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卯时三刻，太极殿便响起了许多声音，晨起的钟声刚刚敲响，殿外的仪仗已经就位，一行行的排列成群的士子，自长乐门入，踏入了太极殿上。
太极殿已设下试桌，供士子书写。
随着士子的入座，祁允业身披朝服，自太极殿后迈入了殿中，祁允业端坐在台下，只是随意的像下面望去。
个个士子都低头未敢直面天颜，祁允业自是没看出此届士子中，有什么可靠之才。
礼部早先就问他要了这殿试的题目，只是他迟迟未有决断，一直到昨日他才想到了殿试的题目。
吉时已到，祁允业吩咐沈兆，将他拟好的试题递给台下的周远安。
周远安看过这试题，眼神略有诧异，很快，他念到，“君与民，孰轻孰重，以何安民，又凭何为君？”
此命题甚为常见，莫说这些学富五车的士子，就是那些初出茅庐的孩童，恐怕都能答上几句。
秦惊辞轻车熟路的站到殿后的那根柱子旁时，听到的便是这样的话，民贵君轻，刚入学堂的孩童，夫子怕是都要讲上这个道理。
秦惊辞不知祁允业为何会选这样一个命题，她向后望去，第一行的最后一人，正是叶渡，他着一身靛蓝纹锦，气度不凡。
笔下如花，并未停下，看到此，秦惊辞已打算回去，叶渡的博学，她自是清楚。
转眼堂下之人都停了笔，周远安着人一一收好卷子，抹去卷名，誊抄以后，将答卷呈上了御前。
祁允业翻动着卷子，眉宇之间透着一些无趣，可突然他眉峰抖动，眼神透着些不可思议。
他拿出那卷子，没等周远安阻拦，他撕开了封住的名姓，卷边写着“叶渡”二字。
沈兆看出他表情的不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陛下，还没看完。”
祁允业强作镇定的翻完了剩下的卷子，随后就到，“叶渡在哪？”
正欲回宫的秦惊辞，听到这儿，慢下了脚步，祁允业怎会对他产生兴趣，她看着殿上的反应。
叶渡泰然自若的自队伍中走出，来到了太极殿的中央，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殿内群臣哗然，“像，这也太像了。”
嘈杂的声音飘在空中，直到御前，祁允业才看清了他的脸，他眼神突的凌厉，又流露出几分厌恶，他没看出堂下这人和他兄长，那里相像。
他随意的问上几句，叶渡自是回答的从云流水，没什么新意，但又说的过去。
一番问答，叶渡退了回去，祁允业继而又挑了另几个士子，他草草的写了几个名字，交给了沈兆。
念到叶渡名字之时，“第一甲第三名叶渡！”，他抬头看了台上的祁允业一眼，他眉间的阴霾尽显，神色透着疲态，他轻叹了口气。
殿试的第一甲三人，刚刚宣布，皇榜便张贴在了长乐门处。
秦惊辞在不远处与叶渡的视线交汇，叶渡轻点头，让她放心，秦惊辞便从后侧，回了西华宫，
容念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只是按照宫里的规矩，去往紫宸宫问安
萧润早早的便端坐殿中，在此等候，见容念进来，她伸手屏退了下人，“平鸾，坐吧。”
容念坐了下来，萧润只是一抬眼，殿内唯一的男侍便为她斟上了一杯茶。
容念还未动作，便听萧润道，“尝尝，你们落回的新茶，还是你父皇派人送来的，想必你喝的惯。”
容念不语，取了茶一品，却为落回的茶，“确实不错。”
萧润继续道，“大婚那日，哀家只是试上一试，可见皇帝全然不顾你们儿时情谊，况且坊间的传闻，你也应略有耳闻，伴在这样的一个人身边，你不怕吗？”
萧润说话时，脸上的笑意未减，容念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知道自己不会乖乖听话，助她成事，只能借祁允怀的事，挑拨他们的关系。
容念将计就计，“太后，不妨直言。”
那奉茶的男侍转身离了宫中，剩下的话不是他能听的。
半炷香的时间，容念才紫宸宫出来，萧润三番两次的提起祁允怀，使她有些烦躁，她没有回宫，在宫里转悠着。
她自左侧的廊桥登上，步至中间的太极殿时，侍卫挡下了他们的步伐，容念索性站在此处，吹着小风。
此时，大殿内涌出许多人群，容念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可不过眼神一晃，她看到一个背影，是那么的熟悉。
她不顾身后的下人，转身向着地面跑去，廊桥的距离和太极殿实在相隔太远，且前朝向来不许后妃踏入。
容念跑至太极殿的左侧之时，那个背影已经走至长乐门了，她情不自禁的喊道，“祁允怀。”
殿外正值下朝之际，她的声音微不足道，或许那人不曾听见，或许那人和祁允怀，没有关联。
无论是何种原因，回应她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冷静之后的容念不禁笑了，若是祁允怀，怎么可能没有人看出来。
她提起裙摆，转身回了那深宫之中。
而此时，那个远处的身影，悄悄的回了头。
***
初春乍暖，但还是有些寒冷，彼时的皇家园林，堆满了宾客，叶渡坐在其间，不知面见了少曲意逢迎的宾客。
他是这次考试中唯一一个横空出世的人，其他早早都被有些大人们收归了门下，可偏偏是这位从未听过此名号的人，得了这探花郎。
叶渡却是担得起探花郎的美名，深邃的眉眼，一身青衣立于亭前，活脱脱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公子。
可在场大多数人也对他颇有惋惜之情，他的眉眼实在是有几分像那位先皇子，当今陛下真能重用他吗？
