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60-370

作者:多木木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61章 深渊2


    街上的骚乱渐渐多了起来。


    之前勉强维持的虚假和平已经越来越岌岌可危。


    苏纯钧上回在刺杀中受了一点点皮外伤和内伤,他就光明正大的给自己包了一个伤患的头,然后开始给上回见过面的蒋先生拼命发求救的电报。


    公务自然要怠惰了。


    赵书理接过去了所有的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


    就是,罢工。


    并不是工人游行示威的那种罢工。


    而是苏纯钧借着这个机会,将政府中大部分的部门都给停了下来,办事员全都扫地出门……不是,是暂停工作。


    现在还维持着工作的只有冯家官邸,也就是现在的苏氏官邸。


    和不归苏纯钧管的情报部、参谋局等部门。


    苏纯钧的位子,其实水分不小。


    他虽然干着市长的活儿,但并没有市长之实。除了天天喊着要钱的各大小局之外,真正能保命的像情报部和参谋局,他都插不进去手。


    这些地方的人确实也需要对他负责——但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他的司机就是这样来的。


    像这样的人,在他搬到这里来之后,又给他配了三个,连祝玉燕身边都有两个。


    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苏纯钧是靠给警察发钱发粮食才拿到了一点点权力。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武装力量,就等于是没牙的老虎。


    他早就想停掉政府里的其他部门了,比如救火局、卫生局、水利局……这些局有什么用吗!


    屁用没有。


    赵书理是奉命来辅佐他的。


    但事实上,是来考察他,也是为了保住他们俩的性命。


    并不是为了维持这个残破的政府继续运转的。


    现在继续运转没有任何意义,最多是跑远了的政府还可以说这座城市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仍然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个屁的问题!


    军队全撤走了,不给钱不给粮不给武器,不就是让这城里的人等死吗。


    赵书理对党国可没那么大的忠心,当然更不在意党国的面子。


    苏纯钧说咱们来一个盖着遮羞布的罢工吧,借着我养病的机会,政府先停了吧。


    赵书理:好啊。


    苏纯钧:省下来的钱,咱们多召点护卫队的人吧。


    警察现在是唯一能使得动的武装力量了。


    但这个队伍还是太弱小了。不止是武器,人数也远远不够。


    维持这样一座庞大城市的安全保卫任务需要的警察队伍人数至少要上万,现在还在干活的能拉够三千人,苏纯钧都要哈哈大笑了。


    他之前不是不想扩大护卫队的人数。


    但实力不够,没有借口。


    日本那边可是虎视眈眈的想要“保护”中国人呢。


    没有遇到刺杀之前,他要是敢透露出一丁点想扩大警察队伍,组建护卫队,成立建制,给予军衔和武器装备,日本人肯定立刻冲过来说“我们愿意用日本军人来保护中国人,保护您和您的家人”。


    苏纯钧可是一直向日本人证明本地非常和平,非常安全,绝不需要日本军人的保护的。不能转头又自打脸跑去组建护卫队。


    这就像牌桌上的两个人都在说假装,还都知道对方在假装,但既然没撕破脸,就只能继续装。


    现在假装的压力在日本人这边。


    苏纯钧很乐意日本人继续装下去,他非常害怕日本人不再装了。因为他们不装了,他就没办法了。


    现在他遇到刺杀了,他决定借着这个机会,为了保护“自己”,组建一支“专门保护自己的”护卫队。


    于是,苏纯钧还特意去拜访了张公子,向他要了一批武器弹药。


    张公子虽然架子大,但很好说话,他周旋各方凭的也不仅仅是家里的兵,他的本性就是长袖善舞的。


    不但立刻爽快的赠送给了苏纯钧一批武器弹药,还给他介绍了两个波兰人,这两个波兰人是来往于德国的商人。


    军火商人。


    德国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国内的武器公司很多。商人的本性是逐利的,大量的武器弹药制作出来之后,本国的军队消化不了,就一股脑的送到外面来卖了。


    德国的军火跟美国的比起来,优势是——便宜。


    因为美国在明面上是有对华武器禁售令的。就是不许把武器卖给中国。但底下的走私还是非常多的。


    但因为这样,美国就比德国的货要贵了。


    这俩军火商人都对苏纯钧非常热情,很乐意卖给他武器。而且他们不止收美金,德国马克也可以,金条也可以,法国法朗,英国英镑,他们都可以哦。


    可见生意做得有多大。


    苏纯钧口水直流,但无奈手中没钱。


    而且现在这座城市里能储存这么多货币或金条的只有银行或大资本家。


    祝家那点钱放在这种金额的买卖中就是一滴水对比一片海洋。


    当然,他也可以做出一些利益交换。


    所以他与这两个商人约定了日后常联系,保持友好就完了。


    在他拜访过张公子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张公子就走了。


    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走之前,张公子还特意举办了一场舞会,华丽一如往常。


    苏纯钧携祝玉燕前往参加。


    祝二小姐今天的裙子又是当年祝颜舒的旧货,旧归旧,却很抬气场。祝颜舒当年的风格是富家小姐,世家之女,所穿所用都要是最好的。这条舞裙是珍珠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祥云海浪,仿的是官服,下面的裙子下摆是仿电影里好莱坞女明星的鱼尾裙,散开的一圈白色硬纱仿佛美人鱼的鱼尾。


    这条裙子当新娘都够了,何况参加舞会。


    当年祝颜舒做它、穿它也是冒天下之大不讳的。


    因为白色在中国是丧服的颜色,子女除非家中长辈去世,不然不能穿一身白。


    不过当年祝女士的年轻时代正是讲究一个叛逆和与众不同,祝女士没有私奔,没有剪短发,只是穿一条白舞裙,实在说不上是很叛逆。


    何况祝老爷子和祝老太太都不觉得晦气,还夸祝女士穿着挺好看的。


    就算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今天祝玉燕穿它,仍然在舞会中独树一枝。


    她是唯一一个穿了一条白裙子的。


    女要俏,一身孝。


    她这一身也确实漂亮得很。


    这样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削瘦的体型和憔悴的脸。


    最近她和苏纯钧都没怎么休息好。


    今天会来,也是因为他们实在不能落了张公子的面子。


    张公子与赵小姐倒是没什么变化。


    张公子仍然在舞池里与年轻漂亮的舞小姐跳舞。


    赵小姐在沙发上与人聊天。


    苏纯钧与祝玉燕到场到,张公子就与苏纯钧去别处聊天了,赵小姐也拉着祝玉燕去了僻静处。


    赵小姐给她拿了杯酒,说:“我猜你今天也没什么应酬人的心,就在这里静一静吧。”


    祝玉燕接过来,抿了一口,问:“听说你们要走了,都收拾好了吗?用不用我帮忙?”


    赵小姐也是手里拿着一杯酒,笑着说:“不用了,我都习惯了,跟了他以后,这么多年一直东奔西跑的,哪里都待不久。”


    她说:“我与你挺投缘的,只是这回时机不好,等这边平安了,我们再回来,到时再一起玩。”


    祝玉燕与她不过见了两三回,哪里能称得上投缘?不过是客气话。


    祝玉燕与她轻轻碰了一下酒杯,笑着说:“一定一定。”


    赵小姐大概是醉了些,一口气又喝掉半杯,搭着她的肩说:“我不是哄你,是真的觉得你人不错。你长得好,又年轻,一开始见你,我还以为……”她笑着摇摇头,“这么些年,来找我的女人只要年轻一点,漂亮一点,都是给他准备的。我就算是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还要跟她们当朋友,给他们创造机会。”


    祝玉燕难得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你以前也以为我……”


    这也太……!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婚姻早就没有约束力了,男女之间全凭本事。细想想竟然也不奇怪。


    赵小姐望着祝玉燕由衷的说:“你是个好人。”


    能一心一意为理想做事,为人民做事,真叫她敬佩。她做不到,就更加敬佩。


    她拥抱了祝玉燕一下,才离开。


    另一边,张公子对苏纯钧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可以把你也带走,还有你老婆。”


    苏纯钧愣了一下,他一时不敢回应——因为不知道张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目的。


    这世上哪有真心实意的好人呢。


    他和燕燕真心实意做事,但在许多人眼里,他俩也算不上好人。


    张公子就更不可能凭白无故的帮助他们了。


    张公子:“老蒋听说了你,说你是个好的,你又年轻,日后必然前程远大。我这回自己走了,把你丢下不合适,倒是带着你一起走更好。”


    “你仔细想想,明天给我回话吧。”


    第362章 深渊3


    要不要逃走。


    这个选项短暂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羞耻感和背德感。


    以及,针对自己的失望。


    ——原来我也只是这样一个普通人。


    放弃很简单。


    但对他而言却格外的艰难。


    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除去幼年时的不知所谓,留学时的不明所以,真正的人生开始于十八岁那年,回到家乡,见到重病的母亲,以及准备新娶的父亲。


    还有完全无所谓的家人。


    那是一场针对他人生的颠覆。


    一切的发展像是入情入理,又令人难以忍受。


    不管是兄姐的认同与劝服,父亲的理所当然,母亲的绝望,都像一幅荒诞古怪的西洋画,有着他以前所没有见过的真实与怪异,就这样突然降临在他的人生中。


    现实从来不讲道理也没有逻辑。


    明明他记忆中的父亲不是这么绝情的人,兄姐也不是这么软弱的人,他的家庭虽然富有又有权势,也有着古老家族的种种弊病,但仍不失为一个正常的家族。


    但拼命从留学前的幼年记忆中寻找出的也不过是兄姐陪他做游戏,父亲对他慈爱又温柔,以及送他上船留学之前那殷切的叮咛。父亲是爱他们的吧,是爱母亲的吧。


    为什么变了?


    兄姐为什么也变了?


    为什么反过来说他不懂事?他们没有看到母亲的绝望吗!


    那绝望鲜明刺目!


    不止是对丈夫,还有她亲生的子女!


    他跑出来了,脱离,抛弃,为了证明他与他们不同,他做了许多事,选择了人生的道路。


    直到死亡之前,他都会贯彻这个信念。


    他与他们不同!


