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我在等,等他的回拥。
我知道宵閣是个内敛的人,所以打小开始,每次惹他生气,只要我主动求和,他必有所回应,这成为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无法诉说的言语,倒不如用行动来表达,总以为可以恒久不变。
可这一次,他的手只是僵硬在那里,迟迟未至。
“颜儿……我们该去看爷爷了……”
他岔开话题,轻轻推开我环抱着的手,头也不回的起身下车离开。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印象中的宵閣,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看着他独自一人的背影,总有种被扔下的感觉。
想追上去,但不由得生气,嘴上说他都知道,那为何还是这般疏远之态?
“公子。”
马车外传来声音,两名佣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爷爷情况如何?”
“老爷刚醒一会,方才扶他起来稍坐”
“嗯,我们这就进去看他。”
闻言也来不及多想了,还是先去看爷爷要紧。
离乡背井数余载,梦里几度归故里。
推门而入,一股陈木香混杂着旧书的味道,唤醒了我对往昔生活的记忆。
曾几何时,夏日明媚,两个孩子嬉笑玩闹的身影,穿堂而过消失在远处的庭院里。
心头一颤,只是片刻的呆愣,再回过神时小哥已经上了楼,我便急忙跟了上去。
房间里,爷爷半靠在床头,两颊凹陷,已是消瘦如柴的身躯,他沉重的呼吸,混浊的瞳仁,都像在告诉我就要不久于世。
“颜……儿?”
见我回来,爷爷紧缩的眉头倏然渐缓,艰难地唤着我的小名。
强忍着即将溢出的泪水,赶忙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爷爷……我好想你……”难言的思念像是哽咽在我心头的泪。
倦鸟难掩声泣,孤影怎奈步悲。
我伏在爷爷床边,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悲恸难抑,但还是尽力克制着自己快要决堤的情感,不能哭,至少在爷爷面前不可以!
爷爷的气息微弱,可目光依旧温柔,他颤颤巍巍地伸手,似乎是想抚摸下我的头发,可终是没有力气。
“颜儿不哭……”
“颜儿……不哭……是爷爷对不住你啊……”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只是絮絮叨叨重复着那句“对不住你啊……”意识便不再清明。
“爷爷只是睡着了。”看我一脸担心,宵閣冷静解释,接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并递了过来。
“这个是爷爷让我转交给你的,务必要收好。”突然郑重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安。
“这是什么?”
“他没有告诉我,我只是代为转达。”他神色认真,貌似真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并把它放进口袋,随即便离开了房间,打算让爷爷好好休息。
从收到那封归乡的书信开始,一路上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就像无形之中有人牵引着我似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想起方才在学院,准备和幕风哥离开前,我无意间瞥见秦夜迟独自站在那,他神情黯淡,可目光未移,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颜儿,你今日也劳累了,晚上秦府夜宴就不用去了。”
身后传来宵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虽说我向来不喜秦家人,他们的聚会能躲就躲,但是没有询问我的想法,只是平静的通知,这种行为过于反常了,根本不是我认识的宵閣。
“对了,你的房间还在原来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语气冷淡而疏离。
“早点休息,明天会派人送你去上课的。”说罢便匆匆下了楼。
像是故意在躲着我一般。
肯定是有事相瞒,但按照我对宵閣的了解,就他这种倔脾气,只要不愿意,无论是谁都不会袒露心声的。
胸口感觉压抑的快要喘不上气……
罢了,来日方长,总不能强求吧。
吃过晚饭后,小柠不知道跑去哪儿玩了,本打算再去看下爷爷,但管家说医生在问诊,时间尚早又无事可做,我便独自晃荡在老宅里。
记得爷爷说以前的旧城还不是贫民窟,而是南柯的主城区。随着发展扩建,大部分人都搬去了新城区,秦府作为南柯的执政当局,也是在那时候迁移过去的,而这些遗留下来的旧房子,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贫民们的家园。
老宅位置偏僻,距离旧城只相隔一条泪河。但因为爷爷舍不得这里,也舍不得后院满山的璃洸花树,便独自一人住着,偌大的房子就显得更加空荡寂寥。
直到我和小哥的到来。
飘叶随风蹁跹摇曳,抬头望去,不经意间走到了老宅的门口,青砖黛瓦下,竟是那棵古槐树!
据悉它已存在百年之久,阔别数载,没成想还能一见。
今天下午经过时,因为走得急也没注意,殊不知眼前这一幕,却让我无比震惊:
枯黄的叶片之下,它残破枯萎的枝干已经不堪重负,裹挟着泥土隐匿在落日的余晖中。
传说这棵象征着南柯的古槐树永生不死,可如今看来,所谓传说,也只不过是孩童睡前的童话故事罢了。
世间万物终究逃不过一死,只不过早晚而已。
我轻靠在它枯朽的树干上,抚摸着早已归宁的冷木,想以此感受它存在过的痕迹。
死亡是什么样子的?
