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晚察觉到众人并不认同的目光,回头,对上裴怀山苍冷的视线。
他看着裴怀山,目光曼妙深长,游弋半晌,虽只看着一个人,却是对众人解释的:“不合理是这个世界的镜子,我认为通过不合理和不对劲的地方可以找到进入下一个房间的钥匙。”
裴怀山没有反驳,表示认可。
宋芊芊豁然开朗:“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你说得有道理,但扯到风水太不靠谱。”一名膀大腰圆的男人孙浩开口,“桌上花瓶里的玫瑰枯萎了,不像新鲜的。”
大学生沈雨然说:“花枯萎了很正常,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从进入游戏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怀山开了口:“从这个卧室的设计和细节看,卧室的主人应该会把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会让枯萎的花在屋子里慢慢凋落,所以,是有些不正常的。”
裴怀山缓缓走进人群,即刻成为焦点,他的步伐和声音不缓不急,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尾调,压迫感空前绝后,他除了穿一身黑,个头也极高,冷淡漠然的脸色和严肃审慎的目光更为整个人增添了一股凛冽感。
宋芊芊和沈雨然两个年轻小姑娘听闻,立马凑在一起叽叽渣渣。
夏天晚见状,移开视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不屑,也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妒意。
他拉开床头柜,床头柜里很空,只放着一个小药瓶,夏天晚拿起药瓶仔细端详,这些药片全是安眠药。
“鲜玫瑰花为什么是枯萎的呢?”有人忽然发问,如同看到了冰山的一角。
裴怀山的目光微妙的游走于专注和分神之间,他走向床边:“两种可能,要么这段时间主人有事,没时间打理,要么这段时间主人没心思打理。至于具体是哪一种原因,现在还不能确定。”
裴怀山话刚说完,又有人大喊:“你们看,这件衬衣上有口红印!”
所有人的目光从玫瑰花滑到口红印,那是一件雪白、还算平整的男士衬衫,殷红的口红印在上面极其明显,画面突然香艳以后,房间里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孙浩问:“所以呢?有口红印能说明什么?”
有口红印貌似什么都不能说明,裴怀山此刻拉开了衣柜,夏天晚几乎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衣柜里整齐的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有男款,也有女款。
夏天晚再次低头,端详自己身前的床头柜,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婚纱照,被木质相框包裹着,由此看出卧室的主人是一对夫妻,男士衬衫上有口红印令人想入非非,但也可能是夫妻间的情趣。
一个问题被抛出后,四周十分安静,但很快被翻找声取代,人人翻箱倒柜,方才还齐整的衣柜里此时如同小偷过境,被翻得乱七八糟。
衣服胡乱扔成一堆,所有的口袋都被翻过,可看上去一无所获。
除了衣柜,其他地方也被翻过多次,无论是合理的地方还是不合理的地方,总之,所有能藏钥匙的地方都被找过一次,主打全覆盖。
在众人都没有进展的时候,女医生宋清纠结地开口说:“这间卧室里好像丢了一本日记本。”
宋芊芊走过去:”你怎么知道少了一本日记本?”
宋清继续说:“边柜里有三本日记本,几乎以五年为界限,每本记录女主人五年的心路历程,但是前年以后的日记没有了。”
孙浩回头,神色一动:“你们有人在房间的其他地方找到消失的日记本了吗?”
无人回答。
孙浩摸了摸后颈:“说不定人家从前年开始,变得不写日记了呢,我们找钥匙已经够费劲了,就不要多找一本日记本了吧。”
“好吧。”宋清耸耸肩,“大家把卧室都翻遍了,好像真的没有多余的日记本。”
夏天晚听到几声叹息声,他视线游走,有人继续翻找,还有人和身边的人抱怨,寻求心里支撑,他又下意识将目光投到裴怀山身上。
关注自己最强劲的竞争对手是人的本能。
裴怀山此时正站在女主人的梳妆台前,翻出她的所有香水,一瓶一瓶拧开闻。
夏天晚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不经意借过,走了过去。
他顺手拿起一瓶裴怀山闻过的香水,鼻尖凑上去,一股浅淡的山茶花香侵入肺腑,夏天晚鼻腔发痒,他平日里娇贵,身体难以接受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能闻出来这些香水不劣质,但和他平时接触的不一样,仍有些不适应。
“你闻香水干什么?”夏天晚问,眼梢轻佻的吊起。
他一边问,一边拿起另一瓶香水,但没着急闻,语气动作云淡风轻。
夏天晚颇为自然,宛若他和裴怀山只是初见,他们一起被打包扔进这个游戏,他不解裴怀山的行为,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但他也宛若和裴怀山足够熟稔,所以可以省去那些客套无聊的开场白,直入主题。
裴怀山拧瓶盖的手停了一下。
两人进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交流。