    假如在此时退却,他还有资格去指责父亲于母亲病床前另娶,连葬礼都等不及;还能指责兄姐审时度势选择支持父亲,而不是维护母亲吗?


    他屈从于生命、财富、权势。


    能指责父亲与兄姐也屈服于此吗。


    那他们还有何不同。


    回程的汽车上,苏纯钧握住祝玉燕的手,静默不语。


    两人的车旁还有骑着翻斗摩托车护卫的警卫员,前后各有一辆车,以防止从前或从后而来的刺杀。


    夜深人静。


    从张公子的宅邸回去的这一路上看不到一个人。


    一来,这一行车队的动静实在不小,现在发动机的质量在这里放着,什么车都是轰隆隆响的。现在世道如此,百姓比以前胆小多了,哪怕敢走夜路,听到这样汽车的动静也会赶紧躲起来。


    以前推着小车,卖一些面条、馄炖的小摊早就不出现了。


    二来,人变少了。


    汽车的车窗是拉下来的,哪怕是深夜,也要防止狙击手从外面看出车里有几个人,都坐在哪里。


    这都是她身边的安全员对她的训练。


    除此之外还有遇到袭击时要从哪里逃走,要弯着腰以车身为掩护下车,尽量低身,还有,不要穿过于显眼醒目的衣服。


    像她今晚的穿着就很不合适,白色在夜晚是非常显眼的,还会反光。


    但这是她唯一一条还没有穿过的舞裙了,其它的都穿过了,也早就被人看到过了。


    哪怕现在人人都快成穷光蛋了,朝不保夕了,一些该死的社交规则也必须遵守。


    礼服衣裙就是战袍,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他们夫妇现在是穷光蛋,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祝玉燕从拉下的帘子的缝隙向外看,看到的只有一堆堆的垃圾。


    不是堆起来的,而是被扒开的。


    堆起来那里就有可能藏着人——当然,安全员们是不可能把沿路的垃圾都扒开以策安全。


    他们没有这么多的人手。


    扒开垃圾的更有可能是穷人,他们想找吃的。


    不管是她办的慈善基金会,还是夜市,对整个城市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因为人每天都会饿,都需要食物。


    除非她能保证每天都有慈善施舍,不然拿走食物的人在吃完之后,还是会继续挨饿的。


    她已经尽力想办法了。


    比如给美国、英国、法国的慈善机构写信,寻求帮助。


    比如积极联系天主教或英国的新教,希望可以得到粮食的捐赠。


    但应者廖廖。


    因为在西方国家,反华已经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对这些慈善组织来说,中国并不属于慈善的范围,救助中国人,帮助中国人,也不属于可以为他们增光添采的活动。


    但她还是在写,因为她盼着有那么一两个想法与众不同的组织会愿意捐一点东西。


    回到家里,两人赶紧洗漱,但并没有马上休息。


    祝玉燕上了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明天的工作排个表。


    苏纯钧也要打几个电话,看几份文件。


    赵书理就在他的书房等着。


    但今天,苏纯钧却早早的就回卧室来了。


    祝玉燕看到他进来,先开口:“赵小姐已经确定他们就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我明天要去拜访一下铃木佳子,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我需要去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你有什么事。”她抬头问。


    苏纯钧驴头不对马嘴的说:“我想让你跟张公子一起走。”


    祝玉燕自认脑子转得还算快,一时都没有接上弦。


    她问:“有什么事需要我跟上去解决?”话音未落,她就对上信号了,她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和钢笔。


    苏纯钧条件反射的站起来。


    怕挨打。


    随时准备逃。


    祝玉燕很平静,“你想让我逃走。过来,我不打你。”


    苏纯钧小心翼翼的坐回去,只敢坐半个屁股。


    祝玉燕:“这个想法很正常。我也想过。”


    她难道没有想过吗。


    她当然想过。


    早在要跟祝颜舒谈话前,她就不止一次想过要带苏纯钧一起走。


    身为一个不算熟知历史,但也知道现在是一段什么样的历程的人,她当然也想过逃走。


    而且是逃到美国、英国这种没有发生过战争的地方。


    为什么不逃呢。


    因为她没脸逃。


    在她想起“逃走”这个选择之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另一种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存在过的自豪感和荣誉感。


    我们,是胜利者。


    这是她在和平时期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当然,网上对战时什么话都敢说,好像自己最正义。


    但日常生活中,她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国家荣誉感——不如说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对一切习以为常。


    和平、丰富的生活、娱乐文化、便捷的生活设施。


    她对生活当然有很多不满,但现在再看,更类似于鸡蛋里挑骨头。


    国家本来不该是完美的,但我们人人都苛责它不够完美,哪怕它已经很美了。


    这么美的国家,是我的。


    我怎么能放下现在的它逃走呢。


    哪怕我死在这里,我也知道它有多美好。


    祝玉燕:“我不会走的。”


    她低头看一下笔记本,拿起钢笔,在“拜访铃木佳子”的下面画了一条线,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苏纯钧站起来,说:“有,我去问问赵书理,看他走不走。”


    祝玉燕抬头:“他要想走就让他走吧。”


    苏纯钧:“好。”


    他转身出去,脚步沉重,一身轻松。


    第363章 深渊4


    赵书理爽快的说:“行,我回去准备准备。啊呀,多不好意思啊,就我一个人走。”


    苏纯钧也是猜到了他要走。不过两人有共事的情谊在,何况赵书理也帮过他不少忙,自从被留下来帮他之后从没拿过架子。现在人家要走,自然要让人家高高兴兴的走,日后也能记一份人情。


    苏纯钧说:“那明日我带你去见张公子,再给你好好的备一份礼。你回去后也不能忘了我哦。”


    “怎么忘得掉?”赵书理亲呢的捶了他的肩一下,抱住他说:“兄弟不说二话,我等你回来!”


    第二天,祝玉燕在早餐桌上听说了赵书理要走的事,说:“有什么要置办的就吩咐人去做,不要客气。”


    赵书理赶紧站起来:“多谢太太。”


    苏纯钧盛粥拿包子,说:“坐,坐,坐下吃,吃完我们还有事做。你今天是不是也要出门?”


    祝玉燕:“对,我要去看铃木佳子。”


    夫妻两个吃完早饭就各自去忙。


    祝玉燕这边先给铃木佳子写一封信,让人准备一束花,立刻就送到铃木家去。


    一小时后,她再给铃木家打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铃木佳子仍是没能过来接电话,但说已经收到她的信了,非常感谢她的好意。


    祝玉燕:“我今日想去看望铃木太太,不知方不方便?”


    那边停了半个小时才给她回话,说“方便”。


    既然方便,祝玉燕下午三点就准备站在了铃木家的大门前。


    铃木佳子自从上回被她坑过以后就失踪了。祝玉燕怀疑她被“生病”了,说不定会病死。她自然有几分同情铃木佳子——但同情心真的已不多了,所以她想的更多的是能不能借着这件事多做点什么。


    所以,她才会跑来探病。


    站在铃木家门前,跟随着铃木家的日本仆人走进去的一路上,她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见到铃木佳子要怎么套话,怎么刺激她,怎么达到目的,等等。


    在盘算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愧疚。


    铃木佳子短视愚蠢,但事实上对她并没有任何伤害。按理说,她这样算计铃木佳子,应该是会愧疚的。


    可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愧疚感,也不觉得心虚,对她的同情也是出于“连她的同胞都不帮她”这个立场。


    身为日本人的丈夫都不保护她不相信她,她这个中国人就不必多事了。


    但仆人并没有把她领到铃木佳子的房间里,而是把她领到了隔水而望的一处亭阁内。


    然后仆人打开窗户,她才看到隔着一个小潭,对面的房间就是铃木佳子的房间。


    当然,她没有看到铃木佳子,但却看到了许多人在那个房间里,好像都是女仆,而且不止是日本女仆,还有中国女仆。


    因为她听到中国话了。


    日本人很愿意使用中国仆人,相反倒是中国商人却更喜欢买印度仆人装门面。


    她见过的日本商人都用中国仆人,不过日本仆人当然更高贵一些,因为假如家族不够大,不够贵族,家中是不会有世仆的,能使用仆人,这意味着这个日本人在日本的家族也不小,甚至可以让他带着仆人到中国来。


    铃木家当然用的是日本仆人。


    但现在看起来也开始用中国仆人了。


    离得太远,她听不清那边的中国女仆在说什么,但能听得出来她们的工作很忙碌。


    这时,铃木三郎到了,他在门口先鞠了一个躬,说:“祝女士,久疏问候。非常感谢您前来看望佳子,有您这样关心她的朋友,真是铃木家的荣幸。”


    祝玉燕没有起身,只是转向他颌首为礼。


    以前她当然是要起身的,不过现在铃木三郎在与苏纯钧的对持中已经败下阵来,她就不必再对他那么恭敬了。


    铃木三郎进来也没有坐到上位,而是坐在了祝玉燕的对面。


    这时,两个日本女仆进来送进来了两个食案,上面摆着的是中国茶和西式茶点。


    跟日后抹茶红遍全球不一样,现在的日本人还没有努力折腾自己的产品,他们更喜欢西式和中国的东西。


    铃木三郎身上穿的也是西装,铃木佳子出门也是多穿洋装。


    倒是嫁给日本商人的中国女性却会穿和服,呵呵,驯化要从外表开始吗。


    喝茶时是不用说话的,要先品尝茶点。


    她挑在这个时间过来就是因为此时是西式的下午茶时间,也是符合日本人对西方的向往的。


    在品茶的时候,铃木三郎说:“我的妻子,佳子,在昨天生下了我们的长子。”


    祝玉燕立刻抬起头——现在可还不到铃木佳子的预产期。


    至少还差一个月。


    早产?


    祝玉燕:“恭喜。真让人替你们高兴。佳子一定也非常开心吧,她是一个热烈爱着家庭的女人,用她全部的热情。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可爱的小公子呢?我一定会准备好礼物的,还有佳子,我想当面恭喜她。”


    铃木三郎慢慢的把茶水注进杯中,摇头说:“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孩子,佳子当然要专心照顾孩子。佳子是一个传统的日本女人,她会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家庭之中,家庭需要她照顾孩子,她就会一心一意照顾孩子。”


    他的意思是……铃木佳子不会再出现了?


