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乾怔愣着靠着门扉,这、这可是……大事,他一个人做不来,得找个帮手。
他急匆匆穿上外衣,提上屋里点起的灯笼朝着茫茫黑夜潜行。
……
次日晨,张瑞平和岑臻、谢敏辞行。 她当日劈坏的门很快崭新如旧,两人感激她为东陵省做的一切还来不及,没人怨她弄坏了个门。
谢敏送张瑞平到省司府门口,两人依依惜别。
比起岑臻,张瑞平觉得谢敏能干实事,心志也要坚强些,便更加和谢敏引为知己。
谢敏这样能体恤民生的人,一辈子只为人妻子,太不划算。
只是璧国的官员全是男子,就连科举也是男人的角斗场。
若有一天能开放女子入朝做官……更多像谢敏这般的人为朝堂效力,不知能否会改变当局沉疴风气。
“殿下此去南方,若归途能经过东陵,我们定要再见一面。”
谢敏执起张瑞平的手真诚道。
张瑞平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在回想谢敏这句话。
她现在乘坐的马车是李采薇弄来的,四轮二马,一路上行进得十分平稳。
走出了东陵省十里地,马车后面一阵扬蹄声由远及近,慢慢追赶了上来。
天丙抬头出去一望,缩回身道:“是季大人。”
季如风单身骑马,歪歪扭扭颇不稳当,摇摇晃晃的。
一只手牵着马绳,另一只手高举挥舞快要挥出残影,大喊道:“殿下——出事了!!!”
张瑞平立即叫马车停了下来,两方距离拉近,季如风下马禀报:“殿下,卯时黄河决堤,东陵省穷民窟叫水淹了!”
穷民窟的地势像是个小盆地,遇见水患自然是最危险。
“现在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楚李大人在组织人员堵河道,让我来找殿下想想办法。”
季如风的嗓音略带哭腔,隐隐地让人有些不好的预感。
张瑞平皱着眉头,“怎么会来找我,冯卿宁呢?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找省司?”
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但穷民窟地形不好,事急从权,已经没时间多想了。
“殿下。”李采薇在马车里轻轻唤她,随后摇了摇头。
不对。
这太像是个陷阱。
张瑞平静下心来,下了马车,抽出腰间的软剑,搭在季如风颈上,“穷民窟真的被黄河淹了,是吗?”
季如风重重点了头,“殿下不信,一看便知,届时取我性命亦不迟。”
“原路返回。”
张瑞平收回软剑快速上了马车。
李采薇虽觉得张瑞平冲动,见命令已下,也没有办法阻拦,穷民窟可能真的被水淹了。
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啊……
季如风骑马追张瑞平车队的时候,黄河已经破开了三个堤坝口。
三个口子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水流截面,将泥土层冲刷深陷,一路高歌猛进,淹田冲房,最后经过穷民窟唯一一条通往外面的出入口。
冯卿宁和省司一家都已到场,布出去的官兵已经在尝试修补堤坝,可是这次的滔天洪水凶猛异常,根本寸步难行。
穷民窟里的黄河水已经快淹到成年男人的腰身,里面的孩子们都被举起来,才能呼吸到空气。
“必须把出入口垒高,不然里面的人只能等死,我这边有水性好的高手,我去让他们下去救人!”
冯卿宁迅速反应做出对策。
她下达命令时却被岑臻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拦下。
冯卿宁不解地看向岑臻。
只听岑臻缓慢解释道:“此次黄河水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迅猛。不光是要淹了底下人,只怕整个东陵省都有危险。我们没有那么多人力可调动,只能以小博大。”
冯卿宁拧眉不可置信,“是因为他们不是东陵人吧。岑省司,您这么做,真是让人心寒。”
“我初来东陵省,每遇到一个人,都会夸省司一家是善人。您夫人为逃难的流民争取粮食,每日都亲自去穷民窟分粥。我以为您和夫人是一样的。”
冯卿宁神情破碎的样子变得有些狠戾,像是看透一切,顿了顿道:
“让穷民窟的人为东陵省牺牲,确实是一个万全的好办法。既省下粮食,又解决了流民问题。
“岑省司真是一箭双雕。”
岑臻解释道:“冯姑娘想必是对老朽有些误会。老朽我只是把整体利益放在前面。黄河泛滥是天灾,老朽怎么控制?”
