的大手,脸色微红的从他腿上跃下,正色道:“现在最主要的事情不该是趁夜暗访,去揭穿那知县的真面目!”
萧闻璟没有随着她起身而动,只是用眼睛追随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趴窗边看看,一会再将茶壶的柄转个方向的阮灵萱。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职责权分,知县的事自有人去办,若是凡事需要你我代劳,岂不是要成日忙于奔命,无暇他顾?”
萧闻璟的话甚有理,他为储君,逐渐被委以重任,还在盛京时就忙忙碌碌,每天从白天到夜晚若不是在东宫书房便是在各衙司与诸人商讨,这还是一些必须他亲自处理的事,剩余的诸多小事更是多如牛毛,若都要他来处置,只怕一天十二个时辰也不够用。
“明日一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也看见那知县的做派,定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阮灵萱坐回到桌子另一边,手掌不轻不重一拍,义愤填膺道:“若他已经知晓了我们的用意,定然会做戏做全套,让人抓不到把柄!”
萧闻璟亲自为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耐心道:“有些人的嘴能封住,有些人的嘴封不住,有些事可以掩盖,有些是掩盖不了,一个县有上千户,上万人,若是我们想打听什么,他又岂能真的藏住?他不过在赌我是不是真心要追查他们的事罢了。”
“那他肯定赌输了!”阮灵萱十分相信萧闻璟,他绝对不会姑息这些人。
萧闻璟手撑着腮看着她,轻笑出声。
阮灵萱忽然安静下来,手肘搁在桌上往前面一滑,把一张脸都凑到萧闻璟眼下,眨了眨乌黑的杏眼,“萧闻璟你心里会不会和那些御史大夫一样,觉得我这么关注政事,有牝鸡司晨之嫌?”
“为何?”萧闻璟用指头将她散落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温声道:“夫妻本为一体,他日我为君你为后,你也不想成为沈皇后那般的人吧?”
阮灵萱想起深宫里自怨自艾的皇后,摇摇头。
沈皇后把所有的寄托全放在拥立大皇子身上,以至于轻信了不怀好意的田婕妤,荼毒皇嗣,为虎作伥。
如今满盘皆输,还被幽闭深宫,形如枯槁,上一次去看,她已是风中残烛,让人不忍直视。
萧闻璟见她神情怅然,便知道她也想起沈皇后的下场,于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所以你能与我一道,体察民情,出谋划策甚至出面斡旋,我觉得不是一件坏事,从前后宫不许干政一说,概因女子困于方寸之地,所思所想只有自我、家族得失,所谋甚小。”
“来——”萧闻璟朝阮灵萱伸手,拉着她起身走到窗前,凭窗远眺。
这驿站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楼,视野辽阔,即便在夜幕降临后,也能寻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望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一道走来,从繁华到荒凉,从富庶到贫瘠,无论是光鲜亮丽的正面还是千疮百孔的背面,都不得不接受,这便是如今大周的真实面目,既为储君储后,这些都是将来我们两要面临的困难,我们两要一道克服的困难。”
阮灵萱被萧闻璟的手紧紧握着,先是看着他的侧脸,年轻的太子面容沉静,眼神坚毅,望着远方延绵的灯火,声音徐徐。
“我们两”三个字自他的嗓音润色,也变成了最动听悦耳的情话。
我们两是密不可分的一个词,是不可或缺的一个词,有你有我方能组成我们两。
萧闻璟之所以要将她不辞辛苦地带出盛京城,他所见所闻的亦要她得见得闻,他们的感受、思想乃至以后的行为才能一致,不至于谁远超过谁。
就像是马,唯有步伐起落一致才能保持齐头并进。
阮灵萱随他望向窗外,手心温热,心口也发烫。
她是愿意和萧闻璟一起做这样一件伟大而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她又深知自己的能力远远不足,不由忐忑,握紧萧闻璟的手,摇了摇,“……可是,我怕我做不好,你知道的我,我在学堂就不好好念书……”
说到这,迟来的羞愧袭上心头。
早知道日后要被委以重任,她就逼着自己好好学习了!
萧闻璟侧头看她,指尖轻触在她眼皮之上,温声道:“你的长处不在这些死物,而是在这,你的眼睛能看见世间的真善,即便是淤泥荆棘也能发现美景。”
接着,他指尖往下,移至她的心口,“你心地善良,仗义果敢,就胜过许多人了。”
阮灵萱眼睛晶亮,脸颊红润,兴致勃勃道:“你这是在夸我?”
