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对山岭城的第一印象是，城里的女人很多。对城主府的印象是，城主府里的女人不仅多，而且都很美。
这一间不大不小的宴客厅中，所有侍奉的都是女人，跳舞的、弹奏磐琴的更是漂亮女人。
这些女人莺莺燕燕地围绕在男人们周围，她们给罕答斟酒，替贺爻布菜，把酒杯递到贺光的唇边，就连庄涂和其他三个老兵身边都有年轻漂亮的女子在和他们调笑。
曾渤已经快醉了，宴上数他喝得最多，结巴哥也快不行了，醉得又开始结巴了。
场上还能维持着清醒的就只剩下六个人：首先是赵瑛和赵真，两人都没有喝酒，接着是罕答跟贺光，他们千杯不醉，另一个是庄涂，他不好意思跟年轻小女孩喝酒，所以只喝了一杯。
最后一个还清醒的，便是坐在主座上的洪汉。
酒过三巡，洪汉举着酒杯道：“贺光大人，我敬你。我早就听闻盘龙城的新城主赵瑛大人，年轻有为，武力强盛，今日城主没有同来，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还有下次机会，能有幸请城主造访山岭城，我一定让最漂亮的女人侍奉好赵瑛大人！”
贺光举杯，做了个“请”的手势，“谢过河乙大人盛情，我斗胆，替我们城主干了。”
放下酒杯他又说：“我们这次来，除了奉城主之命陪同罕答大人游玩，另外也是收到商国来的商队相托，要我作为向导，带她们在各个部落找一些水牛的买家。不知河乙大人有没有意向？”
这些话是在晚宴之前赵瑛关照他说的。
他当时还不明白地问她：“水牛珍贵，你手里并没有牛，我们虽然带了几头牛出来拉车用，但都是罕答大人从商国带来的，怎么突然说要卖水牛给河乙？”
赵瑛没有解释，只让他照做。
此刻赵瑛和赵真坐在末席用饭，旁边唯一一个侍奉她们的女仆还被赵瑛打发走了。赵真小声问她：“河乙会接受吗？”
“河乙一定会接受。城里没有一只牲畜，全都是人力拉车，这里女人多，她们会需要一些耕牛的。”赵瑛此刻的直觉非常敏锐：“但主座上这个人不是河乙。”
赵真不解：“小姐怎么知道？”
赵瑛说：“你且看他。”
洪汉听了贺光的提议，像是有些考量，但他只是说：“哎，今天我们只喝酒，不说事。来，贺光大人，我再敬你一杯！”
赵瑛把头凑到赵真的耳边说：“你看，他果然不敢应。我要把真的河乙逼出来。”
赵真问：“小姐打算怎么做？”
“你去给主座上的人敬酒，告诉他你有五百头水牛急于出手，愿意低价卖给他。”赵瑛说。
“好。”
赵真站起来，笑着执杯往正中央的主座走去，“河乙大人说的是，我也敬大人一杯。”
他走到主座前跪坐下来，“大人，我有五百头水牛着急出手，如果大人愿意帮我这个忙，我愿以低价卖给大人。”
赵瑛跟在赵真身后走近了“河乙”，跪坐在他身侧，从女仆手里接过木勺，笑着道：“我替大人斟酒。”
洪汉眯起了眼，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他在这做陪客做到现在，起先起先以为贺光是这一群人中的话事人，接着以为罕答是话事人，后来想难道是贺爻这个小白脸是话事人？结果发现都不是。
现在这个女人突然冒出来，难道她才是这支队伍里的正主？
“你为何急于出手呢？水牛珍贵，且五百头牛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洪汉接过酒杯，与赵真对饮，饮酒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眼。
赵真笑了笑道：“这些大人都不必关心，我只问河伯想不想要。”
刚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女人身上穿的衣服是昂贵的丝绸，她手上戴的扳指是高档的白玉，脖子上带的项链是价值连城的绿松石。她一走来，便有一股浓郁甜腻的幽香，这绝不是廉价香料会有的味道。
只有长于射箭的人，才习惯戴着扳指，而赵瑛在传闻中便是神箭手，一箭割断了邝重的咽喉。
所以答案就是他看走了眼。这个女人该就是赵瑛！
是他先入为主地以为新任城主一定是心狠手辣的男人，却忽略了赵瑛这样的名字，也可能是个女人！
洪汉的眼里闪着精光，他笑着道：“自然是想要的。来，我替小姐再倒一杯酒。”
他伸手过来，想要接赵真手里的酒杯，手却在碰到杯子的时候拉住了赵真的手腕！
洪汉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殆尽，只剩下一句狠厉的诅咒：“原来你是赵瑛，你去死吧！”
洪汉顺手就要去拿桌上割肉的骨刀，赵真却一个反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反而把他拽他手腕的这条手臂牢牢的把持住了，赵瑛同时发难，制住了洪汉的另一条手臂。
