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祭典3
“我好累啊。”杨二小姐靠在募捐箱上,拉着未婚夫的手撒娇,得意的小样子看得人一清二楚。
苏先生自入官场以来没少拍马屁,这是他头一回拍的这么心甘情愿。
“再也没有人做得比你更好了。”他柔声说,“叫我来做,我都做不好。”
“还行吧,就是一些小点子。”杨二小姐轻飘飘的说。
她也从来没做过生意,只好一方面拼命压成本,一方面拼命提高价,想着尽量不要亏太多,能赚一点就是好的。
唉,只怕从今之后,她在学校里的名声就要变臭了。
“我妈说我该姓祝,一看就是祝家种子。”杨玉燕笑嘻嘻的小声说,“我跟我妈说想改姓祝,我看我妈很心动的样子。”
比起姓杨来,姓祝更好。
苏纯钧想了想说:“这也可以,你排行第二,现在就対人讲你父亲跟你母亲结婚时其实两家说好了,第二个孩子姓祝。不过以前因为你还小,一直没有给你改姓,现在你成年了,才要改回原姓。”
操作起来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杨虚鹤现在已经没人关心他了,他就算想说话也没人听。
杨玉燕:“那好,等时机合适了,我就改姓祝。”
她请苏纯钧在来宾薄上签了个名。
来宾薄是为了替慈善基金会捐款才拿来的,上面早早的就请唐校长、代教授、祝女士、石修女等一众人签好了名,显得来宾众多——杨奸商特意把来宾签名薄翻到中间才让众人签名,好像这来的客人有山那么多似的。
苏先生与别人更不同一点,他写完签名,杨玉燕就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里面包好了一千块美金,悄悄塞给苏先生,让他投进募捐箱里去。
苏先生照此办理后,杨二小姐再去敲响募捐箱旁边的铜锣,让旁边一个学唱戏的男学生唱名:“仁人义士苏先生捐款一千美金!!!”
男学生站了一晚上,这才头一回唱名,唱得自然是响亮无比。
早就安排好的,旁边唱大闹天宫的戏团同学听到这边铜锣响,再听到男学生的唱名,全都停下戏不唱了,敲鼓的很快的来了一道过门,戏台上众人一起対着募捐箱这边的苏纯钧鞠躬致谢:“仁人义士苏先生捐款一千美金!!”
连谢三遍,整个祭典上的人都听到了。
苏纯钧万万没想到杨二小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她真是每时每刻都巴望着人人都记得他捐了钱。
杨玉燕:“你做了好事,当然该叫人知道。”
这时,不知失踪到哪里去的邵小姐和吕少爷终于挤过来了。吕少爷手里拿着几百块钱,看样子是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了,客客气气的上台来,先把钱给杨二小姐点一遍,再投入募捐箱,再跟杨二小姐打招呼:“杨二小姐,您好。”
杨玉燕只见他脸熟,实在想不想姓甚名谁,便热情的笑着:“欢迎,欢迎,请来这里签名留念,我们还有礼品赠送。”
她把这位不知是谁的大款领到签名薄前,等他写下吕齐芳的名字后,才让唱名。
于是,“仁人义士吕齐芳先生捐款六百块”的广播又播了三遍。
杨玉燕拿了一只纪念钢笔送给吕少爷,见旁边还有邵太太,就也拿了一根送给她。这可是她特意找钢笔厂定制的,黑色钢笔,还特意镶了一层金边,还加了一行“慈善基金会”的字样,花了好几百呢!
价钱太高,所以只订了一百只,用来给会捐钱,或来历不小的大佬们。
唐校长等人自然也人人有份。杨玉燕盼着他们多用用这根钢笔,所以没有在这上面扣钱。这样,他们用的时候被人看到了,慈善基金会的大名就可以多传一传了。
那边,苏先生从募捐台上下来,立刻就被慈善基金会的同学们给围住了。人人都抢着上来跟他握手——这可是他们慈善基金会的恩人啊。
这里面许多人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头一回见苏先生,都只来得及草草夸一句“相貌堂堂”就开始替杨二小姐拉票。
“杨同学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你可不要辜负她対你的一片深情。”
“杨同学秀外慧中,贤淑有德……”
“杨同学美貌多才,聪颖过人……”
苏先生被众人围住,两耳都是対杨二小姐的溢美之辞,虽然心里也很高兴,高兴于未婚妻是如此的有人望,但细听下来总觉得这些人好像怕他当陈世美要抛弃杨二小姐。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官越当越大,他们怕他嫌弃还在上学的杨二小姐?
这不能够!
苏先生开始担心自己在学校出现得太少,会有不当的流言传出。
他対杨二小姐可是真心实意,从来没想过要分开的。
他伸头往杨二小姐那边瞧,见她正与邵太太与吕少爷说话,就甩下身边这些嗡嗡,向那边走去。
邵太太见到苏先生过来,立刻机灵的提醒杨二小姐,并退了一舍之地。
果然见到苏先生一走过来就站在杨二小姐身边,两人挨得紧紧的。苏先生低头笑着看她,她也抬头去笑着看苏先生。
杨二小姐说:“吕先生也捐了好多钱呢,苏老师,你帮我多谢他们呀。”
苏先生就笑着対吕齐芳说:“吕少爷有慈悲之心,是个好心人。”
吕齐芳出现在苏先生面前这么多回了,头一次得他正眼相看,激动的话都要不会说了,只会说:“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邵太太会说话,笑道:“这里这么热闹,我回去可要跟老冯好好学一学。”
杨玉燕就说:“祭典会开到夜里十二点钟,再过一会儿还要唱戏呢,你们可以先去占个好位子。”
只凭小吃怎么可能把客人长久的留下来呢?
经过迪士尼乐园的教导,杨二小姐十分精明的将大戏安排在了祭典结束之前的一小时,十二点收摊,十一点就开始唱戏。现在唱的是大闹天宫,一群扮成猴子的学生在戏台上来回翻跟头就很吸引人了,到了九点,就要唱天仙配了,只唱三段,一段董永偷衣,一段七仙女被抓回天宫,一段七仙女被放回来,保管让大家看得舍不得离开,吃的喝的可以再卖一轮了。
现在是十点钟,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开始唱戏了。
所有的摊主都会提醒客人“客人喜欢听戏吗?一会儿戏台那里唱天仙配”。
対每个客人都要说,客人多的时候更要多说几次。
而且吃的喝的要钱,听戏是免费的。
一听是免费的戏,大家肯定觉得不听白不听。
这就又把客人留住了。
邵太太又不是专心来玩的,冯市长让她来,一是为了让她看一看这杨二小姐到底有多大本事,二来自然就是担心日本人会来。冯市长当然想得到第一手消息,虽然托了苏先生,但仍不放心,又派了邵太太过来。
邵太太笑着说:“好啊,我最喜欢听戏了。”
她左右望一望,问道:“听说你们学校还有日本学生呢。”
杨玉燕说:“有啊,在那边呢。”
日本学生没什么钱,吃一点东西之后就不肯再掏钱了。杨玉燕不能让他们随便在祭典上吃喝,但也开放了一个免费的水摊,供客人喝水洗手用。
水摊的做法就是仿着她记忆中的日本寺庙里的水井水池搞的。搭一个草棚子,里面放几只大水桶,再放几只木勺子盛水。
日本学生知道有这个摊子——草棚还是他们自己亲手搭的呢。
现在就有一些日本学生聚在水摊那里。
不过大部分的日本学生都跑出去玩了。不能掏钱无所谓,看别人玩也很开心啊,再说便宜的游戏也很多。
杨玉燕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吃吃喝喝也有一段时间了,快的人已经逛完一轮了,不能放他们走!她示意唱戏的先停一停,让管弦乐上场。
乐队的同学们就把手里的二胡等先放下,再换上西洋乐器,开始奏起舞典来,就是最简单的嘭嚓嚓。
早就安排好的擅长跳西洋交际舞的男女同学就赶紧过去,在空地上跳起来。
杨奸商语:怎么把客人留下来,我真是费尽了心血。
杨玉燕也拉着苏先生下场:“快快快,我们也去跳。”
苏先生简直像有条件反射,搂着杨二小姐一个旋身就进了舞池,跟着人群快速的旋转起来。
邵太太大笑起来,拉着吕齐芳道:“我看这杨二小姐是个精怪托生的,她怎么这么聪明。快,我们也去跳!”
吕齐芳便伸手挽着她也下了场。
二子和几个日本女同学站在外面看,她们羡慕极了,可又不敢下去跳舞。
杨玉燕转了几个身看到她们,眼睛顿时一亮,她推开苏先生,跑过去用日语说:“你们怎么不跳?来嘛,来开心的玩嘛。我记得日本不是要跳盆舞吗?我不知道什么是盆舞才安排了这个,你们喜欢吗?”
一听原来是日本盆舞的代替品,日本女同学们立刻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杨玉燕趁机拉着一个日本女同学下场了,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也随着音乐节拍三二一三二一的旋转、错步、再旋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许多开始不敢下场跳舞的女学生看到两个女生也能这么跳,也都敢壮着胆子下来了。
杨玉燕把周围的日本女学生都拉下来跳舞以后,发现日本男学生不用她去拉,也开始两个男生、两个男生一起的跳起来了,虽然手脚还有些笨拙,但都很大胆的在跳舞。
跳舞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吃饱喝足的人也没有离开,要么在舞池外看着,要么就跟着一起下去跳舞了。
杨玉燕这才松了口气,离开舞池,找到被她推开的未婚夫去道歉。
“対不起。”杨二小姐脸蛋红红,气喘微微的过来。
苏老师哪还有一点气?他端着才买来的冰汽水给她:“喝一口,凉快凉快。你是在工作,我没有生气。”
杨二小姐马上灌迷汤:“你真好。”然后接过汽水喝一大口,冰的脑门疼。
这时,代教授一脸严肃的过来找她:“刚才校长接了一个电话,说日本人马上就要来了。”
杨玉燕猜到日本人可能会过来,他们是那么重视日本学生在中国学校的融入问题,听说中国学生要办一个日本传统的祭典,那是有很大可能会来的。
“什么时候到?”杨玉燕问。
代教授:“很快。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看着眼前欢乐的学生们,杨玉燕沉思片刻,说:“不要告诉大家,尽量让大家保持现在的状态是最好的。”
代教授说:“校长也是这么说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杨玉燕一把拉住他,说:“教授,你和其他教授最好都过来跳舞。一旦发生什么问题,你们要尽快把学生都控制住,让他们不要惊慌。”
苏纯钧点头:“燕燕说的対。目前还不知道日本人是什么想法。他们要是只来看一看,那就还好。”
怕的是日本人想要临时发表什么演讲就糟了。虽然说是日本祭典,可这个祭典从头到尾都没挂日本国旗,反倒是慈善基金会的名字到处都是。日本学生看不出来问题,日本人未必看不出来。
杨玉燕迅速想了想,対苏纯钧说:“我现在带一些日本女学生回去穿和服,多少能糊弄过去。”
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比现挂日本国旗要好得多。
苏纯钧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了。
杨玉燕就去寻日本女学生,很快说动了几个人回去把和服翻出来穿。杨玉燕跟着她们一起回去,等她们穿好了和服才再赶回来。
她们赶到时,日本人山本的汽车已经开进校园了。
唐校长在学校大门口等着。
他看到汽车就想迎上去,但汽车没有停,径直往前开。
唐校长在后面焦急的追了一段路也没用。
车里的山本说:“不要管中国人,去祭典的地方。我要看一看,这办在中国大学校园里的日本祭典。”
第232章 祭典4
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同学成了祭典里最吸引人的景色,就算她们躲躲闪闪,专往角落里藏,周围的同学们还是毫不费力的就看到了她们。
还在她们中间的杨二小姐和她拉着的酒井女士。
酒井女士枯坐在房间里,听着远处祭典的音乐,看着那边的光芒。虽然这里是异国他乡,音乐也跟家乡的不一样,但她愿意把它想像成家乡的祭典。
这时,杨二小姐风风火火的带着一群女学生来敲门了,她们来借在课堂上做的浴衣,准备换衣服再去祭典里玩。
酒井女士大方的借出了浴衣,还帮她们重新梳了头,戴上了友饰。
“好好的玩吧,青春只有一回。”酒井女士感叹的说。
杨玉燕觉得只有几个女学生不够劲,保险越多越好,就上前劝酒井女士一起去。其他日本女学生也觉得多一个老师壮胆比没有好,上来一起劝,三劝两不劝的就把酒井女士也给拉上了。
酒井女士重新换了衣服,梳了头,才跟她们一起回到祭典中来。
天色越来越晚,一些附近带孩子的村民都已经回去了,剩下的都是精力充沛的学生。
跳舞点燃了他们的热情,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
杨玉燕推日本女学生下舞池一起跳舞:“不要害羞嘛,青春只有一次。”
酒井女士带了个好头,她是第一个下去跳舞的,而且虽然没有舞伴,自己一个人顺着舞曲跳的也很快活。
其他穿和服的日本女学生见此,也都纷纷跟着下舞池了,她们像小鸡跟着母鸡妈妈,整齐的排在酒井女士身后,跟她一起跳。
杨玉燕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她们跳的好像是日本的民族舞。
日本男同学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形,都围拢了过来,一个接一个。跳舞的队伍越来越长。
不过跳的最好看的当然是最前头领舞的酒井女士,别看她年纪那么大了,还穿着不太方便活动的和服,可举起手来旋转的动作干脆利落又好看。
杨玉燕跑过去递给她一把扇子,笑着说:“酒井老师,拿着扇子跳!”
虽然扇子只是一把便宜到极点的白团扇,不能用来扇风,可在酒井老师手里就变成了增加魅力的东西了,她把这团扇在脸边转了一圈,遮住半张脸,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衰老的脸也像是绝世美女一样散发着魅力。
西洋交际舞与东洋的日本舞蹈对学生来说都是异国舞,大家原本就对外国的充满了好奇,都乐意学习外国的东西,不然他们也不会进入大学。
所以周围的学生并没有对这些跳舞的日本人有什么微辞,反而把地方让开,让他们继续跳。
弹奏音乐的乐队也换了曲子,只剩下操弦的和敲鼓的两个人还在演奏。
杨玉燕找到苏纯钧,走过去说:“怎么样?”
苏纯钧把腰弯下来,在她耳边说:“不要回头,山本他们就在你后面九点钟方向。”
杨玉燕挽着他的胳膊,像在撒娇,一边小声说:“他什么时候来的?”
苏纯钧:“在你回来之后,刚好赶上了。”
杨玉燕松了一口气。
苏纯钧:“不过,我没有看到校长。”
这种情况,唐校长不可能不来,那只能是他被绊住了。
日本人是不能疏忽的,没有唐校长帮忙兜底,只能他们自己来了。
杨玉燕一咬牙,拿着一把白扇子也跑了进去,跟在队伍的末尾,一起跳起了日本舞。
在一群日本同学中,她并不是第一个进入舞池的中国学生,早就有不少对日本同学有好感,或者没有那么多恶感的男同学、女同学进去跟他们一起跳了。
艺术无国界,虽然大家在课堂上对日本舞不是多感兴趣,可是在现在的气氛下,一起舞动的吸引力太强了,跳的人越多,就越会有更多的人进来一起跳。
杨玉燕也跟着一起跳就像一个信号,至少慈善基金会的同学们都愿意跟杨奸商同甘共苦——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不问为什么,先跟着做。
跳舞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很快人数就超过了日本学生,酒井女士跳到最后有些累了,想停下来,一回头看到身后长长的队伍,吓了一大跳。
就跟在她后面跳的小林老师小声提醒她:“酒井女士,不能停,这是我们向山本先生证明的大好机会!快,继续跳!”
