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亓这次回来有五天的空闲日子，每天不是帮父母干活，就是陪着徐不虞玩。
后山有杏子树，果子可以吃了，山上来了不少村里的孩子，徐不虞也跟着族里的堂弟堂妹上山玩，大孩子里还有叶亓。
他长得高，手长更好摘，身边围绕一群孩子。
徐不虞就笑他是孩子头，等叶亓摘够了杏子把这群小孩打发走，见着徐不虞坐在附近阴凉树下的石头上，他走过去把留下来的几个最好的杏子给她。
“热了？别动，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叶亓见她脸颊绯红是玩累了，脖子上也有汗水，他站在徐不虞身后，解开凌乱的头发，用手顺了顺，熟练扎辫子。
他不由的想到了小时候，阿虞是胖嘟嘟的小娃娃，扎着两个羊角辫，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跑，奶声奶气喊着“阿亓哥哥”，他就满心欢喜，这个妹妹真可爱。
当时还很嫉妒徐大哥有那么可爱的妹妹，总想抱回家，后面到知事年纪了，叶亓就在想，他长大后要把阿虞娶回家。
多年过去，这个愿望在明年就能实现了。
徐不虞咬了一口杏子，真好吃。
她晃着双脚，感受山里的清风吹来很凉爽，“阿亓哥哥，你明天就要回书院了还贪玩，再不看书，夫子要是考你学问，你答不上来，会被夫子用戒尺打掌心的。”
“夫子常说，学问不是埋头苦读书就能成才，劳逸结合，方有感悟。”叶亓编好之后还顺手摘了一朵小黄花别在发尾上。
“读书可真累，鸡未鸣就要早起，夜里还要挑灯夜读。”徐不虞把杏子吃完扔掉核，双手撑在石头上，身子往后仰。
她抬起头看着叶亓，这个能见鼻孔的死亡角度他依旧很好看，“阿亓哥哥以后是要离开家乡，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当官，五年十年都不能回来了吗。”
来到这里十几年，徐不虞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里，可她对远方没有向往，只想和家人待在一起哪里也不去。
他们一起长大，少有分开，光是想到日后就再也见不到叶亓了，她心里很难过。十几年的感情啊，不是轻描淡写就过去的，他们的记忆里充满彼此的身影。
小时候爹娘老用“你长大就懂了”这话来逗她，徐不虞就故意问阿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长大，阿娘就说，等学会和身边的人告别，就是长大的年纪了。
书里常说，读书人多负心汉。日后为了加官进爵，糟糠之妻可抛。徐不虞也是有这个担忧，所以即便知道叶亓的意思，她也没有给过答案，她要等叶亓真的考上了之后怎么做的才能做决定。
若是不靠谱，只要没定亲，她就有很多退路。古代不是现代，不是谈个恋爱分手就好的，这里没有谈恋爱，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要把危险降到最低。
“阿虞是不想我离开吗。”叶亓弯下腰，捧着她的脸，和她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很温柔，可以把人溺死。
幼稚也单纯的小姑娘只是想着把时光停留在无忧无虑的年纪不会改变。
“嗯，我不想。”徐不虞眨了眨眼睛，实诚点头，又闷闷的，“可是阿亓哥哥要去读书将来当大官，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很愿意阿虞对我自私。”甚至是占有。
“读书是为了明事理，不只是为了当官。我不会走远，会一直在阿虞身边。”
叶亓用手掌抚过她的面颊，很快就收回，指尖微卷感受着残留的温度。
他一直都是说话算话，从未有过食言，小时候如此，长大也没变，徐不虞那点忽然的忧伤就这样被他哄好了。
两人并肩坐着，登高望远，眺望远处夕阳垂落青山之后，双鸟翱翔而飞。
徐不虞在这里长大，却怎么也看不够，她的笑容一样绚烂，“夕阳真好看。”
“是很美。”叶亓说着，目光却是落在徐不虞的侧脸，挪开后和她一起欣赏美景。
晚风吹起了他们的头发交织。
叶亓的手垂摆，碰到徐不虞的手后，他悄悄地勾起了徐不虞的小拇指，而徐不虞也没躲开，两指勾着，两人勾唇一笑，夕阳的红晕好似姑娘和少年的人害羞。
＊
再过半个月就是叶亓的生辰了。
徐不虞苦思冥想要送什么生辰礼，可是想不到。
以往能想到的生辰礼她都送了，送礼肯定不能送重样的，送什么好呢。
“阿虞，我们要去后山的溪流网鱼，你要去吗？”外头是徐大哥的声音。
现在正是鱼肥美的季节，村里会组织一群人一起去就不怕有人落水了。
“要的！”徐不虞连忙应声。
她很喜欢下河摸鱼抓虾，挽起裤脚，双脚泡在冰冰凉凉的水里很舒服。
过两日就是大哥成亲的好日子了，若是能多网上来鱼，也能给喜宴加餐。
