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您老不会再理我了呢。”靳怀风嘴角带笑,语气有些吊儿郎当,“多谢父亲,改天请您吃饭。”
付明山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别改天了就今天,晚上早点过来,你妈想见你。”
哔——!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明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的意思,车内重归寂静。
靳怀风收起笑意,本身凌厉的骨相面无表情时显得更加难以接近,萧鹤年见他沉着眼不说话欲言又止。
地下城有三位掌权人,分别负责军事法律管理、医疗科技发展以及社会秩序稳定,付明山就是其中之一,所有弑序者以及参军的普通人类都由他调配。
岷沂安全区就是付明山带人夺下的,可以说为人类点燃了希望的火种,但也因此落下残疾,永远失去一条右臂。
自那之后不久,他就从中央基地领养了靳怀风,将其作为接班人尽心尽力培养长大,直到两年前的一场变故。
那时,靳怀风以综合考评断层第一的实力从中央军事学院毕业,又与四名同级好友组成了一支几乎完美的小队。
他们好似共用一个大脑,每次地表任务,五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战无不胜,人类重夺家园的计划预估需要二十年,硬生生因为他们的努力加快了十分之一。
可惜好景不长,小队最后一次任务中,因为遇到能够隐匿身形的新型变异种,本来五人的团队只有靳怀风和另一位失去双腿的同伴活了下来。
萧鹤年也不清楚具体的战内细节,他只知道靳怀风从此退出一线,拒绝重创自己的团队也拒绝加入任何人的队伍,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与付明山期待的接班人模样相差甚远,两人在军部大吵一架,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距离萧鹤年毕业还有一年,学院内不少弑序者都听说了这件事,暗戳戳地想要替代靳怀风上位,每个人都卷到起飞。
那种大家都在进步逼迫你不得不跟着前进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萧鹤年不想再经历一次,
而且从初衷来说,他倒不是想替代谁,只是为了不被同伴落下,随波逐流,最后居然勉强挤进前十的位置,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成绩。
刚听付明山的语气,对方完全没有更换接班人的意思,而且放眼望去整个地下城敢和付明山这么说话的也只有靳怀风一个,两人相伴十三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早就如同亲父子一般,萧鹤年暗想,估计今夜过后,那些暗中观察、伺机而动的弑序者可以收心了。
——
“来得还算及时,病人有先心病,虽然做过手术但养得不好,哪怕一场小感冒都有可能引起并发症,更别说差点儿失温的情况,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语气严肃:“先去办住院吧,没个十天半月的他缓不过来,我们只能用效果最温和的药来治疗。”
“好的好的。”萧鹤年点头如蒜捣,一直认真听着,“谢谢,您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医生摆摆手,又去接诊新入急诊室的病人。
靳怀风站在病床前,望着近乎掩埋在被褥中的少年,若有所思。
这小孩儿他好像在哪儿见过,眉眼很是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他虽不讨厌人类但也没多少好感,人类太脆弱了,说实话,不仔细看他都看不出床上的人胸腔还有起伏,像极了礼品店里的玻璃饰品,沉静得没什么生命力,漂亮但易碎。
突然想到什么,他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萧鹤年:“病房要单人间,没有也让人空出来,钱不是问题。”
萧鹤年:“……啊?”
“明白!”
他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心底意外,自家老大居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小孩儿这么好。
地下城寸土寸金,不是所有医院都有单人间,就算有,其价格也是普通病房的十倍,不是谁都住得起的。
算了,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靳怀风不心疼他就不心疼。
萧鹤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布局图,找到缴费处,窗口没有人排队,他是第一个。
少年的入院登记表已经出来了,孤零零地放在旁边的竹筐里。
萧鹤年取出登记表,本以为能在上面看见对方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结果表上空白一片。
这意味着医院没有从居民基因库中匹配到确切的DNA样本,他们救下的小孩儿居然是个黑户,而且有很大概率是从贫民窟出生的!