酒井女士只好继续跳,一边小声询问:“山本先生来了吗?”
小林老师:“来了,唐校长特意让人去通知我们。我去找你,但房间里没人,就猜到你已经过来了。”
酒井女士又坚持了半个小时,实在跳不动了才退下来。
杨玉燕见状,立刻赶到队伍最前方,不管自己会不会跳,都勇敢的站在前面蹦跶。不过也无所谓,大部分跳舞的都是中国学生,都看不出好坏来,剩下的日本学生会跳这种舞的也不多,竟然还有人跟杨玉燕学,跳得奇奇怪怪。
酒井女士在下面看,不停皱眉:“这个杨同学,实在该好好训练训练她。”
小林老师已经是很喜欢杨玉燕了,虽然杨同学是一个刺头,可能驯服这个刺头不是会有更高的成就感吗?而且亲眼看着她对日本的好感一日比一日多,这一次竟然主动办祭典来安慰日本同学,他觉得这个中国女学生已经对日本倾倒了。
这时,一个人过来通知他们,山本先生有请。
酒井女士和小林老师都赶紧站起来跟着过去了。
山本站在人群之后的一处高地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前面跳舞的人群。
酒井女士和小林老师走过来,恭敬的向他问好:“山本先生,久疏问候。”
山本手里拿着一根竹签,上面串着三颗土豆球,这是煮过的,有卤味。
他咬了一口,问酒井女士:“这种花见团子,是你们教给这里的中国学生的?”
小林老师看了一眼,连忙回答:“报告山本先生,并不是我等教给中国学生的。有一个中国学生,杨玉燕同学,她说这叫忍者团子,是忍者的食物。”
山本:“哦?你们没有纠正她吗?”
小林老师额头上又冒出了一层汗,小心翼翼的说:“我们觉得……要保持她对日本的好感和兴趣,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
山本:“这次的祭典,据你们所报告的,就是这个中国女学生要办的吗?”
小林的腰一直弓着,谨慎的说:“我听几个学生说,似乎是这样。这个中国女学生一直对日本的文化很好奇。”
山本往舞池中看:“就是那个正在领舞的女学生吗?一会儿让她过来见我。”
小林马上回答:“是。”
杨玉燕拿出上健身房跳操的毅力,尽职尽责的跳了一个小时,直到听到远处传来学校钟楼的钟响才停下。她这边一停下,后面跳舞的人都迫不及待的四散离开,都累得不轻。
大家都喊着口渴、肚子饿,向小吃摊包围过去。
杨同学也未能免俗,更是仗着她是慈善基金会的大佬,抢了一份夜市名吃烤馒头,正就着施无为同学亲手所制的炒辣椒吃得香甜无比时,小林老师过来请她了。
“好的。”杨同学一抹嘴,咽下最后一口烤馒头,将苏先生端来的冰汽水一饮而尽,就要跟小林老师一起走。
不料,唐校长、苏老师、代教授、祝女士、施同学、杨玉蝉等全都跟了上来。
唐校长呵呵笑:“同去,同去。”
苏老师笑眯眯的不说话,但他是未婚夫,按理是最该去的人,他客客气气的说:“冯市长遣我来向山本先生问好。”说着,还捧出了礼物。
小林老师思考片刻,最终只让唐校长与苏先生跟过去。一来,唐校长是现管,小林老师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二来,苏先生是未婚夫,又是冯市长的下属,小林老师不太有底气拒绝中国市长身边的官员。
剩下的人哪怕是亲妈亲姐都不太行。
等人走了,祝颜舒气得咬牙:“我是她亲妈,我都不能跟着去,这是什么天理!”
代教授劝道:“这都是男权社会的偏见,我个人是非常赞成你陪着燕燕一起去的。不过有苏纯钧在旁边,也大致可以放心了,燕燕也成长了许多,我们可以给孩子一点信心。”
祝颜舒纵使再担忧,也无可奈何,她紧握着代教授的手,轻声说:“老代,回去我跟你商量件事。”
代教授也轻声答应:“好。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
山本占了一个地方,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他的下属替他买来的这个祭典上所有的食物。
杨玉燕对日本的了解全都来自漫画,但由于现在资源不丰富,她只好用土豆和红薯代替了大部分的食材。
于是,桌上的章鱼小丸子变成了土豆小丸子,里面也没有包鱿鱼块,就是实心土豆球,上面本来该洒柴鱼片,现在洒的是虾皮。
忍者团子,从糯米变成了土豆丸子和红薯丸子,从浇汁变成了卤味。
关东煮最简单,萝卜豆皮炸豆腐煮鸡蛋火腿肠都有,就是魔芋丝变成了红薯粉条。
拉面——跟中国面条有什么不同吗?猪骨炖汤下面条,没有肉可以加鸡蛋。
大坂烧——把胡萝卜丝煎饼中的胡萝卜丝换成包菜丝,现在没有包菜不要紧,青菜丝也一样可以凑和。
鲷鱼烧——做个模子,做红豆包,像扣月饼一样塞进去,扣出来再煎熟就行了。
铜锣烧——煎蛋饼,中间夹红豆馅。
烤秋刀鱼——小鲫鱼代替一下?刺多不要紧,烤焦一点。
杨玉燕凭着自己对网红食物的了解,大概复刻出了全部的六成。不过,哪怕只有六成,也足以让日本人认出这都是什么了。
山本感到很好奇,这个中国女生难道走过日本全国所有的城市吗?假如她有一个老师,那她的老师一定到过不少日本的城市,并对那些城市有相当的了解。
这些食物显然都是日本各地的家乡美食,虽然看起来都有点不太对,但日本人一定都认得出他们家乡的食物。
他终于对这些老师口中的“喜欢日本文化的中国女学生杨玉燕同学”有了一个具体的印象。
怪不得老师喜欢她,学生看起来也很喜欢她,而她在日本学生中间也不见有什么不自在的。她虽然是一个中国人,但确实是对日本有很大的好感。
假如她没有好感,她就不可能了解这么多日本的美食。
这是一个可以争取过来的中国学生。哪怕她是中国人,也可以把她变成日本人。
山本打定主意,对走过来的杨玉燕就很客气了,只问了她几个关于日本的问题,然后发现她对日本的了解确实很奇怪。
她知道八幡宫、足立将军邸、浅草寺,可她不知道日本有多少贵族,不知道日本大族的姓氏,她以为日本人人都吃寿司和拉面,寿司和拉面是日本人的主食。她还知道奈良,说奈良有很多鹿,结果在旁边的小林老师笑着说:“奈良哪里有鹿?鹿都在树林里。”
山本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小林老师,肯定的说:“奈良的小鹿很可爱,就像你一样可爱。杨同学,我很高兴在这所学校,有你这样的人帮助日本人,你的友谊无比的珍贵,日本人会记住你的友好,会报答你的。”
连日本人都未必曾经走过日本全国,假如没有去过,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隔壁县有什么。一个中国人却这么清楚,中国人真是深不可测。
山本说:“杨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到日本去上学呢?日本有女子大学,连日本的公主都会去那里上学,修习女子的功课。”
苏纯钧从刚才就一直没机会插话,他把礼物递过去,也只是山本身边的一个人来接。听到山本的这句话,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山本想把杨玉燕送到日本去。
从清朝起,日本一直都很欢迎中国的留学生,他们会给中国留学生补助,会指派民家招待中国留学生住宿,一应吃喝都不必中国学生自己掏钱,全由日本政府买单。
日本知道自己国内的人才不足,一直很羡慕中国的年轻人才,他们渴望中国这么大的土地和这么多的人口都变成他们自己的。
他们希望这些中国留学生最终都留在日本,成为日本人,为日本天皇效力。
有很多中国留学生都上了日本的当,最终抛弃祖国,留在了日本。
苏纯钧从不怀疑日本人的洗脑功力。他不担心杨玉燕会抛弃祖国,但他害怕她受害。
他担心她无法很好的回绝。
苏纯钧试探的向前走了一步,想代替杨玉燕回答。
山本锐利的瞪着他,他身后的日本士兵连枪都掏出来了。
杨玉燕没有发觉背后发生的事,她轻松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其实对学习不感兴趣,也很不喜欢上课。我来上学是因为我订婚了,我必须要来扩展我的社交圈,这样才能在婚后为我的丈夫服务,等我结婚以后,我就不会再上学了。所以,很抱歉,我并不想去留学,去继续学习,学习太累了,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份辛苦。”
——不上学不等于不会继续参加慈善基金会的事务呀。
山本听了这个回答并没有起疑心,这很正常,日本与中国的女性大部分都是这样,她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丈夫而存在的。
山本:“敬爱丈夫是对的,你是一个坚贞的女性,你值得所有的女人去学习。”
他让杨玉燕他们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他对小林老师和酒井女士说:“要想办法让她变成我们的人。让她成为一个日本人,要让她从心底崇敬天皇与日本,让她为我们做事。之前你们做得很好,这是一个并不困难的任务,继续下去,你们一定要完成。”
第233章 大事(重修版)
送走山本,祭典的天仙配唱到了凌晨两点才下戏。
——没办法啊!很多老乡听说学生给唱免费的大戏,都回家吃过晚饭睡过一觉才扶老携幼的赶来听免费大戏。
杨玉燕这边送走日本人也功成身退打算收摊,老乡们都不乐意了,站在戏台子下拦住唱戏的学生不让走,都说是来听天仙配的。
杨玉燕一抹脸,给唱戏的同学们一人加了一个鸡腿当夜宵,让他们唱完天仙配再收摊。
唱戏的同学们吃完鸡腿只好再次粉墨登场,杨奸商回家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先去找唐校长,打算继续用今天的广场。
“祭典都要办三天。”杨同学说。
唐校长坐在早餐桌前吃油煎蛋配豆浆油条,听得此言,拂胸回屋躺床。
“杨同学,你昨天辛苦了,今天就休息休息吧,大家也要休息休息的。”
唐校长装病,把勤于赚钱的杨同学请走了。
祭典什么的,办一天就够了!
杨同学沉迷赚钱,无法自拔,想再次纠集慈善基金会的同学们一起向上陈情。
不料,她找到基金会,空无一人。
找到寝室,所有的同学都赖床不起。
除了赚钱赚到精神百倍的杨同学之外,大多数凡人在经过昨天的辛劳之后,今天都有点疲软。
杨同学鼓舞他们:“我们是为了帮助大家,为了基金会啊!只要再开两天祭典,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可惜,精神上的鼓舞抵不过肉体上的辛苦,没有一个同学继续响应她的“赚钱就能帮助他人,赚更多钱就能帮助更多的人”。
杨奸商拉不来壮丁,只能无奈回去上课。
下了课再去基金会算账,看看昨天到底赚了多少钱。
所有收来的钱都集中到一张桌上,四个女同学加一个家里是账房的男同学一边拨算盘一边算账。
扣除掉不得不付出的材料费,再省略人工费——都是义工嘛,剩下的就都是收益了。
昨天所有的摊位加起来共盈利收入六百九十二块钱!
杨玉燕把这个数字大写加粗的挂在基金会的黑板上,激动的动员大家“一天是六百九十二,两天就是一千五!三天就是两千!同学们!我们要努力赚钱啊!”
底下同学小声嘀咕。
“家学渊源啊。”
“这就是遗传啊。”
“我听说杨同学想改姓祝。”
“我听说的是杨同学本来就该姓祝,当年她父母结婚时说好的,次子姓祝。”
杨玉燕不明白,怎么过了两天好多人都叫她“祝同学”了,她想改姓的事这么快就被大家都知道了?她也就笑嘻嘻的答应着,作业本上也把“杨玉燕”都写成“祝玉燕”。
虽然大家都改叫她祝同学了,但都不愿意再办一次祭典。以前大家觉得总让苏先生一个人捐钱不太好,现在大家都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基金会需要这样热血的人士才能生存下去!
虽然大家都不乐意继续做生意赚钱,但大家擅长多种技术的事还是被附近的乡亲们看在眼里了,终于!有人来找他们学技术了!
开学习班的同学热泪盈眶。
他们都以为学习班是不可能办起来的,没想到办一次祭典,竟然误打误撞的成了招生广告。
原来以前是没有人相信学生们真的会这些东西,都以为他们吹牛皮呢。
学习班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学生,虽然只有几个人,但一个好的开头胜过一切。
基金会的同学们又都一窝蜂的跑去搞学习班了,没人跟杨奸商一起赚钱。
杨奸商骗不来人,只好偃旗息鼓,下回再说。
正好,她也有一件大事需要考虑。
上回山本说的话吓了她一跳,她才发现过于闪耀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大野狼就看中她了。
不过幸好这个世界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线生机的。
就算是在日本,已婚女性也是默认不必工作的。在日本和中国,夫权有时比父权更伟大,已婚女性是丈夫的所有物,这是一条公认的社会常识。
要想彻底拒绝山本,避免被绑到日本去留学,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结婚。
杨玉燕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主意,可是要说出口时,她又犹豫了。
她担心这会伤了苏老师的心。
他们两人应该是因为爱而结合,而不是为了躲避日本人。
所以,她纠结了好几天都没有说出口。
正好,她亲妈也有一件事打算说出来吓孩子一跳。
上回,祝颜舒看到了杨玉燕在招惹是非上的巨大潜力,深刻的认识到自己能力不足。
她并不是一个自大的女人。早在杨玉燕这个年纪,或许她是自大的。但在失去父母的扶助,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女儿生活了这么久之后,她早就学会对男权社会妥协了。
这个世界并不承认女人有独自行走的权力。
昨天晚上,苏纯钧是未婚夫,所以他可以跟上去,唐校长是师长,他也可以跟上去。她是母亲,却是一个女人,所以她不能跟上去。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无知者无畏的走向前。
她并不想扼杀杨玉燕。假如她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母亲,她可以把她关在家里,一遍遍的打她,直到打断她的腿,打得她再也不敢在外面张牙舞爪,放纵她的聪明。
——有时她都觉得她真应该把这孩子关起来。
她犹豫过好多次。
可每一次她都想质问自己:祝颜舒,你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吗?你除了把她关起来,就没有别的主意了吗?那这样的你,跟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她又要怎么去帮助自己的孩子呢?
给她找一个爱她的、能保护她的丈夫够不够?