后山，徐大哥在下流网鱼，那片的鱼多且肥美，见徐不虞往上走，他嘱咐了句“小心些别走远了”就继续忙了。
阿娘做的鱼很好吃，兄妹俩都期待晚上的到来。
“知道了！”徐不虞没回头的应了声。
山里的孩子对山形熟悉，这片没有危险，水也不深。
徐不虞提着一个小竹桶，是阿爹用竹条编的，很密集，还能装水不漏。
她踩在溪流里，弯腰在石头洞里摸鱼抓虾，很好玩。
徐不虞眼尖，也是日头反光，她看见在石头缝里的水下有亮光，徐不虞伸手去摸，捞出来一块像是凝玉的石头。
“好漂亮。”
她眼前一亮，看着就喜欢上了花纹。
徐不虞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似乎还能看见里面的玉髓在流动，很漂亮神秘。
玉，和阿亓哥哥很般配。
她想到要送什么生辰礼了！
明天就是叶亓再一次休沐归家，徐不虞这几天都待在房间里忙。
阿爹会木匠活，打柜子需要雕花，耳濡目染下她也会一些，只是打磨玉石就困难许多。
“嘶”
徐不虞再次被割破手指头，有血抹在了玉石上，可她擦好伤之后再看又没有了。
可能是错觉吧。
徐不虞没有放在心上，烛灯摇曳，侧脸温暖，她继续小心仔细的刻字。
四个字，她刻了好久，今晚终于刻好了。
徐不虞把玉放在盆里清洗，然后擦干净，仔细看没有问题了，她用帕子包起来放在桌上。
明天阿亓哥哥回来收到礼物肯定很开心，徐不虞是带着笑意入睡。
夜半，火光冲天。
“啊！”
“有妖怪，快跑，大家快跑！”
扑不灭的熊熊大火将村子燃烧，无数人在痛苦尖叫中被怪物穿破了胸膛。
火光吞噬空气，徐不虞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听到外面的动静，她猛地坐起来，快速下床时顺手将生辰礼物收进怀里。
她打开门，却怔愣在原地。
大火在燃烧，爹娘死了，大哥浑身是血的在抵抗一只很奇怪的野兽，这头野兽体型庞大，有翅膀飞，嘴里还会喷火。
布置好的喜庆红布，正在被大火吞噬烧成灰烬，窗上贴的囍字帖也没了。
“阿虞快跑，快跑！”
徐大哥呕出一口血，回头喊着。
“爹，娘…”徐不虞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流泪，她抖着手脚转身就跑，怪物听到动静朝她追来。
徐大哥立马就冲过去阻拦，却被一个尾巴扫飞砸在地上吐出了血。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要吃掉他的脑袋。
“哥哥！”
徐不虞跑进了厨房，出来时双手握着砍刀，毫不犹豫扑过去坎在了怪物身上。
蹭一声没有一点伤害，怪物的皮肉就如铜墙铁壁，普通的刀剑伤不了它。
它的瞳孔猩红，很恼怒愚蠢凡人的挑衅，用尾巴将徐不虞卷起来再甩到了墙上，徐不虞就如碎布一样滑落，嘴角流着血。
“小妹！”
徐大哥捂着内里要碎裂的胸膛，爬过去，抱起了徐不虞冲出猛火往外跑。
“爹！娘！”
大火烧毁了她的家，也烧着爹娘的尸体，徐不虞凄凉的大哭，泪水模糊了视线。
可是人又怎么跑的过怪物。
噗——
徐大哥被怪物的尾巴穿过了胸膛，有个血窟窿，他大口大口呕着鲜血。
他双膝一弯跪下来，怀里的徐不虞也滚落，她咬牙爬起来，满手鲜红，鼻息间充斥着血腥味，都是哥哥的血，她哭着，浑身颤抖，拼命想要捂住血不要再流了，可是没用，没用。
“…阿虞…快…快跑…”
徐大哥用双手死死抓住尾巴，企图给妹妹争取希望，他的眼球充血，死死盯着徐不虞，泪水含着血坠落，艰难吐出字。
“快…”
徐大哥瞪着眼睛，缓缓垂下了脑袋。
“哥哥！”
徐不虞哭得撕心裂肺。
她握紧拳头，转身往林里跑，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来。
怪物还在追，她不能停。
徐不虞渐渐慢了下来，身子摇晃，嘴角一直在流血，眼前已经恍惚看不清。
她好累，身体好疼…
爹，娘，大哥…阿亓哥哥…
“师兄，这要怎么办，灵兽失控私自逃出山，闯入凡间杀了那么多人。”
天上御剑飞行而来两人，控制了还在吃人的灵兽，看着眼前的狼藉也是头疼。
“只不过是一群凡人，死了就死了。”
另一人淡漠的说着。
“若是师叔怪罪下来…”
“这是小师妹贪玩，和我们无关。”
“师兄说的对，是小师妹贪玩害的灵兽失控下凡吃人，我们二人哪里敢不听小师妹的话。”
小师妹是宗主的女儿，有事也是宗主担着。
两人检查村里有无活口，发现有活口就补上一剑杀了，这才带着灵兽回去。
叶亓连夜赶回家，没曾想是面对的是家破人亡。
他是想着明日一早阿虞见到他，定是满心欢喜，抄好书已经天黑，他依旧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回家。
“爹！娘！”
可是回到家，见到父母已经惨死，叶亓目呲欲裂，跪在二老身边，泪水坠落。
他抖着手把散落的肢体搬回来放好，恨意和痛苦要将他淹没。
“阿虞，阿虞…”