像与他攀关系的是不少，可多的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归珩坐在叶渡的斜侧，淡淡的喝着面前的茶，和他的主子一般模样。
内侍一声惊呼，打破了现场的局面，明黄的衣袍率先迈入了琼林苑，紧接着，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子。
秦惊辞站在祁允业的右后方，她从叶渡身旁经过，两人并未有任何交流，彷佛不认识一般，待几人坐了上座。
臣下的人，才起身坐回了原位。
秦惊辞有意打量着容念的眼神，自殿前那日回去，她思来想去觉得不对，祁允业看叶渡的眼神那么奇怪。
叶渡到底是像谁呢。
这个答案只有容念能给她，果不其然，容念的眼神飘过堂下的一瞬间，她的酒杯脱手，落在了地上。
一旁的宫女赶忙为她换上了新的，可容念的眼神却迟迟移不开那个方向。
秦惊辞顺着的她的眼神望去，她看的人是叶渡，一切可疑的迹象，在她脑中连起来了，叶渡瞒着他的事，想必就是这个吧。
一旁的祁允业自是没注意到，他们之前的眼波流转，他随意的说上几句，便开宴了，琼林宴本就是为庆贺新进士子而设立，他在此也多有不便。
简单的开场过后，他便离席了，他总忍不住的看那个和他很像的人，这一点让他有些厌烦。
祁允业离席之后，秦惊辞端起面前的酒，眼神不经意的瞟过远处的归珩，两人眼神翔实，不一会儿，秦惊辞也起身离开了。
归珩拿起桌子一旁的佩剑，转身消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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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桌前，叶渡还好端端的坐在那里，谈笑饮酒，没有任何异样。
秦惊辞离席后，转身来到琼林苑后面的水塘前，此处无人，也较为隐蔽，只是站了一会儿，便等来了归珩。
秦惊辞立在湖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将军，这是渡公子，让我交给你的。”
归珩拿着的像是一本账本，她接过翻开，其中记录的皆是玉都城外曲阳县的税收情况，单从账本，秦惊辞并没看出什么异样。
可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才觉出了不对，这账本前面和现在的税收竟能相差如此之多，她在北地时，多少涉足过税收的事宜。
短短两个月，税收绝不会相差如此之大，除非天灾人祸，她眼神倏地变了，看向归珩，“是霜冻？”
归珩点头，“渡公子说，届时会与您里应外合，等待时机。”
秦惊辞点点头，只是这事绝对不能在拖，时间愈久，受到伤害的只有无辜的百姓。
归珩前脚刚走，她便闻见不远处，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她驻足在此，一阵低沉的声音便飘了过来，“轻舟钱庄，还没消息？”
卫越跟在身后，不敢回话，这轻舟钱庄，不知是不是有内奸啊，怎么总能洞穿他们一切的手法。
祁允业周身冷了几分，末了，他又道，“查查叶渡。”
秦惊辞眉梢微挑，他果然还是存疑。
秦惊辞故意发出了声响，他们二人走过来时，她恰好转身，故作惊讶，“陛下怎也在此？”
祁允业向来对她没有防备，“朕恰巧路过。”
这么近的距离，很难听不到他们刚才的谈话，祁允业也不藏着掖着，“你可听过轻舟钱庄？”
秦惊辞心中一抖，面上仍是八风不动，轻抬眼帘，“未曾，那是什么？”
祁允业仔细琢磨她的表情，确认她真的不是在说谎，又道，“无事，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秦惊辞低头没在说话，双手放在腹前，神思却飘的有些远，直至一阵冰凉的感觉，握住了她的手，她才清醒了些。
祁允业边上手，边道，“朕的手有些冷，爱妃帮朕暖暖。”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一路回了宫里，秦惊辞觉得手并没有变热，反而在冷风中吹着更冷了些，可有些人倒好像自得其乐。
那边的琼林宴上，容念没忍住多喝了几杯，本来就有些冲动的她，在酒精的加持之下，更加不清晰了。
不顾身边人的阻拦，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拎着酒壶，下来阶梯，走到了叶渡的跟前，彼时，叶渡正忙着和左侧的同僚谈着闲天。
对面的人却突然不说话了，还说着，“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他扭过头来，一个微红的脸蛋，两根好看的辫子还垂在胸前，大大的眼睛好像充斥着许多怨恨，但他想更多应是爱念。
他有些克制不住，手握紧了拳，藏在衣摆之下，挤出一个微笑，躬身道，“微臣参见娘娘。”
容念醉了，她理不清前面这人到底是谁，也理不清她已不是十岁的那个女娃娃了，不会再有一个祁允怀哄她，背她，保护她。
叶渡看着面前的人说不出狠话，或者什么话都说不出，好在她身后的侍女慌忙将她扶了下去。
归珩也在此时回来了，叶渡侧身用指背轻抚了眼角，转身对她道，“走吧。”
自此，一个向北走，出了这别苑，便是宽阔的大路，迎着他的应是攀云梯，而另一个向南走，越往里，更是深宫墙柳。
他们的命运，或许在十年前，就有了决断，只是他们都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