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夜没想到，考核地点确实是一块空地。
一块挤满了人的空地。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大多数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只是看她的眼神着实不能算友好。
她身旁和她并肩而立的男人也察觉了这种视线，微微上前，为她挡住了一些。
感谢教授的好意，那些目光变得更凌厉了。
“感知到了具体方位吗？”里希特问。
方道夜识海中的光芒稳定地闪着：“在地底下。”
“看来是在训练场内。”
巨大的嗡鸣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人群如潮水般向后退去，为空地中间慢慢裂开的口子让路。
银色的金属球体从裂口中升起，接着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穿着训练服，一身狼狈的几队人。
他们明显没想到外面这么热闹，面露惊恐。还有人飞快地整理起仪容仪表，环顾四周试图招手，接着被同伴按住拖走。
“训练场只有在学生进行模拟实战时才会打开。”里希特说，“今年的已经结束了。它下一次开放将会是半年后。”
方道夜这次听懂了他的潜台词：“那这次一定得把碎片拿出来才行。”
半年。天知道半年之后事态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时间拖得太长对他们两都没什么好处。
“好了两位，准备好了吗？”
一位微笑着的女性走了过来，看气质大概率也是教师：“准备好后直接进入指定区域便可开始本次考核。还是你们要再多说说话？”
“不用了。”
“开始吧。”
两人站入她指示的区域，脚下亮起光芒，再一眨眼，面前便换了一番天地。
女教师温柔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回荡：“大家都很期待你们的表现呢。里希特教授，我记得您上次考核的记录至今都无人超越，不知道在有了‘帮手’后，您的记录会不会迎来刷新。”
“祝顺利通过考核，两位。”
充满科技感的银白色空间渐渐黯淡成一片纯黑。方道夜再次认识到，自己如今这身份的人缘究竟差到什么程度。
小姑娘，其实你不用重读那个“帮手”，我也能听懂你是在嘲讽我给教授拖后腿的。
这点针对并不能动摇方道夜的心智。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进入她的识海，努力在里面捞了捞。
它当然什么都没捞到。就算是法器破损的夜游神，精神力量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好在昨天和教授谈完话后，方道夜收到了一份非常详细的考核项目过程表。她知道这东西是想链接她的精神，也对此早有准备。
伸手不见五指的矿洞之中，拎着提灯的男人在原地等了十秒，才等来了自己的同伴。
“不好意思……！”
“嗯。走吧。”教授语调平静，“你先带路。”
提灯的主人换了一个，投射在考核场上空的巨大屏幕上的画面也随之轻微晃动了一下，引起一片嘘声。
“我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不，梦都不会这么离谱。”刚从训练场出来的那批学生不顾自己的伤口还在隐痛，挤在人堆里仰头看着那张巨屏，“那可是那个里希特教授啊？那可是那个莉莉啊？这两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才会一起出现啊？？甚至还在一起做那个什么传说中的情侣考核？喂，我的脑子该不会其实是被虫吃了吧？”
同伴无情地给了他一肘：“闭嘴。……你不觉得莉莉看着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吗？”
“有吗？太黑了，看不清啊。”
对于自己的一举一动正在无数人面前被直播这件事，方道夜并不知情。她知道考核场内有监控，但没想到校董会会让学生们也加入。
不过就算她知道，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漆黑的矿洞对她来说是舒适区，闪耀的碎片在识海中指引着她，让她的脚步不断加快。
这块碎片似乎是个大家伙，对她的呼唤尤其响亮有力。只是它掉在了极其深处的区域，光是赶到它身边，恐怕就要费不少力气。
一路上还会时不时冒出些小障碍。
“那边！”
方道夜的提醒刚出，她身后的教授便一跃而出，腰间细剑出鞘，寒光过后，他们面前多了只须足抽搐的虫尸。
是的，虫尸。
星际和虫族好像总是脱不开关系。虫族有要供养的虫母，人类有要守护的家园，两者一旦相遇，战争在所难免。
联邦军校的模拟考核里有虫实在太正常不过。这所学校就是为了培育能对抗在身体强度和攻击力上远超人类的虫族的战士而诞生的。
方道夜对此只想表示，还好她不怕虫，尤其是体型大的。
她一脚迈过地上的虫尸，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沉默的男人收剑回鞘，重新跟在她身后，像个影子保镖。
“他们走错方向了。”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人说，“罗兰教授为什么要让莉莉带路？他们正在离目标越来越远，再往下就该碰上毒蝎了。”