    祝玉燕没有反驳,她平静的品尝完茶点就告辞了,回家后又安排了另一份送给铃木家小公子的礼物送过去。


    等赵书理闲的时候,她问他铃木三郎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铃木佳子的那个精品店叫一雄的怎么样了。


    赵书理还真没注意,毕竟他们的全部目标都放在铃木三郎身上了,一个无关大局的日本商店实在没功夫去关注。


    不过既然有祝玉燕的提示,赵书理就赶紧去查了,当天晚上十一点就得到消息了。


    铃木三郎把铃木佳子引以为豪的一雄,送人了。


    送给了一家卖酱酒的日本商人。


    这个日本商人的生意开展的很不顺利,毕竟日本有酱酒,中国也有酱油啊,这个日本商人说他的酱油用来吃鱼特别好——城里打油盐酱醋的小店里就有,品种繁多,应有尽有。


    在吃这方面,中国真的很有自信。


    哪怕现在什么都是外国的好,但酱油、醋这种民生小物,还真没有人向往外国货。


    于是这个日本商人的雄心壮志就碰得头破血流。


    像他这样碰壁的日本商人在日本商会里还有不少。其实日本商会里的商人虽多,但并没有什么很出奇的技术,而这座城市又是整个中国都能数得着的前沿城市,连女士们看的画报都有美国新闻翻译,什么新技术新商品这里没有呢?法国的香槟,美国的可口可乐,德国的香烟雪茄,这里都有,不止有正品,还有便宜的山寨货。


    目前能赚到钱的日本商人其实很少,而且很大程度上还是托了现在市场停罢的福。


    苏纯钧在挑选日本商人时也着重挑选一些他能用得上的——换句话说就是紧俏商品。


    既然紧俏,肯定赚钱。


    比如铃木三郎的马口铁厂,比如那个洋娃娃厂,比如下一个的玻璃瓶厂,还有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服装厂、纺织厂,等等。


    酱油不需要厂,酱油只需要一个作坊。


    苏纯钧很难把这种日本小商人看在眼里。


    铃木三郎以前也没有看在眼里,但他却找到机会缓解了他与日本商会之间的对立情绪。


    就在他把那个店面无偿送给日本酱油商人之后,终于有人愿意在日本商会里替他说话,站在他那边了。


    他把妻子关起来,再送出妻子的产业讨好对手。


    祝玉燕叹气:“好聪明的人。可惜了。”


    可惜了铃木佳子这么一个好棋子,不能再用了。


    苏纯钧:“没关系。日本商会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铃木三郎已经上了我们的船,他下不去了。”


    祝玉燕闻言,笑了起来。


    第364章 深渊5


    暴力事件变得越来越频繁,爆炸越来越多。


    这时就必须承认这座城市里有钱、有知识、有本领的人太多了。炸弹好像成了什么摆在橱窗里的糖果,人人有钱都可以来一份。


    自制的燃烧瓶、汽油弹,还有呛,都烂大街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谁也没有想到——新年到了。


    一个象征着欢乐与团圆的节日,显得有些过分的不合时宜。


    在新年之前,张公子和赵小姐就离开了。苏纯钧亲自去送赵书理。


    张公子没有拒绝带上赵书理,显然他们之前认识。


    一些门路较熟的人也搭上张公子这条大船,趁势离开了这座越来越危险的火山。


    送走张公子以后,苏纯钧和祝玉燕的生活仍一如往常。


    他们的餐桌上少了赵书理,但仍有陈司机和几个工作人员。


    苏先生的工作据说未受影响,但他回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有时甚至要一整夜都守在电报机旁。


    电报机就在他们的卧室里。


    祝玉燕也有了一门新课程“通讯与管理”。


    她要学会发电报,学会翻译电报。


    她也终于见识到了现在的密码电报不止是用大名鼎鼎的摩斯密码。


    苏纯钧还交给了她一份手抄的密码本,让她熟记——不是熟背,这玩意没人能背得下来。


    苏纯钧在给她的时候说:“这是党国交给你的任务。”


    祝玉燕顿时笑倒在沙发上:“党国?”


    那个把他们和全城的人全都扔在这里的党国吗?


    苏纯钧翻了个白眼,把她拉起来,他倒不在意她的态度,因为她在私底下一直表现的就很看不起国民党,常常不是嘲笑就是讽刺。


    苏纯钧自己不在乎,也没有要求她注意,主要是他认为燕燕很聪明,她一向知道在外人面前该如何表现,她的这一份真实只在他面前坦露。


    而且,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党国里,真正爱党的不知道有没有一只手那么多。


    以前是他和赵书理两个人保管这个电报机,现在只有他一个,他就只能让祝玉燕来了,两人轮流保证这个电报机一直在保护中,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报。


    祝玉燕还跟着学习了电报机的原理和构造,防止在它出现问题时找不到人手修理它。


    本来接触到这种事的话,她是需要入个党的——国民党。


    苏纯钧提了一次,她说:“滚。”


    他就再也不提了。


    反正现在就他们俩,没入也没人管。


    在苏纯钧不在的时候,她也会记录电报,翻译信息。结果发现其实没有太多重要的内容,一部分是需要苏纯钧定时汇报——单纯就是提醒,让他下一次几点几分准时汇报云云。


    苏纯钧说:“这是为了防止电报机落到别人手里,假如我在下一次这个时间段没有出现,对面就知道我遇险了。”


    另外就是要求苏纯钧提供一些情报,比如美国人的情报、日本人的情报、德国人的情报等等。


    祝玉燕问他:“你知道这么多情报吗?”


    苏纯钧:“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我会问情报科的人,让他们给我汇报,然后把他们汇报的内容报上去。”


    这些事他以前从来没跟她提过。


    她也没问。


    不问的原因是她觉得她与他之间的信任度足够高,她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让她难以接受的事,那就不必对他做的每一件事寻根究底。


    另外就是,她其实也挺忙的。


    抽空帮他听电报之外,她还要继续开太太下午茶和太太麻将桌,参加更多的慈善活动,号召大家多帮助身边的人,付出一点善意,不要做恶,维持社会和平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云云。


    这种声音能起到多少作用很难说,但绝不能没有!


    所以现在社会情形越来越坏,她却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公开场合,发表公开讲话,公开演讲,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针对她的刺杀当然也出现了,最多的就是趁汽车过来的时候往路上扔爆炸瓶和手雷。


    可她不能不去,应该说现在她必须站出来成为一种象征。


    告诉百姓,这座城市里的领导者还在,没有跑。


    哪怕她其实做不了什么,但她站出来能让人们看到,就是一种勇气了。


    慈善演讲的题目都是一些空泛的东西。保护妇女儿童、爱护家庭、男人应该保护妻儿、男人应该孝顺父母,等等,重点强调男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存在感。


    这跟后世强调女性对社会的责任完全不同。


    祝玉燕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代教授有一次就讲了一个题目叫“男性的社会”。


    题目很直白,内容理解起来也很简单,就是男性的社会。


    这个社会是以男性为主的,其中没有女性、儿童与老人,后面三者在社会角色中是处于被忽视遗忘的,整个社会只有男性是有存在感的。


    这一点中西方都一样。


    在西方,在蒸汽革命之前,社会中女性没有财产权,这体现在女性不能在银行开户,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到法庭起诉,当然,她们也不用交税。


    用税权来衡量更清楚一点。


    你可以交税,意味着你有工作,你有收入,你就必须交税。


    女性不需要交税,所以她们没有财产权。当然她们有嫁妆,但嫁妆只能放在男性亲友的手中,比如土地、房屋、商铺等,她们可以使用,可以把这些固定财产遗传下去,但不能经营,只能交给男性亲友来代她们经营,比如亲兄弟、堂兄弟、丈夫、叔侄等,假如没有亲近的亲戚,也可以找律师,所以在西方,富有的女性被律师或亲人骗得血本无归的事有很多。


    在中国也一样。


    但倒过来说,男人从出生起就承担着要交税的责任。从古至今,男性都是各种税赋劳役的唯一选择。


    在富足的时候,男性享受了大量的社会优势,但在现在这种动荡的时刻里,男性就必须代替国家承担社会责任了。


    现在城市里不再安全了,到处都是暴乱,警察不够用,政府威摄力不足。


    祝玉燕的演讲中就开始强调男人们需要站起来代替警察、代替政府保护家人,保护邻居。


    武力只能用武力来对抗。


    她等于是明示百姓们最好集合起来,拿起手中的武器,保护自己和家人。


    关于日本人进城的事已经无法再阻拦了。


    新年宴会上——苏纯钧主持的,就在冯家府邸举办。


    许多人或是受托,或是几个人联合起来,纷纷找他说“悄悄话”。


    这个“悄悄话”的内容就是:希望日本军人可以保护他们。


    祝玉燕那里也接到了类似的耳语。


    有人,开始支持,日本军人进城了。


    这里面肯定有日本人的主导。


    但确实有人动心了也是实情。


    因为情势确实越来越坏了。


    社会不安加剧,最容易受害的就是有钱人了,他们住着大屋子,本来目标就比较大,很容易被找上门。


    所以是不是很合理呢?


    城里大部分的有钱人都集中在租界,现在还住在租界外的有钱人真的不多了。


    但日本人偏偏还进不去租界。他们不是不想进,只是认为时机还没到。


    所以这些来递话的中国有钱人都是什么心理啊。反正日本人进来了也祸害不到他们身上?


    苏纯钧坐在沙发上,扯松领带,不快的骂道:“他们这是想冲日本人摇尾巴。”


    中国人选择站在日本人那一边来逼迫他,这确实让人心寒。但对另一边的人来说,这只是又一次下注而已,哪边强就向哪边倒,既然日本人够强,提前示好不是很正常?


    张公子都跑了!


