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目光看向天命阁,轻叹一声,低声自语。
“还是未曾归来吗?师尊唯一的遗憾,便是再见他一眼。”
蚩黎苦涩一笑,哪怕他是新术最强者之一又如何,面对苦心培育他的师尊遗愿,他亦无能为力。
深深一叹,蚩黎仰头看向天穹,这魁梧的汉子,眸光泛起涟漪,露出铁汉柔情,带着哀求。
“老天啊,若你有眼,便让我师尊无憾离去吧……”
“他老人家苦了一生,被责任困在武夫宗一生,终其所念,不过是见一见故人罢了。”
“这么多年了,师尊身边故人,皆已坐化,我知道他苦苦支撑,不愿离去,是为了见一见故人,告诉那位,他做到了,无愧师祖,无愧于武夫……”
蚩黎低下头,忽然自嘲一笑,若这苍天有眼,也不会有末法时代。
摇了摇头,他失落转身,正欲离去时,却发现顾命在打量他,那目光……似乎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审视。
蚩黎停下脚步,感应之下,露出惊色,眼前之人,竟非新术修行者,却气血旺盛,生命气息似朝霞蓬勃……!
“这位前辈,有何指教?”
随着蚩黎话音落下,其身后百尊武夫立刻大警,气血涌动,随时准备出手。
顾命淡淡一笑,笑容带着几分慈祥之意。
“很不错,石兄若泉下有知,武夫亦有资格争夺当世大帝,想必会很欣慰。”
此言一出,蚩黎神色凝固,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顾命,话语卡在喉咙,想说什么,又害怕失望。
“你……”
“走吧,去见一见那个小家伙。”
顾命轻声开口,示意蚩黎带路。
这一刻,所有武夫宗修士,皆愕然看着顾命,无法言语。
蚩黎本能带路,一路上,沉默无语,时不时偷偷打量顾命,像个手足无措的孩童一般。
如今的武夫宗,大气磅礴,已经有了真正的武夫底蕴,修行武夫之道者,随处可见。
踏入武夫宗,蚩黎屏退众人,独自带着顾命,来到武夫宗后山,一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院处。
在院中,有一道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身影,躺在摇椅之上,沐浴于阳光之下。
他白发随意以绳带束起,摇椅嘎吱嘎吱作响,头顶的梧桐树,已是枯藤老树,似乎也走到生命终点。
清风徐来,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于风中飘零,缓缓落在老者身上。
他似有所感,缓缓睁眼,看向院外两道身影。
其目光第一眼看见的是蚩黎,慈祥一笑。
“黎儿,你来了……”
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遗憾与悲凉。
忽然,其眸光凝固,浑浊的瞳孔,浮现丝丝精光。
是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是年少时的鲜衣怒马,是年少时的坚强与倔犟,是……一个孤独少年的委屈。
其眼角红润,看着那道年轻依旧,未曾有丝毫变化的容貌,缓缓抬手,似想触摸,又害怕又是一场梦。
“先生……是你吗?”
顾命来到汖煦身前,俯下身子,轻轻抓住其苍老手掌,似当年的桐林村时的初见一般。
脸上露出似曾经那般,未曾变化的笑容,轻声温柔道。
“小家伙,我回来了。”
“先生……”
汖煦似回光返照,恢复几分气血生机,扑在顾命怀中,委屈大哭,哭声很大,大到令穿越时空,迟到了万载。
当年,石惊落死时,他没有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责任,他不能哭。
但如今,他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他终于可以卸下这份责任与执念,重新回到少年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蚩黎默默离开此地,守护在山下,心中既为了师尊了却遗憾而开心,又为了师尊即将的离去而悲伤。
……
不久后,凉亭中,一老一少,一年轻一苍老,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顾命取出一坛醉生梦死,递给汖煦。
“这些年,苦了你。”
汖煦咧嘴一笑,仰头畅饮一口,挠了挠头,有些羞涩。
“不苦,这是我选择的路,是我应该做的。”
“能在最后时刻,再见先生,我此生无憾。”
顾命微顿,是啊……责任!
