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屿仙君翩然而至。
白淮芷抬眸望去，只见那人周身仙气缭绕，眉目间尽是悲天悯人的神性。
这般圣洁无暇的姿态，反倒让她胸中怒火愈燃愈烈。
前世那些欺辱过她的人，哪怕只是轻蔑一笑，都已被她亲手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可偏偏这个她最恨的人，始终高居九霄之上，受尽三界香火供奉，被众生奉为不可亵渎的神明。
她可以眼都不眨地取任何人性命，唯独对凌屿，恨之入骨却又迟迟未下杀手。
本想继续装作视而不见，却不曾想他竟主动送上门来。
"我愿任你处置，只求你放过三界苍生。"
白淮芷凝视着他，不得不承认凌屿仙君确实生得极好，眉如远山，眸若寒星，连声音都似玉磬般清越动人。
她心头忽地一颤，竟分不清那团灼烧心口的火焰，究竟是恨意还是欲念。
"好。"
她告诉自己，恨他，便最该折磨他，之前不杀他就是为了让他感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凌屿没有一日身上不带伤。
可即便遍体鳞伤、灵力枯竭，每当她被魔气侵蚀、头痛欲裂时，他仍会强撑着靠近，以所剩无几的灵力温养她的心神。
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额间，指腹温热，一点点揉散她积压千年的痛楚。
凌屿用了五百年，终于唤醒了她那仅剩的一点良知。
心中一软，便是铺天盖地的痛。
她终于落泪，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变成这副模样，你才肯让我知道……你爱我？”
凌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掌心安抚地抚过她的后背，嗓音低柔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
“……对不起。”
后来，她在千缘境中窥见凌屿的过往，才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深。
她原只是一株灵力微弱的仙草，在弱肉强食的半仙庭受尽欺凌。
上仙庭规矩森严，严禁干涉下界之事，可凌屿却屡次破戒护她。
每一次出手相救后，回到上仙庭都要生生受下二十四记狱火鞭。
而那次将她逐出半仙庭，竟是因为她渡劫失败、命悬一线，他不顾众仙阻拦，强行逆天改命，为此触怒神明殿，被降下七七四十九道雷刑。
神明殿逼他发誓永不再见白淮芷。
四十九道天雷落在身上，他伏在地上，满身鲜血，气若游丝，一开口却掷地有声。
“若看着纯善之人被欺凌致死而无动于衷，我如何成神？如今我渡不了这棵小草，成神后又如何渡苍生？”
他为此折损半生修为，昏迷百年。而她流落凡间，听信九天玄女的挑拨，以为凌屿厌弃了她，竟将百年苦难尽数化作对他的恨意。
她被妖兽震碎仙魂，即将魂飞魄散之际，是刚刚苏醒的凌屿拖着残躯寻来，毫不犹豫地割下一半仙骨为她续命。
后来她堕入魔道，日夜受魔气侵蚀之苦。又是凌屿独闯雪域，被冰猿冻伤经脉；强闯炼妖塔，险些被妖火灼瞎双眼，才为她寻来能镇压魔气的上古法器——梦瑶。
可当凌屿忍着一身伤痛，捧着梦瑶递来时，她却冷笑一声，拂袖将梦瑶震了个粉碎。
站在千缘镜前的白淮芷心如刀割，拭去泪水转身奔向寝宫。
不料半路遭遇神明殿十二神将围剿，她心神大乱节节败退。
就在致命一击袭来时，凌屿突然现身，以重伤之躯硬抗神明威压，最终力竭倒在她怀中。
白淮芷抱着气息微弱的凌屿，泪落如雨："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从来不说……"
凌屿只是用染血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目光哀伤而温柔，最终在她怀中陷入昏迷。
许是觉得她太过可笑，神明殿的一位上神道出了真相。
“你让他如何说？难道要他亲口告诉你，你是天生灾星，厄运之体？你历劫千次却次次失败，本该魂飞魄散！而凌屿——"
上神的声音陡然凌厉："他早已半步踏入神明殿，却为你自毁前程”
“三界之中，无人负你！你最该恨的，是你自己的愚蠢与懦弱！"
……
思绪回拢，白淮芷缓缓睁开眼，眼眶微微泛红。
愚蠢、懦弱……
那位神明说得没错，前世她总怨凌屿仙君不够护她，却不知他为她早已伤痕累累。
可面对她的无知质问，凌屿从不辩解，只是轻声说着"对不起"，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仿佛他真的觉得——是自己没能护好她。
"小草，你怎么哭了？"火火从她膝上醒来，见她泪眼朦胧，顿时慌了神，"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白淮芷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晌午才满身疲惫地回来，一言不发地瘫坐在草地上打坐。
火火不明所以，只好默默陪着，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从前无论受多少委屈，她都咬牙忍着。如今竟落了泪……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火火急得直跳脚："快说！是谁把你惹哭了？"它扑棱着翅膀，气势汹汹地发誓，"我定要记住那人，日后替你讨回公道！"
白淮芷仍沉浸在思绪中，下意识轻声道："是凌屿仙君......"