她找到了苏纯钧,他可以提供给她的女儿富足的生活,最要紧的是他爱着她,一个充满爱的环境是优越的,爱会像润滑油一样(汽车润滑油,不要想歪。作者语。)包裹住婚姻中充满梭角的地方,让她过得舒适又安泰。
可这还是不够。
一个母亲怎么能觉得给自己女儿的已经够了呢?不管是爱、保护、还是优越的生活,都永远不够。
她还想找到更多、更多能保护她的东西。
被男权限制,还可以反过来利用男权。
所谓男权,就是男人可以行使的权力,在与女性相比,男性具有女性所不具备的优越性和便利。
那女性也可以利用男人,来获得同等的男权。
在这之前,祝颜舒与代教授有过一场不那么浪漫的谈话。
她与他之间,是有那么一点点暧昧在的。
但两人都不是少年了。
他有他的事业与理想,他的学生,他的学校。
而她有她的女儿,新的生活,新的理想和事业。
所以他与她都没有说出口,只让那一点点心有灵犀融化在每一次的眼神交汇间,每一次的交谈中,每一次的笑容里。
她比在家里时更注重妆容。
以前她总是涂着鲜红的口红,打扮精致,头发上的每一个卷子都要一丝不苟。
现在她总是会在睡前喷上香水,让残存的香气在第二天环绕在她身上,让他与她在一起时,只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味,就像她对他的心意,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而她也自大的觉得,他在对着她的时候笑容更多,声音更有磁性,语调更温柔。
杨玉蝉说:“无为讲代教授现在都爱在客厅里待着了,以前他都是在书房里看书。”
她心中暗喜,嘴上却说:“代教授懂礼貌,我们这些人虽是借住,也跟客人差不多,代教授怕我们尴尬,才会常常在外面陪着我们的。”
于是,她也常常在客厅里留连。
她想对他好,又不知怎么才是好。有心要送他礼物,又担心他会觉得她一身铜臭。只好对张妈说,让张妈多做些代教授爱吃的饭菜。
她道:“客随主便,现在桌上的饭菜都是我们自家人爱吃的,也不知道人家代教授爱吃什么,好歹做两道人家爱吃的。”
张妈道:“现在哪里是我做?全都是无为在做。代教授以前吃无为做的菜就可以,我们来了就不可以了?我倒觉得,现在饭桌上的菜比代教授以前吃的精致多了呢。”
她没好气道:“哎哟,你就多做两道嘛。”
张妈随口应道:“好好好。”过一会儿,张妈又来,端着两杯咖啡递给她:“给你,送去给代教授喝吧。我才煮的呢。”
她接过来两个杯子,道:“人家哪里喝得了两杯?这都几点了,喝了晚上不用睡了。”
张妈看她,抱着手,指着杯子说:“这杯是给你的,你上去跟他一起喝嘛。”
她脸上微微发烧,站起来说:“还让我送上去哟。”
张妈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上楼,笑呵呵的说:“你端嘛,我厨房还忙着呢,今晚还要多做两道菜呢。”
她在楼梯上跺跺脚,还是端着咖啡上楼了。
张妈煮咖啡煮得很对味呢。
她端着咖啡进去,他笑着请她进门,两人喝着咖啡,一起读书。
他盛赞祝家的藏书,卧室里到处都堆着书,床上、桌上、椅子上,哪里都有。
她踢了踢墙角的地铺,笑着说:“这是苏先生晚上睡觉的床吧?”
他也笑着说:“纯钧对燕燕真是一片真心。”
她心里知道,却愿意听别人再说一遍:“当老师的要替学生拉票吗?他成日在官场中打滚,能有多少真心给人?”
他说:“因为没有见过真心,所以只能把自己的真心掏出来给别人了。”
她心中一动,感慨道:“到底是亲师生,你把他说的这么可怜,是想叫我多怜惜他几分吗?我也知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还记得苏纯钧头一回来租房子时,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瘦得脸颊都没有肉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笑容却甜的很,他极为精明的把楼上楼下的空房间都看一遍,挑中了与她家相隔一层的楼上。
他说:“祝老板,我想租下这一间,一个月十五块钱,一块都不少你的。”
她笑呵呵的说:“十五是多少年前的价格了?看你年轻,一个月算你十八块好了。”
他不还价,轻松的点点头,说:“十八就十八,我今天就搬进来。”
她看出他是个穷鬼——穷得连一件外衣都没有,穷得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他哪来的钱付房租?
果不其然,他租下房子,搬来家具,然后就对她讲:“房租先欠三个月,我有一桩生意,三个月后就能见到回钱,到时一毛不少给你。”
她笑了,说:“我楼下房间里就有电话机,现在拨个电话到警察局,立刻就能喊来人把你投进监狱吃牢饭。我每个月都要往警察局送钱的,想在我祝家楼当骗子,你是小看人了。”
他这才说了实话。当时冬天刚过去,他打算把冬衣、冬被和暖水瓶都送到当铺去,这样就有钱了。之所以现在还没有送过去,要等三个月后,是因为他把这些东西都租给同学用了。
而他的冬衣、冬被、暖水瓶,当然也是从当铺买来的便宜货。
天未冷时就用极低的价格从当铺买出来,用过一冬后,再卖回当铺去,这就是苏同学过冬的妙招。
更别提他还会租给同学用,还能再收几份租金。不说花钱,还要再赚一点呢。
祝颜舒叹为观止,二话不说就把房子租给他了。
这是个人才,日后不出人头地都不可能。
真把房子租给他了,却发现他是个极为干净有规矩的男孩子。并不是像他一开始租冬衣时那么的不择手段,从牙缝里扣钱。
租户们都是变着法的占主家的便宜,她见多了租户们想方设法的偷偷扯电线到自己家,偷偷用电风扇,偷偷撬开楼下库房的门偷张妈买的煤。
她都叫张妈不要计较,太过份的时候才请警察们到楼里来走一圈耍一通威风吓吓租户。
可这个穷学生,却从来没有占一点便宜。
他光明正大的对她讲,要扯一根电线进屋,晚上点灯照亮,夏天吹电风扇——当然,电风扇肯定是从当铺来的。
她说扯电线可以,但电工要自己请,每个月不管用了多少电,统一多交一块五毛钱。
他欠着三个月的房租未付,爽快的答应下来,好像一个积年老赖,早就习惯了借钱买衣服——一身是债。
他不开火,弄了个炉子只烧水,打听一楼有库房用来给租户存煤,各家的煤各家用,也有人会偷煤,他就不自己买煤,要用煤了,现掏一毛钱找租户买,一毛钱五块煤,合两分钱一块了。租户就都乐意跟这个“有钱阔气”的学生做交易。
祝颜舒冷笑,这有钱阔气的学生还欠着她三个月的房租水电卫生费呢,这一毛钱倒是掏得大方。
不止买煤大方。他每天回来吃饭,都是提着小锅去外面小摊上买面条,清汤寡水,一颗蛋都不加,只加两滴香油,几颗葱花调味。
吃的小脸越发清瘦。
却仍是不肯自己开火做饭。
人看着不笨,做饭也不难,难的是在走廊做饭,或是在卧室做饭,只怕都不符合这位少爷的标准。于是他宁可吃着食摊上的清汤面条,也不肯自己开火烧一锅水煮面条吃。
她有时看他可怜,让张妈把家里吃剩的咸菜拿去给他,他也认认真真的道谢,把碗洗得干干净净的还回来——等日后他与燕燕谈起了恋爱,才坦白当时张妈送过去的咸菜,都叫他在半夜肚子饿时用开水冲咸菜汤喝了,很是解饿。
把燕燕心疼的把自己的饼干都包过去了。
这败家闺女。
三个月过去,他果真把钱拿回来了。
她想他还要再拖几日,不想他立刻就把钱送来了,小脸吃得红扑扑的,少见的这么有精神。
后来几天,张妈说“楼上那个学生,吃面都加两颗蛋”。
可见是真有钱了。
她道:“看他能这么吃几天。”
她没看错,这孩子只怕是个不会省钱过日子的。
两颗蛋的面没吃多久就又变回了不加蛋的面,才吃出人色的小脸再次慢慢饿瘦了。
可他仍然不偷不抢不占人便宜,虽然仍是想着办法挖当铺的墙角,可给租户掏钱买煤时,一毛钱仍是掏的大方极了。
眼里没钱。
穷,但眼里仍然看不到脚边的钱。
这是哪一家养出来的少爷,养得这么心高气傲,目下无尘。
他不屑做违反他原则的事,因为违反原则,是比穷更让他不能忍受的。他可以饿肚子,可以对着人陪笑脸,却不能低下头做错事。
所以,当她想给燕燕再找一个合适的家庭教师时,她试探着问了他,他也答应得很爽快。
于他,可能就是想找一个糊口又体面的活计。
可于她,却是可以放心的把未成年的女儿和他留在家里。
也省得那张细白的小脸总是饿得泛青。
彼时那一点点的善意,换回的是苏纯钧对祝家毫无保留的珍视与爱护。
她还曾经以为他对别人也是这样,可在学校里,除了施无为,苏纯钧竟是没有交下一个好朋友,而他与施无为的关系,也是在祝家姐妹之后才与施无为深交的。
等他入了官场,如鱼得水。她才知道,他给予祝家人的善良与热情,信任与爱护,只怕是他最慷慨的赠予了。
今天听代教授这么形容,她才捕捉到心中对苏纯钧曾有过的明悟与理解。她曾以为苏纯钧也与她一样失去了家人,感同身受的同情让她对当时的穷学生多加照顾。但没想到他的家人仍然活着,却在他的心中死去了,那是比真正的死去更痛苦的经历。
她仍有女儿,仍有家人,所以她固守其身,只是对这个世界关上了门窗。但门窗终有打开的一天。
苏纯钧没有家人,但他又不想变成一个冷漠又吝啬的人,所以他把祝家人当做他的家人,一个可以尽量去爱的地方。
他饥不择食的选择,让祝颜舒庆幸他选的是祝家人,祝家人不会辜负他的爱,会还给他同样的爱。
祝颜舒:“幸好他遇上的是祝家。要是当时他去别人家租房子,我们家就少了一个上门女婿了。”
代教授听懂了她的话,笑着说:“我也替他庆幸,他遇上的是你。换一个人,只怕我就看不到现在的苏纯钧了。”
当时苏纯钧刚刚从家里出来就遇上了祝家人,只是一条弃犬。要是变成了野狗,乃至变成了狼,那就晚了。
他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这话是燕燕说过的,就是这死孩子说的时候一点都不正经,好像意有所指。
可他们在书房里谈话时,是在正直的交谈。
代教授——代玉书他虽然年过而立,却仍有少年意气,谈论起来这世间的种种不平之事时,总是意气风发,让她目眩神迷,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的祝家楼下,年轻的少年少女们充满斗志与理想,总是迫不及待的宣扬自己的主张,而不会去管它到底会不会实现,明天的事交给明天去决定。
她喜欢这样仍带着少年气质的代玉书,她也喜欢爱护学生比爱护自己更多的代教授,她喜欢这个理想男子。
她多想不顾现实,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
可当她对他说出求爱的话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冰冷,充满算计,好像她只是在求他帮忙保护女儿,求他成全她的慈母之心,而她对他的感情只是用来引诱他的筹码。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表现的这么坏。
以前的她是那么愿意热情的告诉所有人她的爱情在哪里,她以她的爱情自豪,她也想让她的爱人对她的爱情自豪。
杨虚鹤令她对她的爱情不再自信了。
所以这一回,她想得到这个男人,却不知道拿出爱情来能不能打动他的心。她所以她用了另一种办法,利用他的善良与爱心,让他对她点头。
他笑得好开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成了弯弯的月牙。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摇了好几下,才终于找到舌头般说:“好,好。”
她说:“我是说,我想,我们可以,可以……”
她也开始语无伦次。
他一个劲的点头:“好,好。”
她想说的更有条理一点,像这个要求显得更有计划性,更有操作性,更必要。
“燕燕太小了,假如有一个父亲可以帮助她,在日本人……”
他说:“好,好,我答应,我可以当爸爸,我很有经验,我是说,我可以当爸爸,燕燕的爸爸,还有小蝉,无为和纯钧也……”
她紧张的都不知道自己说清了没,说清了吧?他都明白吧?
“好的,那好,那我……”她说。
“好,好。”他点头,猛得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时隔多年,她已经不记得被男人拥抱是什么感觉了,这个怀抱比以前的更宽广,更高大,也更有力量。
——他以前不是做书童的吗?做书童也需要干活吗?可能油坊也是需要干活的吧。
他还在耳边说:“好的,好的。”
好像他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她安心的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属于女性的直觉终于发挥了作用,让她无比清楚的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心意。
他非常在乎她。
他爱她。
这太美好了。
祝颜舒把两个女儿叫到卧室里,问她们:“假如我给你们再找一个爸爸,就像代教授那样,你们喜欢吗?”
杨玉燕被这天外飞来的消息砸晕了头,但再晕头,她也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我喜欢!”她抓住杨玉蝉的手,姐妹俩心有灵犀一起说,“我们都喜欢。”
祝颜舒满意得很,但仍要再三确认,“真喜欢啊?不是在说漂亮话吧。可别日后我把人领到你们跟前了,你们再给人家脸色看。我知道现在年轻人都讲究进步,可在自己家里进步还是比不上在街上喊喊口号容易。”
杨玉燕口甜似蜜,顺着杆爬:“怎么会呢?妈,我可以发誓。真是代教授啊?你们时候好的?”
她怎么没注意到!这个家里天天五六双眼睛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这两人怎么会进展的这么快速?
这就是成年人的爱情吗?
杨玉燕不由得心生敬佩。
杨玉蝉想得比较多,说:“妈,代教授是真心的吗?”
祝颜舒:“我还没说是不是他呢。”
杨玉燕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张妈从刚才一直坐在旁边听,也没忍住,推了祝颜舒一把:“别逗孩子们了,不是他还是谁?这家里还有别的没主的男人?”
可祝颜舒所剩不多的娇羞最近在爱情的滋润下再次萌发,她就是不肯说出那个名字,仿佛情郎的名字是某种秘密,就是不能从她嘴里吐出来。
她见两个女儿都是又孝顺又听话,心满意足的起身说:“行了,我知道你们的意见了,现在都出去吧。”
她把女儿们赶出去,才倒在床上捂着脸轻轻笑。
张妈在门外哄两姐妹先回去。
张妈:“行了,今天就别烦你妈了,都回去吧。”
杨玉蝉还想知道是谁,真不是代教授?
