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弥停止了挣扎。
他直觉，发出这个声音的生物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
“呼哧、嗬嗬。”
声音越来越近，赫里斯压着谢弥隐蔽在一块巨石的后面，他的衣袍用了一些特殊设计，此刻正像斗篷一样散开紧贴着地面，土褐色的布料几乎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谢弥努力忽略背上的灼热感，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
“哥，你说这附近什么活物都没有，头儿为啥一直要我们来巡逻，这都几趟了，连沙暴犬都跑累了……好狗乖，回去给你弄好吃的。”
“听说前两天里头挖出好东西了，矿场附近不能有外人靠近。”
“切，这附近都是我们的地盘，哪有外人敢靠近啊。”
“前段时间不是来了一批人驻扎在附近吗？”
“他们？就那一群老弱病残，首领还是个毛头小子，哈、我瞅着还没我幺弟年纪大呢。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鬼运气，一来就发现了地下水，老子在这儿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那里有水！
要我说直接把他们一窝端了得了，那地下水不就是我们的了？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行了别抱怨了，当心传到头儿耳朵里小命不保。”
“哼……”
两人不再说话。
谢弥在心中祈祷着他们快点走远。
他身上接触地面的皮肤被烫得发红，赫里斯的身体依旧稳稳地支撑在他上方，这家伙很强壮，身体硬的像铜墙铁壁，方才谢弥奋力挣扎都不能移动他分毫。
就在谢弥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赫里斯站起身，将他拉了起来。
谢弥满身都是沙土，他热得没力气拍打，蹲在地上不停擦汗，在他们的不远处，地上多出了一排脚印，人类的、和某种大型犬类的。
谢弥接过赫里斯递来的储水袋，打开喝了几口，又倒出一些拍在脑门上、身上降温，总算感到舒服一些了。
在现实世界，他的身体机能和普通人类基本一致，不能像游戏里那样为所欲为。
水顺着发丝滴落，谢弥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他问赫里斯：“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沙暴犬。能在沙丘上快速奔跑的变异兽。” 赫里斯在地上画出一个图案，又插上两根小棍，应该是某种记号，他站起身，对谢弥伸出手。
“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谢弥抓住他的手站起来。
他不想留在这里，那个什么沙暴犬，光听呼吸声都知道很会咬人。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谢弥热得有些脱力，坠在赫里斯屁股后面慢吞吞地挪，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觉得自己别说骗氪了，很有可能在约会结束前就被折磨死了。
谢弥的脑袋一阵阵发晕，意识逐渐涣散。
赫里斯沿着地上的脚印独自走了一会儿，突然发觉身后的人没跟上，他回头去看，谢弥落下了长长的一段路，脚步虚浮，像是随时要昏倒。
赫里斯觉得自己应当是受骗了，被一个奇怪的游戏。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走过去盖在谢弥的头上，替他遮住阳光，然后将人一把抱起，扛在肩上继续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赫里斯听到一阵微弱的呼喊。
“饿……”
“饿……好饿啊……”
赫里斯微微侧头。
“……好香啊，给我……吃点吧，好饿……”
是谢弥发出的声音。
……
谢弥是饿醒的。
他梦见了一座巨大的食物山，香得他口水流了一地……确实流了，不过没流在地上。
赫里斯沉默地将他放下，用衣服擦拭对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水渍。
谢弥有点不好意思，过去跟对方一起擦。
赫里斯身上的布料一缕缕的垂挂在腰上，是刚才撕破的，扭身擦拭水渍的时候露出里面结实漂亮的腹肌。
谢弥觉得有点不太好，便停下不擦了。
他刚才被扛着走了一会儿，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奇怪的是，他总觉得梦还没醒，鼻子间萦绕的那股香味儿反而愈演愈烈了。
完了，我也饿昏头了。谢弥绝望地想。
谢弥的星球因为一场战争而毁灭，在那之前，他只是个数据体，依靠代码来模拟各种感受。也许正是因为那场战争，让谢弥有了生命意识。
直到今天之前，他一直都很期待再次来到现实，亲自体验一下各种感受，现在的他幻灭得很彻底。
不甘心的谢弥皱起鼻子用力地嗅了两下。
……不对，好像不是幻觉。
附近真的有饭！
谢弥一边闻，一边寻找香味的来源，不由自主地抬脚向前走了两步，赫里斯一把把他拽回来，压低声音：“别乱走，有人。”
谢弥这才发现他们在一处掩体的后面，周围堆放着大量的煤矿。
掩体外，一阵车轮辗轧地面的声音传来。
有人来了。
