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单力弱,多收手下。”——郝璃《狐言狐语》
黄昏交界的时候光线不明不暗,温度不冷不热,最适合出行。
小路上几无行人,仅一女子,着素白衣裳,用麻绳梳着发髻,手里抱着个篮子,篮子盖着布,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姑娘在这儿等谁呢?”
红霞满天,火烧云像堆叠的棉花,又似软乎乎的绒毛,霞光照得人脸如桃花,慵懒妩媚。
那人披霞而来,单看五官并不惊艳,然气质绝罕,美感自然流出,眼波流转处无不动人心魄。
陈兰心从未见过如此女子,私以为王公贵女未必如她般恣意风流,实令人自惭形秽。
这人当然是郝璃啦!
她幻化成人形后容貌跟原先一样,只是相比三十岁的牛马,皮肤变好了,黑眼圈变没了,不用戴眼镜眼里也有光了,身体健康得能打死一头牛,整个人跟开了美颜滤镜似的!
并且当狐狸的天赋异禀,昳丽天然,加之现代女性独立自信的气质,直把陈兰心看呆了眼。
不过倘若在这里的是些迂腐封建的人,没准儿会大喊妖魅惑人也说不定。
“仙家……请受小女一拜!”
陈兰心跪到一半跪不下去,有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托着她,她看不到那其实是一团极淡的火焰。
郝璃无奈了,都说古人含蓄,但当他们真表达热烈感情的时候,大部分现代人估计都受不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
未免她还要跪,郝璃连忙抛出问题转移陈兰心的注意力。
陈兰心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是仙家的……尾巴,当日偶见一影,想到平时……”
“咳咳!”
可以了!不用说了!
可恶!四爪兽真的抗拒不了直立猿梳毛嘛!
现在她自己也有手了,再不会留下那种黑历史了!
郝璃再问:“看你穿着丧服,来寻我还是为了你丈夫?可惜我不会复生法,寻我也是无用的。”
陈兰心面露苦涩,沉默片刻道:“不妨道与仙家,我……并不想丈夫复生。”
郝璃瞳孔亮起琥珀色,此等言语与她平时的言行完全不同啊,郝璃一直以为陈兰心是那种典型的古代贤妻。
可能是总拿狐狸当树洞的缘故,纵使知道此狐非凡兽,陈兰心仍觉得亲近,愿意吐露心声。
郝璃并不记得原著的所有细节,不然她应当早能看出端倪。
因为在原著中是王书生的妻子跪求道士复生丈夫,而当下却是王书生的弟弟开的口。
“夫妻一体,夫为妻尊,世人总是教导女子要事事以丈夫为尊,但有违背便会受到指责。”
陈兰心自幼跟随父亲读书,父亲常夸她聪明,却总是在夸完她后叹气。
直到长大些懂事了,她才明白父亲遗憾的是什么。
女儿的归宿是嫁人,是相夫教子,是奉养公婆,而不是继承家业光耀门楣。
父亲从未责怪她是女儿,但她曾经责怪过自己。
后来她听从父亲的意愿出嫁了,因为郎中说父亲的病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尽量用药石拖延,而父亲唯一的心愿就是给她找到一个好归宿。
陈兰心想要父亲安心,所以她出嫁了,并且努力地过着幸福的生活。
公婆爱护,妯娌和睦,丈夫敬爱,她是邻里称赞的好妻子,她的婚姻是世人眼中的良缘。
说的人多了,连她自己也开始相信这样的日子就是幸福的。
直到丈夫一把将她推向妖孽。
“那一瞬间我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还在担心他。”
时间很可怕,它会用无形的镣铐缠住你的手脚。
陈兰心原本不爱王朴生,但她已经习惯于妻子的角色,包括可能要接受丈夫纳妾这种事,她被社会规训了。
甚至在王朴生被掏心后,她明知丈夫在危急关头做了什么,却仍然做出了符合妻子的行动,即愿意付出代价救丈夫。
“当他们的视线纷纷躲开,我才明白……”
陈兰心的身体轻轻颤抖,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
郝璃将陈兰心揽入怀里,温柔地安抚她。
隐约出现火尾,如同毯子一般盖在陈兰心身上。
郝璃将幻术中的魅惑之力减弱至安神的功效,温暖的火焰让眼泪慢慢蒸发。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一个女子跟人定亲了,就在成婚的前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未婚夫是个不学无术好色好赌的大烂人,你猜她会想什么?”
陈兰心被故事吸引,渐渐止住了眼泪:“她当感叹自己命苦……”
婚事,昏事!男子若不满意妻子,尚能休妻另娶或买婢纳妾,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没有自主的权利。
郝璃摇着手指道:“不然不然,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陈兰心吃惊道:“为什么?”