张妈说:“还能有谁?”这孩子真是有点傻,脑子一根筋。
杨玉燕也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她妈,她想让她妈帮她参详参详,她跟苏老师现在赶紧结婚行不行。
张妈听她说有“大事”,也不问她的大事是什么,拉住她说:“小祖宗,你是几天没挨打就忘记疼了。哪怕是天大的事,也等你妈这大事办完了再说吧。”
杨玉燕想一想,觉得等祝颜舒和代教授结婚以后,她再要挨打,好歹代教授可以帮着拉一拉,怎么想都更安全一点,于是答应等等再说。
第234章 出了一口气
代教授喝醉了。
这不太常见,所以唐校长带着几个同仁一起静静的围观,一位姓张的教授还即兴来了一幅速写,就起名为《醉倒的代教授》。
画中的代教授静静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上半身倚着窗台,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飘到了鼻子上,他嘴唇微微张开,圆圆的眼镜一边已经塌拉到了下巴处,只有一条腿仍挂在耳朵上。
他在早上五点激动不已的冲来教授休息室,将值夜班仍未睡醒的王教授、刘教授都叫起来,从唐校长的会客室里偷来法国的葡萄酒,就着腌萝卜条喝。
等到食堂早上开饭了,他们又去拿了包子鸡蛋回来继续喝。
教授们昨晚都在祭典上做劳工,早上都起晚了,幸而学生们参加祭典玩乐,也起晚了,上午的课,师生竞相打哈欠,不过下课后学生可以趴在桌子上补觉,老师却只能回到休息室里再睡觉。
一进休息室,就入了狼窝。
唐校长找过来的时候,酒醒的教授都去上课了,酒醉的都躺着睡着了,只有代教授与众不同,他是坐着睡着的。
唐校长看着满桌的酒瓶子,心疼的直嘬牙。
山东来的教授孙先生是个喝酒的行家,从头到尾只有他还清醒着。
孙先生说:“校长别生气,玉书这是欢喜的。”
唐校长:“他欢喜什么?他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欢喜的。”
孙先生:“玉书以前是孤家寡人,以后可不是了。他啊,跟咱们的祝教授马上就要结婚了。”
唐校长啊呀一声,险些扔了手里的酒瓶子——酒瓶子回去灌上点别的酒,也能冒充一下名酒。
唐校长忙问:“他昨天晚上犯错误了?”
孙先生:“哎哟,校长,你也太高看玉书了。”
唐校长仔细想了想,点头:“确实,他是没那份本事。”
孙先生:“昨天晚上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祝教授就对玉书说要是他看她条件合适,两人就做半世夫妻,玉书今天就欢喜的找不着北了。”
唐校长:“还是女方先求的亲?”
孙先生:“可不是。”
唐校长:“这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代教授在下午五点才醒过来,唐校长听说他醒了,赶紧过来,拉着他去跑回校长办公室。
“给。”唐校长取出一只信封。
代教授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万块钱,大惊:“校长,你还有小金库啊?”
唐校长:“唉,这是我压箱底的钱了,别叫人听见。这个你拿去,给女方做聘金,再办些首饰衣裳,不要失礼了。”
代教授一听,原来是给他的结婚基金,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我跟小舒讲好了,我们简单办一办就行,这些俗礼都不讲究了。”
唐校长:“那是人家看你没钱,特意体贴你的。你父母不在这里,我就像你家长辈一样。这礼数,不能缺,这事听我的。”
代教授犹豫一番,还是不愿意要。实在是因为唐校长为了办学校,已经把家底都掏干净了,别人办学校是赚钱,他办学校是赔钱。
代教授:“我已经想好了,我决定给小舒写一篇散文,把这篇文章当做我们二人的定情信物。”
从昨天晚上起,代教授满腔的情思无处可寄,已经快要暴发出来了。要是现在给他一支笔,他能写三天三夜情书给祝女士。
唐校长见多了学校里的老师写酸文,没想到代教授也有这一天,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再想起他刚有了名分就叫人“小舒”,更是酸倒牙。
唐校长收回钱,道:“你那楼就让你结婚吧,学校里赞助你一套新家具,想办婚礼,学校大礼堂可以借你,食堂也可以借你宴客。就这样吧。”
然后就把人给赶走了。
代教授年近四十,头一次谈恋爱结婚,仿佛老树发新芽,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
祝女士虽是二婚,却仍抱着一股天真之爱。要不是她与代教授彼此之间都有一股不可言之的默契在,她就是再发愁两个女儿的事,也绝想不出结婚这个办法来。
——大不了带着两个女儿走嘛。
现在水到渠成,她自己回忆起来,都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会想到这个办法来的。
她跟张妈讲,说:“我竟然假公济私到了自己的头上。简直像是昏了头。”
张妈说:“女人不昏头怎么会结婚的?自古以来都是要蒙着新娘的眼睛才能把她嫁出去的,可见男人也知道,女人睁着眼睛是绝不肯嫁过去的。”
不然怎么都说做姑娘的时候好?嫁人以后侍候公婆小姑子,那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你现在既没有公婆也没有小姑子,我看代教授也不是个会折磨人的,这就挺好的。”张妈是这么夸人的。
祝颜舒不乐意了,“张妈,你也夸两句好听的。我觉得代先生身上还是有那么几个优点的。”
张妈:“哦,那我看,他长得挺好,容长脸,鼻子挺高的,眼睛又有神,额头也挺宽的。”
祝颜舒就甜蜜蜜的笑了。
张妈:“说到你心里是不是?你也就是看他脸长得好才乐意的。”
祝颜舒:“他学问也挺好的。”
张妈:“你这看人的眼光都不带改改的,这又是个长得好会说话的,幸亏代教授不是个小人,不然你早晚要再被骗一回。”
祝颜舒:“要不是遇上他,我才不会再嫁呢。我日子过的好好的,干什么要自找罪受?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嫁了他就会过得比现在更开心,我才嫁人的。”
明知过得不好还嫁,那是傻子。可要是嫁了这个男人,你会更开心、更快活,那又为什么不嫁呢?
张妈:“那倒是,你嫁这两回,都是顺着你的心意挑的人。”
头一个杨虚鹤再如何,当时也是祝大小姐自己挑的帅气年轻嘴甜乖巧。这一个还是她挑的,年轻是没有了,长得俊嘴巴会讲话却是更上一层楼了。
等到探过杨玉燕与杨玉蝉的口风,祝颜舒就再无顾忌,只等着黄道吉日,再把自己嫁一回。
杨玉燕对换个爹的事不在乎。都说父母不是自己挑的,可祝颜舒和代教授勉强算是她自己挑的父母了,她都挺喜欢的。
她就是担心杨玉蝉心里不自在,晚上特意跟姐姐开个卧谈会,两姐妹谈谈心。
杨玉蝉难得冷酷的说:“我没有意见。杨虚鹤那么坏,他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是活该。你我都改了姓,他就没有后代继承了,这怪不得任何人。”
杨玉燕还从未想过杨虚鹤还需要后代继承姓氏。但转念一想,这确实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在她那个时代里,还有许多人在叫嚣着祖宗之法什么的呢。
杨虚鹤仅有的两个女儿都改了姓,他的那个儿子也被别人家收养了。他的姓氏确实无人继承了,这对一个男人来说,一定是很严重的打击吧。
杨玉燕在心里转了转,兴奋的恨不能登报周知众人,好气得杨虚鹤吐个血什么的。
不过杨先生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未必能看到报纸,还是算了,省钱。
可她想省钱,祝女士不想。
祝女士登报了。
彼时离婚,是杨先生登报,祝女士从报上得知。
如今祝女士再婚,也是登报,势要让杨先生从报上看到这个好消息,普天同庆!
祝女士买了好大一个版面,先是讲她与代玉书先生鸳鸯比目,将要共携白首。跟着夸一夸代玉书先生几几年生人,长得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学识渊博,博古通今。
再述一述她上一段婚姻是如何的有眼无珠,杨虚鹤现在正在大牢里蹲着呢,足以证明这是一个无耻小人。
最后说为了两个女儿的名誉,不叫她们被父亲的失足连累,特此决定给两个女儿都改姓。
长女从杨玉蝉改成代玉蝉,日后代教授会像亲生父亲那样疼爱她保护她送她出嫁给她撑腰;次女在出生时曾与其父有约,要继承祝家姓氏,所以次女改姓祝,自此以后就称祝玉燕。
祝女士还嫌不够刺激,还在下面登了她和代教授的合照。看前面都以为是失婚少妇嫁一个落魄穷书生,没想到是照片中的俊男美女,叫看客们大跌眼镜。
等报纸发行,祝女士自己捧着报纸读个没完,看个没够不提,还买下了二十多份,寄给各处亲友,要他们跟她一起高兴。
祝女士带着两个女儿艰难时没再嫁,现在竟然再嫁了,众亲友都大为惊叹,纷纷打来电话探听虚实。
祝颜舒又霸占了小红楼的电话机,一坐一整天,跟人聊电话。
“我也是没有办法,两个女儿都大了,要谈婚论嫁,一提我是离婚女人,别人都要小看的。”
“他啊,他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又体贴又温柔,天天给我写情书。”
“工作啊,工作很好的,他是大学教授,领政府特殊津贴的,好多军官都要来上他的课呢。”
“留学啊,他是留学过的,去英国留的学,英文呱呱叫。”
“哎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就是个普通小市民。”
祝女士捧着电话机聊到电话线都发烫,无意中就忽略了自己才新婚的丈夫。
新婚丈夫代先生毫不在意,捧着施无为刚磨好的绵绵冰过来孝敬太座大人。
太座挂掉电话刚喊一声口渴,他就捧着冰碗过来,亲手喂给太座解渴。
祝女士第二次新婚,时间长了,前事忘了个精光,有些不熟练,还有些羞涩胆怯,客气一句:“我打电话太吵人了吧?”
代先生笑着说:“我听着不吵呢,像在听弹词,悦耳的很。”
祝女士品着这迷汤味道实在是好,饮得高高兴兴,嗔了他一句:“你可真会说话。我不信,真就一点都不生气?”
代先生摇摇头,“只有一点。”他望着祝颜舒,笑着说:“你把我讲的太好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过不多时,张妈过来收碗,见桌上一只冰碗已经化了半碗的水,屋里两个大活人不见踪迹。
张妈呵了一声,把碗收走了。
第235章 老实孩子让人忧
小红楼里多出一对新婚夫妇,对其他人的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首先,代教授要搬到祝女士的卧室里去——虽然那里原本就是他的卧室,现在也算物归原主。
代教授搬屋子就等于空出了一个屋子,这就意味着苏纯钧终于不用再打地铺了,他可以跟施无为一人一个屋子了。
苏先生喜迎新房,杨玉燕便热心的过来帮忙布置新家,她出借了鲜花一盆,香包一个,毯子一条,抱枕两件后,苏先生向她借一张相片。
杨二小姐嗔道:“呸,当我不知道你们男生拿照片去干什么吗!”一边精挑细选了一张冬天的单人照,不肯把夏天穿短袖裙子的照片给他。
苏先生借来相片,睹物思人之余,偶尔也有越轨之举,想起杨二小姐赠照片时的笑语,仿佛她人就在眼前,正怒气冲冲的瞪着他,更叫苏先生不能自己了。
其次,代教授与祝女士才新婚,平时教学生活又很忙碌,两人同出同进,同吃同卧,就没有多余时间分给其他人了。
杨二小姐在一日早餐时惊觉已经三日未见祝女士,突然觉得浑身轻松,对其姐杨玉蝉感叹:“妈现在没空管我们了,真好。”
两人虽然改了姓,同学们看到报纸也都用新名字叫她们,但平时也没什么人连名带姓的叫她们,所以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杨二小姐成了祝二小姐,杨玉蝉成了代玉蝉,两人仍旧如常。
祝二小姐对着报纸感叹:“咱俩的名字看起来真有意思。”
虽然不同姓好像就不是一家姐妹,可她却觉得祝玉燕与代玉蝉更像是两姐妹了,比姓杨的时候更显亲近,这种古怪念头不知从何而来。
“那是因为妈和代教授的关系吧。”代玉蝉已经成年,改口喊爹有些别扭,幸好代教授也不在意,而祝二小姐早就爽快的改口叫爹了,一天恨不能叫个百八十回的。
祝二小姐:“没事,我叫了就等于你叫了,我多叫几声,你就不用叫了。”
代玉蝉:“胡扯。”
代玉蝉暗下决心,等今年新年时,她一定要改口了。
最后,结婚看起来很好,没有矛盾,没有争执,没有不和,一切都很美好的样子。祝二小姐的内心蠢蠢欲动,想跟祝女士讲她跟苏先生订婚也有一年了,是不是可以考虑结婚的事了?山本那边上回透出口风想让她去日本留学,这段时间日本老师也开始不停的说日本的好话了,在他们的嘴里,日本简直从头到尾没有一点不好,还对她说“你这么喜欢日本,难道不想亲眼去看一看她吗”
日本现在有秋叶原吗?没有她去个鬼哦。
祝二小姐的心底像有只猫在抓,让她十分想把这个好主意告诉大家。
而祝女士与代教授在度过新婚的磨合期之后,也终于分出几分精神来跟大家谈话。
某日晚餐后,苏先生还未归,四舍五入等于只有自家人开会——施无为在厨房洗锅。
祝家新人代教授坐在那里喝茶,当一朵称职的璧花,只在祝女士需要时发言。
祝颜舒握着代玉蝉的手,开始打感情牌:“大姐,妈一直感到有些对不起你。我跟你生父的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我知道,你很崇拜他,这全是我的错,没能给你挑一个更好的男人做父亲。”
在祝女士的想法里,孩子都是自己生的,男人只是提供了一颗精子,她就是换个男人生孩子,玉蝉和玉燕也会是她的孩子。所以不好的只是杨虚鹤为人太坏,这是她自己眼瞎没办法,当时真该挑个更好的,明明那时代教授已经快回国了,她要是能再等两年,等代教授回国后再到大学里转一圈,那不就更好了吗?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期。
现在等于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正道,就当以前的事都不存在,生活从今日起重新开始了。
祝颜舒眨下两滴清泪——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她从小就有。
代玉蝉也被感动到了,眼泪比祝女士流得多得多,她坚定的说:“妈,你不要再想他了,他就不是个好人。你跟我们都是被他害惨了的人,忘了他吧。”
祝颜舒:“好,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母女两人手拉着手,十分的动人。
旁边坐着的祝二小姐很想也挤出两滴泪来,不然母女三人就她不哭显得不够和群,可她就是挤不出来,只好拿书挡住脸。
祝女士继续说:“我突然跟代先生再婚,替你改了名字,我是不愿意再让你们跟杨虚鹤扯上一点关系,但是忘了问你是个什么想法,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疏忽。今天跟你道一声歉,你要是有什么意见,我们现在再改也来得及。”
代玉蝉:“妈妈,没关系,我并不在意自己姓什么,姓氏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我姓什么跟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根本没有关系。不是姓爱新觉罗的就能当皇帝。我姓杨,还是姓代,我都是你的女儿,燕燕的姐姐,我们是一家人,不会因为姓氏有分别。”
身为走在时代最前沿的大学生,代玉蝉的思想是最先进,也是最反动的。要不然现在的政府怎么天天说大学生反动呢?因为大学生从来不说他们的好话,而且比起底层的愚民,大学生反对他们向来有理有据。
虽然姓氏代表了很多,但对新时代的大学生代玉蝉来说,姓名就只是一个人的代号,用来给人称呼的,而不管别人怎么称呼她,她自己是不会变的,还是原本的她。从哲学角度去思考理解就更能体会到她对这件事到底有多无所谓。
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祝二小姐有那么多奇思妙想能获得成功,代玉蝉从来没反对不说,还总是跟着一起干,这就能证明她们姐妹俩的思想其实是高度重合的。
改姓也好,叫代教授父亲也罢,代玉蝉并没有从心底反对这件事,她只是口拙,需要时间去适应而已。
铺垫完,祝女士开始放大招了。
她温柔的问代玉蝉对施无为同学是怎么看的。
——施无为同学还在刷碗,张妈监工,今天张妈负责把他留在厨房。
张妈:“一会儿你刷了碗,再把地拖一遍,看这都是水。”
施无为:“好,等会儿就干。”
代小姐的脑子里,罗曼蒂克的成份大概只有几微克,少到可以忽略不记。
她听到祝女士发问,竟然没有向别处想,真以为祝女士是在问她对施无为其人的评价。
她认真思考片刻,诚恳的说:“我觉得施同学是个正直的好人。”
祝二小姐忍不住放下挡脸的书,插话道:“姐,妈是问你喜不喜欢他!”