“你做的很好,石兄能有你这弟子,是他的福分,他泉下有知,必会开怀大笑。”
汖煦嘿嘿一笑。
“我也觉得,那先生呢?先生不夸夸煦儿吗?”
汖煦直勾勾看着顾命,苍老的脸上,带着丝丝期待。
顾命温和一笑,伸手摸了摸其白发,夸赞道。
“煦儿自然是最优秀的,先生我啊可不如你,得向你学习。”
汖煦被夸的有些局促,连忙道。
“先生谬赞,煦儿岂能与先生比,能得先生认可,煦儿此生无憾。”
二人对饮,顾命听着汖煦述说着这些年的过往。
坚持,苦难,不易,迷茫……!
他将心胸压抑万载,无法与人说的委屈,皆一股脑道出。
他不怕顾命不耐烦,因为他知道自家先生,最有耐心,最心疼自己。
曾经那个只想摆摆烂,得过且过的少年,却因为一份责任,担起武夫一道的气运,书写属于他的精彩,留下属于他的传奇。
顾命笑容如春风,耐心聆听汖煦的述说,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告不完的状,他不必再伪装自己,故作坚强。
卸下伪装的他,依旧是那个少年,叼着狗尾巴草,躺在茅草屋上翘着二郎腿无忧无虑的少年。
日暮西山,时间过的很快,快到眨眼便是一日。
时间过的又很慢,慢到这是汖煦的一生。
心中委屈述完,坛中醉生梦死已尽,汖煦执念消散,生命亦走到尽头。
他目光复杂,看向顾命,轻声道。
“先生,这些年,你可过的好?”
顾命顿了顿,笑着道。
“很好,很精彩。”
“可您始终一个人,不孤独吗?”
汖煦轻叹一声,他岂会看不出端倪,顾命容貌未曾发生任何变化,生命气息依旧如初,这样一个人,傻子也能猜出什么。
他经历这一生,带着责任与执念活了一生,知道这样的岁月,有多累。
这一次,顾命沉默许久,这才开口。
“不孤独,我遇见许多人,他们的一生,皆很精彩,有你们相伴我走过一段又一段路,我怎会孤独。”
汖煦闻言,这才心满意足露出笑容,只要先生好,那便好。
最后时刻,顾命还是开口,给他选择的机会。
“若你愿意,我可以以神源将你封印,或许下一个时代,你能重换新生,再修大道。”
汖煦未曾回答,反是笑着询问顾命。
“先生,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亦不过责任二字。”
“责任太重了,如今这份责任,我做到了,无愧于心,无愧于任何人,便已无憾,何须执着于重活一世。”
顾命沉默,自顾自饮酒,目光未曾看向汖煦。
汖煦继续轻声道。
“先生,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我想去见师尊,告诉他,煦儿做的很好,未曾辜负他。”
顾命点了点头,看向汖煦,挥动袖袍,其身躯回到摇椅之上。
站在其身侧,顾命笑容温和,摸了摸他脑袋。
“累了,便睡吧。”
“抱歉,先生……煦儿自私,不能继续陪着……你!”
日暮西山,晚霞隐退,天地之间,传来道鸣声,回荡天地,那道鸣声带着悲伤,那是武夫大道,在送别汖煦,如当初送别石惊落一般,感谢他们师徒二人,为武夫大道燃尽毕生。
这元妖州万千武夫,皆有所感,纷纷跪地,齐声高呼。
“恭送武圣。”
山下,传来一道悲吼声。
“师尊……”
月如钩,银辉洒落山河大地,没有宏大的祭奠场面,只有一座新坟,立于石惊落孤坟身,让他不再孤独。
顾命站在坟前,沉默许久,取出酒水,倒在二人坟前。
“石兄,煦儿,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