    没人觉得苏纯钧还能撑下去,还能撑多久。


    要么他听日本人的,要么他被刺杀。


    祝玉燕给他倒了一杯咖啡,放了一支肉桂进去搅。


    没有糖了,百姓们发现了可以代替的东西,肉桂。它自带甜味。茶、咖啡、甜点都可以加。


    说不好是外国的洋人先发现的还是中国的百姓先发现的,她是在办太太茶会时被一个太太教的,那个太太说家里没有糖也没有点心了,小孩子就拿肉桂皮当糖啃。


    那个太太笑着说:“家里做菜的东西叫她找出来当糖吃了,真是没办法。”


    而画报上翻译出来的美国报道中,也有美国太太聪明的利用肉桂给饼干增加甜味。


    祝玉燕从善如流,也开始用起了肉桂。


    她把茶递给苏纯钧,说:“那就挑个租界给日本人吧。看他们能不能啃下来。”


    既然拦不住,先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第365章 7.28


    给租界也不是白给的,苏纯钧打定主意要从日本人嘴里咬下一口肉。


    祝玉燕也没办法闲着,日本军方在此地的主持人,山本,终于找上她了。


    负责上门邀请她的是日本老师酒井和小林。


    祝玉燕一直把“亲日友好”挂在身上,但托赖于她在学校时期不成熟的表现,她对日本的不满和敌意也是老师们熟知的。


    不过他们都认为这是可以改正的,是可以让她倾向日本的。


    日本老师们来找她是想让她出任大学的荣誉校友,来倡导中国学生进入现在由日本人主导的大学就读,并且学习日本的课本,学习日本文化,对日本人要抱有好感。


    早在唐校长还在的时候,日本人就一直抱着这个想法,还曾把一班的日本学生和日本老师送到学校里。


    唐校长和代教授他们都清楚,日本人走的一直是两条路线,一条是军方的施压,一条则是民间的融合。


    日本商会和日本老师都是走第二条路的主力军。


    酒井老师恳切的说:“孩子们还是应该回学校上课,不管两国之间是什么关系,不管军队要怎么打,孩子们应该坐在课堂里,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里吸收知识,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赚更多的钱来养家,而不是去码头干苦力,做妓女。”


    由酒井老师来说这番话是很合适的。


    酒井老师本身出身不错,也嫁了一个好丈夫,所以才能读书,擅长插花、茶艺和书法,才能在家道中落之后靠出卖自己的技艺在花街找个活干。


    女人在这个世道本就艰难,她已经凭自己走出了一条非常惊采的路了。


    祝玉燕也认为应该让孩子们上课去,而不是现在就去混帮派,不到柜子高就去干苦力活。


    现在大部分的学校都已经停课了,只有日本人和学校和教会学校还没有停课,但学生们也跑了不少——大多数是因为家里没有钱,没办法再送他们去学校。也有相当一部分孩子是被父母抛弃了。


    逃命的时候有时是顾不上把所有人都带上的,很多女人、孩子、老父老母、兄弟姐妹,等等,都会被抛下来。


    到现在百乐门、歌舞厅和赌场的生意都很红火,就是因为有这些源源不断的货源。年轻的女人、半大的孩子都可以干活,只有老人没人要。


    很多老人跳河、上吊、吞药、吞针,用各种方式杀了自己,就为了结束生命,不再苦熬下去。


    其中,半大孩子成了帮派最新鲜的血液。


    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他们都会在街上消失,再出现,不是成了小偷骗子,就是成了帮派的打手,做一些放火、运货之类的事。


    女孩子的活更单一,穿一件最时兴的吊带衫坐在屋里就行,连衣服都省了。瘦成干柴的女孩子挤在沙发上、墙角边,只有眼睛黑白分明,透出生命的活力。


    祝玉燕很无力。


    她缺少很多东西,不止是钱或物资或地点,而是维持和平与秩序的能力。


    日本人敢在这里开办这么多学校,是因为现在没人敢惹日本人。帮派的人和流氓敢闯进街上任何一个家里去,却绝不敢闯进日本人的学校。


    祝玉燕没有多加思考就答应了可以在报纸上为日本人的学校说话。


    酒井老师和小林老师都很高兴。


    小林老师说:“我就知道,燕姬是一个可靠的朋友。”


    祝玉燕只能替学生和家长们争取更多好处。


    最终他们商定学校里不收学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服装费,还必须管学生两顿饭。


    就是不收一分钱,还要管学生一天两顿饭。


    不管是什么饭,但一定要是能吃的。


    祝玉燕:“营养餐。男女一样,低年级和高年级一样,不能有差别待遇,而且食物要接受监督。”


    酒井老师和小林老师都答应了下来,还当场起草了一份学校规章制度,其中就有对于不收学生钱,和包餐的规定。


    对于餐食的标准,祝玉燕也提出要求,必须有一份米饭或面包的主食,必须有两份菜,必须有一碗汤。


    她说这个标准不是为了难为人,而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把孩子送进学校去。


    祝玉燕:“条件越好,去的人越多。”


    小林老师说:“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国民做出的努力我们都理解。”


    祝玉燕也无需再隐藏什么,她确实从头到尾都站在中国人这边。


    她说:“我说的也是实情,是实实在在为你们考虑的。”


    小林老师:“你用的是阳谋。在中国的书中,阳谋是最高级的谋略,燕姬,你令我对中国女性有了新的认识。”


    酒井老师趁机说:“小林老师娶了一个中国妻子。”


    祝玉燕干笑:“……这可真是恭喜了。”


    中国妻子和日本妻子现在都很流行。


    其实说是妻子,从法礼上都是妾。正确的叫法应该是中国妾和日本妾。


    在日本,对于中国的宣传从未停止过。中国的土地早晚是日本的这种话也在每一个日本人的心中扎下了根。许多日本人——特指在日本活不下去的人。


    日本现在做为一个战争机器,正在加紧内卷,所有人都被放在机器上去。这其中当然有不乐意为日本伟大的军国事业奋斗的人,其中以日本商人和日本女人最多。


    说是日本商人,其实也就是日本的小商人,就是在日本没有土地的商人。在日本,土地都掌握在大地主手中,门阀政治之下的特色就是土地全都在有钱人手中,有钱人有了土地会更加有钱。


    日本女人会跑出来则是因为日本国内现在阶级动荡很严重,大量的中产商人破产——多数是家中男性被征召入伍,家中产业被征收,或是被美国机器制品的低价给打败,等等原因。


    许多日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男性是家庭收入的主力军,失去男性后,女性要么顶上男性的位置继续工作,要么就只能沦落到烟花之地去。中老年女性,连烟花之地也不收的,只能去自杀。


    这种情况下,不止是日本政府在往中国运送移民,日本人自己也在往中国跑。他们也是偷渡过来。


    偷渡来的日本人并不都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诚然,他们是日本人,在这座城市里仿佛高人一等。但没有钱的日本人就是垃圾了。日本军队每天都守着码头抓偷渡过来的日本男人,抓住只要年龄合适就直接拉到军队去让他们入伍。年轻的女性则会送到慰安所。


    但抓是抓不完的,有一些有门路有办法的,逃过了日本军的搜索盘查,成功走入这座城市的日本人,也必须要靠自己的本事生活。有能力有学历的去做买办,给日本商人或是中国商人跑腿,日本年轻女性则都致力于嫁给中国有钱人。


    祝玉燕会了解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有人给苏纯钧牵线了,还有日本女性自荐枕席,特意穿着中国的旗袍,说着有些不太顺的中国话,给自己起个中国名字,一本正经的说仰慕苏纯钧,想嫁他做妾。


    日本女人温柔似水的说:“成为您的夫人将会是我毕生的荣幸。”


    祝玉燕:“……”


    她当时就坐在沙发上,条件反射的,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灿烂的很。


    站在沙发前正跟日本商人就日本商会的问题交换意见的苏纯钧怔了一秒钟就看向她,也条件反射的露出了一个笑,爽快的用日本话说:“这个不行。可能你们都没有听说,我是入赘的,当年结婚,是我住进了祝家的房子。所以我不能纳妾,不能背叛我的妻子,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在日本,赘婿也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所以这么一提,倒是不用再过多解释什么了。


    但关于苏纯钧竟然是祝家赘婿的事倒是很快就流传了出去,还有小报写了一篇仿佛亲眼目睹的关于苏纯钧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故事。


    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倒是由祝玉燕仔细教导了苏先生一番关于怎么好好做一个赘婿。


    第366章 7月29日


    请来记者——一人五十元美金,一盒香烟,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大学门口集合,拍照片。


    正中央一个旧主席台,十分像是从学校大礼堂拖出来的那个,因为年深日久,斑驳不堪,唐校长每回使用都要在上面再搭一块崭新鲜亮的红色天鹅绒布,假如没有,红色的布也凑和。


    上面还有一块地方的木头朽了,站的时候要小心,不然会把脚陷进去。


    祝玉燕辞谢几次后站上去让记者们拍照。


    她穿一件条纹绵布的旗袍,布料只到膝盖下十公分,一双棉布鞋,手提一只绵布提袋,像是一会儿要去买菜的太太。


    她也没有再烫头,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耳边也没有戴耳饰,嘴上也没有涂口红。


    倒不是家里没得用,而是最近流行简朴。


    这个流行的新驱式是从美国流行过来的。


    看看,什么都是西方国家占先。


    画报上翻译了许多外国的报纸文章,这边的报纸也赶紧紧随其后,严厉抨击“美国如此发达。盖因他们的国民是如此的简朴,看我国的国民是如此的奢侈浪费,我国才会如此败落!”。


    然后将报纸上出现的各种化妆的名媛们太太们都批评一番,大家赶紧都纷纷换了装束。


    祝玉燕也读了这美国来的文章,苏纯钧那边还有原版的美国报纸可读,读来读去,她发现美国这文章说是社谈,不如说是一笔经济账。


    众所周知:战争是西方国家先发动起来的,目的是为了将世界资源重新分配。


    德国打输了一战,被战争赔款压得透不过气,小胡子就从一个画家改了行,带领德国走向了民族振兴的道路——其根本目的是为了推番一战后的世界格局。


    也就是,赖账。


    中国会被牵扯进去是因为战场扩大了。中国实力在这里放着,根本不具备参与这种规模的战争的能力。


    于是,落后就要挨打。


    战场刚开始扩大时,各国其实都是站赞成态度的。因为战争就意味着钱,不止是抢来的钱,国内的市场会被完全调动起来!资本家忙着圈地盘,银行家忙着扩大地盘,外国普通民众则像是站上了生产线的,不停的工作。


    整个社会的气氛是向上的。


    而且会增加国内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但是——产能有限。


    不管是粮食还是其他产品,产能都有限。


    加速生产到一定程度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现在战争还没有打完,资本家和银行家都还没赚够钱,那怎么办呢?