这下有点麻烦了。
能在那种地方活着长大很不容易,换个角度来讲,能活下来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萧鹤年长叹一口气,从运动服内兜拿出智脑,给靳怀风打了个语音。
医院有规定不收黑户,除非征信良好且无犯罪记录的非黑户居民愿意做担保人,自此建立单向绑定,不仅要承担患者入院期间的一切治疗费用,还要对其出院后的一切违纪行为负责。
萧鹤年向靳怀风说明情况,拿不定主意:“怎么办老大,你还要做担保人吗,要不让我来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少年犯过什么事儿,今后被查难免一堆麻烦,靳怀风身份特殊,被牵扯进去不太好。
人肯定是要救的,萧鹤年打算写他的名字,以后也有周旋的余地。
他在这边想了很多,前后都考虑到位,结果靳怀风好像并不担心,一丝犹豫都没有:“没事,我来吧。”
萧鹤年“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乎那他更没什么意见,另外取了张担保申请表,填完信息后交给坐在电脑后的短发小姑娘。
小姑娘神情恹恹,不到五分钟打了三个哈欠,表上总共不超一百个字符半天都录不完。
萧鹤年耐心不多,又等了五分钟,实在没忍住,敲了敲隔在两人之间的玻璃窗:“麻烦您能快点儿吗?”
后面已经开始排队了,照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把手续办完。
小姑娘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还是像树懒一样的速度。
萧鹤年:“???”
长这么大头一次来医院,也是头一次被无视,正欲发作。
一只苍白褶皱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穿着花色开衫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冲他招了招手,好像有话和他说。
萧鹤年勉强压着脾气,把耳朵凑过去。
老奶奶声音低哑,语气有些无奈:“第一次来吧,现在医院不比以前,你得另外给钱才能办事,不然她有的是理由把资料给你打回来,队也要重新排。”
萧鹤年:“???”
“啥?你再说一遍!?”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音量没控制住,嗓门高得几乎整个大厅的人都看向他。
老奶奶离得最近,即使耳背也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没站稳,萧鹤年一把扶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我太惊讶了,咱就是说……这事儿就没人管管吗?”
老奶奶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眶有些湿润:“能管早管了,上面人蛇鼠一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言语敲打敲打,哪会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你就算告到法院也没用,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萧鹤年:“……”
更无语了,他本以为他们弑序者那边已经够乱了,没想到人类这边更离谱。
偏偏地下城有规定,所有弑序者受军方管制,除了基本的医疗常识外不允许涉猎任何专业知识,再加上他们一般不会生病,即使任务时受伤也会转到中央基地治疗,所以这事儿谁也不知道,更传不到付明山的耳朵里。
如果不是今天他们碰巧救人送到医院,这事儿还不知道要瞒多久。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萧鹤年很不理解,但现下只能“入乡随俗”,又敲了敲玻璃窗问那小姑娘:“多少给办,说个数?”
小姑娘头也不抬,五指叉开比了一下,递出一张二维码,萧鹤年哪知道她这是什么单位的五,直接扫了五万过去。
小姑娘收到转账,看清数字后倏地瞪大眼睛,手下动作飞快,和之前判若两人。
萧鹤年:“……”
看来是给多了。
不到一分钟,他就拿到了入院合同书,两下办完了住院手续还预存了一个月的医疗费。
回到急诊室的时候萧鹤年整个人都是懵的,拿着收据像个幽魂一样飘进来。
靳怀风打了个响指,瞧着他好笑:“想什么呢,路上撞鬼了?”
萧鹤年猛地回神,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讲的那是一个义愤填膺。
靳怀风沉默听着,末了满不相信的样子调侃道:“瞎说什么呢,想要跑腿费就说,又不是不给你。”
萧鹤年:“???”
一声超级响亮的“冤枉啊”还没喊出来就看到靳怀风朝他比了个手势,是让他不要再多说的意思。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急诊室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可不只有病患和家属,还有医生啊,这种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儿陡然被他抖出来可真是拉足了仇恨,人家手里还捏着病床上那小孩儿的命呢。
萧鹤年扯扯嘴角,硬是把话圆了回来,讪笑道:“好吧老大,被你发现了,哪家医院也不会要这么多钱啊,我是贪了一点点。”
“喏,收据给你,记得报销啊。”
靳怀风冷笑一声,故作严肃在他脑袋上拍了下,听着响声大,但其实不痛不痒的:“骗人都不会骗,再没有下次,记住了?”
“是是是!”萧鹤年忙忙点头,几千字的检讨小作文张口就来,直到那些暗中窥伺的视线消失后才做了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