“有坡！慢点别磕碎了！都看好脚下！”
谢弥探头去看，见一群人推动着一辆巨大的矿车，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在前面指挥。
扑鼻的香味从矿车上传来。
就在谢弥快要忍不住冲过去的时候，‘啪’的一下，他的脸上被人糊了一把煤灰。
谢弥没忍住“啊”了一声，随即赶紧闭上嘴，却还是吃进去一点灰，他抓狂地看向身边的始作俑者。
“跟我来。”赫里斯抓着他的手就往矿车那走。
谢弥顾不上找他算账，注意力又落回到矿车上。
那上面的绿色矿物是他的食物来源。
在他原来的星球上，这种叫‘星矿’的矿石作用于机甲和各种机器的能源，更是被直接制作成货币流通，他作为游戏数据体的时候，只需直接转化玩家充值的星矿便能实现游戏程序的永动运行。
这辆矿车比人都高，谢弥和赫里斯趁着人多混乱，快速地跑到矿车后面，混进队伍里一起推车。
矿车上面堆满了大块小块的矿石，颜色跟谢弥以前见过的星矿不太一样，要更深些，但是这个香味不会错，就是他能吃的那种。
谢弥把从刚才起就在疯狂分泌的唾液咽下去，手不受控制地往矿石上摸。
赫里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拦下。
矿车被推到一片相对平坦的建筑区。
“到了！就卸这里吧！戴好手套，要是被污染了，手可就保不住了！”指挥的人扯着嗓子大声喊。
众人开始卸货，赫里斯手疾眼快地拉上谢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等人走光后才从里面出来。
这里是一个露天场地，周围有一些旧金属材料搭建而成的小型建筑，地上堆放着许多矿石，像是一个临时存放点。
赫里斯交代谢弥：“在这里等我。”然后朝那些建筑物走去。
谢弥目送他走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啃星矿，他拿起一块用袖筒擦擦土，嘎嘣一口咬下去，瞬间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了。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可惜才啃了两块，赫里斯就回来了。
谢弥紧张地擦干净嘴角的矿石屑站起来。
【走。】
赫里斯对他做手势。
谢弥看看他，又看看矿石堆，他舔舔嘴巴，伸手去拿矿石，准备带回去吃。
赫里斯上前抓住他的手，用口型说：“别碰。”
他从地上找到一个麻袋，快速捡了些矿石，催促谢弥：“走！”
赫里斯行走的速度很快，谢弥要追赶他的脚步其实有点吃力，但他背上挂着的星矿就像是一袋美味的胡萝卜，对谢弥这只饿了很久的兔子来说吸引力巨大。
“你要这个做什么？”赫里斯问他。
谢弥犹豫了一下，觉得吃石头对于恋爱游戏男主来说过于违和，于是选择隐瞒，“没见过，有点好奇。”
说话时，一辆造型狂野的改装车朝他们极速驶来。
车停在他们面前，驾驶位是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她把护目镜摘下来看向赫里斯：“刀疤看到你留的记号了。”
赫里斯将谢弥和矿石一起塞进后座，坐上副驾驶，干脆道：“走。”
女人不废话，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后车内空间很大，座椅被改小了，估计是为了运东西。谢弥一上车就和一只袖珍的老鹰对上了眼睛，这鹰只有拳头大小，看起来有点呆。
“那是刀疤，很温顺。”女人在前面对谢弥说。
谢弥抬头对她做了个笑容作为回应。
女人通过后视镜观察谢弥，见对方态度温和有礼，不急不躁地找位置坐下，然后便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地上的麻袋看。
她确信没在据点见过这个人，低声问赫里斯：“这是？”
“附近的流浪者，捡的。”
女人“哦”了一声便不再关注，以前也常有流浪者投靠据点的事发生，再加上谢弥的脸被煤灰涂抹得黑乎乎的，她没有起疑。
“你的衣服怎么烂成这样了？”女人问赫里斯。
“出了点问题。西边有水吗？”
“没有，我在那边绕了一大圈都没发现，只有最开始…你留记号的那个位置有水。这破地方也太干了，水量不如我们以前据点的十分之一……”
“记号那里也没有水。”赫里斯打断她。
“什么？可是我的探测从来没出过错！你也看到那座沙丘上的裂口了，里面有凉气渗出，那下面绝对有空洞！”
“那下面是矿石。”赫里斯补充道：“那个地方已经被铁牙的人占领了。”
谢弥一边听他们讲话，一边悄咪咪地扭过身子，在汽车噪音的掩盖下，偷偷啃食放在后座的星矿，偶尔有谁的语气稍微停顿一下，他都会停下来警惕地抬头观察。
如果被玩家发现约会对象背着他像条饿狼一样偷吃星矿，那也太损失角色形象了，不利于玩家留存。
袖珍老鹰歪头看着谢弥，谢弥对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前方二人对此一无所觉，继续聊着矿场里发生的事。
谢弥听了个大概，只知道他们的据点好像最近才搬来这里，但这边好像不适合久待，水量不足，还有个似敌非友的铁牙据点。
谢弥好不容易才把肚子填得没那么饿，车停了。
车停在一处建筑群附近，赫里斯走过来敲车窗，示意谢弥下车。
车门一打开鹰就飞了出去，而谢弥像个恋家的雏鸟，慢吞吞地下车和食物说再见。
赫里斯把头探进后车里看，发现了不对。
“……这矿石是不是少了？”赫里斯转身问谢弥。
谢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赫里斯盯着他，谢弥从他那被头发盖住的眼睛里看出了质问。