裴怀山偏过头,看着夏天晚,但夏天晚并未抬头和他的视线短兵相接,夏天晚专注地观察着瓶身,判断这些香水是哪个品牌。
“我怀疑男主人出轨了,他衬衫上的口红印不是他妻子的。”
裴怀山开口后,夏天晚握着香水瓶的手终于放松,裴怀山的声音在他耳膜处轻轻振动。有时候鬼迷心窍就是会来得如此突然。夏天晚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紧张什么。
余光里,裴怀山的面容一如既往冷淡,这个男人也一如既往聪明得令人着迷和嫉妒。夏天晚主动和裴怀山搭话,是因为尽管他和裴怀山之间有点纠葛,但这里面的十个人是人是鬼他不清楚,唯有裴怀山,他还算了解,无论如何,裴怀山是个人。
想赢的代价是拼尽全力,是不计前嫌能屈能伸,是卑鄙,是无耻,也是该当孤狼时当孤狼,该混入狮群时果断加入。
在他遥远的记忆里,分不清是谁横刀夺爱,他和裴怀山公平竞争,李伦没有选择他。
陈年老火悄然而至,夏天晚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躁。
不过,裴怀山一开口,四周立马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屏息凝视。
夏天晚认命地轻笑一声,眸光却是冷的,他抿了抿唇,有些人是如此容易令人信服,只需短短几个片刻。
他将香水放回到梳妆桌上,忽然想起生前和裴怀山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夏天晚第一次听到裴怀山这个名字,是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夏云远嘴里传出来的。
他的母亲早逝,父亲后来给他找了一位后妈,后妈又生了两个小孩,一儿一女。
他与弟弟的关系一般,和夏云远的关系倒是不错,可能因为夏云远没心没肺,像个傻子。
夏云远和他说,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叫裴怀山的男生,但她连那个男生的微信都加不上。
夏天晚这辈子第一次认真打量夏云远半天,他这个妹妹根本不丑,如果以百分为评判标准的话,夏云远先天基础条件早已及格,甚至被钱硬生生砸到九十分以上,她除了傻了一点,别的方面都是大部分男生不敢高攀的,何况男生不是喜欢傻姑娘吗?她怎么会被人拒绝?
裴怀山这个人勾起了夏天晚浓烈的好奇心,夏云远在J大读大学,据说裴怀山是计算机系的在读博士,年龄和他差不多大,夏天晚大学毕业后进了自家的公司,工作了两年后又报了J大的在职研究生,混混文凭,倒是也往学校跑。
夏云远的暗恋太过窝囊和卑微,从不想管闲事的夏天晚难得产生兴趣,信誓旦旦地给夏云远打包票,裴怀山的微信,他来搞定。
他喜欢迎难而上,而且他几乎永远能赢。
那是一堂无聊的讲座,夏云远带着夏天晚从后门溜进去,在茫茫人海中给他指人:“我告诉你哪个是裴怀山。”
“不用指了,我猜到了。”夏天晚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站起来回答教授问题的人身上。
回答问题的人声音沉稳清亮,光是背影已经能让人勾勒出英俊的轮廓,教室里不少人抬起头,朝中心望去,像看一位偶像或是明星。
在夏天晚心里,裴怀山这种人总是应该站在中心。
裴怀山回答完问题坐下来后,夏天晚抱着一本书,在他身边落座。
一般情况下,在裴怀山这种人身边,是没有人有勇气坐的。
台上的老教授慷慨激昂地又讲了半个小时,终于结束了讲座。
夏天晚从坐牢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整场讲座他只认真听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时间,这还是他强撑起精神给身旁的人装个正经样子看的,剩下的时间他都给了手机,他随身带着两个手机,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看上去似乎很忙。
讲座一结束,夏天晚拦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裴怀山,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裴同学,加个微信?”
夏天晚占着自己的精美皮囊胡乱放电,裴怀山不为所动,目光谨慎又诧异,他薄唇轻启:“为什么?”
夏天晚:“我想和你当朋友。”
裴怀山盯着他:“为什么要当朋友?”
夏天晚笑,露出他拿手的迷人笑容,“因为——你像咖啡店里我最喜欢的招牌芝士蛋糕。”
眼看裴怀山要变脸,夏天晚立马换了一副谦卑表情,切换得很自然:“没有,开玩笑的,刚刚教授讲的东西我没听懂,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裴怀山目光明显下移,落到夏天晚带过来的书和他的学生卡上。
“抱歉,我不认为一个工商管理专业的学生,拿着一本《罗马史》的书,会对量子计算感兴趣。借道,谢谢。”
夏天晚:“......”
裴怀山说完,像一阵冷冽的风从他身边经过,带着金属般生冷的气息。
直到裴怀山离开,夏天晚才反应过来,他被人拒绝了。
他第一次加别人的微信被拒绝。
这是以往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夏天晚站在教室中央,如同站在一片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