祝女士扭头骂她:“你闭嘴,让你姐说。”再转过来对代玉蝉一脸温柔,“那你喜不喜欢他?”
代玉蝉冷静中带着一丝激动,激动中又有一点脸微微发烫,她平静的说:“我对他确实有一点好感。我觉得他是一个特别认真,特别有爱心,有理想的好人。”
祝二小姐心中感叹:很好,她姐的眼光一直没变,有爱心有理想什么的。
祝二小姐回忆自己的择偶条件,那就是:帅气,聪明,有本事,对她好。
还是她自己的好。
祝颜舒笑着说:“我也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虽然没有钱,也不够帅,但还行吧,至少人很聪明,学东西快,以后应该不愁工作,能赚来钱,不会饿肚子。
祝颜舒铺垫半天,终于问她:“那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留学呢?”
代玉蝉愣了,条件反射就要摇头:“不……妈,施无为要去留学了?”
她看一看祝颜舒,再转过去看一看代教授。
新爸爸代教授此时点点头,温柔的说:“小蝉,我一直想让无为出国学习一下,也一直在找关系想送他出去。最近的情形越来越不好了,刚好我联系到了以前在英国的同学,找到了船队可以把无为送到英国去。但在他走之前,我们想问问你的意见。”
代玉蝉茫然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有许多话,可现在都说不出来,这种心中有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毛病一直困扰着她,每到这时,她都格外希望她能像燕燕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想说,他们和同学们现在一直在做的事都很重要,大家都很积极,也都很有干劲,施无为是他们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大家都很喜欢他,她相信施无为也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可她很清楚代教授有多想把施无为送出去。她知道施无为是一个天才,他在短短几年里就能学会多国语言,假如给他更好的环境,更多的时间,他的成就一定不限于此!
要建设未来他们心目中美好的祖国,他们就会需要千千万万个像施无为一样的天才。
应该让他去留学,去学习外国的先进科学技术。
代玉蝉很快从乱成一团麻的思绪中找到最理性的回答:“应该让他去。”
祝颜舒摸着这个女儿的头发,她从马天保之后就惊觉她忽略大女儿太久了,一个听话的孩子不意味着她什么都能处理好,很可能只是她特别擅长忍耐克制。燕燕聪明灵透,需要的是舵手和缰绳,而小蝉,她需要的是平和安定的环境,因为她太擅长忍耐痛苦,克制自己的需求了,所以假如她的环境中有痛苦,那她就是受尽磨难也不会叫一声苦的。
所以,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就必须把她放在没有太多磨难的环境中去,这样,就算她在未来无法一直看顾她,她也不会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受苦受难。
祝颜舒笑着说:“我也觉得无为应该去。可是他一个人去,我们也不放心。你了解无为,他有点傻呼呼的,现在外国也不是特别好,他只是头脑聪明,学东西快,其实人□□故都不太通。假如苏先生没有工作,他倒是最好的人选。燕燕年纪太小,我不放心她出国。你平时跟他很要好,你代教授也说你为人认真踏实,那你一起去的话,我跟代教授就都能放心了。”
第236章 舂米的工具
代玉蝉十分的为难。
“到底去不去留学呢?”她忍不住问妹妹的意见。
“想去就去啊。”祝玉燕说。
代玉蝉打了她一下:“认真问你呢,要是你,去不去?”
祝玉燕只好放下写字的笔,暂停写作业,来解决姐姐的难题。
她很清楚祝女士是希望把代玉蝉送出去的。原因不难理解,是为了避免在以后越来越坏的情况下,家里有人受到伤害。
假如可能,祝女士一定是想把所有人都送到一个安全的、没有战火的地方的。
可惜这样的地方并不存在。
有人已经意识到了,世界已经笼罩在了战火之中,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但如果要选一个最不安全的地方,那就是如今既没有强而有力的政府,也没有强而有力的武力保护的中国了。
中国已经成了混乱的战场,各国都堂而皇之的把军队开进来,在这里肆意炫耀着武力。
于是,相对而言,强国、大国的国内应当是安全的。因为强国、大国就算是要开战,也不会把战场选在自己的国家,这是一个很容易想到的问题。
所以,现在不少百姓向往着和平的土地,都想方设法、携家带口,从这里跋涉千万里,到另一个国家去。
他们也不知道另一片土地是不是更好,但至少在那里没有战火。
码头上就一直有外国渔船在招工,他们只要男人,而且只要年轻的男人,头发全白的不要,四脚不健全的不要,而且他们不要女人,也不要小孩子,招工的桌子旁有一根杆子竖着,小孩子也想上船,就必须去量一量身高,够身高的才能上船。
以前上船的人还有安家费,现在连安家费都不给了,也有无数的人想上船。
帮派的人就在那里天天大声宣传,说美国可以淘金,淘到黄金的人,前三年必须将黄金交给招工的工厂,到第四年就可以自由了,他再淘到的金子就是自己的了,他们可以拿着黄金回家乡来,也可以把黄金交给轮船公司,当做船费,这样就可以把家里人接过来了。
他们煞有介事的拿出一张写得清清楚楚的合同,盖着章,也不管那些人识不识字,就指着合同讲“这是美国公司的合同,美国人开着那么多的银行,那么有钱,不会骗你这个穷光蛋的,他们就讲究一个公平公正,你签了字以后,就是他们公司的人了,就可以坐上船去淘金了”。
哄得一船又一船的男人心甘情愿的登上船,去为了全家的梦想熬干最后一滴血。
如祝颜舒等人,自然是不会相信那些美国公司都成了大善人。她不会把祝家人送上这样的船,她也不会让他们去签什么合同。
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外国生活得很好的。比如张妈,她在中国就是一个普通人,只会干干家务,年纪也大了,她这样的到外国,还不如留在国内。
而像施无为、代玉蝉这样的年轻人,他们聪明、好学,到了外国以后,可以凭自己的头脑学习知识,找到工作,生活下去。
或许他们会回来,会回来建设祖国。不过那时这里一定已经不再有战火肆虐,一定已经是一片和平的土地了,那时他们回来也没有关系了。
祝颜舒盼着,她现在送走他们,或许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后,她还可以活着见到他们。
她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送走他们的。
祝玉燕能理解。
而代玉蝉,显然她想不到那么远。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可能要隔上十年,才会再回到家乡,跟家人重聚。
她以为的上学,就只是上学。就像她上大学,四五年就可以学成毕业回来了,只是四五年,这在她心中已经是很漫长的时间了——不过这点漫长还可以接受。
祝玉燕也能理解代玉蝉的想法。她能理解这对母女两人,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站在祝颜舒那边一起去“骗”代玉蝉。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她问代玉蝉。
“我是怎么想的?”代玉蝉犹豫了几分,说:“我就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关于留学,不能说她不向往。
前有苏纯钧,后有代教授。虽然身边只有这两个出去留过学的人,但他们的见识与学识都是令她极为敬佩的。
她也渴望着外国的先进科学知识。
虽然她比不上燕燕聪明,可她也有一颗积极向学的心!
另一方面,她除了向往外国的科学知识,也向往外国的种种先进思想。
只是画报与报纸所刊载中的一斑,可一斑便可窥豹!
那是一个女性已经走出家门,努力为自己发声的世界!那也是一个已经没有了皇帝与君王,却有着民主政府的世界。
她渴望去亲眼看一看这样的世界,好回来把这一切告诉家乡的同学们和朋友们。
她渴望成为传播新思想的一个传播者,一个信使。
她是想去留学的。
牵绊住她的脚步的并非是胆怯,而是家人与亲情。
她有多爱她的家人,她就有多么舍不得离开她们。
而跟施无为一起去留学,也是一个问题,并不是那么难以解决,她只是需要在解决完大事之后,再来思考,进行选择。
她能理解为什么祝颜舒会提起施无为。
两个未婚男女,一起在国外学习四五年的时间,等他们回来,差不多都快要三十岁了。他们在适婚的年龄一同外国,错过了婚龄才回来,等到回来时,同龄的男女早就都成婚了,他们就成了“孤家寡人”。
而更恰好的是她与施无为有感情。
所以,祝女士在此时提出,就等于是把婚姻大事放到了她自己的手中,让她自己决定。
她假如要决定跟施无为在一起,那就跟他一起去留学。
而她如果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留学,那就等于拒绝了跟施无为结婚。
施无为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优秀的人。她很喜欢他,可这份喜欢能达到结婚的程度吗?
上一回,她信心百倍的选择了爱人,可却被全家反对。
这一回,她不再自信,家人却不愿意再给她指点了。
祝玉燕思考片刻,仍没办法决定要不要拉偏架。
她索性问她姐:“最困难的是什么?对你来说。”
代玉蝉想了想,说:“离开家。”她看着妹妹说,“我不想离开你和妈妈,还有张妈,我不放心你们!”
她的这句话,让祝玉燕决定了站在祝女士一边。
要把代玉蝉送到外国去。
本来她只是想顺其自然。可现在她突然体会到了祝女士的心情,那就是不愿意家人受到一点点伤害的心情,哪怕是要骗她,也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她也更加体会到为什么祝颜舒会又决定要与代教授结婚了。
“你不用担心我们啊。我有苏老师,妈妈有代教授。而且,我也会照顾妈妈,妈也会照顾我。你担心我们,我才要担心你呢,你跟施无为两个人,哪个都靠不住,才叫人担心呢。”祝玉燕说。
“胡说什么,什么叫靠不住啊,你才叫人担心呢,这么会惹事。”代玉蝉推了妹妹一把,又搂住她说:“我跟施无为都不会惹事,我们只会好好学习,争取早一天学成就可以早一天回来。”
“想去,就去。”祝玉燕看着她姐,心里复杂又担忧,脸上却表现得无比坚定:“学习的时间只有那么多,年轻的时候多学一学是好事,不然老了学不动了,才要后悔,那就来不及了。我不想你等到日后老了,才后悔年轻时没来得及去留学。”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劝她去留学,祝玉燕能说的就更多了。
“你现在去是正好的。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等你留学回来,也还不到三十岁,那时再结婚要孩子也不算晚。”
“胡说什么啊。你这傻孩子,嘴上就是没个把门的。一个女孩子,把生孩子挂在嘴边,难听不难听?”代玉蝉说着担忧又起,“我是真担心你这张嘴回头又惹祸。”
她伸手去扯妹妹的嘴,又气又爱。
祝玉燕推开她的手,说:“我对着什么人就说什么话,你当我对着别人也像跟你在一起似的?别傻了。”她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看,我们四个人干脆一起把婚结了吧。办个集体婚礼,你跟施无为,我跟苏老师。你们去外面留学,还是已婚身份更好安排,不然你一个单身女子,我实在是不放心。”
代玉蝉听得心惊肉跳,马上说:“别哄我!你当我那么多外国书都是白看的?我跟施无为订婚就行了,未婚女子上学找工作是正常的,已婚女子就该在家生孩子养孩子了。你为什么想跟苏先生结婚,你先说清楚!”
祝玉燕一时小看她姐,竟被捉到破绽,只好坦白日本人想劝她去日本留学,她打算用已婚身份拒绝。
祝玉燕:“在日本,已婚女子工作还算正常,可已婚的女孩子通常是不会去上学了。工作是为了家庭,上学却是为了自己,大概是这种分别吧。他们默认女人结婚后就是家庭一份子了,就不是独立的人了。”
所以,她跟苏先生结婚以后就可以干脆利落的拒绝日本人的留学邀请,有什么关于日本人的麻烦事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推给苏先生去解决,这一点上,她是很相信苏先生的功力的。
代玉蝉不安的问:“你们没有做坏事吧?”
祝玉燕条理清楚的安慰她:“他每次回来都那么晚,楼里又到处是人,有点声音大家不都听见了?我们根本没有机会独处做坏事的,放心。”
代玉蝉停了一下,不太相信的问:“……做这种事是有声音的?”怎么会有声音呢?生理卫生课上明明是写,就如臼槌相遇,互相动作而成事。臼槌都是器具,相击而有声正常,人体是肉,怎么会有声?就是像打人那样有声,也只是闷响,应该并不吵人才对。
祝玉燕:“……”这要怎么解释呢?
代玉蝉的眉毛立起来:“你怎么会知道有声音的呢?”
祝玉燕急中生智:“公猫母猫还要嗷嗷两声呢,人怎么会不出声呢?再说,小说里都有写,什么声如裂帛。”声如裂帛怎么叫,这个她是真想像不出来。
代玉蝉听了这形象的形容,脸都红成了柿子,压低声大骂:“你又在哪里看的什么书!给我扔了它!”
第237章 粮食
跟燕燕聊过以后,代玉蝉就一直在心里想这个事。
人之大欲,饮食男女。
以前学校里常有巡逻的老师和学生发现有情侣在没人处幽会,发现后就成为笑谈。她听说过不少,自己巡逻时也发现过,虽然是别人发现的,她只看到一个女孩子从树蓠后钻出来,捂着脸跑了,那个男孩子跟巡逻的人打架。
因为不知道女孩子是谁,巡逻的学生和老师也没有认真追究,避免认真追究了,反而发生问题。
她仔细回忆过……确实没听到什么声音啊。
可见燕燕说的不对。
老想着这个,让她自惭羞愧。可越是不要去想,反而越要去想。
于是,早上起来,她脸上就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她一夜没睡。
祝二小姐倒是睡得很好,早上起来一边叠被子一边问她:“你昨晚没睡好啊?”
代玉蝉忍不住,小声问她:“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昨晚一夜没睡,听到一点动静都会警觉的竖起耳朵,她听到木头门关的声音,窗帘呼哒呼哒被风鼓动的声音,还能听到人上楼的脚步声,有张妈的布鞋在地上踢拉着走,也有施无为大步大步很用力的脚步声,还有苏先生穿着小皮鞋,走路慢慢悠悠,轻轻脆脆的脚步,还有祝颜舒。
祝颜舒就算是不穿高跟鞋了,穿的也是新制的小皮鞋,鞋掌是重新钉过的,格外悦耳。
与她一同上楼的就是另一个普普通通,分辨不出的脚步声了。与她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她若停下,他也停下,她若走动,他也跟着走动。
两人在楼梯上说了几句话,一起进了屋,关上门,就听不到声音了。
整整一晚。
直到听到早晨,施无为起床去楼下厨房后面的柴房抱柴劈柴,她才知道,天,已经亮了。
她一夜没睡。
祝二小姐开始不懂,但……聪明不到正地方的她突然就懂了!她转头看着她姐,就看着,就看着。
楼下,众人已经齐聚餐厅准备吃早饭。
张妈正一样样往桌上摆。
苏纯钧在看报纸。
祝颜舒和代教授在隔壁的小厅里讨论上课的事。
施无为在厨房。
突然,楼上传来二小姐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哎哎哎哟哎哟!!”
