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礼貌总是没坏处的。”——郝璃《狐言狐语》
全力施展火尾耗费了不少力气，但郝璃还不能松懈下来。
“阁下，请现身吧。”
回应她的除了早起觅食的鸟儿再无他声。
郝璃肩膀子耷拉下去，好好的风流公子忽然添了几分颓废，用这会儿的人不理解的词来形容，就是——‘班味儿’。
哎，从天黑到天明，算是熬大夜了，累啊！
手里出现一团火焰，郝璃向某处走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早点下班……”
“别！别过来！”
郝璃止住脚步，怎么是个小孩的声音？
似乎是发现郝璃敌意不强，那人犹豫了一下终于从树后探出头。
黑胖胖矮墩墩，跟个小泥人似的，顶多五六岁的样子。
这……
郝璃在与阿恬打斗的时候察觉到了一股另外的气息，她以为是庙里其他守卫，故一直在警惕着。但眼下看这个孩子怂怂的模样，倒有些拿不准了。
“我不会跟冯公告状的，别烧我！”
冯公？
心眼转个弯，大概指的是城隍神吧。
郝璃明明猜到了却偏偏要再问一遍：“冯公是谁？”
小黑孩怂怂地回答：“冯公是城隍神。”
“他是个什么样的神？”
“什么……样？”
“就是说他性格如何？”
“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
“哦——不对啊！他既是这样严格的人，阿恬怎么敢作乱呢？”
小黑孩忍不住为城隍神辩驳：“那是冯公不在她才敢的，冯公若在她绝对不敢动。”
郝璃逗他：“你很尊重冯公，是他手下的游神么，竟有这样弱小的游神。”
小黑孩生气道：“我才不是游神！白天在我面前站了那么久还认不出来吗！”
郝璃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也是泥像啊，看那些泥像大小都差不多，没想到还有小孩子。”
“别小看人，我都七十岁了！”
“七十岁还装小孩，不害臊。”
“哇——”
某坏狐终于是给人逗哭了。
小黑孩死的时候年纪太小，当了泥鬼的头几年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当时庙里的城隍神还不是冯公，并不搭理他，导致他跟普通的游魂没什么区别。
之后阿恬来了，她刚变成泥鬼的时候天天哭，闹着想逃出去。当时的城隍神说再闹就彻底打散她的魂魄，她又发现想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才渐渐消停了。
城隍神手下的判官、游神都看不起泥鬼，普通的凡人又看不到泥鬼，阿恬实在无聊就只能跟小黑孩说话。多亏阿恬日夜念叨，小黑孩的心智才渐渐成长了，他也因此知道了阿恬的经历，所以他对阿恬是有些感谢和同情的。
但是另一方面，阿恬姑娘的情绪实在不是很稳定，心情好的时候对小黑孩比较温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挺吓人的，只能说小黑孩怂包的性格也有她一分‘功劳’。
再后来受香火供奉久了，阿恬和小黑孩的魂魄逐渐可以脱离泥像，只是时间和距离都有限制。然而冯公来了，冯公管得更严，阿恬根本不敢做什么，直到这次冯公去监考，还把庙里的判官游神也带去了，由此她才得了机会。
小黑孩曾经劝阻过她，但被凶了几句就不敢说话了，他也不知道阿恬在外面做了什么，只见她有时候高兴地回来，有时候生气地回来。
郝璃拍拍小黑孩的肩膀，递给他一块肉干。
这是郝璃买给自己的零嘴，很硬，磨牙使的。
小黑孩啃得费劲，但不舍得放下，弄得口水哒哒的。
信众们来庙里为的是城隍神，泥鬼就是个蹭香火的，好吃的贡品便是城隍神不吃也被其手下们分了，没有泥鬼的份。别说是坚硬的肉干，便是窝头他也觉得香啊！
郝璃和小黑孩并排着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啃肉干，一边看着太阳慢慢探出头来。
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呢，只能说是狐仙的语言艺术吧。
“我要走啦。”
“唔……”
小黑孩放下肉干，望着郝璃的目光已经有了一分不舍。
“你真的不想投胎么？”
在郝璃看来投胎重获新生肯定是比被困在泥胎中好的，她可以帮助小黑孩打破泥像，当然不会用火烧那种粗暴的手段。
小黑孩摇摇头道：“我害怕，而且……我要留下来向冯公解释。”
是啊，城隍神回来发现庙里的泥鬼忽然不见了肯定是要查的，投胎转世没那么快，要是他有心逼问阿恬，没准就会牵连到郝璃。
小黑孩觉得郝璃是个好人，他可以在城隍神面前替郝璃遮掩一二。
虽然怂，但还挺有信义的。