"好个凌屿仙——什么？！凌屿仙君？！"火火猛地僵住，翅膀都忘了扑腾，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
半仙庭的人欺负小草也就罢了，怎么连上仙庭的仙君也......可它记忆中的凌屿仙君分明是那般清冷出尘的人物，怎会做出这等事？
"小草别怕！"火火挺起胸脯，信誓旦旦地挥着翅膀："等我修炼有成，定要替你教训他！"
白淮芷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不是的，凌屿仙君没有欺负我。"
"那你为何哭？"火火歪着脑袋，满脸困惑。
"这个......"白淮芷一时语塞。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起前世凌屿为她付出的一切，感动得落泪。这一世他们素未谋面，若是实话实说，怕是要被火火当成失心疯了，不仅幻想与上仙的纠葛，还把自己给感动哭了。
"咳......"白淮芷轻咳一声，故作痛苦状，"方才回来时摔了一跤，可疼了。"见火火仍狐疑地盯着她，她夸张地揉了揉左肩，"真的，胳膊都摔断了......"
火火目光一凝，这才注意到她左肩处泛着淡淡的光晕，那手臂竟是新接上的！
"他竟敢折断你的手臂？！"火火瞬间炸毛，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
白淮芷深感无力：“不是他，其实是雷冥兽……算了……”真是越解释越乱，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你也打不过凌屿仙君的。”
“谁说的？”火火用翅膀拍了拍毛茸茸的胸脯，“我可是上古神兽浴火凤凰！待我涅槃后，只要那凌屿还未成神，断不是我的对手！”
白淮芷心头一颤，她自然知晓火火的真身，却更清楚上一世它未及涅槃便惨死在九天玄女手中。
指尖轻轻抚过它柔软的羽翼，她低声道："那你一定要平安渡过涅槃劫......"
"那当然！"火火昂首挺胸，眼中燃着炽热的火光，"星洛上仙为我卜过，五百年后我将遇涅槃大劫。只要渡过此劫，就能护你周全！你再等等。"
上一世的火火，尚未等到五百年后的涅槃之劫，便在一百年后九天玄女上门寻衅时魂飞魄散......思及此，白淮芷眉头微蹙，眼底泛起一丝黯然。
见她神色有异，火火歪着头关切道："可是觉得五百年太久？"它扑棱了下翅膀，语气心疼，"也是，让你再受五百年的委屈确实......"
白淮芷闻言展颜，指尖轻抚过它火红的翎羽："傻火火，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她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况且如今我已能自保，你不必再为我忧心。"
火火倏地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这小草精今日怎的这般不同？往日总是瑟缩怯懦，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此刻却字字铿锵，眉目间尽是笃定。
更奇怪的是，方才分明断了条胳膊，若在从前怕是要消沉许久，如今却这般从容自若......莫非是摔坏了脑子？
白淮芷并未察觉火火的疑虑，活动了下新接的左臂，确认无碍后便朝门外走去。
火火扑棱着翅膀追上来，悬停在她身侧："小草，你这是要去哪儿？"
"朴硕林。"
“什么？”火火猛地叼住她的衣袖往后拽，声音因含着衣料而含糊不清，"你疯了吗？那里可都是仙域凶兽，最爱吃的就是你这种小仙草，你再想不开也别去送死啊！”
白淮芷广袖一振，一道凌厉气劲破空而出，在半空中炸开开一声惊雷。
"轰——"
火火惊得松开嘴，羽毛都炸了起来："擎叱雷？！"
这可是仙域高阶法术，这小草精何时学会的？
"现在放心了？"白淮芷轻抚衣袖，"我只是去寻些法器，并非自寻死路。"
火火呆立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若说先前只是觉得她有些反常，那么他现在可以肯定，眼前之人，绝不是那个温顺的小仙草。
……
白淮芷缓步走在朴硕林的幽径上，忽闻前方传来争执之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纤弱女子被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团团围住，正踉跄着跌坐在地。
"小鹿姑娘，何必这般不识抬举？"为首的虎背熊腰男子狞笑着伸手，"再给我割一段鹿角......"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掌风骤然袭来，将他整个人掀飞数丈，重重摔在泥地上。
"哎哟！"孟魁捂着胸口爬起，还未看清来人，右脸又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勃然大怒："给我拿下她！"
四名随从立即挥舞兵刃扑来，白淮芷身形如燕，衣袂翻飞间轻巧避开所有攻势。
右手一扬，青光乍现，一柄灵剑横扫而出，凌厉剑气瞬间将众人击飞数丈。
"啪！啪！啪！"
孟魁这边，那无形的巴掌仍接连不断落下，转眼间他那张脸已肿如猪头，眼睛被挤得只剩一条细缝。
"你、你是......"他颤抖着指向白淮芷，待最后一记耳光落下，终于看清来人面容，顿时面如土色："十、十七刀......"
白淮芷手握青剑，斜睨过去，声音冰冷：“还不快滚？”
孟魁连滚带爬地起身，带着四个手下仓皇逃窜窜，连掉落的兵器都不敢捡。
白淮芷这才转身，伸手欲扶起地上的女子："姑娘没事吧？"
女子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白淮芷瞳孔骤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眼前这张倾世容颜，赫然是......
九天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