楼下的人都仰脸往楼上看。
显然,二小姐挨揍了。
祝女士伸了伸头,没管。
代教授看一看祝女士和苏先生都坐得好好的,只好也不管。
苏先生放下报纸,发笑。
张妈没好气的走到楼梯口,也不费力爬上去了,就在楼梯那里往上喊。
“都多大了还打架!叫人看笑话哟!一个一个的,都是要成亲的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似的打架吗?快下来,要吃早饭了。大姐!燕燕!”
楼上闺房的门突然打开,里头冲出一个仍在怪笑的二小姐。她风驰电掣般冲下来,到了楼下,越过张妈,又暴发出大笑。
楼上紧跟着追下来一个代玉蝉,这位平素友好又善良,或许对妹妹有些严厉,但从未失态发怒过的女孩子,愤怒而脸红的冲下来,直奔二小姐而去。
二小姐先是躲到苏先生身后。
可平日可靠的未婚夫今日仍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没有要站起来帮她的意思。
她又往新出炉的继父那边跑,可祝女士就在旁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钢笔,正不客气的说:“燕燕,你太不懂事了,又做错了什么?不许跑,让你姐姐好好教训你!”
二小姐只好去抓张妈。
张妈也不疼她了,拍开她的手:“我还要去端饭呢,一大早的这么不老实,就该上你姐狠狠的捶你一顿。”
就在代玉蝉大魔王抓住她之前,两只手端着锅盖那么大的草帘,上面全是白生生的包子的施无为走过来了。
二小姐立刻钻到施无为的身后。
施同学生性温柔腼腆,本来就对二小姐多加关照,后来又因为对代玉蝉萌生了爱情,再看二小姐真跟看自己妹妹似的,被她抓住,也不躲不闪,只能哄着她:“燕燕,你别闹,看把包子再摔了。”
然后他就看到代玉蝉呼哧呼哧喘着气,气得一张脸都变了色的样子。
可代小姐昨晚失眠一整晚都是因为男女大欲这个东西,固然因为家里有祝女士与代教授这对新婚夫妻而失态,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
现在看到他,代小姐哪里能面对?
连抓可恶的妹妹都顾不上,转头就走了。
二小姐松一口气。
施无为转问严肃的问她:“你是不是故意捣乱,惹你姐姐生气了?快去找她道歉。她对你那么好,你不能欺负她。”
二小姐:“……”
二小姐发现自己竟无法辩驳。
全家的人都认为是她欺负了姐姐。
虽然她觉得代玉蝉只是少女的羞涩。
不过她确实不该笑得那么大声。
嘲笑一个害羞又认真的人是不对的。
二小姐很快就找到定位,老老实实的被押到代玉蝉面前道歉,郑重道歉,低头道歉。
代玉蝉不管她道歉,把她拉到暗处,低声威胁:“你不许把我们说过的事说出去!”
二小姐头顶冒出问号,跟着就明白是指关于有没有声音的这个讨论。
“嗯,我肯定不说。”她马上点头答应。
代玉蝉不相信她:“对谁也不能说!苏先生也不能说!”
二小姐:“嗯嗯,我谁都不说!”
两姐妹回来,大家坐下吃饭。
今天的早饭是豆浆,配咸菜包子。
又咸又辣。
二小姐被辣的吐出小舌头扇风,可豆浆也是热的,喝起来就更辣了。
苏先生坐她旁边,用勺子慢慢搅慢慢吹,帮助她快些把豆浆吹凉。
祝颜舒问:“你到底怎么惹着你姐了?让她发那么大的火。”
二小姐又要笑,但又想到不能笑,要忍,就硬忍回去,就呛到了,包子馅里的辣椒块呛到了鼻腔里,一边咳嗽一边去水龙头那里洗鼻子。
苏先生赶紧跟着同去,借手帕给她擦脸,悄悄问她:“到底什么事?”
二小姐用肘子拐了他一下,要他别问。
苏先生哪里是想知道这个?他只是想跟二小姐说话而已,就笑着轻声追问:“你悄悄告诉我呀。”
二小姐用他的手帕抹了脸上的水,呛得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子头还带着湿润的水气。
“不告诉你。”她说。
苏先生摸摸她有些凉的脸蛋,接过湿的手帕,心满意足。
两人回到餐桌上,话题已经换了。
新话题是学校里的菜田,需要男学生去守夜看田,防止附近的村民来偷菜。
小红楼里的众人都没有抱怨过桌上的饭越来越贫瘠,鸡蛋也不能每天吃了,牛奶也不能每天喝了,做的菜除了辣椒就是咸菜,青菜是最新鲜的菜了,但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一周能吃一次就差不多了。
街上已经没有人开店了。以前满大街的点心铺、西洋蛋糕店、卤味店、腊味店、馄饨铺、面条摊……等等,全都不见了。
粮食铺、米店、面店也早就不开门了,店主早就回乡了,店面也被砸了,门也破了,窗户也破了,里面早就被饥饿的百姓和小流氓们搜刮干净了。
这座城市,其实并不产粮啊。
附近的村子虽然有地,可只种一些时兴的瓜果桃李,或是收得快的菜,除了自家吃,就是专门挑担挑到城里来卖菜。
码头每天都有渔船捕鱼,粮食和大部分的牛羊鲜肉,都是从外地运来的。
苏纯钧把包子里的馅都挑出来,只把皮留给二小姐吃,省得她又被辣到呛到。
他说:“八月就是麦收的季节,可粮食是进不来的。火车、汽车,所有进城的路早就被守严了,士兵们就守在铁路和马路上,看到车过来就把汽车卡车停在路中央,逼停火车、汽车,他们上车搜查,发现是粮食就地卸走。”
不止是粮食,活鸡活鸭,活牛活羊活猪,只要发现,全都会被抢走。
之前冯市长亏空金库,截留资金,是为了买军火。但现在军火不知送到哪里去了,士兵们却发现营里没粮吃了。
为了避免哗变,许多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军队都陆续开走了。但仍有许多来不及走的部队,他们缺粮,缺枪,什么都缺,上面不给,他们只好自己抢。
城里的百姓是往外跑,可外面的百姓也在往这座城市逃。
苏纯钧:“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
哪里都不会好过。
城里缺粮,百姓们都开始饿肚子了。
大学里还好一点,那是因为唐校长当时建学校选的就是一块远离城市的荒村野地,除了建校的地方之外,其余全都是地。
唐校长家里是大地主出身,见地如见命,所以当时是可着最大的地来买的,买完就全圈起来当做学校的地了。
当然,学校里根本没那么多学生,楼也只有几幢——本来他只是为了骗一份工资,还有人记得吗?
那剩下的地干嘛呢?
唐校长灵机一动,雇附近的村民来种。种菜,种麦,种果树,什么都种。
不能让地闲着!
这是唐校长写过的一条校训。
后来学生越来越多,楼也越盖越多,老师也越来越多,摊子越来越大了。
但学校里大部分的地方,还是菜地。
学生们这边学着先进的知识,一推窗户,楼下就是一个沤肥,臭气熏天。
学生们自然要抱怨了,老师们也要抱怨的。
他们这边讲着诗,那边冒着臭气?
唐校长却很会给自己找理由,他说“这是为了让学生不要失去生活技能!不要忘本!”
然后他反而命令全校师生都要学会种地,学会养猪养牛,养鸡养鸭。
女生们可以轻松一点,学学纺织就行了。
如代教授、施无为,他们都是很相信校长的,认为校长的所有做为都是为了学生好,都是很有深意的。
而出身农家的学生也很擅长侍候地,所以学校里的地全都长得很好,还特意开了水田种水稻,长得比村民自家地里长得还好。
现在百姓们缺粮,没吃的,可学校里是有的啊。
一开始,学校里自己够吃,也愿意帮助村民和百姓,就也给他们发粮。
可是饿肚子的人太多了,他们听说学校里有粮有地,来得人越来越多,很快,学校里就不够吃了。
像代教授和施无为这种人,他们都愿意帮助村民,愿意自己饿肚子,也希望别人能吃饱。
可只有“狠心”的唐校长发现这样不行,因为学校的地是有限的,在现在这个情况下,谁也不知道粮会缺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学校的存粮够吃到几时。
于是,唐校长下令不再向村民们舍粮,也不卖给他们,学校里所有的粮食,田里所有的产出,全都留给学校里的师生们吃用。
以前雇来种地的村民都被辞掉了,临走都一人给了两袋土豆。
学校里的地全都由学生们自己种。
施无为他们现在戴着草帽在田里一边干活一边上课的情况已经非常常见了。老师们在养猪的猪圈外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上课也很常见了。
但走了的村民,还有住在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大学里是有吃的东西的。他们就趁人不备,钻进来偷。
一开始,学生们出于善良,都不怎么忍心去阻止他们。
直到有一伙村民推倒了猪圈的墙,砸死了两头猪,拖着一头死猪跑了。
等学生们赶到时已经晚了,除了砸死了猪,还有好几头小猪也受了伤。
学生们这才升起保卫自己的猪圈、菜园、粮食的决心。
于是,现在男学生们每天晚上都要编成队,守在猪圈、羊圈、牛圈、鸡窝等地,还有粮仓、菜地等。
以防备小偷。
他们还养了几条狗,准备养大了让它们帮着看守。
虽然学生们搞得风风火火的,但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苏纯钧:“以后会越来越糟的。”
二小姐擦了擦嘴,她吃了两块包子皮,喝了苏先生帮她晾好的豆浆,小声——但事实上所有人都听得见。
她说:“我们可以买走私货吗?”
码头现在都在外国人手里。
外国商人什么都卖。
只要找到合适的门路,手里有美金,买粮食应该不成问题。
苏纯钧笑着点头:“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冯市长正在让我们接触外国商人,现在就是在调查哪一国的商人更可靠,真的能买来粮食。”
第238章 卧虎藏龙的基金会
自从外国人把持了中国的门户,走私就成了另一条路,就连街边小贩也会悄悄对客人讲,他的香烟是走私来的,比外国烟便宜。
为什么便宜呢?
因为他卖的是碎烟丝,客人买回家去要自己卷,于是街上许多人就抽着用报纸卷成的香烟喷烟吐雾。
小到香烟,大到汽车,什么都可以走私。
城里有码头,乃是天然的走私通道。
从海上来的大多是外国船,就算是中国船,也挂着外国商会的名字,大清的海军就不敢上船去搜查。
外国人把中国的人、中国的宝物走私出去,再把中国有钱人想要的东西走私进来,特别会做生意。
不客气的讲,码头那附近所有挂着商会牌子的公司,十家有十家全都是干走私的,一家干净的都不会有。
所以,祝二小姐提起走私时,便宜的就像是去街上切半斤火腿回家煮汤。
苏先生很乐意给二小姐讲东西,以前是讲课本上的东西,现在不在课本上的东西,他也都讲给她听。
“现在各国的势力都在退出,一些是被迫退出的,一些就是主动退出的。不是所有的外国国家都能在中国找到巨大的利益的。”
当年侵略的时候,各国组成联合军,一拥而上。现在几年过去,中国千疮百孔,所有的东西都被掏干净了。连清朝皇帝的皇宫都被进去搜刮了个遍,中国人也被当成奴隶贩得全世界都是,外国人挖地三尺,终于要走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有那么有钱,能把远洋舰队当汽车开。
抢劫只抢一回,常来常往可是需要利益支撑的。没有足够多的利益,许多国家算一算账,觉得自己赚够了,再留下去要赔本了,就撤了。
苏先生讲:“这些人都是可以谈生意的。”
比如法国。
而对中国有着长久的利益需求的国家,就会对中国实施最严格的封锁。
比如日本。
还有一些国家是想牵制多方势力,拉一家,打一家,所以他们什么生意都做,看似毫无偏向。
这个就是美国了。
美国的军火既卖给日本人,也卖给国民政府。不过美国人还是更向着日本人,因为他们向日本人开放了技术,也帮助日本建立军工厂,却一直不肯把技术卖给国民政府。
“我们需要军火,只能向美国商人买。而且必须用美金结算。”苏纯钧说。
他自从进入冯市长身边以来,还没有操办过买军火这么大的生意。不过现在能进入冯市长的书房了,所以让他翻到了不少以前的资料,他就趁机抄下来不少。
现在冯市长是想买几批便宜的粮食,好缓解一下城里这波粮荒。
一旦缺粮的事引起风潮,那就收拾不住了。
冯市长还想风风光光的走呢。
说完早餐的闲话,苏先生就去上班了。
祝颜舒在他走后交待祝二小姐:“走私买粮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在学校里提这件事。这个由校长来考虑,校长的门路比你多,也比你知道该怎么办。这种事不是你能掺和的,懂不懂?”
祝二小姐点点头:“懂。我懂。”
苏先生讲了这么多,就是讲给她听的,她还能听不懂吗?
代教授也笑着说:“码头上那些国际贸易公司,很多都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他们做的最多的就是走私奴隶。也有很多人想找他们偷渡,但上了船就由不得自己,多数是整船整船的被卖掉,美国那里有不少荒山野岭,都是需要人手去干活的,挖矿、修铁路,送去了就回不来了,隔着大海呢。”
他这话一说,把代玉蝉和施无为想的自己去找码头公司的念头也打消了。
代玉蝉看一眼施无为,问:“那要是去留学坐他们的船会不会有危险?”
施无为被她看了一眼,满脑子都是以后他们生两个孩子,男孩就叫狗儿,女孩叫花儿。
代教授说:“不会有事。我们不坐货船,坐英国客船。”
到了慈善基金会上,祝二小姐也布置了最近的工作重点:收粮。
他们手里目前还有四千多美金,打算赶在冬天以前,全都买成红薯存起来。
虽然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了粮店,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花到位,粮食还是能买来的。
基金会上卧龙藏龙。
一个家里父亲也是在政府做事,但已经许久没有事做,每天只是去参加各种会议(舞会、酒会)的女同学介绍了一个卖粮食的人。
一个银行大班,正宗美国人,名字叫约翰,姓什么就不必提了,人家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银行大班就是银行总经理。外国人在中国开银行,管理用的全都是他们本国人,他们在中国还是说英语,进银行做事的中国人要先学会能熟练的跟这些外国人对话才能找到工作。
现在国家信用破产,什么银柜、金铺,都没有外国银行的信用度高。美国银行尤其厉害,花旗银行、汇丰银行都曾经宣称过哪怕美国破产了,他们的银行也不会破产,这就是资本家的自信。
中国人看到外国的坚船利炮,也难免觉得外国的银行就跟这坚船利炮一样,很可靠。
于是许多有钱人、商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家产什么的放在银行保险柜里。
不过天长日久,银行就会自行判断一下这些东西还有没有保存价值——要是主人已经死了呢?那不就成了一笔无主的财产吗?