“因为早发现早止损,她于当夜就收拾了包袱,上山当狐狸去了!”
陈兰心破涕为笑,这个故事抛开父母孝道和现实压力,只以诙谐荒诞的叙述讲述了女子逃婚的事情,倒令人真心羡慕。
受狐仙安慰,陈兰心的心情好了许多,才发觉自己很失礼地靠在人家怀里,忙红着脸分开。
郝璃不受她的跪,她就将手抬过眉心,对郝璃郑重地行揖礼。
“仙家大恩兰心无以为报,愿以余生供奉仙家。我已与小叔言明,要扶灵归乡送父亲回老家安葬,从此不再回王家了。”
郝璃一想就明白,王朴生有亲弟弟,按当下法律直接继承家产,陈兰心一个寡妇几乎得不到什么。
可陈兰心救夫之举众人可见,即便事实证明被妖道骗了,如此行迹亦受称赞,王家如果苛待她定会被嚼闲话。
话又说回来了,好好对寡嫂就不会被说闲话了么?
当然不是!换了一种嚼法罢了!
寡嫂没孩子,人长得漂亮还年轻,长兄死得离奇,再有鬼魅惑人之说,此时不传后时传,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样呢!
王桂生平日得嫂嫂许多照顾,不是那狠心的人,狠心的直接就逼迫寡妇殉节了,所以陈兰心提出要走,只带自己的嫁妆当路费,正合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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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居后送父亲的棺椁回祖籍,有孝道在里头,他人无话可说。以后定是不回来的,尚可辩称死在扶灵路上了,谁人能证实呢。
王桂生不仅同意陈兰心离开,还额外给她包了二十两银子做盘缠。当今新朝治世不久,物价很贵,田价还好,二十两银子赁一间民房几亩薄田还是够的。能做到这种份上,不能说其无义。
陈兰心此举等同于将自己与王家的关系完全切断,以后生死都跟王家没关系了。
“女娲娘娘捏人而不设婚姻,是因为爱情是自我的约束,逆着人性才逾发难能可贵,如姻缘成为枷锁,不如将其斩断。我助你斩去最后的孽缘情丝,从此你身自由了!”
郝璃的指甲延长为利刃,双指并拢自陈兰心身前划过,陈兰心仿佛看到了一张残网被一根根斩断了线,每断一根线便令其轻松一分,如羽化之虫,破茧而获新生。
放在当律师的时候,郝璃只能用胜诉来宽慰当事人,看到胜诉后的当事人疲惫的笑脸,她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能摆脱痛苦。如今通过金手指的帮助,在女娲娘娘的怜悯下,她可以彻底令人得到解脱,以后这段感情经历只会成为陈兰心成长的养分,不会再折磨她的心。
郝璃还要送陈兰心一件礼物,不是白送的,对郝璃自己也有好处。
东北有出马仙,可请有修为的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五仙上身断事。
陈兰心孤身一女,在封建且妖鬼横行的社会生活要面对许多困难,郝璃送她锦囊一个,装有狐毛一撮,遇到危险的情况时可以焚烧狐毛请郝璃上身,或可保她一命。
作为回报,陈兰心需要在每月初一十五摆下祭祀,不拘祭品多寡,实在太穷点心香一柱也行,想来女娲娘娘慈爱大度,应该不会怪罪的。
除了替郝璃讨好女娲(此句划掉),赞咏女娲娘娘恩德,陈兰心还需留意苦情事件,若能让对方找狐仙求助,那就是做好事啦!尤其是涉及妖啊、鬼啊之类的事件,需特别注意!
郝璃从胡三太爷处得知,妖是女娲娘娘在创世时后于植物和野兽,先于人类创造的生灵,比人类更贴近自然,不会有人类轮回转世之说,妖只有一世的生命,死了就是死了。
妖的天性是崇尚自然的,正常情况下不会喜欢人。简单说就是狐狸喜欢狐狸,老虎喜欢老虎,狐妖看人类就跟人类看狐狸一样,觉得好看、可爱,但想结婚就奇葩了!
而今不知怎的,有好些妖莫名其妙爱上了人类,尤其以狐妖数量多,这股歪风邪气使许多妖修炼出了岔子,双方身体本源的不同也使得这种结合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胡三太爷特别叮嘱郝璃留意此事,如果能将其解决,必有重赏!
至于鬼的问题,妖干坏事也喜欢套马甲,郝璃不指望陈兰心能分清是妖是鬼,有没有兔子打一竿搂搂。
郝璃要做的事情让她必然不能只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一只狐一双眼睛,每次都亲自去找事件太没效率了,她要将名气打出去,发展一些耳目为自己所用,陈兰心便是第一个。
人类耳目负责探听消息,传播狐仙解苦的名气,以后还要收妖收鬼当手下,负责帮忙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