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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谈判

作者:昭野燃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张瑞平在湘妃馆整整昏睡了两日两夜,此间幽静,无人打扰,她正是借此恢复了些精神。


    “天丙。”她轻声一呼唤,只见灰衣女子从暗处的光影交界线走出。


    张瑞平叫她来近前侍奉,天丙跪在她眼前,张瑞平倾身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天丙的头,“做得好。”


    天丙懵懵的。


    她知晓长公主说的是慈父山遇刺的那件事,为了躲避接下来无休无止的追杀,公主让她先一步伪造出中了毒箭的假象。


    天丙虽然是奉命行事,但伤了公主就是伤了公主,这是她不能更改的事实。


    她很自责,被公主看了出来,公主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只为夸她一句。


    天丙突然醒悟,她矫情了这么多天也该矫情够了,她重新燃起了斗志。


    “殿下,东陵省省司夫人谢敏递来拜帖,想要与殿下在省司府邸一聚。”


    张瑞平不言,示意天丙继续往下说。


    “当今东陵省省司岑臻病重在塌,一省事务全由其夫人谢敏掌管,谢敏此人传言人如其名,玲珑机敏,乐善好施,殿下现借居的湘妃馆,也是她打理的产业。”


    “年初流民过境,她自出本钱,再加上联合本地三大世家,在十三县广施善粥,搭建凉棚,修理医馆,所以流民能在东陵省得到初步有效治理,不至于蔓延到京城。”


    “这位谢君子的目的恐怕和李季二人有所违背,我想这也是她要见您的原因。”


    张瑞平听完天丙的讲述,便打定了主意要去见见此人。


    她穿好衣服,带着天丙走到湘妃馆连亭时,外头的吵嚷声渐渐清晰——


    天丙解释道:“湘妃馆前院每日卯时至午时会替平民免费接诊,六月饿死的人多了,此地的瘟疫也开始有了点苗头。”说着递上来一块白蚕丝手帕。


    张瑞平捂着口鼻匆匆从前院经过,湘妃馆所有的医师大都聚于此地,比医师还多的,是满地的病人。


    有的还在端碗喝药,有的半摊在地上等死,有的已经盖上了白布,空气里弥漫着灾祸的味道。


    他们的共同点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叫人抽走了神魂。


    张瑞平没留神撞上一堵柔软厚实的‘墙壁’,鼻尖嗅到清新皂角的味道,她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干净衣装的胖胖的女子。


    那女子的眼神可以说是清澈见底,干净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福丫,快回来快回来。”湘妃馆门口领药的一位老妇朝着胖女子招手,见她呆呆地纹丝不动,拿了药赶忙朝这边领她回家。


    老妇见张瑞平穿着不俗,一看便不是平头百姓,“这位女君子,见怪,见怪,这是老朽的小女,脑子有些病,和常人不同。”


    福丫生得脸圆杏眼,白白胖胖,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等到人走远了,天丙附耳道:“殿下,这是徐大娘,和她女儿徐福丫同住在城西穷民窟,家里还有个染上瘟疫的大儿子徐诚。她每天都带着女儿来湘妃馆领药。”


    张瑞平才睡了两日,天丙就将周围的人物网都给摸清楚了。


    她们随便问了几个路人,很容易便找到省司府邸。


    侯茂名出来迎接,“卑职按察使侯茂名拜见长公主殿下,省司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话说得太有问题了。递拜帖的明明是省司夫人,怎么又变成省司本人了?


    “殿下,请进,请进。旁人就不要进了。”


    张瑞平和天丙交换了一个眼神,让她留在府邸门外,有什么事随机应变。


    张瑞平路上和侯茂名边走边聊。


    “侯大人,我听说省司岑大人病重在塌,我贸然前去是否不妥?是否让我先见一见贵夫人?”


    “我替大人多谢殿下记挂,省司大人的病好多了,就不必见夫人了。”


    走到一处雅致庭院,六月炎暑,却是闭门关窗,很难让人认同侯茂名那句‘省司


    大人好多了’。


    侯茂名推开门,里头并不昏暗反而采光极佳,东陵省省司岑臻的满头白发用官帽挽着,面容枯槁,四肢无力放在正中八仙椅上。


    门扉大开,他沉如死谭的双目如现惊鸿,当即行了拜礼。


    “臣东陵省司岑纯笃,拜见长公主殿下!”