    只能抽干国内的资源向战场妥协。


    祝玉燕记得她早就看到说美、英、法都在实行食物配给制,就是面粉、糖、油等物全都按人口限量供应,而不是摆在商店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日本也是这么搞的,食物配给制是一种资源严重不足时的应对措施。


    不过这种事发生在英美日法这种发动战争的国家就显得特别有黑色幽默。


    而这篇新的翻译上说的是美国女人都不化妆不涂粉了——因为化妆的粉饼中百分之八十都是滑石粉,像飞行员跳伞时,滑石粉就是很重要的,可以让他们的手心更加滑而不伤手。


    也不穿丝袜了,因为尼龙也成了战时物资,要用来做降落伞。


    裙子也越来越短了,装饰越来越少了,不用棉布改用化纤了——因为棉布要用来做军装和绷带、纱布。


    这都是外国女人艰苦朴素的美好品德。对比一下,我们国家的女性还浓妆艳抹的打麻将去跳舞,怎么跟外国女人比?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战胜外国?


    呜呼,国家完蛋,在女人的裙子上。


    祝玉燕看着就冷笑。原来女人这么伟大啊,穿穿裙子就亡国,男人呢?中国男人完全不起作用是吧?


    至于这份报纸为什么会发到苏纯钧的手上?还是特意发过来的?


    ——因为,党国希望用这份美国的报纸警示、教育党内的人,让他们也学习美国的精神,艰苦朴素,不要贪图享受!更不要享受女人的美色,被女人腐蚀!


    祝玉燕抓着报纸笑得好大声:“哈哈哈哈哈哈!”


    她对苏纯钧说:“原来,国民党也知道他们的人喜欢贪钱,喜欢纳小老婆啊。”居然想靠一个美国的报纸来教育自己人?


    会有用吗?


    苏纯钧两手一摊,说:“人人都知道,所以才人人都改不掉。我已经算是很清廉的人了。我只有一个老婆,钱也贪得不多。我还要写一份报告回去描述我看到报纸后受到的教育呢。”


    赵书理走了,他写文章时就不得不自己动手,一下子多了好多工作。


    唉,在国民党之中,拍马屁要占工作中一大部分的比重,拍得好的话,他才算是干得好,拍不好马屁,干得再好也没用。


    祝玉燕不肯替他写这种垃圾文章,让他自己想办法,不然就再提拔一个会写的人上来。


    所以,今天祝玉燕出来,才不必穿成官太太的样子。说实话,真是省了不少的事。


    在校门口拍照还不够,还要进去拍照。


    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走进这所学校中来了,再次走进来,感触很深。


    校长室以前所在的楼弃用了,现在日本老师们站的地方则是以前盖的日本楼。这里变成了整个学校的中心地带。


    在以前养猪的草地上,现在变成了足球场。


    广场前面竖起了几杆国旗,正中央是日本旗,另一边也是日本旗,一个是日本国旗,一个是日本军旗。


    第三面旗,很是出人意料。


    是清政府的国旗。


    现在只有日本仍然承认清朝的统治。


    小林老师上台发言,说希望中国人民可以听从中国皇帝的指引,与日本人民站在一起,两个国家是一国的人。日本的天皇和中国的皇帝一起统治,那将会是美好的明天。


    要不是小林老师提起,祝玉燕早忘了还有一个清朝皇帝在,还活着。


    她发现了日本人的另一个阴谋——或者应该说阳谋。


    日本人不想承认现有的国民党政府,一直希望能继续让清朝皇帝统治中国,然后清朝皇帝在他们手中,这不就等于中国人在日本人手中吗。


    小林老师接下来向底下的记者们描述了一个小时清朝皇帝在日本人的照顾下过着多么美好幸福的生活,说清朝皇帝对日本人是多么的感激,还说只要时机成熟,日本人会帮助清朝皇帝回到紫禁城,这样中国人民就可以放心了。


    他还说了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那就是清朝皇帝在死了中国皇后之后,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迎娶了一位日本贵族女性为皇后,现在日本皇后已经怀孕了,一定很快就可以生下太子了!


    祝玉燕:“……”


    太子???


    在记者们的一片爆炸般的闪光灯下,这次入校圆满结束。


    第二天的报纸上,祝玉燕站在学校大门口站台的照片被放在了下面,头版头条是清皇帝溥仪与日本皇后穿日本衣服拍的结婚照。


    大字标出:日本太子将诞生!


    她问苏纯钧知不知道日本皇后的事。


    苏纯钧:“知道。日本人给清朝皇帝送了一个皇后,还给韩国国王也送了一个皇后。”


    祝玉燕:“皇后马上要生太子了,你没想法吗?”


    苏纯钧:“又不是你怀,我要什么想法。”


    苏太太用二指禅让苏先生学会正经说话。


    苏先生捂着胳膊后的嫩肉,咝声咝气的说:“最多一些遗老遗少们跳一跳,不然一个皇后加太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皇帝都不管用了。”


    第367章 7.3


    在前段时间乱起来的时候,日本人趁机收购了许多家报社,虽然这些报社看起来还是中国的报纸,里面的瓤早换了。


    再加上收了钱的、被日本人的枪吓唬的,一时之间,竟是所有的报纸、电台都在使劲宣传前清皇帝娶了个日本皇后的事,还提了日本皇后有了小太子。


    然后就是长篇累牍的说关于上学的事,号召大家都来上学,上学不要钱,管饭,送衣服,最重要的是读了书考秀才,日后才能光宗耀祖。


    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多人仍相信清朝还会回来,还是对现在的政府太过失望,还是想要去吃那白给的饭菜和白拿的衣服,总之,各个学校都迎来了新一轮的报名潮。


    由此也引发了一股新的时尚潮流。


    大概是因为对报道中的清朝皇帝身份上的认同感,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假辫子。


    这是很奇异的。


    要知道,这座城市一直是位于整个中国最前沿的时尚区,早在大清还没有完蛋以前,这座城市中的男男女女就开始穿西装和西式礼服裙了。


    在这里,辫子就像是上个世纪的遗产一样。


    但现在却突然之间遍地都是。


    苏纯钧也收到了新的礼物:假辫子。


    贵的假辫子是真发,油光水滑,黑亮黑亮的,粗大的、长长的一条,束在帽子后面。帽子有多种,有顶子帽,带红缨的,也有普通的瓜皮帽,绸缎制的。苏纯钧收到的就是顶子帽,上面有红缨有红玛瑙珠子,辫梢上的绳子还是带金丝的,吊着砗磲珠和红玛瑙珠,一看就是给大官用的辫子。


    便宜的假辫子就未必是真头发了,大多数是用马尾,也比不上贵辫子粗,毕竟粗的一条辫子分成几股,至少能编成四五条小辫子。所以便宜的假辫子都跟老鼠尾巴般细,用绳子系在后脑勺的头发根梢上,要是头发剃得太短不能绑起来,就只能绕过去系在脑门上了。


    戴假辫子的人群以去上学的学生为主,小学生大学生都是,另一半人就是遗老遗少们了。遗老遗少们似乎等这一日很久了!一见传统复辟,立刻兴奋起来,他们简直像是没事干的闲人一样,特地穿着长衫马褂,到街上来慢吞吞的巡街,两边遇上了还一本正经的甩袖子问安。


    报社记者们可乐疯了,天天端着相机在街上拍这些戴假辫子的人。


    另一部分的人,则是专心向日本人靠拢。


    他们开始穿起日本的衣服,学日本话,起日本名字。


    张公子走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商人都跟他一起走了。有几个留下来的商人还跟苏纯钧保持着比较紧密的关系。苏纯钧也给了他们不少方便,利用他们来稳定市场,跟日本商人成犄角之势。


    最近就听说一个中国商人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日本人做养子了,儿子改了日本名字,见亲爹都只会说日本话了,大家都嘲笑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养大的儿子送过去还会记得亲生父母,会向着亲爹这边,没想到半大小子送过去竟然让日本人给教的忘了祖宗了。


    这个中国商人还只是送个儿子过去,也不乏自己亲自去认爹的。


    总之,似乎日本人的影响力确实开始深入了,以一种预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架势。


    祝玉燕也接到了新的“活儿”。


    教日语。


    祝玉燕上过大学,在一群太太中间,她算是高材生了。


    因为在官太太里,上大学的还是少数。大多数当官的娶小老婆时要求上过大学有谈吐,但娶大老婆的时候,又要求大家闺秀,哪怕当官的自己不这么要求,亲爹妈也会照着这个标准选人。甚至有城里的女人都不好,老家的女人才好这样的流行。


    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风格里跑出来的太太们,别说会日语了,平时能看报纸的都是凤毛麟角。


    以前太太们可以只跟中国太太们交际,要是要跟洋鬼子交际,自然有家里的姨太太们陪着老爷们出去,太太们倒是不必亲自到场。


    据说这跟法国、英国那边的国王皇帝都喜欢养情人有关,所以法国人、英国人带着出来应酬的都是情妇,中国这边比照办理就行。


    可日本不这样,日本跟中国似的,虽然西化了,但带出门应酬的都是太太。


    中国太太们这下必须要出场了,这可麻烦了,她们是一句日本话也不会啊。


    请教家中的姨太太不是不行,就是太丢面子了。太太们宁可外面找老师都不会请家里的姨太太教她!


    刚好,祝玉燕是正经的太太,元配!她还上过大学。


    于是,某一个太太问她会不会日语,她说“会一点”之后,每天的下午茶聚会就成日语小课堂了。


    她还不能拒绝。


    祝玉燕只好每天带着太太们学日语,从丝密马塞开始,到阿里阿多结束,就是几句普通的寒喧,太太们也是乐此不疲。


    不过,祝玉燕反倒比较喜欢太太们。因为太太们不像姨太太那么先进,时兴,太太们的想法还是老想法,不讲究国际局势,也不讲究共荣,她们一边学日语,一边骂日本人跟三蹦子似的没炕高,她们想的还是收复河山,至于最后到底是哪一个皇帝坐龙廷,她们也不管,只觉得那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了,哪有外国毛子说话的余地?


