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船比我想象的要结实一些,没有漏水,也没有散掉。
随着我和汉琪并力划水,破船渐渐靠近“龙王号”,一股令人作呕的污秽之气透鼻而来!
汉琪低声咒骂了一句,却淹没在了“龙王号”上传来的喧嚣声中——
极富节奏的、如同送葬鼓点的木屐声敲击着我的耳膜;断断续续的、腔调怪异的日语呼喊,好似梦呓;若有若无的、无数人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在江风中低徊;还有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之音……这所有的一切,在我的视野中是那么真实,却又莫名让我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我们这艘破船和“龙王号”明明就在一个江面上,隔水相望,且越来越近,却仿佛置于两个世界!
“汉琪。”我低声说道:“把速度放慢些,做好临敌应变准备。”
“嗯~~”汉琪应了一声,开始单手摇桨,右手紧紧握住了青釭剑。
吕明翰见状,也连忙把手枪摸了出来,子弹上膛,死死握住。
我放下船桨,一手取了金钱剑,另一手抓了一叠赤色火符。
破船距离“龙王号”更近了些!
我能清晰地看见,那舰体上满是斑驳的铁锈和深绿色的水藻痕迹,比我乘坐的破船还要更加破败不堪!
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淤泥、水腥、铁锈、烂木头、发霉火药以及难以形容的陈旧腐败气息肆意弥漫!
一个鬼子背对着我们,在甲板上抽动着僵硬的身体,机械地一走一顿,像是在巡逻瞭望。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个穿着破烂和服,身段依稀还残留着生前风韵的女鬼子,正别扭地摇着屁股,大概是在跳鬼子特有的难看舞蹈!一张嘴唇像是涂了劣质胭脂,颜色十分不正,微微翕动着,在哼唱着鬼子味浓郁的阴森曲调!
另有两个男鬼子大概是乐手,一个在弹奏十三弦古筝,一个在拍打太鼓,配合女鬼子的舞蹈和曲调,动作都像是被操纵的傀儡,又像是出了机械故障的发条玩偶,一举一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微“咔吧”声。
这几个鬼子,无论男女,脸都浮肿惨白,像是被水泡发了!
甲板另一头,十来个穿着水手服的男鬼子围成一堆,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他们整齐划一地俯身,不约而同地耸动肩膀,看起来又滑稽又诡异!
一圈看下来,这炮舰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种极致热闹的假象——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歌舞升平……
但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风帆的鼓荡,甚至连舰体都感觉不到一丝随波逐流的晃动!
这“龙王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漂浮的棺材,静止在这片凶险的水域中央!
我们的破船与之相距已经不足一丈远了。
“神…神断先生…”吕明翰把自己缩成了一个肉球,窝在船舱里,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鬼船上可全都是鬼啊,咱们还,还要继续靠近啊?差不多得,得了吧?”
汉琪低声打趣道:“吕局,刚才还夸你是条好汉呢,这就又脓包了?”
吕明翰嘟囔道:“就是因为是好汉,才不吃眼前亏啊……”
汉琪坏笑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打算把你先扔上‘龙王号’了。”
吕明翰面颊一抽,整个人又缩小了一号,不敢再言语。
汉琪问我道:“大哥,你说这他娘的鬼子炮舰到底是真的,还是鬼打墙之类的幻象?我怎么离得越近,越看不透呢?”
我也看不透,如果开了法眼目法,自能一眼洞鉴真伪虚实,凭夜眼是不行的。
目下所见都太“真”了,不说锈迹和水藻这些细节部分,甚至连甲板上木头的纹理都清晰可见!但心里却偏偏又无端生出一股挥之不去的虚假感受,如同海市蜃楼!
“继续靠近。”
我右臂探出,金钱剑长驱,对汉琪说道:“到底是真还是假,用金钱剑一试,应该就能见分明。”
“好!”
汉琪手中木桨一撑,破船已轻盈地划到了“龙王号”舰体之下,我手中的金钱剑也迅疾刺中了那长满滑腻苔藓的船舷!
就在剑尖与舰身接触的刹那间,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剑刃向我掌心、手臂、肩膀蔓延上来,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以极快的速度缠住了我的臂膀!头皮一麻,整个后背都激出了冷汗!
是祟气!
浓得化不开的巨量祟气!
我脸色大变,立刻收剑!调息!御气……把浸透到体内的祟气给逼了出去!
“是假的,这炮舰是幻象,但上面的尸鬼是真的!”我低声喝道:“汉琪,快往后退,趁尸鬼们没有反应过来,撤!要小心被祟气包裹!”
“哎!”
汉琪应了一声,奋力挥舞船桨,破船立刻反向飘了出去。
吕明翰松了口气,“我就说不该靠近嘛!”
话音方落,忽听“砰”的一声,他手里的枪响了。
我和汉琪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汉琪,子弹几乎贴着他耳边飞过去的,惊怒之下,他揉了揉耳朵,丢掉船桨,劈手夺过吕明翰的枪,土话都骂出来了:“恁大了个蛋!尻恁娘!你弄啥嘞?!”
“走火了,不小心走火了!”吕明翰慌忙解释道:“不是故意的,真的!阎罗先生,我对你的敬仰之情犹如——”
“闭嘴!”我喝道:“你闯大祸了!”
“哎?”吕明翰愕然道:“没打中阎罗先生啊。”
我幽幽说道:“看龙王号!”
就在刚才枪响的那一瞬间,“龙王号”甲板上那看似热闹的喧嚣声也骤然一滞!
所有晃动的僵硬人影仿佛都石化了。
继而,又都被激活了。
巡逻的鬼子以缓慢的速度极其不自然地垂下头来,俯瞰向我们,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色泽,眼珠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只剩两点浓稠的墨黑!
摇屁股的女鬼子也勾下了脑袋,嘴角咧开一个大得惊人的弧度,露出几乎所有牙齿,无声地笑着!
一个水手服鬼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嘴角还叼着一块蠕动的烂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随之,所有水手服鬼子都直起了身子,扬起了脑袋!
数十道冰冷、空洞、毫无生气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的冰锥,齐刷刷地穿透苍茫的夜色和稀薄的水雾,刺向破船上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