萧闻璟抬手抚上她的脸,弯唇道:“自然。”
阮灵萱趁机把脸蹭在他手心里,就好像是一只高兴地想要摇尾的猫儿,娇憨可人。
萧闻璟轻抿了下唇,喉结滚动。
一路上侍卫看着,到地方又光顾着应对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吏,夫妻两难得独处,萧闻璟拉着阮灵萱的手臂转了一个身,让自己靠在窗台上,阮灵萱在身前,俯身吻住她的唇。
阮灵萱先是僵了下,才逐渐被他的体温和湿度所融化,虽身高有差,但还是努力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让对方有倾压的趋势,反客为主,又是舔又是啃,把萧闻璟亲得火上浇油,不再忍耐,用力揽住她的腰,将让往屏风后绕。
床上已经铺好的被褥转眼就变得凌乱一片。
期间掺杂着几声呜咽间夹着几句低哄。
砰——砰——
两声尖啸直窜云霄,阮灵萱汗津津地从帐子里伸出一个脑袋,惊疑不定地透过屏风想往窗外看,可惜被彩绘百鸟的薄纱屏遮挡,她只能看见外面透进来的各种绚烂的光。
“是烟花。”萧闻璟从她身后穿过两腋,环住她的腰肢,下颚搁在她颈窝,“许是谁家的喜事吧……”
阮灵萱原本也对烟花没什么兴趣,只是想接机休息一下,遂道:“一家有喜也如此热闹,倘若日后大周真能在我们两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想要好多好多的烟花来庆祝!”
萧闻璟低笑一声,侧脸轻轻吻在她颈侧,纵容道:“好,依你。”
阮灵萱得他应诺,扭过脸,用力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以示嘉奖,在下一轮烟火照亮窗洞前落下帐子,两人双双滚作一团。
午夜幽静。
阮灵萱趴在萧闻璟起伏的胸膛,手指在他热汗才收的脸上轻描,画过浓眉时,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你的那枚压魄碎了。”她嗓音里透露出一些可惜。
毕竟那是一枚质地十分稀罕的翡翠,而且意义重大。
萧闻璟拿下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它的使命或许已经结束了,如今你与我能白头偕老,便已足够。”
阮灵萱回想起那惊险的一个夜晚,若非她幸运地止住了血,退了烧,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如萧闻璟所言的梦中……
“幸好,我们都没事。”阮灵萱伏下身,把脸贴在萧闻璟的胸膛上,“幸好……”
萧闻璟温柔抚摸她的头发,一手搭在自己的眉心,仿佛重生时那抹灼烫的余温还残留在他的眉心。
神鬼之力虚无缥缈,得之他幸,可往后,他便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庇护所爱之人,庇护天地万民。
此路遥远坎坷,但有妻为伴,初心不改,虽远不怠。
——番外三●前世——
雷声闷在云层里,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喘着余生不多的几口气。
这样的雨夜,萧闻璟往往难眠。
更何况,卧榻之上多出一“陌生人”。
虽说是“陌生人”,不过,她倒也不是从未谋面的深闺淑女。
萧闻璟一直知道她。
阮阁老的孙女、沐老王爷的外孙女,名灵萱,小名绵绵,盛京颇负霸名。
不但如此,萧闻璟还见过她好几次。
一次是宫宴上,她与几名小姐在花丛边阔谈,笑声清脆爽朗,音如黄莺,旁人说一句她捧一句,把旁边的小姐们都哄得笑容满面。
由此可见她能言善道,所以朋友很多。
萧闻璟不喜欢那样的吵闹。
就像是不让人静心沉气的夏蝉,一直发出毫无意义的噪音,平白惹人心烦。
……可是不知为何那次偏偏脚如千斤坠,半步挪不动。
直到她们看见了远处的他,一哄而散。
仿佛慢上半步就会惹来大祸,或者沾到他身上所谓的晦气。
这样的事情萧闻璟早习以为常,并不会感到被冒犯,甚至已经开始觉得无趣。
只是随着人群走出一段距离后,阮灵萱突然回过头,朝萧闻璟飞快地望了一眼。
距离实在太远,萧闻璟看不出她会是什么神情。
她,会和其他人一般吗?
再一次,是在街上。
萧闻璟乘坐马车替母妃去沈府慰问。
沈家自从他外祖去世后一蹶不振,子弟不争气,还多惹是生非之徒,若非亲族,若非他们与外祖父血脉相连,萧闻璟连看上一眼都不会看,更别说去安慰。
从沈府出来后,身心皆疲,路上又遇到几个纨绔子弟狭路相逢,在争先后,吵闹不休。
正想打发人把他们清走,就听见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殿下,是阮家的六小姐。”
谨言不待他问就告诉了他答案。
其实不必提醒,萧闻璟也听见了阮灵萱大大方方自报家门。
可谨言向来嘴多,当年外祖父给他取名的时候八成没有料到他天生反骨。
他啧啧称奇:
“那两位可都是盛京有名的纨绔,没想到全在阮小姐面前低了头,这莫非是一物降一物了?”