他只好说：“我半路无聊，扔了一些。”
赫里斯：……
“怎么了？”女人凑过来问。
“没事，走吧。”赫里斯拿起重量减半的矿石袋，关上车门。
谢弥跟在二人身后，惊觉女人长得很高，比自己几乎高了十几公分，要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身高已经算优越了。
他开始回想在矿场里推矿车的那群人，同样都比自己高，只是那个时候他饿得不行，忽略了这件事。
据点内有人听到车辆的动静出来迎接他们。
这些人个个身高体长，且肤色深重，谢弥站在人群中，俨然成了一个矮个子。
谢弥观察了一番，发现赫里斯在他们之中居然还算肤色比较白的。
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赫里斯大人回来了！”
后方的帐篷内，一些老人闻声走出，人群默契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老人们来到赫里斯面前，忽然齐刷刷地跪下，他们把双手交叉缓缓举过头顶，随后俯身额头碰地，动作虔诚无比，嘴里念道：
“赫里斯大人，愿您荣光不息！”
一些年轻人被他们感染，也跟着磕头，不一会儿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谢弥被这阵仗惊了一下，随后见赫里斯面色如常地穿过人群，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谢弥跟上去，和赫里斯一起穿过趴伏一地的人。他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什么古老的宗教仪式，赫里斯是这群人的教皇，而自己是教皇的贴身护卫。
有人跑过来，对着赫里斯耳语，说完张开双手，向赫里斯展示手里的东西。
谢弥看到那是一小块沾了血迹的星矿，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泽，是一块废矿。
赫里斯对那人说：“带我去看他的尸体。”随后把手里的星矿袋子递给另一个人，交代道：“把这个放到我的住处，不许任何人碰。”
谢弥的心沉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那人把袋子拿走了。
“你跟着塞恩。”
谢弥回头，看见赫里斯在对自己说话，随口应道：“好的。”但后知后觉自己不认识什么赛恩。
赫里斯已经被人簇拥着走远了。
谢弥的视线在人群中走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有可能是塞恩的人。
地上跪着的老人已经陆续被人搀扶走了，还有很多人好奇地看着谢弥，谢弥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摸摸自己满是灰土的脖子，意识到自己现在很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要是被这些人见到自己的真实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异类，这里看起来有点迷信，应该不会有烧死异类的习俗吧……
“你叫谢弥对吗？我是塞恩。”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谢弥回头，是开车载他们回来的高个子女人在跟他说话。
塞恩扎着一个大马尾辫，鼻翼上穿着几颗很有个性的银钉，她指着自己肩上的迷你老鹰对谢弥说：“这是刀疤，你刚才见过。”
“你好塞恩，你好，刀疤。”谢弥打招呼。
塞恩放开刀疤让它自由活动，随后拿出一双鞋对谢弥说：“我给你拿了鞋，你穿上试试。”
“谢谢。”还有人注意到自己光着脚，谢弥有些感动，接过鞋穿上，大小合适。
塞恩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这是什么打扮，能防得住风沙吗？走吧，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谢弥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形状了，距离约会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一直这样穿着也挺难受，于是他便跟着塞恩去换衣服。
塞恩带着他来到一座帐篷前，自己进去拿了一套衣服出来。
“喏，这是最小号了，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她晃着手里的衣服，“那边是洗澡的地方，我给你看着门，你去里面洗。”
谢弥看向所谓洗澡的地方，那是一处露天的小空间，用一米多高的围栏围住，人站在里面还能露个头出来，围栏上破破烂烂，有种风一吹就倒的脆弱感。
“不、不用了。”谢弥惶恐地拒绝了赛恩。
游戏不允许角色在外面做出当众洗澡这种高危动作，他们是正经游戏，不能在除了玩家之外的人面前搞黄。
赛恩看了他一眼，表示理解。
是有身材不好的人怕自己被看不起选择晚上避开人偷偷洗澡。
她贴心地打开帐篷入口，给谢弥让路：“那你进去换衣服吧？”
“好，谢谢你。”谢弥接过衣服进帐篷了。
赛恩在帐篷外感慨，唉，果然不好意思在外面换，也不知道这么瘦弱的孩子是怎么在这鬼地方活下来的。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