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萍那件淡粉色的大摆裙，是李克垚特意从省城带回来的最新款，腰间的蝴蝶结点缀得恰到好处，衬得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她骑着一辆崭新的紫色凤凰牌女式自行车，车铃清脆，身影轻盈。
在如今的顺城，这身打扮，足以让街上所有同龄女孩艳羡。
李克垚对家人，尤其是这个唯一的妹妹，向来舍得。
他要给她的，必须是最好的。
然而此刻，这位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却骑着车，一头扎进了城区最破旧、灯光最昏暗的一条小胡同。
李克垚骑着摩托，远远地停在胡同口，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一股极其不爽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是自家菜地里那棵最水灵、最漂亮的白菜，眼看就要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野猪给拱了！
妹妹今年才十六岁。
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摆脱了村里女孩早早嫁人的命运，送她进了城里最好的高中补习。
这才几天？
就要出幺蛾子？
透过昏暗的光线，他看见一个瘦小的男人身影迎了上去，妹妹下了车，竟真的跟着他走进了旁边一栋摇摇欲坠的棚户。
李克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
破败的院子里，朋友晓雯正惊喜地看着桌上丰盛的食物。
“萍萍！你对我太好了！这一品海鲜的乌贼死贵死贵的，还有这牛肉……我连吃碗牛肉面都舍不得！”
晓雯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家里来客人吃剩下的，”李萍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嫂子本来要放冰箱，我想着你们肯定爱吃，就带过来给你们尝尝鲜。”
桌边另一个男孩，江兵，立刻凑了上来。
他比李萍萍大几岁，初中辍学，在顺城混了几年，和晓雯恰好租在同一个院子。
“怎么会嫌弃！这要是花钱买，我半个月工资都没了！萍萍，太谢谢你了！”
江兵很是自来熟，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又拿来一瓶廉价的汽水。
三个年轻人就着汽水，狼吞虎咽地分享着这份“奢侈”的宵夜，聊得不亦乐乎。
酒足饭饱，江兵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看着李萍萍。
“萍萍，我听说你哥现在是咱们顺城的大老板了，那个家家福超市就是他的？”
他搓着手，眼神里全是羡慕和渴望。
“你看……能不能跟你哥说说，让我也进超市干活？听说里面工资高，还稳定……妹子，你帮帮哥吧……”
旁边的晓雯也赶忙帮腔，她伸出自己那双与年龄不符、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
“是啊萍萍，江兵哥人很好的，你就帮你问问吧。你看我的手，都成这样了，要不是年纪太小，我都想去！”
李萍萍看着朋友们期盼的眼神，心一软。
“嗯……行，我试试。要是我哥不同意，我就去求我嫂子！我哥最听我嫂子的话了！”
她有些怕那个越来越有威严的大哥，总觉得他会说自己多管闲事，不好好读书。
一个多小时后，宵夜吃得干干净净。
江兵主动提出要送李萍萍回家。
刚到胡同口，一束刺眼的摩托车大灯猛地照了过来。
李克垚推着车，人站在阴影里，声音听不出喜怒。
“萍萍，这么晚了，在这干什么？”
“哥？”李萍萍吓了一跳，“我……我来看晓雯。你怎么来了？”
“肚子饿了，出来找点宵夜。”
李克垚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江兵身上。
江兵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递过去。
“哥……克垚哥好，抽根烟。”
李克垚看都没看那根烟，只是盯着他。
李萍萍连忙打圆场：“我哥不抽烟的！江兵，谢谢你送我，你快回去吧！”
“哦，好，好！”
江兵如蒙大赦，挥了挥手，几乎是逃也似的钻回了黑暗的胡同里。
看着他那不到一米七的瘦小个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和七分裤，李克垚眼底的寒意更重了。
这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小混混。
可偏偏，他那个傻妹妹毫无察觉，还在小心翼翼地替人说话。
“哥，你那个超市还招人吗？江兵都十九了，人挺老实的，都是一个村的，你让他进去呗？”
李克垚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在河边的夜风中，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压迫感。
“萍萍，还有几天就正式开学了，功课跟得上吗？”
“放心吧哥，跟得上！招人的事……”
“回家。”
李克垚打断了她，跨上摩托车，语气不容置喙。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
李萍萍那点没心没肺的快乐，早已烟消云散。
回到家，李克垚什么也没说，像往常一样。
直到夜深人静，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俩的呼吸声。
李克垚侧过身，在黑暗中抱着媳妇，将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的房间里，是一张特意加宽的大床，小宝睡在最里面，他睡在中间，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媳妇。
此刻，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烦躁和后怕。
“颖儿，你说，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怕啊……我怕我一个没看住，她就被人骗了，走了歪路。我重生回来，不是为了看她重蹈某些人的覆辙！”
他不想妹妹像他前世见过的那些农村女孩一样，因为眼界太窄，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然后就是一辈子的争吵、贫穷和家暴。
他要给她的是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命运推着走。
赵颖安静地听完，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声音温柔而又清晰。
“克垚，堵不如疏。”
“你越是反对，萍萍这个年纪，就越容易产生逆反心理。你今天要是发了火，她明天可能就真觉得那个江兵是她的真命天子了。”
李克垚一怔。
“那……你说怎么办？”
赵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不是想帮朋友吗？她不是觉得那个江兵老实可靠吗？”
“那我们就给她一个机会。”
“你把他招进超市，放到最累、最能看清人品的岗位上。然后，找个机会，让萍萍亲眼去看看，她想帮助的‘老实人’，在没有她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让她自己看清，自己想明白。这比我们说一百句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