萧闻璟从车窗看出去,阮灵萱小小的身子骑着一匹膘肥的骏马,手里鞭子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手心,一副十分不好相与的模样,教训着那两人不能拥堵道路,更不能踢了小贩的铺子。
两位公子不知道为何迫于她的“淫威”,点头答应不说,还飞快让开了道。
阮灵萱便露出一张笑脸,那精神气非是寻常人能有的,莫名让萧闻璟想起了从墙角石头缝里茁壮生长出来的一朵小花,生机勃勃。
然后就是在选妃画卷上。
她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父皇和母妃都说她是最合适的,萧闻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是太子,得娶太子妃。
雷声不断轰响,萧闻璟闭眼躺着床边,想默默熬过这个夜晚,手臂突地被人一推,他睁开眼睛。
红帐里,阮灵萱拥着薄被坐了起来,刚刚还和他置气,现在却声音委屈道:“我饿了。”
萧闻璟静静躺了一会,虽然不合时宜可也只能坐了起身,拿起床边的金铃摇了摇,唤人进来。
磅礴的大雨下了许久,龙凤烛下,阮灵萱吃得很香,那么小的嘴竟能塞下那么多食物,着实让萧闻璟惊诧。
“我是真的饿了。”阮灵萱饶是脸皮再厚,被太子一直盯着,也有了羞意,用帕子擦了擦嘴,忍不住解释。
“她们没给你吃的吗?”萧闻璟向来少食,宫人都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夜晚不会备食。
阮灵萱“嗯”了声,低着脑袋,眼圈就红了,好像随时能挤出几滴眼泪来。
萧闻璟怕她眼泪掉下来,又道:
“宫里虽然有很多规矩,但也并非不通人情,明日你告诉宫人你的习惯,不必都照着我来……”
他话音还没落,那边阮灵萱已经抬起头,满脸喜色哪有泪光。
“当真?”
她好像很容易就满足了。
萧闻璟失神地想了一会,颔首。
答应她一个小小要求,于他而言,并不损害。
阮灵萱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大婚翌日就大刀阔斧地改造东宫。
除了大婚的前三日,他们夫妻可以睡在一个寝宫里,其余时候太子妃是有自己单独的寝宫,阮灵萱改造的就是她的宫室,包括宫室前后的院子,一应按着她自己的喜好来。
阮灵萱很快就适应了东宫的生活,并且活得很好。
东宫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喜欢上性格活泼又正义直爽的太子妃,无一幸免。
包括萧闻璟自己。
说来也是奇怪,他向来极看重规矩,但是阮灵萱偏偏有叫他打破规矩的能耐,一次次纵着她,让她肆意快活。
阮灵萱会在他批奏章时偷摸摸进来,抱住他的脖颈要求他休息,又或者把宫外买回来的糕点煞有介事放在他必经的路上,等他发现。
虽然都是小事,但总能让人会心一笑。
初婚时的那点摩擦很快被抹去,两人很快如胶似漆。
数个四季更迭,大周的安逸被北虏彻底打破。
大战在即,萧闻璟身为太子,责无旁贷地披甲上马,赶往前线,也是他平日太纵着阮灵萱,这一次他们争执不下,闹了长达半月的别扭,最后他还是担心阮灵萱会自己偷偷跟上,反不如在大军中央安全,只能带了她随行。
她为将门虎女,骑射了得,军中不少人见识过她的本事,一些反对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
为此阮灵萱也相当得意,骄傲地挺起胸,对他承诺:
“我会保护好夫君的!”
她总是这样要强,萧闻璟可没想过要妻子保护自己,但心口还是软了下去,拉着她的手笑道:“那就有劳爱妃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句话最后一语成谶。
随军半途,他旧疾复发,来势汹汹,身为主帅却成日昏睡不省人事,他心里万分着急,可也无济于事。
浑浑噩噩过了数十天,病症才退去,他勉强清醒过来,身边已无阮灵萱的身影,谨言不敢不据实相告。
但这件事让他很难开口。
他有心想为太子妃的大胆出格行为掩饰,但又担心太子妃的安危,不得不把前线艰难的战况告知太子。
萧闻璟再不能躺在床上慢慢休养,即刻带着剩余的士兵去追交战的大部队。
一路上悔恨、愤怒、担忧、害怕,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心脏都不堪重负。
骑射再厉害,她也只是个小姑娘,从未杀过人,沾过血,却为了他要生生面对这样的场面。
到达前线,战事已经告一段落。
“殿下……”慎行垂头丧气地出现,自认识他起,萧闻璟从没见过他这样沮丧挫败,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跪地叩首,负罪不起。
萧闻璟不用再问,也能从他的反应中推测出结果。
他没有保护住阮灵萱。
怪他吗?他是贴身护卫,一没有制止主人的任性妄为,二没有保护好主人的生命安全。
可是怪他吗?
