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出现了幻听？
韩允文眯起眼睛思索。
“幻听到什么内容？”他用脚尖抬起研究员的下巴，结果只得到研究员惊恐的摇头。
“我不知道，他……他没有说！”
啧。
韩允文感到无趣地甩开研究员的头。他相信研究员没有胆子隐瞒，确实是不知道。
至于研究员是叶维的人这件事，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不知道，而是故意放进来给安西找不痛快的。
的确有点效果吧，他的脸色也因此好了几分，不再黑得像一坨乌云。
韩允文挥挥手，示意研究员滚下去。
理论上讲，实验本身并不会让安西出现幻觉，从前也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这确实算得上是异常情况。
他必须要告知主教大人。
要是实验因为安西自己的原因出现问题，甚至最后失败……
……主教大人就绝不会再容忍安西。
韩允文眼睛一亮。
他就可以让那个疯子知道，一个低贱的下等人招惹他究竟会有什么结果！
＊
另一边，安西对韩允文的恶意一无所知，尽管知道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他晃悠到自己在研究院里的私人休息室，终于能把一身恶心的白袍换下来。
安西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白色面具像粘在脸上一样牢固，三个月牙形的空洞构成一副诡异的笑脸。除此之外，身上的衣服就不像面具那样简约了。
安西的常服并不像祷告时那样极端繁复正式，但依然在理论上不便于行动。宽松的袖口缠满银白色的细链，绑带和蕾丝缀在全身各处，小臂、腰间、大腿……一只蜘蛛误入进去恐怕会迷路。
半长的衣摆如同披风一样坠在身后，腰腹处内收出弧度，腿部的布料也恰到好处地紧绷，尽显出少年高挺瘦削的身材。
除开几处缝进的色彩斑斓的宝石，安西全身都是彰显圣洁的白色，衬托得他不像是真人，反倒像从天上降临的天使。
尽管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安西是由恶魔伪装成的天使。
如果不看面具，这幅装扮极符合他作为教派圣子的身份。
但安西从不摘下面具，无论在寂灵教内部还是对外，这都是大家的共识。
也曾经有人因为这个向主教提出质疑，不过第二天那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反倒是安西在那天特意顶着面具全教派上下晃悠了一圈，这次没有人再敢出声。
因为这个原因，知道安西真实相貌的，除了主教大人，也就只有研究院负责实验的人。
安西朝镜子凑得近一些，通过孔洞看自己灰色的眼瞳，在脑海里想象自己真实的模样。
他也不常看见自己的脸，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
应该是长得不错的，不然那些研究员也不会每次看见他就发愣。
如果可以，他真想挖了他们的眼睛。
想着想着，烦躁又从心底升起来。
安西退开几步，闭眼冷静。
韩允文那个老东西应该已经把今天的事上报了，他下午还得去面见主教，向她解释。现在可不是发疯的时候。
安西仔细捋顺衣服的每一块布料，直到强迫症的癖好终于被满足，心情也稳定下来，才迈步离开灵生科技研究院。
通过严密封锁的验证门，由电梯上到地面，一出大门，便有下属过来迎接。
“去总部。”
＊
飞行器汇入空中的立交桥，又随即转入私人航线，平稳而高速行驶。
灵生科技研究院位于上城区边缘，靠近中城区。而灵生科技公司总部则坐落在上城区中央，和其他几个大公司总部邻近，分庭抗礼而又成群呼应。彰显地位的高楼像几根通天柱，卓然出众于其他建筑物群。
即便在下城区的贫民，一抬头，也总能望见它们，望见这个世界一切权势和资产浓缩的实体。
飞行器里静默无声。按照安西的习惯，客舱里没有服务人员，他一个人躺倒在座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中点点画画。
旁人看不见的半透明屏幕悬浮在安西视野里。
他正趁着这点空闲时间，翻看系统口中所说的小说原文。
说实话，这本小说相当无聊。
光从文字上看，这不过是一本老套的都市异能文，剧情平淡，文笔稀烂。
但是安西作为书里原本占有重要戏份的反派角色，相比读者，他的视角不同，知道的信息更深层全面，还真看出一些值得斟酌的地方。
就比如主角冬尘的异能。
按照小说的描述，他可以破坏周身一定距离内的物品，剧情后期甚至能让物品完全消失，仿佛东西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不应该。
灵生科技针对异能做过很多研究，搜集了无数相关数据，从经验上证明，异能并不能无中生有，也不能让已有的物质消失。
于是那些研究员经过多次实验后猜想，影响物质存在的能力是无法被摘取的禁忌之果。
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人类能染指这片领域。
至少保留至今的记录里都没有。
要么这又是作者的另一个叙述误差，要么是冬尘的身份的确有问题。
安西咬着指节，痛意啃噬着神经，他却好像恍然未觉，另一只手操作把系统从禁言里放了出来。
他显得比之前更焦躁一些。
“这本小说的作者有没有补充过其他设定？不在正文里的，在自己的发言，或者给读者的回复里？”
【啊？啊，没有啊。】
系统突然叫出来，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但马上它又领会补充道：
【这本小说没什么人看的，作者基本上是单机写作，没有在其他地方讨论过剧情设定。】
听到令人失望的回答，安西的焦躁更显。
“那作者的设定都放在哪？剧情这么乱七八糟，伏笔都挖了不填，指望谁能看懂？”
