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嗓子喊的声音很大，纵使在热闹的马路边边，也拉得不少人回头看热闹。
身为故事中心，代亦青多年在各种好坏不一的调侃里摸爬滚打，上到老师家长亲戚长辈，下到邻家幼儿街边野狗，早就练出一副金刚不坏的脸皮。
他一转头，勾起抹玩味的笑，颇有种隔岸观火的做派，与追上来涨得耳根通红的姜空形成鲜明对比。
姜空对着这么多目光有些不自在，莫名有种理亏：“抱歉，我没想那么大声……我刚刚喊了很多遍，你都没听见。”
嗯。
代亦青心里默认，即使他就是故意在便利店装没听到：“有事？”
“有，”姜空捏紧了手里袋子，“我们能不能换个稍微安静的地方聊？”
十几岁的男孩儿大多都要面子，众目睽睽下，他不太好意思，也不确定代亦青是否接受。
“不能。”代亦青拒绝地很干脆，抬腿就要走。
“诶，诶，”姜空急了，往他身前一挡，塑料包装袋簌簌地响，“我请你吃晚饭吧。”
“不吃。”
似乎是怕代亦青又拒绝，姜空干脆往后一迈，两腿收并，深呼吸，直接把袋子举到他面前。
“对不起！”
这谈吐清晰的三个字出来，代亦青怔了怔：“你……”
抽什么风？
“前天报道，我误会你了。”姜空把挡人视线的袋子放下，下唇轻抿。
代亦青还没太回神。
“就是，就是那天你走之后，我觉得很不对劲儿。如果是你一个人，根本不需要拿那么多的棍子砖头去对付他。”
“我想弄清楚真相，就去追上那个同学问了——”
姜空不断搓着手里的袋子，强迫自己始终直视代亦青的眼睛：“周嘉茂——就是那个被欺负的矮个儿，他告诉我，你是赶跑那群混混救了他的人，那也不是保护费而是你自己的钱。”
姜空说起那天，想到阴雨后的难得放晴是同现在一样的夕阳残红，记忆逐渐缓解了紧张，开始语速放慢：
“你帮了他，但是我却因为冲动冤枉了你。”
“真的很对不起，”姜空又抿了抿唇，“我本来那天就想找到你道歉，但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昨天我也在那个巷子等了你，你没有出现，我今天本来也想着要放学找你，但是……”
这就遇见了。
说完，他笑了一下，终于停下来静静等代亦青的回应。
代亦青动了动喉咙。
夕阳残晖，刺眼的金光铺在面前的少年脸上，照得棕褐色的瞳孔失真，杏眼炯炯发亮。
半晌，他问：“你去哪儿找到他的？”
“啊？”姜空有些意外，“就记着他离开的方向，拼运气追上去的……”
他好像也知道这个行为有些傻，不太好意思地搓搓后颈。
代亦青不准痕迹地垂眸，扫过姜空的脚，脑子里已经想象到少年光着脚，忍着满腿泥，像傻子一样为了这么个真相东奔西走。
他笑笑，在姜空看来第一次没有火药味，却依旧不太着调地说：“……不是说让你先回家洗袜子吗。”
姜空祈求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不说这个了嘛。”
更不好意思说在知道真相后，还沿着代亦青离开的方向找了很久。
“那我要不是你同桌呢，”代亦青忽然问，“或者你今天没遇见我？”
代亦青并不喜欢假如，也不喜欢问人家如何如何。因为大多数得到的答案都是人的违心，小孩子也会撒谎，大人更会圆滑，趋利避害后讲出一番宽慰或对方愿意听见的话。
太虚伪了，他不喜欢。
但现在，他好像忽然犯了小时候的执拗，明明知道对方大概会说出一番漂亮话来祈求原谅，可还是问了这样一句假设。
“没遇见？那我就放学马上冲到学校门口，一直在人群里找你，”姜空摸摸鼻子，“虽然我脸盲可能有点重。但是我找了周嘉茂，他同意陪我一起——不过不重要了。”
少年笑起来，杏眼下还有弯弯的卧蚕：“老天爷对我真好，让我能在班里就遇见你。”
“……”
代亦青伶牙俐齿惯了，却突然没了话。
姜空从书包里又翻出一袋零食——代亦青认出来，是某人中午在学校超市清空购物卡买回来的。
他骗孙晓娜说这是中午没赶上食堂的午饭。可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始终没有动上一口，就吃那些让人越吃越饿的山楂。
姜空把这一袋放进始终拎着的大白色塑料袋里，本来鼓囊的袋子更塞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
他重新举起来，脸藏在印着红色logo的袋子后，红色简笔画的小人竖着两个大拇指，随着姜空说话一动一动。
“所以代亦青同学，你可以原谅我吗？”
一撮金光下，少年衣领处的拉链晃了又晃。
“……真是。”
“太傻了。”
风卷过，一字也没传进姜空耳朵。
-
代亦青拎着一大袋零食下了公交。
“呦，今天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啊。”茶饭过后，正是坐在门口嗑瓜子闲聊的好时候，几个街坊邻居见了他，都挂上笑脸。