从小出生在旧城,见惯了生死离别,却未曾懂过其中的含义。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里,求生已经是很困难的事了。面对别人过于复杂的情感,我的大脑仿佛自动选择了逃避,并且封闭了这一部分的机能。
记得六岁时,我捡到只小云雀,还喂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成想去看望它的那天,却在屋檐下发现了它被野猫咬死的尸体。
我呆愣在原地,平静的望着,没有流下一滴泪。
“生命真是脆弱……”我喃喃自语,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脑袋里却在暗自庆幸我和小柠还活着。
你或许会痛斥我是个冷酷无情且自私之人。
但贫民窟里因为疾病和饥饿而死的,光是人类都不在少数,更别提小动物了,早已司空见惯。
但同时我也是幸运的,我遇到了爷爷,并且离开了那里。
都说不在其身,不知其痛,或许我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那爷爷他……也会死吗?
拖着沉重的心情,我回到了屋里。
去询问了久在诊治的医生,他告诉我,
“是溢魔症。”
溢魔症候群源自十五年前的一场战争,是战后突然爆发的疾病,致使星球上百分之六十的人被染,虽然患病者之间不会传播,但该疾病有潜伏期,并且无药石可医。
患病者的异能量会大幅四散溢出,对于拥有异能的人,异能量无异于支撑身体的血液,大幅溢出异能,不但要遭受剧痛折磨,日久便会力竭而亡。
简而言之,就是活着受尽苦难,唯有一死方可解脱。
“爷爷,南柯为啥叫长夏之城啊?”
“南柯的四季很短,往往不到半月之数,唯独夏天可以持续很久,因此南柯又称为长夏之城。”
往昔之言于耳畔重现。
可现在明明是夏天啊,为何还这么冷呢?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月夜。
白雪纷飞,北风呼啸。
记忆里那个如美玉般的少年,雪风将他的脸颊冻得煞白,泪珠凝结成为薄霜,眼神中寻不到一丝生的希望,所谓的万念俱灰莫过于此。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宵閣求求你别死!尊敬的森林之神,不要带走他!求你不要把宵閣也带走!
爷爷……小哥……
我蜷缩在床上,怕哭出声,只是死死揪着被角,泪水模糊了双眼,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初次见他,是在老宅后面的泪河边。
窄桥之上,孑然而立。
玉肤玉骨,乃世间少有之容颜,白衣翩翩,恍若跌落凡尘的精灵。
双眸深邃如幽潭,气质独绝似霜寒。周身萦绕着清冷的气息,一眼便使我心涟漪微动。
他眉宇间挂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愁,但那时候的自己却毫无察觉,只是呆愣在原地,叹于这惊为天人的容貌。
止到爷爷唤我,才回过神来,
“颜儿,快过来。”
我连忙捡起河里捞的石子,都来不及穿鞋,便赤脚跑了过去。
“这是宵閣,你的二哥。”
我微微行礼,宵閣?小哥?
“那我便唤你小哥啦!”
在尚不懂爱的年纪,遇到了喜欢的人,最简单的表达方式,就是想每天看到他。
这份难言的情感,我说不清,也道不明。或许是觉得他和我命运相似,作为同类之间的心心相惜?亦或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是在不自觉中吸引了我的注意。
反正从那以后,我便经常尾随在他身边。但少年总是神情忧郁,每天郁郁寡欢,面对我的殷勤充耳不闻,像是孤独的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
这愈发地让我对他产生好奇。
宵閣经常穿着一身素衣,我不理解于是跑去问爷爷,
“宵閣的母亲去世了,着素衣是在为她服丧。”
那他不开心是因为那个女人吗?母亲?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我不明白。
从嚼闲话的佣人那里得知,宵閣的父亲就是爷爷的二儿子,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他因为一个女人做了逃兵,自此下落不明。再后来,就只寻回了宵閣和他刚过世的母亲,他的母亲同样也是死于溢魔症。
老宅里有间被锁住的屋子,透过门缝,我看见了宵閣母亲的画像:她身着紫裙,一双明眸顾盼生辉,银发宛若星河流转,气质非凡,美得让人嫉妒。
原来母亲这么美吗?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破天荒的有了些自卑。
764年的南柯,久违的下了场大雪,是百年难遇的长冬。
漫漫雪夜,寂静的老宅里,总能听到宵閣小声的啜泣。
一天夜里,我忽然从梦中惊醒,看着身旁的床铺空了许久,心里顿感不安,随便抓了条毯子披着便起了身。
但屋子里寻了半天,也没有瞧见人影。
不知何时,窗外的暴雪停了,转身发现庭院的侧门开着,而雪地里一串小小的脚印延伸到了后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