    她们会说快点打完吧,把外国人都赶出去,都是我们自家人了,自家人再怎么打也伤不了和气,胳膊折在袖子里。


    这天,一个婆子跑过来送信。


    人没进来,信是官邸外的警卫送进来的。


    祝玉燕一看,赶紧叫婆子进来说话。


    婆子是个四川人,一口四川话,说得快了一句都听不懂。


    她急得跺脚拍腿。


    不过幸好信里写的还算清楚,祝玉燕想了片刻,去找苏纯钧讲她要出门。


    她现在已经很少很少出门了,除非是要去哪里拍宣传照片,不然都是请客人到官邸来。


    这都是为了防备刺客。


    苏纯钧根本不许她出门。


    这样除非有炸弹把官邸炸了,还要正好炸到她在的那幢楼,不然她都是安全的。


    所以苏纯钧一听就摇头:“你出去干什么?你要是担心,叫人过去看一看就行了。你们关系很好吗?”


    祝玉燕捏着信,叹气道:“关系还好,虽说不是同路人,但她十分的可怜,我也佩服她能在困难的境地自强不息。”


    来信的人是邵太太。


    邵太太是一个生长在泥地时的人,她不认命,虽说限于眼界和智慧,选了一条越走越窄的路,但也不能否认她的努力与坚韧。


    邵太太前段时间过来说她怀了孕,打算孩子生下来交给她找领养。


    结果两天前那个日本浪人回去抢钱,邵太太上去与他打,没打赢不说,还磕着了肚子,现在流了两天的血了。


    邵太太请她去救命。


    她当然是想去的。


    但也被最近的局势搞得有点杯弓蛇影,担心是个圈套,会有刺客在等着。


    苏纯钧比她更紧张,不许她去,派了警卫去找邵太太,把她送到日本人的医院去接生。


    “等她去了医院,你再去看她。”他说。


    祝玉燕等到半夜,警卫回来说邵太太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人没事,孩子流掉了。


    祝玉燕:“人怎么样?”


    警卫思考了一下,说:“挺精神的。还吃了一块牛排。”


    邵太太从手术台上下来听说孩子在肚子里就死了,竟然没哭没闹,警卫问她有什么需要,邵太太:“我饿了,想吃牛排。”


    警卫就去外面餐厅买了块牛排给她吃。


    邵太太吃完牛排就睡着了,医生说她不会死的,生命体征很稳定。


    祝玉燕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明天去看她。”


    第368章 手到擒来


    祝玉燕一直到第三天才有空去看邵太太,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她的精神非常好。


    现在食物不太易得,但现在是日本人当家,所以日本医院的供应还可以,医院里还圈了一块地种菜养鸡养羊,病人们吃得比街上的人要丰富得多。


    邵太太这几天除了睡觉就是吃,祝玉燕去的时候提了两盒西式点心,她刚睡醒起来就打开一盒吃起来,到祝玉燕告辞的时候一盒都快吃完了。


    但要说她能品尝到什么美味也不像,她吃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像是硬往肚子里塞。


    祝玉燕本以为会遇上一个哭天抹泪的女人,想了一肚皮的安慰话,没料到病人竟然挺淡定的,话说起来就干巴巴的。


    祝玉燕:“孩子的事……你要想开点。”


    邵太太:“没事,掉了更好,我也省一份心。”


    祝玉燕:“……”


    祝玉燕:“家里现在情况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邵太太:“那你借我两百块钱吧,要美金!我出院就去重新租个房子,以前的房子不回去了。”


    祝玉燕:“……”幸好她确实准备给她一点钱,两百美金比预计的多,但也可以接受。


    祝玉燕掏钱包,数出两百美金给她。


    祝玉燕:“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邵太太复杂的看着她,先把钱卷成筒塞进衣服里,仔仔细细藏好。


    邵太太:“我想明白了,女人不能靠男人。出去以后,我想办法找份工,做点小营生,怎么着也不会饿死。”


    半生操劳一场空,邵太太不明白也要想明白了。她觉得她没有男人运,找上的男人就没一个是好的,全都让她更倒霉,这种命在老话里就应该是孤独终老的命格,现在孩子也没了,可见是对的。一个人过吧,这样才没人来害自己。


    祝玉燕挥别邵太太,离开医院后想明白了为什么她觉得邵太太变了。以前邵太太娇滴滴的,今天的邵太太莫明少了一股女人味,变得硬梆梆的,她不再对着人便撒娇了。


    她以为这就该见不到邵太太了,不料,邵太太从医院出来以后就来找她,请她介绍工作。


    祝玉燕:“你想去哪里工作?”


    邵太太:“我想去日本人那边工作。我听说日本人也找中国老妈子的,我还不到四十岁,当个老妈子还是可以干得动的。现在哪里都没有日本人家里安全。苏太太,你认识的日本人多,给我介绍介绍。”


    祝玉燕认识的日本人确实是多,就替她介绍了几次。结果邵太太竟然做了酒井老师的女佣人。


    酒井老师一直是一个人住,现在渐渐也有些体力不支了,邵太太的日语是跟日本浪人学的,酒井老师听了感到非常有亲切感,两人聊了聊,竟然相见恨晚,当即就把邵太太领回去了。


    邵太太在酒井老师家里也是做中国人的打扮,她的小菜小面做得很好,还会做一些酒食,糟鱼糟虾都会,做得颇为地道,酒井老师晚间喜欢喝一点小酒,两个女人对座饮酒,讲一讲自己的过往,日子过得份外惬意。


    因为邵太太的缘故,祝玉燕跟酒井老师的关系稍稍密切了一点。她打着看望邵太太的旗号,去过几次大学,暗中观察学校里的情形,发现并不乐观。


    她回来对苏纯钧说:“日本人果然想在大学里征兵。”


    大学里原本就有军官就读,当时都是国民党的军官来深造,学外语和国际关系。大学撤走后,国民党的军官当然也早就走了。


    现在那个地方住进去的都是日本军官,他们也是来学习的,不过学习的是中国文化。


    中国话、中国方言、中国历史,等等。


    学校里不止有日本老师,还有不少中国老师。


    当时学校撤走,一部分老师没走,现在学校重新开门,就有许多人回去问能不能再聘请他们,结果日本人不但全都收下来了,还在报纸上登招工启事,言明要中国老师,要熟知四书五经的。


    结果就又网络进去一批。


    祝玉燕和苏纯钧分析过,一致认为日本人不可能是为了教中国学生不忘本才招中国老师。但假如是为了收买人心,聘回以前的老师就足够了,重新再召新的,这显然是老师不够,学生太多。


    什么样的学生需要学习中国知识呢。


    祝玉燕找到了答案。


    是日本军人。


    除此之外,操场上还出现了中国学生拼刺刀的景像。


    祝玉燕一直怀疑日本人办大学是为了召中国人当日本兵。


    显而易见,日本人自己的兵是不可能够用的,士兵是一种消耗品,伤了、死了就不能用了,必须要不断有新兵补充进来才行。


    以前靠近日本驻扎地的青壮年就常常失踪,传言都是被日本人抓去了。


    当时苏纯钧和祝玉燕就怀疑是被日本人抓去当兵了。


    苏纯钧拿出一封情报,给她看,说:“已经确定了。在日本军队中发现了中国兵的番号。”


    居然已经定番了,这说明中国兵已经成了建制。


    “用中国人打中国人,真是恶毒!”祝玉燕气得捶桌子,却万般无奈。


    “有没有什么办法?”她问。


    苏纯钧摇摇头,叹气:“现在的办法是只能慢慢策反,但收效甚微。”


    哪怕是在战场上,对面用中国话喊“我们都是中国人,不应该互相打,应该把武器对准日本人”,可另一边的中国兵都是被枪和刺刀顶着背的,他们不进攻就是一个死,敢做逃兵,后面直接就对着脑袋打枪,这又怎么办呢?


    无解。


    如果不看背后的原因,那目前的世态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变好了,和平已经到来了。


    市面上开始盛行日本人发的良民证,怀揣良民证的中国百姓可以放心的上街,并且在商店里购买生活用品。


    挑水的、挑粪的工人重新出现在街上。


    卖报的、卖烟的小摊子也开始在街上游走。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日本商店慢慢的越开越多,看到日本商店开门,中国商店也在试探的开了门,但都在门外挂了日本国旗,以保安全。


    流氓们也开始收保护费。当然,他们只负责收钱,不负责保护店铺,假如店铺不给钱,他们就会把店铺砸坏,再把东西一抢而空。


    街上开始出现假冒的警察、救火队员和卫生局的人,这些部门早在上一次苏纯钧发威时就全都裁掉了,他嫌这些局只会要钱,不干活,索性全裁了,把钱全省给警察局和保安队。


    结果不知是原本的消防队和卫生局的人再就业,还是他们把制服给扔了又被人买到手里,总之,这些人都是穿制服的,救火队的甚至还开着一辆救火车,就把车停在店门口要钱,哪家不给钱,车就不走,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救火队员歪穿着制服,遇到有客人想进店买东西就拦,大声说这家店欠救火队的钱,还有拿着点火的火把做势要往店里扔。


    客人自然不敢进来,店主也只能掏钱消灾。


    苏纯钧气到爆炸,命令警察和保安队上街巡逻,看到这样假冒的就都抓起来。


    但政府公信力太弱了,没想到的是这些假冒的人竟然不怕警察,见到警察来抓他们,竟然敢跟警察当街对峙,甚至会指警察是假的,他们才是真的。


    两边对打最后火拼,各有伤亡。


    但警察这边也并不是真的要一心一意替苏纯钧尽忠的,他们收钱办事,可伤及性命的活可就不想干了。


    平时保护苏纯钧和祝玉燕已经是靠人海战术了,存的是“未必会轮到我”的侥幸心理。


    现在连上街巡逻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于是大批的警察开始消极怠工,倒是没几个人辞职,毕竟当警察有钱有粮,还有枪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


    苏纯钧的命令执行不下去,只好暂停。


    更叫他奇怪的是那些流氓有什么底气跟正规的警察打?警察好歹是有枪的,流氓们却拿刀棍的多,这样他们都不怕。


    苏纯钧:“他们背后一定有人。”


    祝玉燕:“是日本人?”