代亦青闻言，说：“我哪能这么舍得啊大娘，这都是朋友送的。”
简单三言两语，就是寒暄结束。
这边风俗如此，长辈问了好，便是要大大方方地回。
只是瞧见眼前人客气疏远的笑，代亦青鬼使神差地想起一双杏眼。
他收了姜空的东西算作同意原谅，却在对方说“以后就是兄弟”时出声拒绝。
——“朋友可以，兄弟算了。”
——“为什么？”
代亦青不想说不合适，这样拒绝搞得跟相亲选对象一样，但这三个字种在心里发了芽。
他记得自己和姜空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虽然那个人明显把他的话当吊儿郎当的玩笑，并没有信，但代亦青不急，他向来最有耐心。所以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向姜空解释第二句。
宽敞柏油马路的尽头夕阳如旧，只不过红得滴血，就像……
一颗山楂。
“诶呀……”代亦青撤回视线，笑着喟叹一声，钥匙插-进门锁。
“以后你就知道喽。”
咔嗒。他进了昏暗的家。
-
开学一周后，姜空终于对代亦青的话后知后觉。
虽然他们两个没有误会矛盾，也会好好相处说话，但姜空忽然发现，自己每次想找代亦青聊天时，都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课上的大多数时间，他在听课或是写作业，代亦青在看书或是睡觉。
姜空左思右想，发现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最好了解对方的时间就在放学后。
打一场游戏，或者网上聊聊天——姜空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
原因无他，他是个每天放学就要快马加鞭吃饭然后去上补习班的人，披着晚上十点半的星星回家，然后玩会儿手机就可以洗漱睡觉。
而代亦青完全不管这些，每天自由自在地，到点就放学回家，然后陪人打游戏聊天……姜空心里不免起了一丝羡慕。
等等。
历史课下课，快想到头痛的姜空终于灵光一现，抓住了本来也没想走的代亦青。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什么？！你暑假都没上预科班？”姜空不可置信。
“没去，”代亦青懒洋洋地回，“浪费时间，浪费我的钱，假期假期，为什么不好好放假，不如干点别的。”
“那你上课能跟上吗？”
代亦青掀眼皮看他。
“……对哦，你压根不跟。”
姜空忸怩几番，最后还是跟他说：“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
代亦青故意逗他：“文科也行？”
姜空：“……政史地不行。”
夭寿，他还没上学就给自己规好了理科生的身份，对那些令人头痛的文科简直一窍不通，一节没听。
“说起来，我们好像第一次月考结束就要分班了，”姜空说，“你打算学什么？”
“理吧，”代亦青思考了一秒，“也就物理有点意思。”
姜空点点头：“我也打算学——什么，等等，什么有意思？”
姜空像见了鬼。
“物理。”代亦青淡淡道。
姜空承认他有一瞬的刻板印象。
他起初也怀疑过对方是不是什么大佬，结果有幸瞥到一眼各科作业，不是大片白的就是一片红的。
至于代亦青每天看的书——那倒是比较多，什么数学书、地理书、还有各种初中的教材，都被他掏了个能容纳漫画的洞。
具体看什么教材，那得取决于代亦青今天看的是什么漫画小说。
如今“不学无术”的人一口就挑到了姜空最痛恨的学科上。
他不禁感慨：“……你是我见过这么多人，唯一一个说高中物理有意思的。就是我家夏儿也没说过这种话。”
“嗯，谢谢夸奖，天才总是要区别凡人的，”代亦青接，“夏儿是谁？”
他说完，姜空也顾不上骂他脸皮厚，立马挺直腰板，挺胸抬头翘鼻子，骄傲得不行，大手一挥，手里像捏了把扇子，有种说书的做派：
“我们家夏儿，姓夏名延，见过狐狸没有，那就是只活脱脱的狐狸精啊。他可是——”
“姜空——”
门口一道女声打断了他要滔滔不绝的介绍。
姜空与代亦青同时抬头看去。
“姜空，门口有人找你。”女生说。
哼哼[狗头]我们小姜即将迎来对小代的二次印象转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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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楂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