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河边,窄桥上,他身着素衣,一双墨眸浸染悲愁,
又是这个梦,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击声,睁开眼,是一如既往的四方墙壁,以及朴素的陈设。
我翻了个身,蜷缩在床上不愿起来,仿佛要把自己埋在里面。一旁的白狼小柠用鼻子推了推我,如雪的毛皮蓬松柔软,双眸温情脉脉地望着。
“小姐您起来了没有,时候不早了,该准备出发了。”门外的人是张叔。
“就来…”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强迫自己下床换衣洗漱。
我的行李很少,两三件衣物,一些书籍,装在背包里便可解决。穿戴整齐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抹青丝已到腰部,总觉得陌生。记得五年前,还是头乱糟糟的短发。
薛承亦尖锐的嘲讽仿佛还在耳旁…
“秦花颜,你这副打扮哪有点女孩的模样?真是个男人婆!”
“她的事还轮不到你说话。”宵閣眉梢轻挑,示意让他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墨色双眸里透着冷冽的气息,一股不允违抗之感。
薛承亦黑着脸,不屑轻哼终是无奈撒手。
记忆里的少年随即转身,语气柔和且坚定,
“颜儿就是颜儿,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其他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宛如春日般温软的微笑,只对自己展露,独享的占有……
小柠轻柔地舔了下我的右手,才反应过来不知觉自己又开始沉溺过去,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从前,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只小白狼就一直在身旁陪伴着,它的存在,对于我而言,既是朋友也是家人。轻拭去脸颊滑落的泪,怕小柠担心,还是尽力朝它露出了微笑。
又是春将入夏的时节,然而这次,终于要回家了。
望了眼窗外的紫藤花,碧空之下,显得格外郁郁葱葱。心情和缓不少,我转身将门锁上后便出发了。
张叔来自烟错城,故此不会同去南柯。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后,他就准备折返。
这几年来多亏他的照拂,待我与亲人一般无二,不至于小小年纪孤苦在外,无所依靠。如今的张叔已年逾五十,身体也大不如从前,看着他总会使我想起爷爷。纵然不舍,百般叮嘱后还是与他挥手作别,也连同告别了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火车上摇摇晃晃,周围乘客又多,怕给行人造成不便,我赶紧挑了个靠里的座椅,就急匆匆招呼小柠过来,拍拍旁边的位置,它便很懂事的在我脚边躺下。
轻呼一口气,短暂的安静时刻。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转瞬即逝,我的五年宛如大梦初醒,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颜儿,明天可是要去照顾璃洸花的,你可别睡过头了。”夕阳下,少年的脸背对着光,看不清此时此刻的表情。
“秦宵閣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这怎么可能忘!”
没想到还真食言了……一去就是整整五年,
“秦花颜你真该死啊……”我垂头自嘲。
少时懵懂轻许诺,及长思来负他人。
可……也许只是自己单方面这么想罢了,幼时的承诺不做数,人家未必放在心上,反倒是我被这句话困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窗外蒸汽腾然升起,是火车到站了。乘客们陆续离开,而我跟在人流的最后面不紧不慢。
晃悠出了站台,已是下午两点。见人潮逐渐散去,我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车站门口仍停靠着辆马车。黑金色车身上纹刻着槐树,低调却难掩奢华。
槐树是南柯秦府的家徽。
果不其然,马车旁伫立的身影也发现了我们。
但看清楚来人后,我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失落。
男子身着银岚浮图学院的制服,修长挺拔的身姿,透着如同夜色般冷绝的气质。干练利落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双焰色丹凤眼。
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薄唇勾起不易觉察的弧度。
“你是秦花颜吧?”
“嗯,你是?”
“秦夜迟。”
“奶奶让我来接你。”他眯眼轻笑,好似一只狡猾的狐狸。
“哎~你可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双眸炙热,如火如焰。
长久不与人交际,秦夜迟猝不及防的热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看了看手表。
有这么久吗?火车不是准点到站的?
我揪了揪衣摆,没作回答,气氛显得些许尴尬,而他也不恼,只是笑着蹲下来抚摸一旁的白狼,转移了话题,
“这是小柠吧?”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哈哈哈——你的事我知道的可不少呢!”他笑的很大声。
我向来不喜人故弄玄虚,也难掩心事,可他本人仿佛没注意到,依旧自顾自地去摸小柠的头,但还没来得及下手,小柠就逃避似的躲在我身后。
秦夜迟的手停留在空中,却在保持了几秒后从容不迫地起身,
“不用这么拘束,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虽然按辈分来说你应该管我叫声大哥……”他低头略微沉思了一下,
“不过嘛~随你喜欢都行。”说罢便笑着去接我的背包。
我皱着眉躲开,“谢谢你,我自己可以。”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怎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个哥哥?
