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登秦默默地走过去,在他身旁的空凳上坐下。
木凳的高度显然被调整过,让她受伤的手臂能自然地搁在腿上,不至于悬空难受。
她刚坐下,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墨香的深蓝色外袍,便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膝上,盖住了她有些发凉的双腿。
公孙止依旧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翻过一页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沉静的气息,如同古井深潭,包容着周围的一切喧嚣与不安。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江水声,和书页翻动的轻响。
这份安静,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门。
也是这样的午后,阳光透过扶登庙府学堂外高大的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
小小的扶登秦抱着膝盖,蜷缩在回廊的角落里,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
学堂里那些闲言碎语又钻进了耳朵——“没娘的野孩子”、“不过是被送给岚工的慰藉品”、“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像细密的针,扎得扶登秦心口闷闷地疼。
扶登秦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或冲上去理论,她只会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
直到一片深蓝色的衣角映入低垂的视线。
少年公孙止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边的长廊栏杆上,手中也拿着一卷书。
他没有立刻安慰她,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
阳光移动,树影婆娑。
学堂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那份无声的陪伴,像温暖的泉水,慢慢浸润了她冰冷蜷缩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的扶登秦终于忍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开口:“小先生…他们说我是野孩子…”
少年公孙止放下书卷,侧过头看她,眼神温和而坚定,没有丝毫轻视或怜悯。
“秦儿”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
“记住,一个人的来处,无法选择,但归途,掌握在自己手中。”
“扶登岚大人视你如珠如宝,倾囊相授,便是你最大的底气。”
“野草生于旷野,尚能坚韧不拔;你生于扶登氏,承水利之志,当如砥柱中流,何惧流言蜚语?用你所学,行你应行之事,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公孙止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
“擦擦脸。是非曲直,不在人口,而在你心,在你行。”
那一刻,廊下的阳光似乎都暖了几分。小小的扶登秦攥紧了那块帕子,仿佛攥住了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勇气。
公孙止于她,是迷惘时的灯塔,是委屈时的港湾,是教导她明辨是非、坚定前行的……如兄长般的存在。
时光流转,场景变幻。
当年廊下的少年已长成如今渊渟岳峙的先生。
当年缩在角落的小女孩,也已披上水青工袍,肩负重任。
然而此刻,在这沧江之畔的古槐树下,那份沉静的陪伴,那份无需言语的懂得,却跨越了岁月长河,精准地抵达了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刻。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无声守护。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在阴谋倾轧和自我怀疑中苦苦支撑的堤坝,在这一刻,在这份久违的、如同归港般的安宁面前,轰然倒塌。
扶登秦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起初是细微的,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接着幅度越来越大。
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将那汹涌而上的酸楚和委屈压回去,但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盖在腿上的深青色外袍上,洇开深色的水迹。
没有嚎啕,没有哭诉。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恸哭。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受伤的手臂因紧绷而传来尖锐的痛楚,她却浑然不觉。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委屈、自责、被颠覆的认知、对未来的迷茫、对阿桃的愧疚……所有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东西,都化作了这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像个走丢了太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卸下了所有重担,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悲伤和委屈,在这位如父如兄的长辈身边,尽情地流淌。
不远处的营帐旁,石岳正扛着一捆新砍的柴火走过。
这个粗豪的汉子,从扶登秦六岁被送到扶登岚身边起就跟随着她,见证过她无数次的倔强、坚韧、醉酒后的失态,甚至濒临崩溃的边缘,却从未见过她像此刻这般哭泣。
不是巫工扶登秦在哭,而是那个被深埋在层层盔甲之下、也曾渴望被庇护、会痛会委屈的“秦儿”,在放声痛哭。
那哭声里没有成年人的算计和隐忍,只有孩童般全然的信赖和无助的宣泄。
石岳的脚步顿住了,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肩上的绳索,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对旁边同样愣住的同伴叹道:
“…俺跟了秦工这么多年…头回见她哭成这样…像个…受了大委屈的娃…”
古槐树下,公孙止依旧安静地坐着。
他没有放下书卷去安慰,没有出言询问,甚至没有转头去看身边哭得浑身颤抖的扶登秦。
他只是在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歪斜的瞬间,伸出温暖而稳定的手,轻轻扶住了她未受伤的右臂,让她能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不至于滑落。
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托着那书册,书页在风中微微拂动。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
风声、远处的江水声、营地隐约的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时间仿佛在此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扶登秦的哭泣渐渐从剧烈的抽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最终只剩下无声的泪流。
极致的宣泄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席卷而来,眼皮重逾千斤。
就在扶登秦的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的边缘,一个温热的陶杯轻轻碰了碰她没受伤的手。
扶登秦茫然地抬眼,泪眼朦胧中,看到公孙止不知何时已放下了书册,正将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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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递到她面前。
杯中是几片舒展的甘草,散发着淡淡的清甜气息。
“喝点水。”
公孙止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眼泪流多了,伤神。”
扶登秦怔怔地看着那杯水,又看看公孙止沉静如水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洞悉与包容。
扶登秦颤抖着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接过陶杯。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麻木。
扶登秦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微甜的甘草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安慰。
一杯水喝完,身体里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但心头的空洞和沉重并未减轻。
扶登秦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奔流不息的沧江。
那些翻腾的浊浪,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无数张面孔——谢椒映怨毒的眼睛,太子深不可测的笑容,断裂铆钉冷硬的光泽,阿桃扭曲的腿,还有…姨母扶登岚温柔而模糊的容颜…
“先生…”
扶登秦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迷茫。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扶登秦低下头,看着自己裹着厚厚夹板的手臂,那象征着她赖以为生的技艺。
“我改良铆钉…我递上手札…我拼命想完成姨母的遗志…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可是阿桃她…还有那些铆钉…”
扶登秦的声音哽咽了,自责的浪潮再次汹涌拍打。
“如果我没有那么执着…如果我…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谢椒映说的…我是不是…真的抢占了别人的位置…才招来了这些…?”
最后一句,轻得如同呓语,却透露出扶登秦内心最深的动摇和恐惧。
扶登秦将自己缩在公孙止宽大的外袍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等待着长辈的指引,又害怕听到残酷的答案。
古槐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光影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明明灭灭。
公孙止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合上了膝上那书册,动作沉稳。
那个蜷缩在角落、被流言刺伤的小小身影,与此刻眼前这个身负重伤、被阴谋与愧疚压垮的水青工袍女子,在时光的长河中瞬间重叠。
“秦儿,”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少年时的清朗,却沉淀了岁月磨砺后的温厚与更深沉的力量,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扶登秦混乱的心湖。
“记住”
这两个字,如同开启尘封记忆的钥匙,瞬间让扶登秦的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身边这位如兄长的男人。
公孙止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磐石般的坚定。
“一个人的来处,无法选择,”
公孙止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扶登秦的心上,“但归途,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