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昌坐在地台上，一手持着小扇子给炉子扇风。
炉子上，陶壶里烧的水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
他已经换下了观看比选时穿的武官装扮，现在穿着舒适柔软的浅紫色常服，宽松的衣袍掩盖住他一身的腱子肉，像个单薄身板的文官，颇为闲适静好的模样，和他昨天对她又掐又骂的时候简直是两幅面孔。
仆人退出去关上门，小厅里只剩下赵瑛和司昌两个人。
赵瑛走到中央，向司昌行了个礼。“尊夫人真是体贴，知道我受了重伤，怕我死了就没法说话了，急着叫我赶紧来说话。”
“看来还能喘气？”司昌倒是带着笑意，“不过你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过来坐吧。”
厅里没有另外布置座位，司昌的意思是要她坐到他的对面。
赵瑛走上地台，右手撩袍坐下时牵到了肩膀，酸爽到脸都皱了。
“对付几只狗，才拉了那么几下弓，手就不行了？”司昌冷哼一声，用木勺给她舀了一杯水，“以为你有点本事，原来还是高看你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赵瑛没好气地说：“托将军的福，我昨天在你这里伤了右手。”
司昌想起来，昨天她的确摔到地上，右手撑到了。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
“接下来努力点，把陈伋现在对你的印象扭转回来。不过好在太子注意到了你，凭这一点，你在陈伋面前会有优势。”他说。
“太子注意到了我？你为什么不叫我勾引太子得了？”她那一双明媚的眼眨巴眨巴的，明明是讽刺的话，说的却像是真诚的疑问。
司昌居然难得的没有发飙骂人，也许是他蠢货，以为她真的在提出困惑。
“因为我在明面上站的是太子的队伍。太子那里不需要你，有我自己。”司昌说。
“哦，原来是这样。”赵瑛用左手拿起杯子，吹凉了以后抿了一小口。是甘甜的清泉水，即便只喝一小口，都能感觉到唇齿之间的清新舒适。
“将军也和侍卫长官一样，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就跟狗一样吗？”她放下杯子，问得很平静，视线也很坦然地与他对视着。
司昌别开了眼。
“别用你那双狗眼看我，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那个令人作呕的父亲。”司昌一张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鸷，“想到你是她生的女儿，却也是那个贱人的孩子，我就会异常愤怒。”
他的两个兄长，全都死在赵羯的手里。他的两位岳父，祁康将军、越巷将军，全都选择了赴死。
父亲牺牲了生命，保下了他们的族人和两万大军的性命，让他能带着族人和两万大军向商王投诚。
活下来的妻妾中，只有祁孟一个人，在十七年之后依然还依然和他一起为复国的事业挣扎奋斗。
那样骄傲的女人，这十七年里传给他的只言片语中没有抱怨，没有犹豫，她是真正有大义的祁家人。
但是她的女儿，却没有继承她母亲的分毫品质！她是个跟她那生父一样无耻的贱奴！
司昌愤怒地掐住赵瑛的下吧，力气之大，几乎就能把她的脸卸成两块。
“你差一点就能成为我的女儿，会成为和公主一样尊贵的女人。但是你身上留着和赵羯那个贱奴一样的血！所以你也是贱奴，和献祭的人牲一样低贱的奴隶！”
司昌盯着她那张貌美到离谱的脸，心中的愤怒无处宣泄。
“死一个你这样的贱种，确实就和死一条狗一样。”
最后，他松开了手，胸膛激烈地上下起伏。
赵瑛受了一连串的辱骂，反而笑了。
她觉得司昌说得有道理。
的确，她在这些天龙人眼里就和一条狗没两样，陈伋要她杀野狗，是把她当成狗奴；司昌要她勾引陈伋，是把她当成女奴。
他们都不把她当人。
好愤怒，可那愤怒无处释放。她手上没有一点权柄，根本不能反抗。
赵瑛忽然抓住司昌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撞上去，额头撞在司昌头上。
“你！”司昌错愕至极。
赵瑛咬着牙道：“即便我是一条狗，被一条狗撞了一下也会很痛的。”
“好，很好。”司昌竟然被撞得有点发晕。“你比我想的要有种。”
他站起来往里走，“回去好好养伤，两天以后，太子会宴请所有参加这一轮擢选的所有官员，太子妃也会邀请你们这些小姐。到时候陈伋会赴宴，好好把握机会，你这条野狗！”
“等一下！”赵瑛站起来叫住他：“你别走！”
“干什么？”司昌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
“我没有吃饭。”赵瑛说。
司昌：“所以呢？”
赵瑛：“我出门的时候，是太子行宫放晚饭的时间，我现在回去，肯定已经没有饭吃了。”
“关我什么事？”司昌毫无人性，“滚！”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仆人从门外进来，恭敬地向赵瑛行礼：“小姐请。”
赵瑛愤然跟着仆人往外走。
杀千刀的黄世仁，只知道剥削劳工，养狗都舍不得花点狗粮！我祝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
接下来两天，赵瑛一直窝在房间里制作迷药。
她把北洋金花叶用小火烤干，然后杵碎了磨成粉。其实如果用茎干和它的根系制作效果会很好，但现在还没到北洋金花开花结果的季节，她还要留着这些花培养种子，所以暂时先给那龟孙子吃点菜补补维生素。
