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远山显得十分可怖,漆黑的轮廓仿佛沉默的巨兽,吞噬着迷路的旅人。
刺骨的雪风吹得我东倒西歪,上山的路因为天气的缘故,变得泥泞不堪,使得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
出发之前我让小柠去城里通知爷爷,今天是秦府定期家宴的日子,原本晚上爷爷是要回来的,无奈因突降暴雪,被困未归。加之春节临近,老宅里的佣人们都早早休了假,无人可用。
一切麻烦似乎都凑巧而至。
秋木沙沙作响,宛如凄厉的呜咽,黑暗隐匿在四周,唯地上白雪亮得晃眼。我裹紧了毯子,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宵閣来这里做什么。
忽觉脚下一滑,猝不及防便摔倒在地,膝盖处传来断裂般的疼痛,让我不禁溢出生理性泪水。踉跄站起身来,衣服也被地上积雪打湿,脏兮兮的泥土混合着伤口的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没有时间多想,只是咬牙强忍着疼痛,继续向前走去,那串伸向远方的小小脚印,此刻成为了我唯一的方向。
终是寻到痕迹尽头,厚重的云层散去,月光柔和洒落的地方,那是他母亲灵魂的栖息之所。
远远便看到少年孤独的身影。
只见宵閣静静靠在冰冷的墓碑旁,白雪凝结在他的眼睫之上,宛如轻颤翅膀的银蝶;流光月夜下,失去血色的面庞如同冰雕玉砌,一身素衣更显清冷凄美。
他在这里做什么?!
“小哥!”
我慌忙跑了过去,也顾不上摔伤的腿。
“小哥!你……没事吧?”我跪在他身旁轻声呼唤,紧握的双手却止不住颤抖。
宵閣的目光空洞且呆滞,似是在凝望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母亲……求你别扔下我……”他的气息微弱,浑身冷的如同冰块,单薄的身躯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母亲……我很想你……”他像是没看到我一般,只是抚摸着坚硬的墓碑,自顾自地说着。
“求你……带我走吧……”两行清泪划过颊边,宵閣绝望的合上了双眼。
冷风寂寂,他的恸哭如同幼兽支离破碎的哀鸣,在这寒夜里久久不息。
“小哥……”
眼前的光景使我内心无比触动,一刹那间仿佛能与他共情所有的哀伤与悲凉。
我知道,我和宵閣都是孤独的。
这个世上再无他的亲人,因此想寻死以求解脱。
泪水夺眶而出,嗓子里也酸涩的难受,宵閣你为何要如此呢?逝者已逝,生者难不成也要随她而去吗?
我将他轻拥在怀,想借以慰藉这破碎的灵魂。
对于我的行为,宵閣没有拒绝,但他愈发冰冷的体温,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冻死在这里的!
恐惧紧扼心脏,谁来救救他?!
蓦然间意识闪过:对!还有我,我来!
我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毯子给宵閣披上,随之蹲下将他拉至背后背上。
宵閣仅大我一岁,彼时背负他瘦弱的身躯,对于我来说还算轻松。
也不知道何时还会再次下雪,如果运气不好,气温下降,只怕宵閣会更加危险,念及此,我不由得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心跳如鼓擂,即便自己已经心慌意乱,还是尽量维持着冷静的语气,一遍遍重复着,一次次呼唤着,生怕他就此再也醒不过来。
“小哥别睡……”
“小哥别睡……坚持住我们就快到家了。”
长途跋涉,加之惊吓过度,我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堪,额间全是汗水,发丝因此黏腻的糊在脸上,脚也沉重的如负千斤。
恍惚间后脖颈上似乎划过了一滴凉意,
是落雪吗?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下山的路是否正确,只是凭依着来时的记忆。
但在我体力透支前,远方荧荧火光处传来了小柠的吠叫。
“爷爷!”我扯着嗓子全力喊出这句,便两眼一黑栽了下去。
再醒过来时,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迷迷糊糊间看到佣人们忙碌的身影。应该是我生病了吧?记不大清楚,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宵閣孤独的站在白雪夜中,越走越远……
房间里静的只听得到时钟滴答的声响,我从床上一跃而下,膝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虽还是包扎着绷带,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躺了这么久,真的很想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不知道宵閣现在怎么样了……正好去看看他吧。
在房间寻找未果,又去老宅里他常待的地方搜索一番,也没瞧见人。
窗外的落花轻扬,空气里满是璃洸花清甜的味道。顺着望过去,在后院一棵璃洸花树下,看到了那抹消瘦的身影。
春日的阳光轻柔,落在他身上却无比耀眼。
“小哥!”我掩饰不住欣喜的神情,急切地唤他。
宵閣蓦然转身,衣袂轻曳,他的笑容绽开在如玉般润泽的唇角,仅仅浅淡的弧度,却无时无刻不在我心海拨弄涟漪。
“颜儿你来了。”这不是他初次同我说话,可当下忽闻,竟这般清远动听,朦胧如远山晨雾。
“小哥你身体怎么样?没事了吧?”能够再次看到他,我难诉心中的喜悦。
“早已无碍……”
“倒是你……听医生说落下了寒疾,估计一到冬日便会复发……”言及此处,宵閣的语气渐弱,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哎呀~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平时我身体就老好了,生个病啥的都不用吃药的!”怕他心里过意不去,我拍拍胸脯,故作逞强。
宵閣的眉头紧皱,目光却灼灼如炽。
“为什么要舍命救我?你跟我本无血缘,何故要做到这般程度?”