“未必是天灾!”冯卿宁反驳道。
黄河水拍打声越过冯卿宁的尾音,水线已经没过底下人的肩膀,穷民窟上面也淹到了脚踝处。
两人不再争辩。
岑臻派了人,将黄河水的路径稍稍一变动,现在每一滴黄河水都精准地浇灌进穷民窟里。
冯卿宁看向坑洞里,里面隐隐约约传出孩童的哭泣声,又很快被水波覆盖,一声接着一声冲击在她心上。
她回头失望地看了岑臻一眼。
随后义无反顾地从入口踏进了汹涌的黄河水,冯卿宁的动作影响到她手下的所有人,皆悉数入水救人。
谢敏组织着湘妃馆的医者,和冯卿宁他们打着配合,战斗至最后一刻。
……
冯卿宁全身湿透,在水中泡了一个时辰,已经非常吃力了。
她拼尽全力托起一个女孩,教她如何在水面中浮起。
女孩很聪明一学就会,求生欲望极强。
因为将那个女孩往岸边拉的时候,冯卿宁能偶尔听到女孩孱弱的声音,一直在模糊不清地叫她:“姐姐、姐姐……”
神经万分紧绷之际,冯卿宁用力到浑身颤栗,却预感不详。
一声巨大的水涡冲击着两人死死牵住的手,女孩的稚嫩小手一点点从她掌心滑出,变得红肿不堪,即使这样她却因为用尽了力气不能将她从岸上拉起。
“啊啊啊啊啊啊——”
在冯卿宁惊恐的眼睛倒影里,女孩像断了线的风筝,眨眼间被卷入水下。
冯卿宁再次到水里找,她找啊找啊,扑了一场空又一场空,再也没找到那个女孩。
她明明……只差一点点,她动作再快一点,只要快一点,快一点就能救下那个小女孩。
冯卿宁回到岸上,从来没有这么茫然失措过。双眼空洞地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小姐,我们尽力了。”
他们拼尽全力,最终只救了二百零九人,其中有四十九个儿童。
还差一个。
还差一个……
这四个字一直萦绕在冯卿宁头顶。
柳兼出现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
“冯姐姐。”绿衣少年唤她,她却无动于衷。
柳兼叫来一个人,问道:“她怎么了?”
得知原委后,劝慰道:“姐姐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能怪那人命贱。”
冯卿宁回过神瞪向柳兼。
她的印象里,柳家二公子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柳兼笑意不改,
“姐姐,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已经离开京城太久了,人变得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师爷很想你。”
“我是奉师爷之命,请姐姐回家。”
冯卿宁想,柳兼确实长大了。
“我在东陵省还有事情,我先不回去。”
东陵省的水患还没有结束,她还不能走。
冯卿宁继续叫齐手下人,加入修补堤坝的队伍里。
柳兼原地不动,少年老成般幽幽叹了口气,嘀咕道:“为了几条贱命,值得吗。”
冷不丁背后受到一击,他吃痛转身,看见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黄衣女子,手拿棒槌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你才贱命,你全家都是贱命!”
柳兼举双手求饶,大丈夫能屈能屈,他示弱地看着她。
粟依得饶人处且饶人,扔下棒槌便不再追究。
她刚从穷民窟被捞出,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眼前这个穿着绿衣的小丑男嘴里东一句贱命,西一句贱命。
气得她随手抓了个物什,抡在男人身上。
穷民窟里她认识的许多人都已经……葬身水底了,想着想着栗依抹了把眼泪。
昨天大家伙还都好好的,挨饿的问题也得到解决,长公主送来了足以支撑很久的粮食。
大家还商量过什么时候返回南直隶,不给东陵省添麻烦了。
却没想到……
“姐姐,别哭。”
眼下泪珠被人轻柔地擦拭。
粟依抬头一看,发现是徐福丫,便问道:“你娘呢?”
徐福丫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徐大娘平日里对棚里居住的邻居都挺好的,经常帮忙一起去湘妃馆抓药。
现在徐大娘没了,徐诚也早走了,徐福丫一个小傻子,自己根本没办法活。
粟依揪了一张叶子,擤完鼻子后,清爽许多。她把手搭在徐福丫的肩膀上,郑重道:“以后跟着姐姐走,不要乱跑,姐姐带着你。”
她带着徐福丫回到谢敏的医馆,二人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在医馆里帮忙熬药,能让在前面抗洪的人抵御寒气。
张瑞平赶回东陵省的时候,下了马车一踩一个水洼,等到穷民窟附近的城里,水势已经蔓延到膝盖以下。
季如风没撒谎,东陵省真的爆发水患了。
天丙接线回来,道:“殿下,黄河水坝上崩了三个口子,水势迅猛,周围有硫磺的味道。”
张瑞平又派出几人分别去省司府、湘妃馆和穷民窟打探情况,得知谢、冯、岑三人现在都在一处,便也赶了过去。
谢敏三人皆披上了保暖的兜帽大氅,在黄河泄水口就近的一座山头望着滔滔河水流势,商讨修堵计划。
张瑞平来到后简单看了眼四周地图,只听谢敏沉心分析道:“现在水势有所缓,也派了人硬着水流而上,但是堵的始终没有成效,只有从两侧分堵——然后慢慢向中心包围才可以缩小坝口。”
谢敏在羊皮地图上比划着。
“一侧需要绕禹皇山,此山势陡,让大家伙小心行事,另一侧和西陵省相接,我们的人前去,需要省司备一份公文通关。”