“自己种下恶因结出的恶果，该收割了。”赵瑛一边研磨，一边咬着后槽牙说。
这时赵飞翔从窗口飞进来，在赵瑛跟前走了几步后，鸟嘴就要往赵瑛磨的药粉里啄，赵瑛连忙捉住它的嘴，一把给它推开：“毒药你也敢乱吃。”
赵飞翔震惊：“莫要害我！你怎么在房里制毒呢！”
赵瑛把它拎到一边问：“陈伋那里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赵飞翔说：“那侍卫长官在家里给一队士兵下命令，让他们做好准备，今晚的晚宴结束之后，那些女孩总会有落单的，叫他们抓住一个是一个，到时随他们怎么玩。”
“果然是他。”赵瑛垂眼思索，自己问自己：“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让手下的人对付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什么，这种大官，要的就是一个刺激。”赵飞翔又开始挥斥方遒，“我虽然现在这样，属于家道中落，但是我家祖上也是富贵过的，老祖宗的本事一代传一代，我还是个蛋的时候就咂摸清楚那些大人物的心思了。”
赵瑛：“你家的长辈还教你这些呢？”
“当然。我们这一支，生来就是要侍奉大人物的。我就是寻思问问，你什么时候也当个大人物，大祭司大神官什么的，我也好沾沾光。”赵飞翔走到赵瑛边上，抬起翅膀，像抚摸孩子似的拍拍赵瑛的胳膊。
它操着一口正太音，说着老祖宗训孩子一样的话：“我告诉你，那些大人物要什么女人没有？女人那都不是事儿，他就是在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中找点乐子。你们这些小姑娘，要嘛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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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盛，要嘛胆小怕事，就是他们平时不常见的乐子。”
赵瑛觉得是这个理。
宴会就在今晚，要怎么提醒赴宴的那么多人，怎么在陈伋的眼皮子底下保下这么多人？
自己不能直接和这些女孩们说宴会结束路上留心有人埋伏，一定会引起她们的讨论，到时候陈伋发现异样起了疑心，她的计划就落空了。
如果要求助外援，她能求谁？
思来想去，她能求助的人，似乎只有司昌。他手里有兵，只有他可以和陈伋的人抗衡。
现在不是脖子硬的时候，不该洗干净脖子等人来宰，她还有好多大事未办。这时候，适当扮演一下缩头乌龟也不无不可。
出发赴宴以前，赵瑛提前出门，让阿密绕道去了武侯将军府。
司昌仍在上次见她的那个小厅里和她见面。
仆人带着赵瑛一路走去，四方楼台建造得巍峨宏伟，颇有武将风格，而且这一路上没见多少男女仆人，还挺奇怪的。
“这个院子平时是没有人住，只用来待客吗？”赵瑛问。
“不是。”仆人说：“这是将军自己的院子，平时不准旁人随意进入，就是夫人要来，也要先让人通报，将军同意了才能进。”
“大将军武艺高强，竟然还还这样谨慎。”赵瑛说。
不过也是，司昌在这会客室里聊造反，那都是砍头诛九族的大事，的确不敢让太多人在这个地方杵着。
仆人送赵瑛进门，再把门关上，接着恭敬地矮身离开了。
司昌今天仍旧穿着一身常服，浅绿色的，带着点刺绣，头发也可见打理过，油光水滑的，这身衣服应该就是他今晚赴宴的行头。
他这个人的性格很讨厌，但不能否认，他的容貌是出挑的。
赵瑛就只是站着，端详他的样貌，也不说话，看得司昌发毛。“你看什么？过来，坐下！”
她向他走动了几步，但没有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而是在离他还有两步的地方停了。
“你干什么？”司昌狐疑地问。
赵瑛突然跪了下来，一身华丽繁复的盛装散开在地上，像一朵花张开了花瓣。“将军，今晚我有一件事相求。”她很小声地说，一点都没了两天前给他撞头杀的时候那种嚣张的气焰。
司昌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个大礼惊了，停顿了片刻才说：“我说过了，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
他回过头，往炉子上的水壶里加水。
赵瑛跪着，没有说话。
司昌转过头来看她，“你想得到助力，必须先让我看到你有值得我出手帮你的价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我的狗的。”他说。
“你今晚也会去赴宴对吗？”赵瑛问。
水加满了，司昌放下木勺，换了小扇子在手里给扇风。“我会不会去赴宴，这与你无关。”
赵瑛：“你说过，明面上你和太子交好，今晚的宴会，太子连神庙里的那一批神官都宴请了，所以你肯定也在。”
“你想让我在宴会上帮你引荐？”司昌停下手上的动作。她正用那一双他格外厌恶的美丽的眸子，神情款款地望着他。
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嫌恶：“我和你现在的关系还是互不相识，我不可能明着做出什么偏帮你的事。如果我突然把你引荐给陈伋，你觉得他就不会起疑心？”
“我求的不是这个。”赵瑛说。“因为有神庙的神官一起赴宴，所以宴会的守卫标准会升级，今晚守卫的士兵不会是太子的人，也不会是二皇子的人，而只会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