安西直起身，指节从牙齿里放出来，已经带着正渗出的血迹，嘴里弥漫着腥甜味。忽然他又想到什么，继续拷问系统。
“你说一部小说会衍生出世界，这个世界是根据正文内容，还是作者脑海里的构思生成的？如果故事逻辑有问题又怎么办？”
这个问题系统一时回答不上来。
它刚刚从生产线里出来，又归属于行动部门，跟世界生成理论搭不上关系，它也不知道啊！
【这个，宿主你先别急，我去找同事问问！】
尽管事先被单方面禁言了那么久，系统这时也一点没有脾气，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安抚明显状态不对的宿主。
安西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膛里鼓动，整个人都随心跳震颤着，耳边响起高频的尖锐声调。
该死！
不应该在这时候！
飞行器还在向前行驶，总部大楼的轮廓越来越放大。
必须要做出行动。
安西用仅剩的理智抓起通讯器，运行程序进入某个隐秘频道，发送出一串看似乱码的消息。
视野边缘攀上烧灼的焦黑，皮肤仿佛感觉到驱之不散的热度，眼前重现出记忆里那一片分不清真实或虚幻的艳红火焰。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许没过多久，把安西从意识的迷蒙里拽出的是一次剧烈的碰撞。强烈的失重感下，连灵魂都要被甩出去一般。
天旋地转之后，安西头部狠狠撞上舱壁，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
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感觉到的是温暖和湿润。
安西躺在某种温热的液体里，周围亮着昏暗的光，还有机器持续运行的嘀嗒声。
一次昏迷足以让他摆脱之前的幻觉和焦躁，重新回归理智。他现在非常清醒，昏迷前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里重现复盘。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医疗舱里。估计是巡查的无人机发现失去意识的他，向附近的医疗巢发送了急救申请。
安西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反而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让无论是人或者机器都能误认为他依然处在昏迷状态。
并不是他谨慎过头，而是他不能承担任何一点被发现异常的风险。
一个忠诚于主教的安西，遭遇事故后醒来的第一项举动会是向主教汇报情况。
而这恰恰是他要逃避的。
他需要先得到更多的信息，从系统那里。
说系统，系统就到了。
显然并不像周围那些没用的机器，系统知道安西正清醒着。
【宿主还好吗？我还没走多久呢，回来怎么成这样了？这是哪里？】
安西不能张嘴回答，从喉咙缝里挤出一点气音。
系统马上领会。
【啊，宿主你可以不用说出来，在脑子里想着要回答，然后默念想说的话就可以了。】
安西有点无语。
如果它早点说有这个功能，安西或许不会在研究院把事情闹得那么大。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现在在意这个已经没有意义。
【你问到没有？】
安西没有再弯弯绕绕，直奔主题。
【有的！衍生世界形成不是完全按照小说文本的，它源于作者对于整个故事的构思，所以未被书写出来的设定剧情也会呈现在世界里。至于构思中出现的小的逻辑问题，以及没有能力照顾到的细节，都会由世界线自行修正补充。】
【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些！这样一来这个世界脱离预测的情况也可以解释的通了！宿主你怎么这么厉害，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
安西自动忽略了系统后面没有实际意义的夸赞。
【所以你们能搜集到的只有作者公开发表的文字，不包括脑子里的想法？】
【是这样没错。】
系统声音轻快地答道。
【呵。那你没有用处了。】
安西不再理会系统。
系统当然能察觉到安西的不对劲，他现在的种种表现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如果说之前的安西表现出来的则是疯狂和异常，那么现在的他则算得上是正常了。
小说原文里毕竟没有描写过，系统对此毫无头绪。
不过原文里描写的安西反倒更偏向于现在正常的他。
它试探着观察现在的安西。
系统满心疑惑的时候，安西正努力分析所有信息。
有关于主角冬尘的事。
如果一切情节都是合乎逻辑的，那么这或许是他认识的人。
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知道的事实是，生成或湮灭物质的能力的确曾经存在过。
在失落的神国时代。
在这基础之上的另一个事实是，人类的确没有资格驾驭这种能力。
这是属于神明的领域。
使物质湮灭，归于原初的混沌，这是毁灭之神诺厄的权柄。
众神使万物生发，而诺厄令万物寂灭。荣枯交替，是世间万物运行的法则。
但在被称为“神陨”的一夜过后，神明再不见踪影，万物生发与寂灭的神迹也从此断绝。
一直到今天，科技早已替代了信仰，成为人类发展生息的支柱。
可神明已死的时代，仍有人想追逐古老的原初的力量，为此不惜一切。
安西对这一切罪恶心知肚明，不仅因为他是寂灵教的圣子，而寂灵教就是毁灭之神诺厄的追奉者，还因为他本身就是教派一手造就的神明容器。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才诞生到世界上。
和他的双生子哥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