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睁开眼,入目是空荡的天花板。
他们已经在这个别墅里待了三天了,没有任何异样,除了房子里满是灰尘,安逸得简直像在家一样。
沈知言打了个哈欠,手指无意识地揉着有些苍白的腕骨,他漫不经心地想,难不成这游戏是觉得他们在现实世界里太辛苦了,让他们来别墅好好放松一下?
车上那个女人一直强调什么“活下去”“保护”,他还真以为这游戏像恐怖片和小说里那样危险呢。
沈知言又打了个哈欠,既然没事,那就继续睡吧。
半梦半醒间,他的记忆回到三天前。
*
不对,不对劲。
沈知言刷卡的手微收,抬眼将车厢扫视了一圈。
司机和乘客看起来并无异状,安全设施也都完好,可一丝犹如毒蛇般的阴冷的气息,正顺着他的脊骨向上攀爬,使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
他刷卡的动作停了。
司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到底上不上?”
沈知言默了默,那股怪异的感觉消失了。这趟公交是他每天都搭乘的,司机也是眼熟的,能出什么问题?
而且……这是最后一班公交了,不上这趟车,就得坐出租回去了。
“上。”他道。
抬手刷了卡,沈知言往后车门的方向走去。
司机还没发车,沈知言却酿跄了几步,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刚刚不知怎的,他的意识忽然模糊了一瞬。
沈知言想,肯定是每天当助教太累了,明天跟老师请个假吧,钱还是没有命重要的。
公交这时已经启动,他扶着空座椅缓缓直起身来,脑后的皮筋不知何时松了,及肩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部分视野。
他单手拢了拢头发,重新扎好,心想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明明印象中才剪了没多久。
这班车今天没几个人,座位大多都是空的,沈知言在离后车门最近的靠窗座位坐下。
他下意识就往这个位置走去,可能是因为不管是从门还是窗,这个位置都很利于逃生。
待坐好后,他不动声色地从玻璃反光中,观察车厢里的人,他的手指搭在窗沿上轻点着——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晚上九点五十三分,车厢内的人非常少,毕竟在他们这个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小县城,已经不算早了。
这几人从前往后,除了司机,依次是一个中年大叔、两个小姑娘、一个小黄毛、还有一个穿着运动装,满脸警惕的年轻女人。
乘客基本都正常,唯一可能危害社会安全的是那个一脸匪气黄毛,但他的身材却太过瘦小。
沈知言将他跟自己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一个侧踢就能把他打趴下。
很正常的末班公交,难道那一瞬他真的感觉错了,这车上并没有什么危险?
“大晚上怎么起这么大的雾。”沈知言听见有乘客嘟囔道。
他顺势望向窗外,忽然有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的目光下意识跟着对方追了过去。
那个人影是……他自己???
公交车的车速很快,但红影却一直追着公交,使沈知言看得十分清楚。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身影,白色T恤都被染成了猩红。
他……不,它的四肢扭曲,像是被折断了,只用仅剩的关节在地上飞快爬动。这玩意的五官虽然和他一模一样,但惊恐的表情确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
那肯定不是自己,沈知言略带嫌弃地皱起了眉。
他转头看向车窗上倒映着自己的脸。
车窗上的人眉眼如画,一双眸子仿佛春水含烟,看谁都含着情,但不笑时却又像昆山的雪,拒人千里之外。
这样完美的一张脸,很难让人产生什么亵渎它的想法,可十几米后,这张脸却被它的主人在地上摩擦。
咳……
肯定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都出现幻觉了。
这肯定是臆想吧,哈……
就在沈知言这样想时,报站语音响了:
“乘客您好,欢迎乘坐本次公交,前方到站——暮山别墅,请您坐稳扶好……”
暮山别墅?
这是什么地方?
沈知言收起思绪,立刻观察起了其他乘客,但除了那个运动装女人,其他人均是一脸茫然。
沈知言的心狠狠一跳,然后又重重沉下来。他的感知居然没错,还真有不对。
暮山别墅并不处于这趟公交车的行驶路线上。这个地名他也从未听说。更重要的是,他们住的小破县城附近,哪来的什么别墅。
难道……他像那些无限流小说写的一样,被卷进游戏里了吗?
这个猜测自然而然的浮现在脑海中,沈知言一愣,轻轻晃了晃脑袋,笑叹一声。怎么回事,他是看小说把脑子看坏了吗,怎么会这么想。
按常理来说,大家都会认为是公交开错了路线,再不济也是觉得闹鬼了,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觉得会是无限流游戏?
算了,管他是开错了还是闹鬼,又或者是无限流还是别的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吧。
沈知言往椅背上一躺,正大光明地开始观察起其他乘客。
大部分人都神情茫然,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坐在最后的那个女人……她身着方便活动的运动装,在异常发生前就很是警惕,公交车报出错误站点时,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茫然,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想到女人的运动装,沈知言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阔腿裤,又看了看其他乘客的衣着,心想自己好歹也算占据了些有利条件。
“暮山别墅是什么地方啊,司机,是不是开错了?”中年男人喊道,但并没有人回应他。
中年男人又喊了两声,依然不见回应,便探头看向驾驶座。
“啊!!!”
中年男人吓得一蹦,“座位……座位上……”
黄毛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抓住被抛上天的手机,关掉进行中的恐怖游戏,摘下耳机大喊道:“叫什么叫啊,吓死老子了。”
两个小姑娘似乎也看到了驾驶座的情况,正抱在一起发抖,其中一个小声道:“驾驶座……没有人,那现在……是谁在开车……?”