    苏纯钧:“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调查起来也是很容易的,毕竟这些流氓成群结队,不难查出他们到底是什么帮派的。不出所料,这些流氓分散在各个小帮派中,却有志一同的集合起来做同一件事,勒索商店是一回事,跟警察对峙却是另一回事。


    情报局很快查清了,把这些小帮派的流氓集合起来的是一个中国商人,名叫万国华,他出身香港,学过几年英语,往来两地之间。他认识许多外国人,生意做得很大。


    苏纯钧怀疑这个万国华背后的人是日本人,或者是英国人。


    但万国华却不好抓,他一听到风声就会躲回香港,那边是英国人的地盘,根本抓不住他。


    抓不住人,就不能确定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祝玉燕说:“不急,你先布局抓人,我这边可以先想办法制造风声,先把锅栽到他头上去。”


    难道只有抓到实据才能抓人问罪吗?


    完全不必。


    祝玉燕与多个报社和新闻媒体交好,也有许多记者收过她的红包,她找来熟悉的记者,请他们写一篇故事,以世情小说的方式,杜撰一个不知名的朝代末年,外敌入侵,有一个姓万的商人,身为国人,却向异国人摇尾,他暗中积下大笔财富,屋中以黄金铺地,用宝石镶满小妾的床头。


    总之,在记者的笔下,这个万商人不但罪大恶极,还非常、非常有钱!


    曾有四个毛贼不认识他,悄悄埋伏在他情人的家门口,意外截了他的车,竟然从车箱里抱出了一箱金条!


    四个毛贼溜之大吉,分钱后四奔东西。


    而万商人竟然懒得去追究。保镖问他为什么不追究?万商人豪气的说:“我弯腰捡钱的功夫几倍的钱都赚回来了,何必还要再弯腰呢?不用去追,几个毛贼而已。”


    这哪里是大商人,简直是大善人!


    祝玉燕炮制几篇同风格的小说发表后,苏纯钧就听情报局说现在道上已经有关于万商人的悬赏了。


    陈司机:“道上说这万国华有钱,想抓他勒索的不下五六个帮派。有他们帮忙,估计万国华很快就可以到手了。”


    苏纯钧:“……”


    第369章 万先生


    万国华一点都想不到,他竟然就这样被抓了!


    万国华其实是很小心的,他是苦出身,父亲是码头苦力,在他七八岁时扛大包吐血累死了。他爸爸死了以后,他妈只能也去扛大包来养家,他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


    万国华从在街头拾香烟头开始,慢慢学会摸包、卖报纸、加入帮派、在茶室当博士,一路混成了一个掮客。


    但他不是什么高明的掮客,做不了大生意,也就是拉个皮条,帮人租房找工,有时卖儿卖女也做,做局害人也做,什么都做,但他是中间人,等于只替两边牵线搭桥,真正的坏事不是他干的,砍人也砍不到他头上。


    香港是个乱法之地,上头全是英国佬,底层全是华人。在香港,英国佬家里的越南保姆都比华人更金贵,穿着佣人服走在大街上的印度人,华人都要给他们让路。


    万国华没打算当大清的忠臣,也对新建立的国民政府没什么兴趣,他早早的就剪了辫子,穿上西装,说着一口英语——有时甚至会故意说印度味的英语,假装是印度人。


    他的名字是父亲取的,父亲死后他就给自己改名叫彼得、波姆、菲尔……等等,他的名字太多了,常常换,毕竟做这种生意,多几个名字备用也是常理。


    万国华·彼得·波姆先生,还有一个秘密的身份。


    他是维多利□□报部门的一个特派员。


    做这个特派员,一个月可以领两千英镑。


    他只需要调查一些事,把它们写下来寄出去就行了,有时也需要拍拍照、在街上制造几起骚动。


    这一次,他就是受命来这座城市制造几起骚乱。


    活动经费并不多,所以万国华先生要省着点花——省下来的都是他自己的了!


    他没有去找大帮派,那些帮派要钱都多,他嫌贵,于是只找了几个小帮派。也不要他们做别的,只需要故意在街上惹事就行。


    做事的帮派出多少人,他出多少钱,一个人头一天一镑。要是真的发生了冲突,冲突参与者每人一天多拿一镑。这个就不必交给帮派了,是他单给的奖励金。


    重赏一出,不由人不效死!


    一镑,足够买一袋米了!一天一镑,等于每天都可以买一袋米回家!


    所以那些流氓才不怕死,看到警察手里有枪都敢往前冲。


    万国华不是一直在这座城市蹲着等结果,他一个月才来一回,结账,查账。因为不想引起日本人和码头上的人的注意,他都是包一条小渔船,混在偷渡的人中间,不知不觉的上岸。


    这样严密的保密措施,竟然也能被看穿!


    万国华穿着臭烂的破衣破裤子,连鞋都没穿,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包袱里只有两块发酸的干饼。


    他混在偷渡的人中间往来两地已经十几回了,回回都没问题,今天却一下水就被人围了,这群同船偷渡的人硬是把他给逼到了一处岸边。


    他才知道今天这一船,都是劫匪!


    就只为了抓他!


    不在香港动手,特意到了这边再动手。


    万国华被押跪在地的时候,瞬间想出了许多可能性。


    是他上回帮算命的骗某富翁的钱被发现了?是上上回赌局诈骗被赌场发现了?


    难道是他当英国人的暗探被发现了!


    万国华一边恐惧着,一边求饶,嘴里不停的说话,从本地方言到苏州话,再换到粤语,再换到英语,再换到日语。


    结果拳头挨了不少,都没有用。


    万国华的牙都被打掉了一颗。


    被抬上车,再被两个人坐在身上,一路给拉到了一处隐蔽之地,再被抬下车时,命都没了半条。


    他面前站着几个人,显然就是抓他来的人。


    为首一人客客气气的用本地方言说:“万老板!久仰久仰!”


    万国华立刻跪好,一下下磕头:“老板!老板!大哥!有什么事吩咐小弟就行!小弟什么都肯做!别杀我!千万别杀我!”


    为首者笑着说:“果然万老板是个和气人!愚兄弟早就听过万老板的大名,心中十分的敬佩!今日兄弟请万老板来,只为有一事相求,只要万老板答应了,愚兄弟立刻放万老板回家,日本万老板再来这里,也是我兄弟的朋友!我保证没有人再敢动万老板您一下!”


    万国华连声答应:“好好好!不知大哥想干什么?我认识富豪A、富豪B、富豪C……大哥想见谁?我立刻帮大哥牵线!大哥要是有什么别的要求,我也一定都给大哥办到!”


    为首之人黑了脸,沉声道:“万老板是不是瞧不起我兄弟?到了如今的地步,还要把别人的名号叫出来吓唬人不成?”


    万国华:“???”不是,大哥,我就是干这个的,你不是想做局抓富豪勒索吗?


    万国华连忙说:“不不不,不敢不敢!大哥,是我太笨了,大哥怎么说我怎么做!”


    为首之人一脚踢翻万国华,踩在他的脑袋上,蹲下说:“万老板,兄弟想找你借两个钱花一花,你不要装傻!”


    万国华份外的茫然。钱?他哪有富豪有钱?大哥你想要钱,我给你介绍富豪啊,你去勒索富豪不好吗!


    万国华真诚的说:“大哥误会了,小弟没有多少钱,小弟也是个苦出血,我爹就在码头当苦力。小弟愿意帮大哥引富豪进局,大哥到时想要多少钱都行啊,最近有一个新到港的马来西亚富豪,据说在马来西亚有许多橡胶园,大哥,你看怎么样!”


    为首的大哥冷笑:“我看?我看你是欠揍!兄弟们,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万国华又挨了一顿揍,呜呼不止。


    他听为首的大哥说:“谁不知道你万国华有钱?汽车里时刻备着一箱黄金买命,遇到劫道的直接扔掉黄金逃命。我们兄弟也不要多,就要两箱黄金,你都不肯给,肯定是看不起我!给我打!!”


    万国华:“???”


    万国华大声喊冤:“大哥!冤枉啊!冤枉啊!!我冤枉啊!!”


    打到最后,万国花承认自己有钱,承认自己车里时刻备一箱黄金,被人抢走从来不追究,并答应送给这位大哥三箱黄金!


    终于不再挨打了。


    之后,万国华又经历了数次被人抢夺的过程,惊险刺激!


    但来抢他的人无一例外,都认为他超级有钱,并能异口同声的说出他会在汽车上放一箱黄金,被人抢也从不追究,在香港的黑道上颇得尊敬。


    万国华:“……”


    这是谁?!!!!!


    但最后他在数次挨打中已经学会吹牛了,不但承认自己会在汽车上放黄金,也承认自己包知名歌星影星当小妾,小妾的床头柜里都是他送过去的珠宝,人家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宝石,他这里都是鸡蛋大的!最后他自己吹牛鸡蛋大已经不够大了,他那是鹅蛋大的!


    于是,在又又又一次被人抢走后,他在车上就满面血污的喊:“大哥别打!别动手!我万老板有的是钱!有的是黄金!我汽车里都放黄金!我小妾都用鹅蛋大的宝石摆床头!”


    来抓人的陈司机:“……那你是真挺有钱的。”


    万国华肿着两只眼睛点头:“是是是是是!”


    苏纯钧本来的想法是帮派把人劫到手后,他的人当好人,把万国华解救出来,再逼问他背后是谁。


    陈司机也是这么干的。


    但他把人救出来以后,听万国华口口声声的有钱,再看他被打成猪头一样,心思就活动了,索性扮成另一路劫匪把人关起来后去找苏纯钧。


    苏纯钧:“你是说先找他骗钱?”


