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师忍不住轻声念出叶明写下的“承题”。
“盖学无止境,新理迭出。然非凭空而造,必也由旧蕴种推衍而出。温熟乎故,则心有所主,能烛照幽微,触类旁通,新意自油然而生矣。”
许文师念得阴阳顿挫,就如同平日读那圣人佳作一般,他脸上的笑容愈浓,他看了一眼恭敬站于一旁的叶明,眼中尽是赞赏。
没想到这八股文自己也教不久,自己这徒儿就能融会贯通。
破题很好,承题也很好,这道题要是他改,必然是一等之作。
他正想开口表扬,突然想到自己早先做的决定。
就算叶明写的再好,也要鸡蛋里挑骨头一下。
许文师敛了敛笑容说道,
“嗯,这你这承题写得就,嗯,还可以。虽然进一步阐发‘新’生于‘故’的逻辑,还强调了‘心有所主’方能‘触类旁通’,语言凝练,逻辑清晰......“
许文师发现自己明明来挑毛病的,怎么还是没忍住说得全是赞扬的话,赶紧拉回,
“嗯,但是,对于那股代圣贤立言的气度,还不够沉稳,略显跳脱。为师稍后会给你一本《八股文总论》,里面还记载了我与你师傅的想法,你要多读多背。知道吗?”
叶明赶紧称是。
自己师公的神色他看得清楚,知道他对自己这篇八股文是极为满意的,只不过小老头有些傲娇。
不过对于师公说的《八股文总论》,他也是充满着期待。
毕竟不同的时代,一些见解还是不同。
许文师继续往下看,不过一般八股,破题与承题写好,接下来的按部就班,不可能会出大问题,他的眼神透着赞赏,嘴里依然说着,
“四书五经,师公知你熟识,毕竟你能画出那《漫画四书》的佳作,可知理解深刻。”
“这道题,本身也只是想看你对于八股格式等的掌握程度。”
“嗯,现在看来,算是过关。”
他说完,放下这张,拿起另一张稿卷。
“第二题其实对于你来说,是有点超纲了,不过你刚刚态度不太行,竟然也不思考就乱写。师公跟你说过,凡事要谋定而后动,先思考......”
这道题是策论,重点在于解决方案。
而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半大小子,都没经历过,最多看了些杂书,怎可能有什么深刻的方法。
能够就表面泛泛而谈,做到逻辑通就已经很好了、
许文师说着就往下看,这一看,嘴里的话再次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江南泽国,水网密布,利在漕运灌溉,害在壅塞泛滥。治水之道,非惟疏浚河道一途。学生以为,当以‘疏、蓄、固、管’四策并举。”
看到‘疏、蓄、固、管’四个字,许文师本轻松的表情,瞬间变得郑重起来。
他双眸睁大,好似不信看到的东西。
这四个字可以出现在会试,出现在铨选,甚至出现在乡试,但是不是这里,不是出现在自己故意为难的,年仅9岁的半大少年,不到一个时辰解答的答案中!
很快他就找到了理由,
“不对!定是明哥儿在某些书或者邸报上看过这几个字,以他过目不忘的天赋,就这么写了下来。”
许文师本来捻着胡须的一只手,直接瞬移开,两手紧紧捏着手中的素笺,仿佛那薄薄的素笺长脚突然逃走,眼睛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
当他看到叶明将“疏、蓄、固、管”一个个分开做了解析,却终于相信,这真的是他的徒孙自己思考自己写的,而不是强记下那四个字而已。
他看到在“疏”中,叶明写了“因势利导”,甚至写了“可效潘季驯‘束水攻沙’之法”
在“蓄”中,写上了“择地修建‘水柜’的方法”;
在“固”上,明哥儿竟然知道那“以条石、三合土加固根基,广植杨柳护堤”之法;
还点明了“管”尤为根本,“设河官,谕香茗,共护水道,方能长治久安......”
许文师读完直接陷入了沉默,他看向自己的徒儿,心中自是震撼加惊喜,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吗?
一个少年,甚至没有出过这晋南城,论及水利工程,不仅能跳出简单疏浚的桎梏,直接提出了“疏、蓄、固、管”四策。
而且思路清晰,层次分明,还有引用历史成功之法,又提出不少创建。
在管理制度上,直接显现出远超年龄的务实眼光。
这篇策论,就是直接做我官员交给圣上的奏折,都完全没问题!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露出一丝腼腆笑意的少年,终于是忘却自己需要适当打压的话术,甚至声音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夫想到你八股文能过关,却不想你策论也能如此,如此,好!好的出乎意料!”
“这次童生考试,我得好好想想了。”
叶明本来听着前面师公的表扬,心里也是美滋滋,谁会拒绝国子监大人的“彩虹屁”呢。
然而等他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却升起疑问。
“童生考试?想什么?”
这时候门外传来柔柔的女声,还有一个熟悉的男音。
“明哥儿回来了?”
“在哪,在哪呢,我的徒儿在哪呢?”
“好啦,你这明知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等下在明哥儿面前丢脸,我可不管你。”
“夫人,我的好夫人,我就说一句话就走。”
“雪雁?你说什么,明哥儿受伤了?”
外面的声音变得嘈杂,接着很快由远及近走到了门口,
着急的敲门声响起。
许文师自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他现在心情很好,倒是没有发脾气,
“滚进来!”
门吱嘎打开,红着脸带着酒气的王夫子就靠两条腿“滚”了进来。
“老师!”
王夫子对着许文师行了个礼,就有些舌头大的对着叶明说道,
“明哥儿来了,快让师傅看看你,哪受伤了?”
王夫子一直没有孩子,和叶明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不仅把叶明当做学生,而是真的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叶明赶紧对着王夫子行了礼,又过去搀扶了王夫子,
“徒儿没事,不小心磕了头,已经找大夫处理过了。”
又向着进门的师娘行了礼。
师娘看向他头上的纱布,脸上露出明显的心疼,
“别管这醉鬼,跟师娘走,小厨房炖了汤。”
许文师反射性就说了一句,
“等等,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这时候叶明的肚子却非常应景的“咕噜噜”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