没有人?沈知言蹙眉,他清楚地记得,上车时,车上是有司机的。
黄毛脖子一缩,有点犯怂,但被两个小姑娘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盯着,他又支棱起来,“没……没人是谁开的车?别瞎扯,我……老子去看看。”
老妇人紧紧抱着孩子,也把希冀的目光投向黄毛。
沈知言听见那年轻女人似乎冷哼了一声,小声说了句什么。
黄毛看了看驾驶座,惊魂未定地捂着嘴向车厢后方跑。
“没人……真的没人开车……不会是……是那个什么开的吧。”他不敢说出“鬼”这个字,“我玩的游戏成真了?”
“真麻烦,”年轻女人皱眉,“喂,门边那个,你去给他们新人解释一下。”
啊?
沈知言有点懵,不过他面上不显,依旧平静得没有表情,“我去解释?”
他知道什么啊就让他解释。
年轻女人一愣,这家伙难不成就是部长说的中级玩家?
部长进本前才警告过她,最近有大批中级玩家跑去新手本放松,让她千万不要得罪了他们,不然可能会死无全尸。相应的,如果巴结上他们,人家从指头缝里漏点出来都够他们吃了。
况且有中级玩家带着,他们过本也能更安全些。
想到这,年轻女人立马笑容灿烂,“当然是开个玩笑啦,肯定是我来解释,您歇着啊。”
“咳咳!大家不要惊慌,听我说,”女人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往车厢中间走去,“恭喜你们,被伟大的永恒游戏选中了!”
“我不想多说废话,你们的疑问,在通关第一个副本后都能得到答案。我只说些重要的东西。记清楚了,我不会重复第二次。
女人踩了踩车厢,陈旧的公交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是诡公交,是副本和现实世界联系的媒介。
“别惊慌,进入副本并不是什么坏事。你们都有非常想要实现的愿望对吧,”徐慕青挥舞着手臂,眼中尽是狂热,“正是你们强烈的**,才能吸引来诡公交!”。
还真是无限游戏啊,沈知言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直觉很是满意。
不过……他犹疑地看了看自己,契机是强烈的**?他有什么强烈的**吗,难道是想要考研成功上岸?
不能吧……比起成功上岸,他其实更乐意混吃等死——等等,他想要混吃等死的意愿这么强烈吗……
年轻女人还在接着说:
“新玩家的数量越多,副本难度越低,我们现在有四个新玩家,两个老玩家,所以这次副本可能会有些难度,你们要听我的话,才能活得更久。”年轻女人抬了抬下巴。
沈知言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听着年轻女人带新,仿佛他真的不是那个“新”一样。
年轻女人余光一直注意着沈知言,此时看到他略带兴味的表情,越发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她接着给新人们讲解。
带新人就是麻烦,虽然道具赚得多,但都太鸡肋了。而且就这些垃圾道具,还得跟公会四六分,她四,公会六。再不小心再碰上其他老玩家打劫,一点好都捞不着。
徐慕青想,回去就跟部长商量商量这活能不能换人来干。
“咳嗯,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不过嘛……”徐慕青搓了搓手,“你们在这个副本中获得的所有道具都得归我,毕竟保护你们,会浪费我很多的道具,我需要补充道具才能保护下一车的新人。你们有人有异议吗?”
沈知言闻言没绷住,轻笑一声。
年轻女人听到动静望向沈知言,有些谄媚道,“您要是愿意的话,获得的道具可以分您一半。”
年轻女人心想,中级玩家肯定看不上F级副本的这些垃圾道具,自己先客气一下,这样他肯定就不好意思收了。
“行。”沈知言点头。
“?”
年轻女人有些懵,不是……她就客气一下,怎么就被答应了??
这种副本的垃圾道具也看得上吗???
要分出一半的胜利果实给别人,想想都肉疼。年轻女人捂着心口,精神有些恍惚。
沈知言装作没看见,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道具,不要白不要,毕竟道具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很重要。
“我叫徐慕青,你们可以叫我青姐,接下来的时间,只要你们听我的,我就能保证你们不死。”坑不到足够的道具,徐慕青开始不耐烦,“谁不听话,就赶紧滚。”
众人点点头,车厢内忽然安静下来,显得有些死寂。
中年男人有些受不了这氛围,“小徐……”见徐慕青脸色一变,他急忙改口道,“青姐、青姐你真是人美心善,我把道具都给你,一会一定要先救我啊。”
“我、我也是,青姐你……”
眼看剩下的其他人也要开始奉承徐慕青,沈知言觉得没趣,他打断道,“公交车已经停了。”
徐慕青回头一看,果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公交车已经停了下来,车门微微敞开着,混浊的雾气一丝一丝地往上涌。
“不好,如果不在雾气填满车厢前下车,就会被里面的东西抓走。不会有人想知道雾气里的是什么。”徐慕青边说边往车下跑。
沈知言手指轻抚着下巴,没人吗?他还挺想知道的。
趁着人群都挤到徐慕青身边,沈知言溜到公交的另一侧。他拉开车窗,从兜里摸出一个硬币,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将T恤上用于装饰纽扣拽了下来。
轻抛两下,沈知言手腕一转,将纽扣掷出。
他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在纽扣触到雾气的那一刻,从表面开始迅速化成灰烬。
好吧,确实挺危险的。
沈知言耸了耸肩,跟在徐慕青后面第二个挤下了车。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雾气中缓缓走出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他缓缓蹲下,在纽扣消散的地方轻抚了一下,纽扣便恢复如初。
他捡起边缘略微磨损的纽扣,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抬眸望着沈知言的背影,轻声道:“阿言,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