萧闻璟怪不了任何人。
他只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阮灵萱,保护好他的妻。
*
太子妃陵墓的规格是白纸黑字律法章条中早有定数,但是萧闻璟却叫来负责的官员,命他扩大两倍。
看着面色沉黑,久病沉疴的太子,官员心里暗暗升起了个荒唐的念头。
那是太子陵墓的规格。
四个月后,陵墓建成,天降大雨,大片的雷云笼罩着天空。
萧闻璟听见身边的人感叹:“好大的雨啊,盛京有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吧?”
和北虏的战事刚平息,天降甘露也会视为一种祥兆。
他慢慢道:“是啊,就与我大婚那晚,一样大的雨。”
同样的雨夜,于新建的陵墓中,他谨记着大师告诉他的每一个字。
有得必有失,他欲得到的,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愿意的。
倘若能重来,余生又有何贪。
不知过去了几日,四周的空气逐渐稀薄,直到最后一点烛光彻底熄灭了。
他在浑浑噩噩当中,神识似乎一点点抽离身体。
雷声沉闷,密集的雨点打在瓦片上,声音清脆。
有人在旁边小声嘀咕了句,“这病秧子该不是还怕打雷吧?”
那声音虽小但相当耳熟。
萧闻璟浑身一颤,大口喘着气,后背布满了冷汗,他转过头,昏暗帐子里,隔着不远的距离,卧着另一道隆起的身影。
而帐影下那床喜被更是红的耀眼。
是阮灵萱,是活着的阮灵萱,那位大师并没骗他,他当真回到了大婚那一日。
可是……高兴只有一瞬,转眼他感受到身体的灼热与疼痛,他的身体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损坏,即便回到了大婚时,往后他能改变的事情却也不多……
甚至没有那一战,他还能活多少年都是个问题。
他开始奢求,倘若能更早一点……那就好了……
随着他的思绪,视野从昏暗变黑,直到一点光亮都看不见,耳边的雨声变大,慢慢成了划动的水声,萧闻璟感觉眼皮沉得像是粘住了,他睁不开。
许久后,他察觉身体好似被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平地上,旁边有人在说话,可他半个字也听不清,又过了好一会,眼皮能够动了,他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隙,恰在此时,一道影子袭来伴着一道清叱呼面而来:“打死你这个狗太子!”
他下意识就握住那只扇来的手,目光望去,在他眼前那熟悉的眉目,那稚嫩的小脸,像是小了十几岁的阮灵萱。
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人。
他惊愕愣住,口里小声喃喃道:“爱妃?”
小少女也惊住了,双眼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
他心中欣喜若狂,没想到上天居然将他的时间往前拨了十多年,让他拥有了最好的年华,然而没有等他高兴多久,来自身体内的一股大力将他整个撞了出去,他好像成了一个虚无的影子,漂浮在半空回望着自己的“肉身”。
“萧闻璟”眼神迷蒙,似并不清楚状况,随后视线定定落在了阮灵萱身上。
那道目光奇怪、惊讶还有些无措,并不像无知的孩童。
他刹那明白了前因后果。
穿回来的不止是他,还有大婚时的自己,也许是哪里出错的,他再不能重回那具属于萧闻璟的“肉身”,只能寄生在压魂翡翠里,陪着“萧闻璟”和阮灵萱一年年长大。
后来,他逐渐将一些属于自己的记忆给到他,让“萧闻璟”知道未来的发展,得以未雨绸缪。
他也不负所望。
他欣慰地看着“萧闻璟”练武健体,陪着他寻得真相,摆脱病体,看他再一次为阮灵萱而沉沦。
一切都在往他所期待的、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与北虏的战事再一次无法避免地发生。
这一次,“萧闻璟”能够挑起大梁,领军前往前线,可阮灵萱如他从前所想,亦跟了上去。
原来无论如何,灵萱都会与他共患难,同进退。
她一样会遭遇危险,会面临生死考验。
不过,幸好这次,他终于能够完完整整地护她一次。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求一世的美满。
魂灭玉碎,但他们的故事得以延续。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