她随身带的青铜刀抵在洪汉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道：“你认错人了。”
舞姬之中，四个年轻的女子马上持刀要冲上来，却被庄涂带着三个喝醉的老兵轻易地制住，剩下的那些普通舞姬吓得尖叫起来，马上逃到了门外。
赵瑛说：“大人何必呢，我们只是来卖货的商人。就让我与城主做一场交易不好吗？”
洪汉咬起牙关道：“你想做什么？”
赵瑛手下的青铜匕首用了劲，只要再近一分，就能割破洪汉颈部的皮。“我想见城主河乙。”
洪汉：“我不就在这里？！”
“你不是。”赵瑛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河乙大人应该是一位女子。而你，是她的男人？情人？”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放开他。”一声沉稳的女中音从门外传来。
所有人看向宴会厅的大门，果真见一雍容丰腴的中年女子走进来，她身边站着赵瑛他们下午刚刚从江上救下来的几名女子。
赵瑛松开了匕首，朝来人笑了笑：“她们果然是你的人，河乙大人。”
河乙一直走到赵瑛面前，向赵瑛见了一个礼。
“松手吧，赵真。”赵瑛说。
洪汉得了松绑，河乙眼神示意他离开。洪汉行礼退出宴客厅后，河乙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
赵瑛说：“路边设摊的摊主都是女人，各家作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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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主都是女人，卖货的货郎都是女人，就连城主大人手下的打手都是女人，我猜在这座山岭城里，女人的地位高于男人。现在看到大人身边这几位姐姐，我更肯定了。”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气，把注意力放在赵瑛身上。
莫梨替河乙办事十六年，此刻竟在一个和自己的女儿岁数相仿的女孩面前，感到了紧张。她垂下了头，避开赵瑛的视线。
赵瑛又道：“姐姐们在江上背着的孩子，未必是你们亲生的孩子吧？而是因为你们的地位比那几个男人更高，你们有武力，他们没有。”
“所以我猜，盘龙城的河伯一族是母系氏族，城主河乙大人该是一位女子。”赵瑛停顿了一瞬，观察莫梨的表情，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不自在。
这说明她猜对了。
赵瑛说：“城主让她们假扮被驱赶的外来人去江心求助，是想让我迎难而退，不要打山岭城的主意。”
“姐姐，你们可是从我手里骗到了不少钱去呢。”赵瑛看向莫梨叫屈：“那些钱，够一家四五口人一个冬天的吃食了。”
河乙的视线给到莫梨，她们这七个人全都单膝跪地，莫梨请罪道：“城主饶恕！他们是给了我们姐妹几个每人两个贝币。”
莫梨从衣襟里把赵瑛给的贝币拿出来，双手呈给河乙。
河乙托着她的手把她扶起来，“你们下去，叫人来收拾一下这里。”
“城主！我留下来保护城主！”莫梨急道。
“不必，赵瑛城主能在江心出手救你，还给你们钱，我想她是有好生之德的人，并非想取我性命。神箭手如果真的想杀我，我早已经身首异处了。”河乙转向赵瑛，一双看不出年龄的眼里神色复杂。“若我猜的不错，小姐便是盘龙城主，赵瑛。”
赵瑛含笑向她见了个礼，朗声道：“晚辈赵瑛，这厢有礼了。”
她挥手示意庄涂松开那几个女人，然后从身后的桌上取来两杯酒水，把洪汉用的杯子递给河乙，“河伯大人，我来自中原的商国，商国有一座海岱城，盛产各种陶器、漆器、生活用具，我母亲是城主夫人，手里拥有城中半数商铺作坊，生意遍布半个中原，我是真心想和大人做一笔交易。”
河乙接过了杯子。“小姐真的有五百头牛，想要找买主？”
赵瑛：“我真的有五百头牛，还有五百头山羊，河伯想要多少，我就运来多少。”
赵瑛双手举起自己的杯子与河乙的杯子轻碰一下。“我的盘龙城正有青铜兵器出卖，只要得到青铜武器，河伯的山岭城会变成铜墙之内牢不可破的世外桃源，到时候，姐姐们不用拿水毒出来吓人，一杆青铜长矛，就能击退任何敌人。”
河乙抿了下嘴唇，“我听闻，赵伯进山岭城后，在城里教训了一个男人，用的就是青铜匕首吧？”
长江这一代的部族把首领叫成某伯，就像商国把附属部落的城主叫成方伯，只是赵瑛一时还没适应这个新的名字，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河乙说的是她。
“我并非有意，我在作坊买酿酒，那个男人要来调戏我，我只能出手自保。”赵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