“提灯是罗兰主动交给她的。莉莉的行动一直很明确，他们应该是有些别的想法。”
“不会是想通过猎杀毒蝎来证明自己吧？”
“……有可能。但罗兰那个身体状况抗得下毒蝎吗？”
碎片闪烁的光芒趋于恒定，就像上次方道夜即将到达它身边时一样。但她放慢脚步，更仔细地听着周边的动静。
她很敏锐。
里希特也听见了那细小的窸窣声。他很清楚在这个地形下可能出现的虫族有哪些。只要不是毒蝎，其余的对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但那窸窣声中混着节肢敲打地面的微弱动静，以及独特的嘶鸣。
好吧。是毒蝎。
方道夜低声道：“碎片很接近了，只是好像隔着什么。我感觉它似乎在某样东西的腹部。”
里希特微微皱眉，很快又松开：“好。”
毒蝎是种喜欢待在地底深处的虫族，它们的攻击手段不算复杂，只是尾钩上的毒素值得注意。那毒不仅能破坏人的神经，立即让其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力，更对精神海有一定污染作用。
精神力强悍的人如果摄入的毒素不多，还有治愈或者自我消解毒素的可能。但整个联邦都知道，里希特·罗兰教授在上一次和虫族的战争中身受重伤，精神海已经干涸，就连精神体都无法再唤醒了。
虽说这只是一场模拟战斗，但谁也不敢保证教授的精神是否能经受起毒素的刺激，哪怕那实际是一串虚拟的数据流。
巨大的屏幕上，拎着提灯的人类面前已经探出了那带着无数复眼的虫族头颅。狭窄的通道拦不住毒蝎，转瞬之间，尘土飞扬，里希特腰间的剑已然出鞘。
“教授要和毒蝎战斗吗？！为什么！考核内容不是杀掉一只火甲虫就算通过？”
“谁知道！天呐我不敢看了！”
挤在空地上的学生沸反盈天，站在高楼上的校董会也不算平静。
“密切关注状况。一旦里希特的精神发生波动，立刻断开他和考核场的链接。”
“是。”
没人在意莉莉。
方道夜顾不上可能会暴露身手，十分灵活地在有限空间内闪躲，硬是一下都没让那只大蝎子挨到。
教授正和这玩意打得火热，她预估着自己冲进战区从蝎子几乎贴在地面上的腹部摸走碎片的可能性，很遗憾地发现几乎为零。
也不知道这里的画面外面能看见多少……方道夜摸了摸化成小册子躺在口袋里的书，还是没轻举妄动。
虽说这里是星际时代，但夺舍活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算好事。她解释不清自己的来历，要是被抓进实验室大卸八块怎么办。目前教授看着占上风，等等再说吧。
于是好不容易在混乱镜头里看清情况的众人发现，莉莉居然找了个通道角落的小洞，就那么窝在那，看着他们的里希特教授上下翻飞着和那只毒蝎搏斗，一点出力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她是不是给里希特教授下毒了？”
“我真的不能理解！！世界上怎么能存在这样的人！！”
学生们破防了，老师们震惊了。
但里希特教授不愧是曾经在战场上被称为“神”的男人。他的身手加上对敌经验，确实能横扫这种级别的考核。毒蝎在他精准而有效的攻击下渐渐陷入颓势，胜利的天平已经偏向了人类。
“唉，我第一次不希望教授赢那么快。”有人说。
是啊……！！一想到教授现在的战斗都是为了留下莉莉这个讨厌鬼，简直感觉人生都黯淡起来了。
屏幕上缩在小坑里的女人起身了。她是发现教授很快就能解决毒蝎，所以起来当躺赢狗了吗？
镜头因她的动作而集中在了她身上，众人不满地咂嘴。
“小心——！！”
方道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男人，将他扯离了落脚地。
下一秒，闪着寒光的蝎尾从里希特刚才站定的位置破土而出，挡在了两人和受伤毒蝎之间。
“我天，这蝎子也是一对？”方道夜吐槽，“是因为我们是情侣吗？所以怪也要搞一对出来给我们打？”
里希特：“…………不是。”
新来的蝎子体型略小，但尾钩却要更长也更灵活。两人简短对话后便默契散开，方道夜重新找了个安全的躲藏地，而里希特挺剑向前，继续迎战。
方道夜一直在观察他与毒蝎的对战过程。教授似乎特别忌讳那蝎子的尾钩，他身手惊人，一两只蝎子对他来说应当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同时面对两只摇来摆去的尾钩，难免还是显得有些受困。
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又不会暴露她异常的办法——
一股熟悉的味道从她鼻尖掠过，若有似无。
里希特的动作突兀一顿，毒蝎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两根毒刺几乎同时朝着男人攻去，它们一上一下，又喷出囊中的泥土封住左右，不给猎物一丝逃生的可能。
“教授！！”
方道夜飞扑而出，摇铃在她手心化成极小的树枝，微微晃动，驱去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秽气。
夜游神的法器并不是只有治愈、安抚的能力。她的摇铃在某些情况下能化成驱邪的利刃，斩去所有威胁她所守护事物的存在。但她如今能量不够，也不敢在到处都是眼睛的地方表现出太多不同，于是只能委屈摇铃变成小棍，暂时缩在她掌心。
棍虽小，功能仍全。方道夜一拳挥出，成功击退了两只毒蝎身上不知何时弥漫起的秽气，洞内瞬间为之一清。
她松口气——
不对？！毒蝎的动作怎么还没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