    陈司机:“对啊,他说他很有钱。”


    苏纯钧:“真有钱假有钱?报纸上可全是吹的。”


    陈司机:“那可以先让他把钱拿出来嘛。我们先捞点钱出来也不亏啊。”


    那肯定不亏啊。


    苏纯钧就批准了陈司机先扮坏人去骗钱,骗了钱再安排属下把万国华“救”走。


    其实就是从一个地点转移到另一个地点。


    陈司机就奉命去骗钱了。


    万国华也很精明的,他也并不傻的。


    他身上没带一分钱过来,但他在瑞士银行有账户,在花旗银行也有账户,只要报出密码就可以取钱。


    当然,这些账户都是英国维多利亚那个情报部门给他的活动经费。


    他打的主意是把这个账户给这些劫匪,劫匪一去银行取钱,马上就会被英国人发现!


    那英国人不就来救他了吗!


    这一招叫借虎驱狼!


    多么高明!


    万国华心底暗暗冷笑,将账号和密码写给陈司机,一本正经的让他去花旗银行取钱。


    万国华:“你只要把这个数字写出来,银行就会给你钱了,要多少给多少!”


    情报部·陈司机:“……”


    他看着这串密码,听万国华说“把这个密码交给银行大班就可以取钱”,意味深长的说:“万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嘛。”


    万国华笑着客气:“都是道上的兄弟抬举。”


    陈司机反手就把情报交上去了,不到三天,情报部就把这个账号给查出来了。


    当然,查不出源头,但可以查出这个账号是德国商人开的。


    不过,在这种敏感的时期,一个不记名账户能代表很多问题。


    陈司机把情报再报告给苏纯钧。


    苏纯钧沉吟道:“你说,一个在慕尼黑的卖果酱的商人雇万国华在香港做事?”


    陈司机:“是的,而且他们结算用的是英镑。”


    苏纯钧:“在香港用英镑结算也不是很出奇。”


    陈司机:“是的。”


    苏纯钧:“一个月两千英镑。看来万国华很受重用啊。”


    陈司机:“而且,两个月前还给他多打了一笔收购费。”


    苏纯钧:“一万英镑,后面又追加了一千英镑。”


    苏纯钧放下情报,笑着说:“万先生真乃大才。好好招待他。”


    陈司机:“已经招待上了。”


    第370章 最终卷开始了


    万国华対远方的英国国王没有多少忠诚,但他怕死。香港跟这边不一样,香港抵给了英国佬,那边的人対卖国没什么想法,也已经习惯了听洋大人的话。一海之隔的这边却不是这么回事,万国华很清楚,他听洋人的话在中国捣乱,这有个专门的称呼:汉奸。


    汉奸人人喊打,万国华生怕自己说得多了会吃枪子,就不敢多说,所以就变成了挨一顿打,吐一点东西出来,再挨一顿打,再吐点东西出来,生生给自己挣了一顿完整的套餐,还带加时赛的。


    因为他自己作死,搞得情报部的人也以为是网到了一条大鱼,早早的就把抓到间谍的消息报了上去。苏纯钧这边不是情报部的直属上级,他只管从陈司机手里收情报,不能亲临现场听万国华先生陈述,等一架专机送来情报部的专员,要把万国华大间谍带走仔细审查,他才知道万国华已经荣升头号种子选手,蒋校长都知道其名的程度,准备把他带回去严加看管,小心审问,仔细调查。


    苏纯钧十分的茫然,因为根据他的推测,这万国华就是一锤子买卖,英国人应该没多看重他。


    陈司机的头很痛,他知道原委,其实起因都是情报部的人太想立功了,一抓住万国华他们就上报了,说抓到了间谍,而万国华自己也爱作死,吐情报是一顿痛打后换一个情报,无形之中显得他特别能扛打,其实早在他能吐出真情报的时候,情报部已经対他十分的优容了,根本不敢把他打死,每回上刑都安排医生在旁边随时准备抢救。


    现在万国华一嘴的牙全拔完了,双手双脚的指甲也都换过一轮了,脚趾手指等末端不重要的骨头也都断过了,罪是真没少受。


    而且陈司机也怀疑万国华交待的情报中有假情报,但他已经不是情报部的核心成员了,干涉不了大家那一颗颗渴望立功的心。


    言而总之,就是万国华成功把自己给提升成了一个大间谍,已经要换地方再进行新一轮的审训了。


    陈司机保持着宝贵的沉默。


    而苏纯钧在万国华被转移走之后还获得了蒋校长专线电话,亲口表扬,対他身在旋涡之中也努力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但就是不说让苏纯钧什么时候撤离,也没说再给他什么东西,比如钱,比如军队,比如武器。


    能干就继续干。


    苏纯钧深刻领会精神后,站着挂掉电话。


    赵书理走了之后,他这屋里就不放秘书了,就少了一个捧哏的人。


    等苏太太晚上回来,苏先生才得已抒发感情,并获得知音人的吐槽。


    苏太太说:“白夸你一顿,没说给你拨点资金什么的?外面可是闹了好几回罢工了。”


    罢工潮从未有这么受人欢迎过,也从未有这么大的生命力。


    虽然这座城市确实深受西方文明社会的影响,也确实有很多西化的东西,但罢工这种新鲜玩意其实还是很少见的。


    百姓们都很精明,不工作就没饭吃,你看街上拉黄包车的、卖香烟的、卖报纸的,哪一个肯罢工?一天不出摊就一天没收入,一家老小吃什么?


    罢工是在抗议现在政府不作为,没有工作机会,工厂不开工,商店不开门,警察不上班,救火队也不上班,医院不收普通病人,总之,有很多可以抗议的地方。


    苏纯钧焦头烂额。苏太太祝玉燕参加过几次活动之后,也被抗议者堵住不放。


    怎么说呢。


    祝玉燕觉得这些抗议的看起来精神都挺好的,不像吃不上饭面黄饥瘦的啊。她又不是没见过穷人?她天天见穷人,那些穷人根本不会有心思来搞什么罢工抗议,他们只想知道哪里能有下一顿饭。


    罢工抗议这种新鲜玩意一冒出来,苏纯钧和祝玉燕就知道这是万国华之流的下一步。


    确实社会情形不好,确实工作机会越来越少。因为城市里的商业循环早就被打破了。


    这座城市是一座很明显的现代化城市——在这个时代其实非常罕见,整个中国也就这一个了。


    这座城市里九成九的人都是领别人的饭碗,换句话说,都是打工的。一旦整座城市的正常商业行为失控了,那九成九的人就都失业了。


    现在连苏纯钧的政府里都有些职能部门必须被放弃了,比如救火局、卫生局这些地方,这种可以称为衙门里的铁饭碗都捧不住了,其他地方就更糟了。


    还有一个就是银行的撤离。


    早在冯市长还在的时候,这座城市中的银行就开始撤离了。到目前都走完了,留下来的全是掮客,不知该说他们是银行掮客也好,还是政治掮客,这些人游走在这座危险的城市里,期望着能发大财。


    就像苏纯钧认识的那几个外国银行的人,说可以给他送来大笔的武器、药品,也可以帮他把黄金、宝石、古董送出去,这些人做的当然不是普通人进银行存取钱这种小生意,他们都在赚大钱。


    只有像苏纯钧这样的一市之首,手握重权的人,才是他们的目标客户。


    别的不说,祝玉燕平均每个月都能接到十个八个这样的询问:苏太太,想逃走吗?有船有飞机,可以带上您家里的全部财富,下人、猫狗都能走哦,美、英、法都能去哦,想去哪里去哪里哦。


    人家还不是只用一张嘴说,直接就把美国英国法国的乡间别墅的照片给她送来了。


    不止包送人,还包推销房子的。至于美国的反华草案算什么?您放心,我们给您推荐的洲対像您这样身份贵重的人士是非常保护的,您可以住在您的大别墅里,一切都会跟现在一样,不,会比现在更舒适自在呢。


    这些人说起话来句句都在为祝玉燕着想,一心一意为她打算,比亲妈想的都周到。


    后来可能是发现苏太太没有跑美国去过幸福生活的想法,就开始游说她先把钱存一部分出去,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中国古话也说狡兔三窟,您这样的聪明人一定能明白。


    苏太太很明白。苏太太只是没钱送出去——她基本都快花完了。


    她现在在疯狂的屯粮食屯武器屯药品,有的都是先把钱付了,东西还没有运过来,根本不是见货给钱,而是先付全款。


    当然,也有可能受骗,这世上的骗子又不少,她也没有精明到不会被骗的地步。


    不过在这方向,她有苏先生当后盾。这世上不怕死的人还是少的。她也没有圣母到这个时候还不敢碰人命的地步。有几次确实是被骗了,然后苏先生把人给抓回来了,关起来一顿收拾之后,要么给钱,要么给物资,苏太太和苏先生都是一个意思:钱不重要,你答应我的粮食送来就行,实在没有,药品武器我也不挑。


    游行让社会更动荡了。


    苏纯钧与日本人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日本人确实没有真刀真枪的开进来,他们的做法是动摇政府的权威,让百姓不再相信政府,这样日本人就可以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了。


    幸好现在铃木三郎和大半的日本商会被苏纯钧和祝玉燕给撬过来了。


    当然铃木三郎和日本商会的日本商人不是说真的敢公然反抗日本军方的意思,但他们确实有点拖延。


    因为日本商人他们到中国的目的就是为了收集财富——然后供应给日本军方。


    赚钱,日本商人们没意见。


    掏钱,有一点点的不情愿。


    不管日本天皇有多伟大,日本的大日本军国主义有多重要,东亚共荣和光明的未来有多吸引人,都比不过已经抓在手上的钱。


    铃木三郎和一些日本商人都在悄悄把日本那边的最近的计划告诉苏纯钧,一点小小的提醒。


    看在钱的份上。毕竟苏纯钧是一个很支持他们的中国人,他可以帮他们赚钱。既然不必靠着日本军方就能赚钱,他还不找他们要税要军费,那他当然比日本军方要更可爱一点。


    苏纯钧対祝玉燕说:“全面侵略要开始了。”


    这不是一个新鲜的消息,这是最后一只靴子。


    祝玉燕很平静的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苏纯钧:“不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