这下倒叫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总不能说因为喜欢他吧,多让人难为情。
他这仿若百年古潭静水的个性,如今也能泛起潋滟,真是难得的坦率,也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我揪了揪衣摆,没有片刻思索,便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叫你一声小哥,那你就是我哥!”
“我们都是爷爷的孩子,不论血缘与否,以后便是一家人,所以我会保护你的!”
宵閣面色一怔,有些许惊讶,可眉间仍交织着茫然与无助。
“颜儿,其实我一直很害怕……”他黯然低头,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害怕?”我不明白。
“嗯……害怕要是有一天我忘了她怎么办?”
“忘了她的模样,忘了她的声音……甚至再也想不起来……”他的语气逐渐颤抖。
“只要我们还活着,那对她的思念就永不褪色!”我言之切切,觉得或许有些矫情,但还是认真告诉他。
“所以小哥,请不要轻易就放弃自己生命。”
“有我在你身边,我同你一起记得,记得她存在过。”
这番侃侃而谈,虽不知宵閣此刻的心情,但反倒是我被自己的发言感动了,竟雀跃地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将彼此的小拇指相勾。
“我,秦花颜,在璃洸花树旁跟你立下约定……”
“……同秦宵閣是一辈子的兄妹,彼此将永远不舍不弃,相伴相依!”
霎时他白皙的脸颊,如同染上春日花瓣的绯红,明媚且热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若即若离的情愫渐生,是年少时的心动,带着无法言说的青涩,却不觉沉沦,让人着迷。
宵閣张皇地扭过头去,犹豫再三,终是羞赧开口,
“你这女孩子说话怎么这般……不知道害羞!”
“况且……我还没同意呢!”他微启的薄唇带着一丝难掩的笑意。
“所以……不作数!”说罢他哼哼转身,几欲先走。
我赶忙跑其身前,叉腰拦下宵閣。
“才不管!拉过勾盖过章的事,是不能反悔的!”我装出凶狠的表情,给他做了个鬼脸。
宵閣伸出右手,修长的指尖轻弹,瞬间我便挨了个爆栗,
“哎哟!”
我捂着微痛的额头,幽怨地看着他,
“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真是好心没好报!”
此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微风徐徐,浅白的落英曳曳飘飞,在心湖里溢满一池碎花。
宵閣勾唇不语,但他眼底轻浅的笑意,当下却胜过世间无数绝美花海。
目光相交的瞬间,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是咽下了那份悸动。
“颜儿,我们回家吧。”白衣少年眸中似有星河流转,他温柔牵过我置于额间的手。
“嗯!”我点头回应,心中比吃了糖块还要甜蜜。
时光回溯,记忆依旧鲜活如初。
那个午后,那些我未曾说出口的话,成为日后我最想回去的时光。
梦中得来复失去之人,
唯念:晴空白雪,世上少年,秦家公子,天下独绝。
清晨的浅光穿透纱帘,洒落一地金辉,窗外雀鸟的叽喳声将我唤醒,原是新日已至。
“又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我喃喃自语,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虽说整夜长梦,但这一觉却睡得十分安心,有种被浸覆在温泉里的感觉,轻暖且平静。似乎还有股熟悉的味道,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小姐该起床了!”
“今日是你去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公子说让您务必早些动身。”声线听起来大抵是个女孩子,但言辞沉稳,掷地有声,想必是位精干之人。
“马上就好!”
我闻嗅着周围,终于在身旁未凉的枕头上,寻到了气味的来源。
这是……
雪松木的味道?!
我呆愣地瘫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