郝璃把身上的零食都送给了他。
鸟叫过好几轮，第一波上香的信众估计快来了。
郝璃最后问了下城隍神的去向，为什么把手下都带走了。
小黑孩说：“近来多地城隍出缺，关帝令各地举荐人才参加考校。冯公被选为考官之一，带着庙中诸人去帮忙了。”
郝璃对于城隍的选拔很感兴趣，问小黑孩知不知道在哪里考试。
小黑孩被吓了一跳：“那是神灵汇聚的场合，还有关帝老爷坐镇，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就是想去见识见识。”
郝璃央了他好几句，他才告诉郝璃地点就在长山县。
狐仙拍拍屁股离开了，临走时没忘从鸟窝里取回法器笙。
就是苦了城隍庙的道士们，齐齐睡过头了不说，被信众们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吵醒后，震惊地发现自家庙宇的大门毁了，里面的泥像也少了一座，而门口的池塘水没了一半，荷花都东倒西歪的。
有人猜是不是半夜地龙翻身，泥像从台子上掉下来砸穿了大门，一路滚到了池塘里。
还真有住得稍微近一点的人说半夜确实感觉到了地动，隐约就是城隍庙的方向。
有了佐证的人便让大家有些相信这个猜测，但还是不能解释为何道士们睡得那样沉，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感觉不到。
幸好无人受伤，所以也有人猜测是不是城隍爷保佑了道士们，为此不惜让自己的殿宇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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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比较认可这个说法，纷纷感念城隍爷慈悲，自此这座城隍庙的香火更旺了。
还有人觉得泥像牺牲了自己也有功劳，故也会专为泥像上香供奉，小黑孩倒得了些好处。
说回郝璃，郝璃是又困又累又饿。
本着负责任的精神，还是先给事情收个尾。
她觉得赤衣大仙这个身份大有可为，要想将其经营好就必须维护其神秘高人的形象，不能随意露面。所以她始终在王启后一家人面前维持火焰的样子，这会儿也不例外。
郝璃决定使用从单道士处学来的入梦之法通知王启后。
她怎么知道王启后还睡着呢？
王启后被鬼骚扰多日，精神压力很大，整日躺着实际也睡不好。郝璃为他斩缘后一下子放松下来，至少要睡足六个时辰补精神。
入梦之法对形式的要求没那么高，只需要准备好安神之物，像是安神香、安神药都可以，然后让自己的身心都处于非常放松的状态下，想象着魂魄渐渐离体的感觉，记住要进入的是谁的梦，然后自然睡觉就好了。
由于实质上是魂魄离体入梦，所以在施法时如何保证身体的安全才是重点。
郝璃变回狐狸，躲到一间房子的房梁上。
这里有个夹层，除了老鼠和猫没东西上得来，就是灰尘大了点。
至于安眠的东西，她现在困得要死根本不需要。
入梦的状态很神奇，具体描述的话就像是飞一样。
但不是自己拍着翅膀飞，而是飘飘摇摇随风飘荡的感觉。
魂魄像是被无形的风托举着，又像是有看不见的引线牵引着。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等郝璃意识到时她已经来到了一个地方。
王启后本来没在做梦，他是深度睡眠阶段，睡得正香呢。
于是他的梦境就是一片漆黑，但给人的感觉很安宁。
郝璃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安宁。
王启后忽然看到了一团火焰，轮廓像是一个人，火焰燃烧得很旺盛，温暖却不炎热。
不用郝璃提醒他便作揖下拜，口称赤衣大仙。
“不必多礼。”
王启后的神色隐隐有些激动：“大仙，可是那鬼物……”
“她已经不会再来了。”
“谢谢大仙！大仙不仅救小生于水火，更让小生得以继续孝顺父母，大仙不是只救一人，而是救了小生全家啊！”
王启后激动得大拜，郝璃也任他拜了，像这样的场面以后估计还有不少，她得习惯习惯。
只要在心里记得自己是谁就行，她不是神仙，不是妖怪，不是封建古人，而是现世的灵魂托身为狐，迟早要回去的。
郝璃未接受王启后承诺的其他感谢，而是说酬谢他的父母已经给过了。她告诉王启后不要大肆宣扬她的名，但是如果以后还有他人遇到类似的困难，仍然可以向她求助。具体的方法可以问祝家村的李老太太，只要确有困难，求助人没有钱也可以。
王启后当然是感动不已，说一定会行善事积功德，帮助他人不让大仙失望。
狐仙表示不指望别的，能向李老太太那样时不时给拉点业绩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