谢敏停了口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们的沙包不够了,要借。”
“还有多少我去借。”
冯卿宁解释道:“我在江湖认识的人脉广,几万沙包应该不成问题。”
谢敏点了点头,“够了,冯小姐先去准备吧,我担心的只是几天能到,如果沙包不能及时送到,我们也要有个预备。”
张瑞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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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们先把能用的用了,再组织一批人弄些沙子泥土现做,不是什么长久的好办法,只是做应急。”
初步方案就这样敲定了。
李采薇对去西陵省的路线熟识,由她带着省司公文和沙包以及一半河兵从西陵省那一侧堵漏,另一侧由侯茂名带着一半府兵从山上出发。
其余人继续正面堵漏。
张瑞平则叫了几个暗卫张罗城镇百姓自发制作沙包,再由他们批量送到各个抗洪点手里。
谢敏和岑臻负责坐守中央,随时发号施令。
整个东陵省因为这场水灾意外而运转了起来。
他们不计一切代价,官民齐心协力,渡过这次生死难关。
……
经过三天三夜的抢修补救,众人熬着黑眼圈终于将黄河大堤的三个漏水口补上,顿感眼前一黑,精疲力竭。
这场水灾的四个组织者里,属冯卿宁的状况最不好。
她无时无刻都感觉有一双惨白的手抓着自己,伴随细碎呜咽地哭泣——
“姐姐……我想上去……拉我上去好不好……”
冯卿宁的情况已经不能自拔。
张瑞平拍了拍她的肩,她也从谢敏口中听说了冯卿宁的事情,这种事情只能靠冯卿宁自己才能走的出去。
同为从京城里出来,自小算是养尊处优的两人,张瑞平关心地问了冯卿宁句,“接下来打算去哪?”
人总是要往前看,往前走。无论遇到什么,要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回京。”
冯卿宁说话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没有光彩。
她是不愿意回京的,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好,去哪里似乎也都一样了。
“回京也好。”张瑞平道了句。
又问道:“你这几天见到李正德了?”
冯卿宁反应过来,道:“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张瑞平向冯卿宁透露出一点信息,“当日,我已经离开东陵省了,半路被季迅微叫了回来,我以为这两个人都是在你的看管下……”
冯卿宁眉头一紧,“从发现东陵水患开始,我就没见过这两人。我以为他们躲起来了。”
这倒是像李正德和季迅微的作风。
“你们何时发现的水患?”
“我是卯时三刻手下人给我报的信,我到的时候,省司和夫人已经来了,看上去也刚来不久,应该也是卯时左右。”
张瑞平信了冯卿宁的话,继续道:“我寅时和省司及夫人辞行,离开东陵省,季迅微追上我的时候,大概是巳时左右——”
“也就是说,我走之后一个时辰,你们发现水患。”
“那么季迅微一人一骑,速度能快到什么地步?”
冯卿宁算了算,“他想在巳时追上,大概卯时三刻出发。”
这么算算,时间似乎也能对上。
但张瑞平总觉得哪里不正常,但具体是哪里不正常————
她又听见天丙道:“冯小姐说的应该是精通马术之人。那天我看季大人骑马的姿势并不标准,速度也不快。”
季迅微原先是工部主事,不精通马术很正常,他们来东陵省也配有专门的马夫。
所以,对于季迅微来讲,即便是一人一骑,卯时之后出发是追不上张瑞平的车队的!
那么季迅微在卯时之前出发的话,他又是怎么在所有人之前发现了水患?
并且悄无声息地不通知所有人,专门骑上自己并不精通的马儿,来追张瑞平的车队?
张瑞平心中有着最坏的打算,“我们必须马上封锁全城,他们两个人很可能已经跑了。”
张瑞平和冯卿宁随即分开。
冯卿宁去调查李满乾和季迅微的下落,张瑞平带着天丙和李采薇,去了省司府。
全城戒严。
四个女人坐在一处,张瑞平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殿下其实不应该回来趟这个浑水。
李采薇虽然这样想,但碍于谢敏在前,也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整件事情,对方所有的细微之处均指向了张瑞平。
如果说黄河水坝是有人人为地动了手脚,那这件事情最有利的当然是李满乾和季如风背后的京城一派。
毕竟五万斤粮食也是笔不小的数目,李满乾和季如风铩羽而归,分文未取,这么做犹如釜底抽薪,也确实有利可图。
“他们简直胆大包天!!!”
向来沉静从容的谢敏竟也敲了下桌子泄愤。
水患无情,一旦捅开不是人谁能控制的。他们这么做不仅置穷民窟于不顾,更是整个东陵省都无所谓了。
“夫人,东陵水患的折子,如果还没有上报的话就先请缓上一缓。他们敢这么做,自然背后有人撑腰,提前谋划过。”
“我这次可能要为他们二人背锅了。”
张瑞平的语气十分平静且肯定。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敏问道。
现在京城的话语权在冯国相手里,东陵水患一上报,数千人性命,数万人身家财产,她牵扯不清楚,也解释不清楚,唯一能做的一件事那就是一个字。
缓。
能缓几天就缓几天。
只要给她点时间抓住李满乾和季如风,此事也算能有个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