当然,这跟他们银行宣传的时候不同。银行宣传的时候可是说会永远的替客户保护他们的财富,只等他们的后代前来认领。
但是,事实上呢——银行也会看人下菜呀。
这位女同学就小声说:“那位美国人喝醉了说,有一批库房要收回来,里面的东西都是无主的,要是愿意买的话,可以参加他们的拍卖会。”
显然,这个消息突破了在座许多同学的认知——相信外国银行信誉的人可是不少的。
一个男同学就激动的说:“他们真的敢这么干?”
女同学说:“我没有说谎,就是这样。我爸看到了那份拍卖单,上面是有粮食的。我爸说……”她压低声,“可能是晋商当时为了躲祸,把一部分东西全都存在了外国银行里。”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懂了。
因为这事,实在是已经不新鲜了。
自从清朝完蛋后,各地都拉起了队伍。山大王们乱轰轰你方唱罢我登场,人头换的比较勤快。后来也都陆续取得了名份,称上了这个军那个军的,一副为民请命的正义样子。
这些山大王带着各家军队在当地,那是必需要当地富户豪绅们供养的,于是一时各地豪门大户都纷纷外逃——山大王们再围追堵截的抓人。
报纸上时常将这种事写出来,以觞读者。
一时四川那边某某某全家死了,一时山东那里谁谁谁跟山大王拜了把子,互为儿女亲家,如此云云,多不胜数。
豪门大户跑路的时候,不能把几百车东西随身带着,于是有的就特意托人送到外国银行,隐姓瞒名的存起来,替子孙后代留一个东山再起的家底。
祝二小姐啧啧:“想必是那一家都死光了,银行知道他们不会再来找了,索性就把东西都给卖了吧。”
再怎么隐性瞒名,银行想知道还是容易的。
张妈就说报纸就像是一个讣告板,天南海北的人死了,都能从报纸上知道。
银行方面想必是能确定人都死光了,能再来取存的东西的人都不在了。
女同学说:“不过,我爸没办法帮我取邀请函去参加那个拍卖会……”
她爸爸就算是能进去拍卖会,估计也不会乐意帮女儿胡闹。
众人便都看祝二小姐。
祝二小姐:“我?”
她跟银行没关系啊。
众同学都用眼神打架,终于,代玉蝉被推荐来跟祝二小姐讲明。
代玉蝉不乐意:“怎么能这么麻烦苏先生?万一对他们的感情造成影响怎么办?我不能答应。”
她心道,就算你们不说,晚上苏先生回来,燕燕也必定会跟苏先生讲的。所以不能事先答应下来。能办自然好,办不成也不会落人埋怨。
同学们说服不了代玉蝉,只好作罢。
他们也不敢去找祝二小姐讲。
自从上回办完祭典,祝二小姐身上似乎笼上了一层名为奸商的光环,一般人去找她,要担心被她卖掉。
施无为对代玉蝉说:“大家好像把燕燕看成是什么厉害人物,觉得她对苏先生格外有办法。”
他哈哈笑,他还听到有两个女同学很羡慕燕燕,觉得她能降得住苏先生那么厉害的人就更厉害了,她们背着家里谈个小恋爱都谈得不顺利,要是有燕燕的几分本事就好了。
可他平时看燕燕,觉得她就是个爱玩爱闹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手段。
代玉蝉却点点头,说:“燕燕在这方面是挺厉害的。”
她这个姐姐却是真的佩服燕燕在跟苏先生之间一直占据上风。她以前还担心过燕燕早晚被苏先生哄过去,现在一年过去了,苏先生的官越升越高,对燕燕却一如既往,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亲密无间,他心甘情愿的被燕燕指使,半点不为难。
但燕燕也没有在这份纵容中失矩。她并没有仗着苏先生的爱意去欺负他,伤害他。她一直爱着他,爱护他,保护他,也让苏先生越来越爱她。
代玉蝉一直觉得,在爱情中,她是需要向妹妹学习的。
下课回到小红楼,祝二小姐就对代教授和祝颜舒讲了基金会上得到的消息,关于那份拍卖单。
祝二小姐问:“唐校长会有兴趣吗?”
唐校长当然有兴趣。
代教授去找唐校长说了这件事,唐校长立刻就把小金库打开,掏出几叠美金,热情的说:“来来来,你拿去给祝同学。”
代教授反应过来,连忙推辞:“不行不行不行!校长,她还是个孩子,她不能去拍卖会的。您要是打算去就自己去嘛。”
唐校长:“哎哟,我没有请柬嘛。祝同学要是能拿来请柬,我是很愿意代替她去的啊,要是我去不了,那还是要拜托祝同学。”
代教授:“不行不行不行!”
唐校长:“你不要先拒绝,先去问问祝同学,万一她愿意呢?”
代教授回到小红楼,就见电话机旁坐着祝二小姐,祝女士抱着胳膊站在她后面,他连忙过去悄悄问:“怎么回事?”
祝女士冷笑,小声说:“我让她等苏先生回来再对他讲,她非要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这不,打过去了。”
冯市长官邸。
苏纯钧站在那里接电话,后面不远处的沙发上,冯市长与蔡文华正在下象棋。
刚才他们在说话,下人就来通知说有一位祝二小姐,打电话找苏先生。
祝女士再婚,祝二小姐改姓的事是登在报纸上的,冯市长当然也知道了,还让家人包了红包给苏纯钧带回去贺祝女士新婚之喜。
苏纯钧要去外面接,蔡文华笑着说:“太太来查岗了。不要去外面接,就在这里接吧,我们也可以帮你说说话。”
苏纯钧就在屋里的电话机上接了。
他温柔地说:“是吗?好,好,我想想办法,看一看能不能弄到请柬,好的,今晚?我一定早点回去。”
他挂掉电话,蔡文华笑着问:“太太想去哪个宴会上玩吗?要你弄请柬,不麻烦的你就弄两张带太太去玩一玩。”
虽然苏纯钧和祝二小姐还没有真的成亲,但这一对未婚夫妻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祝二小姐查岗查的厉害,天天要苏先生跨半个城回去,在这里人人都知道。
苏纯钧:“蔡先生开玩笑。冯先生,燕燕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是汇丰银行的一个银行大班,美国人,叫约翰,手里有一张拍卖单,可能是晋商的货,他们现在想搞个私底下的拍卖会,把里面的一些东西卖掉。”
冯市长与蔡文华都停下手中的棋。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说大,并不能对冯市长现在的处境有所帮助。
说小,可它又跟汇丰银行有关。
再说,谁知道那张拍卖单上有什么呢?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冯市长想了想,吩咐蔡文华:“小蔡,你人头熟,你帮小苏打打电话,找一找人,要几张那个拍卖会的请柬。”他再对苏纯钧说,“就带小祝同学去看一看,玩一玩,看有什么好东西,记得回来对我讲讲。”
蔡文华无可奈何的站起来,与苏纯钧一起说:“是,市长。”
第239章 请柬的由来
蔡文华回到家,他的妻子就急忙迎了过来,她比蔡文华要小近二十岁,与蔡文华的大女儿一样大,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新时代女性。她是在蔡文华去学校演讲时与他认识的,很快两人就成了极好的朋友,一年后,蔡文华与旧妻离婚,娶了她。
她是蔡文华的第三个妻子。蔡文华的原配一直在老家孝顺父母,根本管不了他,也不知道男人在外面已经换了好几个妻子了,每一个都是大张旗鼓的,一个比一个更漂亮。
蔡文华家里是个地主,供着他一直读书考秀才,但没有钱供他留学。
蔡文华从家乡走出来时,脑袋后面还梳着老鼠尾巴似的辫子。
不过他学习的很快,不但很快学会了剪掉辫子留起短发,还换掉了妻子,与一位普通人家出身的女性结为夫妻。那位女性因为太后死了加上皇帝跑了等“大事”,特别不巧的错过了姻缘——家中老人说,国有大事,不利婚姻。
翻译一下就是:太后都死了,皇帝都不在紫禁城了,这天都要变了,还成什么亲?现在成亲也是要倒霉的命!
因为老人这么讲,这家就关门全家自闭了好几年,除了与亲戚朋友还有来往之外,平时连门都不出,更别提相看、议亲、下聘、成亲等这么多麻烦事了,统统不干。
这一来,这姑娘就在家里从十六熬到了二十四岁,成了一个正宗的老姑娘,同龄人都开始要给孩子议亲的年纪,她还没出嫁。
这就被蔡文华给拾到了。
姑娘家根本不挑剔,见有人肯要,虽然是个年纪大的,虽然家里还有个老婆,但蔡文华承诺只要议亲成功他就把家乡的老婆休掉,不会让姑娘做小的,日后也会跟姑娘在城里生活,也不会再回老家了。
姑娘家见此,也没有再提什么要求,就把姑娘嫁了。
直到蔡文华把姑娘休了,娶第三个老婆之前,这家都一直夸自家女儿就算留得再久,女婿不是也找得很好吗?
等女儿被离婚送回来了,他们才不再这么说了。
蔡文华的第三个老婆比第一个、第二个老婆都更适合他,更适合当官太太,所以她一直没被换掉。
第三个老婆上过大学,有着不俗的见识,英语也不错。蔡文华一开始许多英文的发言稿,都是她拟的,晚上两夫妻关在卧室里,第三个老婆一字一句的教蔡文华念英文,很有新时代夫妻共同进步的架势。
不过这个老婆也很聪明,她从来不提教蔡文华英文,所以蔡文华背下再多英文文章,过不了几天就会忘得干干净净。再说他只是会背,并不理解里面的词句都是什么意思。第三个老婆都是先用英文教他背,再用中文给他解释,蔡先生于是就只记得中文意思。
他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仿佛十分的有才华。可冯市长官邸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蔡先生根本不识英文,都拿这个事笑话他。
蔡文华也知道这个年轻老婆是什么打算,可他工作繁忙,实在也没有时间去再学一门语言——何况,他也不是多聪明的脑袋,也不认为自己能轻易学会。
畏难加上懒惰,蔡文华默许了第三个老婆的小算盘,所以哪怕他这家里的姨娘再多,还是常跟老婆两人钻卧室,灯一亮就是好几晚上,搞得小姨娘们都在背地里咬牙切齿,说“太太是大学生,在学校里学的外国招数,招的老爷都睡不成觉”。
毕竟,辛苦学习数夜之后,蔡先生从太太的卧室出来,确实显得精神不济了一些,对姨娘们的围追堵截也敬谢不敏,近年来身体撑不住,还要喝补药呢。
蔡太太殷勤把蔡先生挽到卧室里,侍候他换衣服、喝汤,还要接着上温柔招数,蔡先生说:“我要去书房,你先休息吧。”
蔡太太笑着跟上去,“老爷要写文章?我来给老爷铺纸磨墨。”
蔡先生今天不写文章,也不想背文章。
他是要打电话。
蔡文华很清楚为什么冯市长会交待自己。
苏纯钧虽然现在看起来热得像炭,但他出头的时间还太短,许多人都不熟悉,不像蔡文华,他在冯市长身边十几年了,许多人都认识他,他的关系网远比苏纯钧这个新人要来得大。
这封汇丰银行一个大班的请柬虽然看似不起眼,但没有可靠的关系,是根本不可能拿到手的。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公开的拍卖会呀。这摆明了是给“熟人”的一点好处。哪怕都是有钱人,但也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能参加这个拍卖会,很多人可能捧着钱,人家都不肯让他进去。
蔡文华打了许多电话,费了许多口水,终于找到了庙门。
实在是祝二小姐给的信息太明确,让他想对冯市长讲“不是我无能,实在是找不到人”都讲不出口。
汇丰银行大班,约翰先生。
名字都有了,他要是要不来请柬,估计冯市长都要骂他了。
蔡文华喝了一盏咖啡,蔡太太上前替他揉肩膀,他感受着身后的纤纤玉手,叹道:“苏纯钧的那个未婚妻,可真是个能干的女人。她也是个大学生。”
上过大学的女人真是不得了。
蔡太太早就听过杨二小姐的名字,前些日子还从报纸上看到杨二小姐改名的事。
她笑着说:“我可比不过人家,人家的大学比我上的大学名气大多了呢。”
蔡太太上的是日本人办的女子大学,她在大学里学的是钢琴、交际舞、西餐礼仪,还有烹饪。
说起来,蔡太太在上日本女子大学时最叫她吃惊的课程不是别的,而是他们居然会教女人怎么服侍男人洗澡的课程。
据说在日本,妻子都是要服侍丈夫沐浴的。
这甚至包括沐前准备,沐浴时的服侍,包括准备酒菜,注意丈夫是否心情舒畅,提防丈夫在浴中醉酒,以前要在浴前就铺好床铺,浴后替丈夫擦干身体就要及时服侍丈夫入睡。
蔡太太的家族也算是薄有资产,在家中也见过父亲的小妾姨娘,可是她的母亲对她从小的教育里可从来没包括怎么侍候男人洗澡,这难道不是小妾姨娘们的功课吗?
日本人真是叫人吃惊。
蔡太太叹为观止,深受启发。未从女子大学毕业,就无师自通的替自己选好了丈夫,并成功上位。
祝二小姐上的大学,她也曾听过名字,但未曾递交过入学申请——对于蔡太太这样的有钱人家小姐,只要多交一点赞助费,就能免试入学哦。唐校长语。
蔡太太的娘家就住在日本租界不远处,生活中深受日本人影响,认为日本人势力大,上日本人的学校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蔡太太:“不曾与祝二小姐同校,实在是我的损失。”
蔡文华没想到只是一个大学还有这么多讲究——他也从未关心过蔡太太到底上的是哪所大学,虽然曾去演讲,但他去演讲是明码标价的,早忘了做过哪些地方的生意了。
蔡文华说:“日后你与这位祝小姐也是会有许多交往的,与她多多亲近。”他握住这位太太的手,认真的交待他:“到时,不要管我与苏纯钧的交情如何,哪怕我与他交恶,你也要与他的未婚妻保持友谊。”
官场上的交恶不等于是真的交恶。
这就是太太团的作用。
蔡太太心领神会:“老爷就放心吧,我都明白的。”
蔡太太很有几分小聪明,蔡文华还是信得过的。
他与太太温存过后,叹了口气,继续打电话,这一回,电话终于打到了能做主的人身边。
不是约翰先生本人,而是约翰先生的秘书。
蔡先生先道,听说最近有好事,怎么我没有听说呢?可见是把我当外人了。
秘书是中国人,很了解这些官员们说话的意思与腔调。上面这番话绝不是埋怨,反而是求告,这说明这位蔡先生有事求他。
秘书马上接话,道他与蔡先生那就是亲如一家的兄弟,他一向把蔡先生看得比亲爹还亲,是万万不会把蔡先生当外人的。只是最近工作繁忙,没有去向蔡先生请安,也许久未与蔡先生一起打牌了,这才叫蔡先生埋怨他,真是他该死。
于是,秘书思考了一下最近他身边的事,还有工作上的事,挑出了几件蔡先生可能会感兴趣的一一列举。
结果蔡先生都不置可否。
秘书就知道他刚才猜的都不对。
他又想了想,想起约翰先生最近正在准备的一件事,心中一动。
其实城里气氛紧张,情况变得不好,这个是人人都知道的。
银行也知道啊。
日本人势力大涨,越来越张牙舞爪。
汇丰银行虽然是美国银行,可他们也不想冒这个险。
所以银行方面准备溜之大及。
但日本人那边也盯得很紧,他们并不想让汇丰银行跑掉。汇丰银行不止代表钱,还代表了一份势力。日本人觉得最好能将汇丰银行留下来,长久的榨取好处。
约翰等美国人来中国开银行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送命的。于是美国人纷纷打算逃走。
但走之前,他们还要把金库里的黄金带走。
金库里不止有黄金,还有许多金银珠宝、名贵字画、古董等。一部分是银行自己收集的,另外的就都是中国富人们存在银行的了。
不管是谁存的,这东西现在就在银行自己的金库里,四舍五入等于是银行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怎么能放弃呢?