想到了徐不虞，叶亓连忙跑去了徐家，在残缺不全的尸堆里翻找，没见到阿虞，他怀着一丝期盼，他的阿虞还活着。
可是他找到了徐大哥的尸体，依旧没见阿虞。
叶亓的心跳加快，恐慌要将他的理智吞没，他沿着徐大哥死不瞑目看的方向往里一直找。
“阿虞！阿虞！”
远远的，借着薄凉月光，叶亓看见有个人趴在地上，他跑上去，抖着手将人翻过来，看见熟悉的面孔，泪水再也兜不住倾泻而出，他把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阿虞，阿虞，我回来了阿虞。”
她还有呼吸，只是很弱很弱。
叶亓哭着祈求她不要放弃，哭腔的声音在颤抖，“阿虞，乖乖的，要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阿亓…哥哥…”
“这是你的…生辰…礼物…”
“还有…我一直没说…我也…喜欢你…”
徐不虞颤着眼皮，艰难睁开了一丝弧度，只剩下了一口气，她满是血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刻好的玉石，凝脂白玉已经被鲜血浸透成了红色，是她留下来的唯一温度。
只道可惜，有些话，有些情，坦白的晚了。他们从此往后，阴阳相隔。
叶亓将她的手裹在掌心里，放在唇边亲吻，“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也最喜欢阿虞了。阿虞，听话，不要睡，等你好了，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阿亓哥哥…对不起…这次是我…要先离开了…”
血不断从她的嘴角流出，染红了衣襟，她费尽力气看他最后一眼，眸子缓缓合上，软绵无力的手从叶亓的掌心里滑落，绝了呼吸。
她死了，就这样死在了他怀里。
叶亓的心是要喘不上气的疼，他将人紧紧拥在怀里，埋首在她肩窝放声大哭，像是无助的孩子，只能独自舔伤。
“好了阿虞，你不要调皮，我们回家，阿亓哥哥带你回家。”叶亓好像疯了，黑发间有了银丝，他的手指抚摸着徐不虞的脸颊，似哭似笑，把人抱起来往回走。
脚下踢到了木棍，叶亓摔倒跪在了地上，尖锐的棍子刺穿手掌，溢出来的血染红玉石，和徐不虞的血混在一起。
见徐不虞的尸体滚落，他哭着爬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是哭的，也是笑的，温柔摘掉她头发上的叶子，“对不起阿虞，是我不好让你摔倒了，你在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对不对？没事的，没事的……”
“…阿虞，你醒来好不好，我答应你，再也不去读书了，不会离开你半步，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不要再睡了，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阿亓哥哥求你了，阿虞…阿虞…”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阿虞…你疼疼我…你说过的，最喜欢阿亓哥哥了…”
任凭他哭到沙哑，哄尽好话，怀里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再也不会气鼓鼓地别过头，说着“我再也不理阿亓哥哥”的话了。
死了，他的阿虞死了，那么鲜活明媚的小姑娘，就这样死在了他怀里。
他的心也跟着死去，灵魂坠落到了黑暗里。
叶亓抱着他的阿虞，仰天嘶吼，青筋暴起，血丝在眼球裂开，“为什么！为什么！”
蚀骨的恨意要将他淹没。
“小子，别哭了，再哭下去，复活她的唯一机会就没了。”
这时，他耳边浮现了一道苍老遥远的声音。
“是谁！？”叶亓搂紧了阿虞，警惕看向四周。
只是他的话刚落，他连带着和阿虞的尸体就消失在了原地进入一片陌生空间。
“你想复活她，就听我的。”
“好”
没听任何条件，叶亓就毫不犹豫答应了。
就算前面是火海，他也会往下跳。
“阿虞别怕，你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永不分开。”
叶亓低头亲吻了徐不虞的额头，指尖为她整理好头发，唇畔是偏执的笑。
…
——第三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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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阿虞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