    “略施小计,请殿下前来,勿怪勿怪,殿下请上座。”


    张瑞平心里一想,随即明白了岑臻是借谢敏之名见她。


    侯茂名扶着岑臻也慢慢入了座,岑臻开门见山道:“璧国四十八年天灾人祸,咱们活着的人总得有所承担,东陵省才一十三县是个小地方,却也有上千流民过境,臣坐守在京口要地,如何也不能让流民闹到陛下脚下。”


    他的眼眶深凹下去,叹了口气,


    “臣有心,却无力。只得由内人谋划,一守便是三个月,如今粮食枯竭已久,幸而两位调粮使大人运来一千斤周转,解燃眉之急。臣感念圣恩,只是这流民有愈演愈烈之势,而粮食维持不了几日。”


    “臣是想问一句殿下,今年是不是还要行调粮之策?”


    “这法子能为朝廷解困,只是太过伤民,现在大家都很抵触,到时候怕是还要有一场浩大的官民对决。”


    岑臻看着张瑞平,浑浊的眼珠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哀伤之意。


    他接着道:“臣知道调粮是上面传下来的,可也不能完全不顾及百姓,多少要留点根,来年才能发芽……东陵省的人口是一年比一年下降地厉害,可是大多数人还是没有田地。”


    “还请殿下能否上书信一封,以达天听,通融陈情,表达一下东陵省的难处。”


    岑臻今年六十有一,已经过了乞骸骨一年,仍然撑着病体不肯退位。恐怕是怕新上任的省司,过早地答应调粮之策。


    张瑞平对此人有了个初步印象,非常怀疑他年纪太大了,还是奉行中庸调和的路子,丝毫不知道京城的状况,对京城的命令有些美化。


    张瑞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和岑臻不一样吗?那么如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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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做这个东陵省省司,她会怎么做?能激进到什么地步?


    思维悄无声息地探入了某种曾经不可言说禁区……触电一般让她回过神来停止思考。


    “岑大人,上面的意思是不会变的。能变的只有你们。”


    张瑞平显出一脸雄心壮志的自信,反而让岑臻吓呆了双目,颤抖着声线,“殿下的意思是,让我……抗旨?”


    他命侯茂名将京部传下来的公文递来,双手虔诚捧着,“殿下,这是调粮的正式批文,上面加盖了皇印和各部官印,抗了便是谋逆啊!!!”


    谋逆之罪,株连十族。


    “臣死了,便死了,若臣一死能换来朝野惊动,为东陵省十三县带来生机,便是死而无憾。无奈祸及家中老幼,实在是两难相全!”


    张瑞平连忙打住,“岑大人,我不是让你全家去送死的意思……只是圆缓之计,先将公文压下,缓缓时限。”


    “民众抵触国策不外乎是因为调来的粮价会让他们失了地,若能提前和豪户谈成功,合理调整价格,想必不会出现官民相触的局面。”


    岑臻叹了口气,“即使臣这边想圆缓,两位调粮使大人那边则未必……”


    岑臻心里明镜似的,上面行调粮之策,其实有压榨民脂民膏的意思。每年粮价虚高止不住,是因为上面的人想要它止不住。


    为人臣之道,上忠君王,下保黎民,是君和民之间的纽带。他们地方官若擅自做了意外的举动,恐怕京城那边会不满意,只得两头都要缓解,两头都要瞒。


    岑臻话刚落地,只见刚从外头出现的侯茂名急匆匆进来,和他耳语几句,岑臻当即脸色大变,“马上带人去维持秩序,切记保护好夫人。”


    张瑞平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岑臻的脸色并不好看,大概和谢敏有渊源。


    “岑大人,你看起来有新的麻烦了。”张瑞平挑眉道。


    “内人和两位调粮使,在穷民窟起了争执,周边的流民暴动了……”


    岑臻只恨自己的身体早已衰老,不争气,到不了现场去。


    “调粮使的李大人和季大人我都认识,我替你走一遭。岑大人,若你敢将东陵省交付于我,三日后,我给你一个答案。”张瑞平痛快道,她突然想试一试。


    岑臻虽心存感激,却也犹豫开口,“臣拙言,殿下越俎代庖,可知后果?”


    岑臻这短短一句,是在为张瑞平考虑。张瑞平也想起来,父皇让她离京的唯一任务,是赴南直隶探亲。


    她若擅自插手东陵省的事情,女子干政,下场会极度危险。可是……即便她不插手,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张瑞平不是冲动的人,她看了看自己的掌纹,转身离开留下一句极其冲动的话,


    “我尚年轻。看见天,天不平;看见地,地不平。所以最喜欢越俎代庖以正天地。至于后果,我自负。”


    岑臻两眼泪微茫,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么肯定的语气,这次,他能赌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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