汇丰银行就开始跟日本人讲条件,准备把金库给转移走。
金库中除了这些有价值的金银珠宝,还有许多没有价值,或价值太低,不值得花费大价钱送上船,千里迢迢的运走。
于是,以约翰为首的美国人开始在各个小圈子里散布一份拍卖单,打算将这些带不走的垃圾们卖一个好价钱,再榨点钱出来。
秘书思来想去,怀疑是这个拍卖会引来了蔡文华。
可没道理啊,约翰先生他们想搞拍卖会,可并不打算引来官方的人。因为想也知道,日本人想做无本生意,中国的这些官员们也不是愿意掏钱的人——他们根本没钱。
秘书想了想,还是提起了这件事。
他说,有一件事,约翰先生不让我知道,我是偷偷打听来的。
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一番。
——约翰这些美国人一走了之,他还要在中国生活的。
秘书不想得罪蔡文华,更不想得罪政府的人。
蔡文华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终于图穷匕现,他轻描淡写的说:“听起来很有意思嘛。你搞两张帖子给我,我送个小朋友去见识一番。”
秘书试探的问:“您不来玩一玩?”
蔡文华笑着说:“我是个穷光蛋,去了干什么呢?何况我的身份,也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地方。就让他们年轻人去玩一玩吧。”
秘书把“年轻人”给记在心里,送出两张请柬,并把这件事告诉了约翰先生。
约翰先生听了他的解释,没有怪罪他,只是问:“是不是中国官员的孩子?”
秘书说:“年轻人确实多数是指官员家里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人。”
约翰先生说:“没有关系,到时见见就知道了。”
第240章 拍卖会1
祝二小姐为了去拍卖会可是花了大功夫的。
代教授等人都没去过,连这衣服怎么穿都不知道。
肯定是不能穿校服的,多少要讲究一点。张妈找出来几件祝二小姐曾经的礼服裙,最新的也只是订婚时做的两件了,还都上过身。
张妈叹气:“这是夏天的裙子,全是短袖的,现在秋天了,再穿短袖就不合适了呀。唉,现在想做衣服都没地方。”
曾经光顾过的薛记女士西装店早就关门了,老板夫妇二人带着家当回乡下去了。
只有见过大世面的祝女士在少女时期曾被人坑骗着去过,花了冤枉钱,提起这件事就不高兴。见众人白忙半天,才出声发话:“别忙了,把我的衣服现找出来几件,改一改给燕燕试试吧。这拍卖会既然是银行办的,估计是西式餐会的样子。再将我的帽子找出来,看有没有合适的。”
代教授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他虽然没参加过拍卖会,但西式餐会倒是见过不少。他对其他人讲:“都是一张张小台子,朋友或情侣或夫妻坐在一起,侍者端着银盘子挨着桌上菜。”他上的那所英国贵族学校很喜欢搞餐会,春天有,夏天有,秋天有,冬天有。天气好就在室外,草坪、花园、花房都会办,天气不好就在室内,大厅摆上桌子就开餐会,开完桌子一撤,绅士女士们去换一身衣服,再出来就接着开舞会了,能玩一整天。
“有大桌子和小桌子。要是摆小桌子,那就表示这是一个比较私密的宴会,各位客人都要尊重其他客人的隐私,不是一个交朋友的地方。”代教授笑着说,“跟大桌子不同,大桌子的话,客人们会主动交谈。我猜这个拍卖会是小桌子。”
张妈和代玉蝉把祝女士的衣箱子翻了个遍,找出来好几件祝女士以前的旧裙子,虽然光华有些黯淡了,但都是非常漂亮的好裙子。
张妈一边把裙子一件件展平往沙发上摆,一边替祝女士显摆:“这可都是订做的呢,那些黄头发的外国人,要钱可黑的很!”
祝女士年轻时参加西式舞会订制礼服裙,用的自然全都是西人设计师。彼时中国的设计师还没有多少名气,人数又少,祝大小姐钱多的没处花,只要最好的,于是这些飘洋过海而来的外国人就揣着名片亲自上门要为祝大小姐做裙子,可是骗了不少祝家的钱走。
张妈以前在下人堆里听说大小姐做裙子,祝老太爷签了多少钱的支票,听到那个数字都觉得像假的。
大小姐的裙子做了一条又一条,老太爷的支票签了一张又一张,都像平常事。张妈渐渐生出了古怪的自豪感。虽然这钱不是她花出去的,可是却是她亲眼看着花出去的呢。
现在这铺满沙发和椅子的裙子,都是钱啊。
可惜,它们现在都不值钱了。
张妈嘀咕:“也不知道拿去卖能不能卖一百块。”
祝女士暗暗的瞪过去一眼。
代教授亲自上前弯腰观赏美裙,中肯的说:“一百块还是可以卖出去的。”
祝女士从后面给了亲爱的丈夫一脚,踢得他哎哟一声,众人皆看过来,他微笑着说:“我没留神,踢到椅子腿了。”
众人都不在意他距离椅子腿有十万八千里,都当他踢到椅子腿了。
裙子虽然贬值了,众人也都为这些曾经值过许多个零的支票的美裙让位,统统站着,让裙子们摊在沙发上。几条长沙发,还有单人沙发,还有高背椅子上面,全都摊满了裙子。
祝玉燕和代玉蝉一一数过来,少说也有三四十条。
比起她们二人这不值钱的大小姐、二小姐,祝女士才真的做过大小姐,瞧这一屋子的裙子吧。
祝玉燕与祝女士身高仿佛,体型也没有多少差别——除了胸围、腰围、与臀围。
张妈提起一条手工镶满珍珠的裙子要祝二小姐去试一试。
祝二小姐就跃跃欲试的跟张妈、代玉蝉三人钻进了一楼的书房中,不多时,书房中传来祝二小姐的叫骂声:“别拉了!别拉了!拉不上!”
代玉蝉也在叫:“你吸一口气,再吸一口。”
张妈:“哎哟,你这腰是水桶啊。”
客厅里,施无为脸红红的说:“我去厨房拿几瓶汽水过来。”就走了。
代教授与祝女士仍在听戏。
祝女士慢条斯理的说:“哎哟,我忘了告诉她们了,我们当时穿裙子,是要穿胸衣的。”
代教授笑着说:“西式裙子,胸衣和鲸骨架是不能少的。”
书房里,张妈也想起来了,对趴在桌上怀疑人生的祝玉燕讲:“我想起来了,你妈穿这裙子时好像要穿两件东西,我去找。”
张妈去也。
熟读外国文学著作的代玉蝉也想起来了,说:“是不是要穿束胸衣?”
唯独在这方面没有经验的祝玉燕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什么?胸罩?我穿了啊。”
不多时,张妈抱着一大包东西来了,解开一看,倒是显得不那么吓人。
只见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发黄的白纱展开,上面是一排手指粗细的细条条。
张妈熟门熟路的指挥代玉蝉:“你按住她啊。”
代玉蝉就在前方架住祝玉燕的两只手。
祝玉燕一脸茫然。
张妈将这东西围在她的腰上:“挺胸,把你的小胸脯挺起来。”
祝玉燕就像刚才一样,挺胸,吸气。
张妈在后面把绳子串上,代玉蝉帮忙扶好固定,祝玉燕只需要将双手高举就行。
串好了,张妈再次交待代玉蝉:“抓住她的手啊,不许她动啊!”
代玉蝉回忆起曾经看过的外国书中关于穿这个东西时的描述,同情的看了一眼妹妹,抓住她的手说:“一会儿要是太疼,你就喊吧。”
祝玉燕仍未察觉:“会疼啊?啊!!!”
张妈用出吃奶的力气,将绳子收紧,大喊:“吸气!”
从未吃过苦头的祝二小姐轻而易举的就打了退堂鼓,拍桌大叫:“我不干了!”
张妈曾经这么侍候过祝女士,劝她:“你妈也这么穿过,没事,吸气,接着吸气。”
祝二小姐:“我不干了!!!”
门外,听够热闹的祝女士终于在外敲门,说:“燕燕不肯穿就算了吧。”
张妈仍然不甘心,劝她:“你妈穿上裙子可好看了。这裙子这么贵,她现在也不穿了,你穿了也不算白放着了。”
再贵,祝二小姐也不肯穿了。
等拿到请柬,提前回来的苏先生到家时,祝二小姐正在客厅里大肆批判古往今来,中西方对女性的摧残与迫害!束胸衣就像裹小脚一样,充满了男权的腐臭,畸形的审美伤害了女性的身体健康,令她们越来越虚弱,母亲的虚弱就是国家的虚弱,就是人类的虚弱!
苏先生听了半截,悄悄问施无为:“你们今天上的什么课?”
施无为悄悄说:“因为燕燕今天下午回来试裙子,穿了一下西人穿的束胸衣,就……很生气。”
哦。
一室的人都很高兴在吃饭的时候有人伴奏,不管是说相声还是说评书,都挺有趣的,更别提祝二小姐长得美丽,在众人心目中又可爱又甜美,她说的又有理有据,引经据典之余,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年轻人的意气与朝气。
连张妈都说:“燕燕说的真好,小嘴叭叭的,声音脆脆的,小时候应该送她去学唱歌。”
苏先生虽然提前回来,但仍未赶上晚饭,幸好晚饭做的多,施无为又去厨房拿了一盘子红薯饼出来,还有粥与咸菜。
苏先生舍下冯市长府里的牛排与燕窝,回来吃这红薯饼吃得香甜极了,还有祝二小姐在一旁陪吃。
祝二小姐被束胸衣伤害,见到未婚夫要狠狠的撒娇的。
她扶着肋骨说:“勒的我都不会喘气了。”
两只手一叉,胸脯挺得高高的,苏先生没有关注据说被勒得很疼的肋骨,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到了更上面一点的位置上,嘴里仍关心的问:“很疼吗?”
祝二小姐继续撒娇,来回摸着肋骨:“很疼很疼呢。”
一点也没注意到未婚夫视线焦点不对。
苏先生一脸的同情,就是眼神位置有异,他说:“乖乖,好可怜呢。”
就着祝二小姐很疼很疼的肋骨,苏先生食不知味的吃完了一盘红薯饼,这才回神,说:“放心,我们不穿那个,我已经订好了衣服,明天回来就带过来。”
时已近秋,夜晚风凉,苏先生给祝二小姐订了一件现在很时兴的英式女式西装外套。
现在时尚界流行的是男人穿什么,女人们就也想穿什么。以前女人的衣服没有领子,没有前扣,现在女式衬衣加上男式的西装领已经很常见了。
苏先生在冯市长那里见多了时髦的太太小姐们,他自然要替祝二小姐准备最时髦的衣服。
祝二小姐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西装外套,细细的腰带束起一把细腰,下面是摆极大,像伞状散开的蓝色纱裙,还有双白色小羊皮鞋,一件白色的帽子,一只珍珠手包。
深蓝色的裙子配上白色的外衣与其他搭配,显得祝二小姐又高贵又淑女,优雅至极。
白色的盆帽在黑夜中也很显眼,祝二小姐挽着苏先生的手下车时,觉得自己简直是这幢房子里最漂亮的女人了。
大概是因为她也看不清周围其他客人长什么样。
拍卖会在一个大厅里,但就像代教授说的那样,是一张又一张的小桌子。大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四面有壁灯,让人不至于撞墙。
窗帘都拉着,侍者们寂静无声的来回穿梭,服务客人。
每张小桌子上都点着一盏连盘子里吃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蜡烛。
隔壁桌都在一米开外,全都黑漆漆的,最多能看出个男女,长什么样全都看不清,更远的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说是拍卖会,但从他们进来起,好像就是在参加一场普通的餐会,坐下后就开始上菜,根本没提拍卖一个字。
大厅一角只有留声机在放音乐,没有准备现场乐队。
从前菜吃到甜点,祝二小姐吃了两个小时,跟苏先生的对话多数发生在食物之间。都是她吃到个什么东西,凭味道和口感来猜这是什么,苏先生陪她玩得不亦乐乎。
有一道肉菜,她吃不出来,不像牛肉,也不像羊肉,更不是猪肉和鱼肉。
她问这是什么肉?
苏先生小声说:“火鸡肉。”
祝二小姐嫌弃:“好难吃。”
冰淇淋淋了薄荷酒,她才吃了一口就让苏先生把他那球留下来让给她。
“我都好久没吃到冰淇淋了。”祝二小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一球冰淇淋而感动。
苏先生就擦擦嘴,把这难得的冰淇淋留给她吃。
甜点都吃完了,侍者再次送上菜单。
祝二小姐以为是酒单,就让苏先生点,她不喝酒,尤其是不在外面喝酒,尤其是现在吃饱了。
苏纯钧拿起菜单看了看,喊祝二小姐一起来看。
“这是拍卖单。”他说。
祝二小姐立刻来了精神,凑过去看。
拍卖单写的就像菜单,有数字,有大概的描述,比如几箱,多重等等,价格也不一样,后面还有一个“+”号,“+”号后是数字,从一百到一千不等,应该是加价的最低价。
虽然祝二小姐的目标是粮食,但她也把拍卖单从头看到尾。大部分都看不出来是什么鬼,这不跟猜盲盒差不多吗?
倒是粮食比较容易看出来,排在第三页的有一个重量单位是千斤的,肯定就是粮食了。
祝二小姐算算手里的钱——基金会的钱,还有唐校长赞助的,还有她上回在慈善会上募捐来的,足够买下这批粮食了。
因为这个拍卖会要求现金交易,所以她带来的钱全都放在皮箱里,就在她的膝盖上。
仔细看,大家的脚下多数都有皮箱,应该都是准备的钱。看箱子大小,应该就能猜出带了多少。
祝二小姐的箱子就是个化妆箱那么大,因为总共也就六七万。她还要害怕带个大箱子会引来抢劫的呢。
她问苏纯钧:“这都看不出来是什么,怎么拍?”
苏纯钧靠在她耳边轻声说:“大概所有人都是有目标才来的。”
哦,这就对了。
应该所有人都是有想买的东西,也知道这个拍卖会上有,才会来。所以自己要的东西是什么大小,大家应该都有数。
“我们还买其他的吗?”她问。
粮食应该没什么人跟她抢吧?虽然现在缺粮,但来这里的人,她估计没几个是会饿肚子的。
她不同,她是背负着全校人的希望来的。
苏纯钧笑着说:“看一看,我们看一看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