秦夜迟耸肩似乎有点无奈,但也并未多说,招呼我们上车之后,路上再无话言。
马车直驱银岚浮图学院,现在正是紫藤花盛放的时节,学院外墙紫色的落英溢满一路。
就在前天,秦老太一封书信召我归乡。大致内容是:秦老病重,迷糊间不停唤着我的小名。故才有了接我返乡一事。
不是说爷爷都病重了吗?为什么先来学院?见状我忍不住开口,
“我想先回老宅看爷爷!”
“今晚会去看的,现在得先带你去学校注册。”秦夜迟见我忽然主动搭话,又露出那似有深意的笑。
“虽然只有一个学期,但是希望你能好好念书,别在最后关头惹事生非,连毕业都成问题。”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
“这是奶奶的原话。”
奶奶……她还是老样子……
马车在校门口停住,见秦夜迟率先走了下去,我赶紧嘱咐车夫照顾好小柠,转头小跑跟上他的步伐。
毕竟秦老太的话又有谁能违抗呢?
“听说这些年都是家庭教师在教你?”秦夜迟冷不丁开口问。
“嗯。”
我和他并肩走着,往来学生里总有人在跟秦夜迟打招呼,貌似他在这还挺受欢迎。但看着陌生的校园,陌生的人事,让我有些局促不安。
许是故意找话题聊,去往教务处的路上,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独自生活的五年,我不喜欢提起那些日子,就刻意回避着。
春浅难诉离思,无人唤我归迟。
怎么这么快就夏天了呢?我盯着空中缓缓飘零的浅紫花瓣,百无聊赖。说是来办理入学手续,结果秦夜迟却让我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心中惴惴不安,好想回去看爷爷。
“哟!这不是秦花颜吗?”突兀刺耳的男声从背后传来,但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五年了,真没想到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孽缘?
看起来薛承亦这些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但眉宇间一如曾经,连火爆的脾气和这糟糕的个性也未曾改变,甚至看起来愈发严重了。
倒是他身旁的女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纤纤身姿,秀发摇曳,举动间甚是优雅,最为特别的是那颗缀于眼尾的泪痣。
泪痣?
莫不是秦佩儿?!
再仔细一瞧,还真是她!我完全没有认出来!毕竟幼时的秦佩儿身材稍胖,也不似现在这般化着精致的妆容,不由感叹着实是女大十八变。
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你是佩儿?天呐,你现在变得这么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你来了!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我选择性忽略了薛承亦,径直冲过去拉住了佩儿的手。
我跟佩儿是发小,幼时在月盏念小学时做了三年的同桌,更不用提她还是我来到秦家后的第一个朋友。
秦佩儿露出微笑,“这怎么能忘记呢?颜儿你终于回来了。”看似亲切的回答,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生疏和客套。
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你们叙旧也叙够了吧?”薛承亦皱着眉一脸不爽。
“对不起承亦~”软糯撒娇的语气,冷冷抽手的动作,直至秦佩儿转身挽住了薛承亦,她都没再看我一眼。
“真没想到啊!秦花颜,你还能再回来,这老太太怕不是老糊涂了!”薛承亦冷笑,“就你这废材都能进银岚?今后这戏真是不看不行了。”后面他还说了点啥我全没听进去,只是诧异的望着秦佩儿。
往昔如同胶片一样在我眼前回放,可为何曾经的女孩换了模样?
“死丫头又在这里给我装聋作哑!本大爷在跟你说话呢!”我的无视让薛承亦红了脸,他气冲冲地举着巴掌便朝我扇了过来,如从前那般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来不及躲闪,只是下意识紧闭双眼,可等了许久也未受到预想的疼痛,反倒是听见了薛承亦的惨叫,以及秦佩儿的尖叫。
疑惑中睁眼,只见紫色的雷电锁链织为屏障,挡在了我面前,与此同时,刺目的鲜红顺着薛承亦的小臂流下。
是紫电雷光!
小哥……
我不敢转身,心脏仿佛漏了一拍,大抵是近乡情怯罢,只是愣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薛承亦,还记得从前我说过的话吗?”
“你哪只手碰她,我就废你哪只手。”
忽然一股木质冷香从我身旁拂过,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皎洁如雪的长发。
他干净修长的背影此刻挡在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