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彭晴第三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孙思远的事迹，和余安、钱楚乐所说，有许多不同之处。
李瑾瑜和孙思远，一文一武，曾同在前朝效力。后来大齐皇帝昏庸失道，李瑾瑜便跟从当时的柱国将军，如今的大楚天子，起兵谋事。
据他所知，孙思远年轻时也曾胸怀抱负，只是遇到了一个未能与他结缘的女子后，他便渐渐发了狂。后来在齐芜帝的驱使下，他开始奴役四方，以虐杀为乐。如今他又企图动摇国本，借前朝废太子之名行复辟前朝之乱。
既然已经想起了一切，彭晴从李瑾瑜的描述中也猜得出来，孙思远所爱慕的女子，是前朝皇后慕有蓉。
大楚新朝建立不过十年，就连彭晴自己，也曾是大齐子民，因此对慕皇后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传言她有倾城之貌，不善言笑，却能得到皇帝宠爱。她诞下男婴后，其子被封为太子，她自己则为皇后，当时齐芜帝还未入暴戾荒淫之歧途，时人皆道乃国本早立，乃万民之喜。
可没过几年，慕皇后去世了。朝堂之势似急雨忽至，纷争四起，人人举兵喊着打仗、造反之类的。
那段记忆里，奔驰的马匹窜过街道，各路军队士兵、各处山贼土匪进出城内外，人人自危，都在家中备着刀枪棍棒。
入了夜，家中灯火便都熄掉，爹会给大门堵住好几条粗木，而年幼时，她并不明白此刻朝廷倾颓，只知道她时常是和阿兄偷偷看着窗外，再说着悄悄话入睡的。
突然有一日，呼啸而过的战马、纷扰的军队和乱贼都不再出现了，转而是运送了一车又一车徭役的车队来来往往，其中下来的役卒都手持皋锄修着干道。
很快，笔直的官道穿过了各处山野，迎来了络绎不绝的徐行车马。安定后，方敏便要彭晴也跟着彭森一起，上到少林寺去学武。有人嘲笑彭晴女孩子家家练武不雅观，都被方敏一一反驳回去。
现在串起从前细细想来，朝堂之事听之很远，实则很近。
孙思远以前朝太子为名复辟，只要引发第一步动乱，各方潜伏之力，不论是想复辟，还是想逐鹿问鼎的，都会趁此机会一呼百应。到时各地起兵，必定战乱纷扰，导致民不聊生。
彭晴闭上眼睛，如果有什么办法，她一定要阻止这些事情。
而如今，李瑾瑜同她说这些，恐怕不是因为她能做到什么，而是余安能做到什么。
果然，李瑾瑜说明前因后果后，见彭晴点头明了的模样，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孙思远如今力量大减，这正是我们把他爪牙一网打尽的时候，错过此次机会，未来如何，谁能说得到呢？”
虽然早有预感，但是这话还是如霹雳般，将彭晴唯一的希冀砸碎成粉，李瑾瑜说最终要把孙思远的爪牙，一网打尽。
“大人要我怎么做？”彭晴屏住呼吸，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沉静而平稳，却也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不已，远没有她看上去那么淡定。
屋里屋外的脚步声早已停歇，月色沉吟，一如彭晴死寂的心声。李瑾瑜走后，彭森和姬孟言又进来劝了好多让她看开些，彭晴强撑笑意，假装自己听进去了，说自己不会钻牛角尖。
等到此刻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床边，借着映雪的月辉，看着床头处阿丑寥寥的几个字，心里悔恨无比。
其实她也明白，阿丑身有疾病，即使不在这里，也会是在小隐山村。可是她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她明白自己真的钻了牛角尖，以此来逃避眼前一团乱麻的现实。
静谧的夜里，一股幽香隐入胸腔。彭晴坐直了腰身，双眼瞪大了，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口鼻处。
虽然面容不清楚，但是手心的茧子，加上这种试探的动作，是余安没错了。
只听闻他小声道：“抱歉。”
细细数来，他道歉的次数不在少数，然而下次，他还是会让他们两人走到如今这种对立的局面。过而不改，固执顽劣。
彭晴轻轻把他的手从自己嘴边摘下，却被他握住手心，重重扯她入怀，“抱歉，我来迟了。”
他的胸膛宽厚，脉搏有力跳动，两人相依，亲昵到可以数清对方的心跳声。彭晴没有动作，只是轻轻摇头，道：“你走吧，来日再见，你我……”
话音未落，却被他狠狠夺去即将出口的诀别。
他的动作从未如此沉重，彭晴欲离，却始终被他狠狠定着脑袋，双手也被他一双大手压在被褥之上，动弹不得。
他的气息充盈着彭晴心神，却只让彭晴心绪更乱，她烦躁地不断挣扎，却被他反复追寻缠绵，在她唇齿间游离征服。他唇舌之间，血腥味甚重，带着死意的决绝要占有她，直到彭晴放弃了挣扎，如同死心的鱼一般，再没有了跳动。
他才忽觉自己过火，颤抖着轻吻彭晴朱唇，以作安慰。
他带着哭腔道：“晴儿，你说过爱我……”他抵住彭晴的额头，悔恨地松开了手。
黑夜里，他的气息好像猫一样，游离于各处黑暗，等着亮出那尖锐的利爪。彭晴全身寒毛勾起，心如死灰。
她那样喜欢着一个人，千里寻他，在隐蔽的山村里失去记忆也愿意爱他，可是她那么努力寻求的丈夫，却几度抛下她在原地。
屋子里并无照明，只是两人如今都适应了这股漆黑。彭晴的目光一遍遍地临摹过他的脸部，呼吸轻浅，带着她独有的气息，一次次地冲击着余安的防线，她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力道逐渐重了起来，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可是她心却渐寒，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今阿丑的离世，让她意识到，生命之大，远在爱情之上。活着，是最重要的。
因此，他们两人，也不必为了这点情爱，在这里苦大仇深，她只想找到父母，和他们过自己的生活。
风笛离亭，潇湘大地，各有所向。
余安像是明白了她的选择一般，死心地松开了手，没有再纠缠她，哑着嗓子道：“我要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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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人坦言道，在冯家庄救下她，确实是孙思远和他合谋的阴谋，但是也是他的真心。他本意希望能杀掉孙思远，和彭晴在一起，只是苦于他向来受孙思远毒药裹挟，不得不为之。
“对不起，我不想死。”余安说着这些时，似乎又不受控制地，本能向她靠近来，吐息间哀求之味甚浓。他所说的这些，彭晴都已经了然。只是两人之间隔着父母兄弟，乃至黎民国家。
彭晴自认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担得起国家重担，只是明知此人要颠覆政权，引发动乱，她怎么能坐视不管？
垂眸里，彭晴的身影，只得堪堪一握，弱不禁风，让人心生怜惜。
上一次在草屋里，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最后只伤了彼此的心。彭晴鬼使神差般抚上他的肩膀处。上次看到，那里已经大好了。
她速速藏起眼底的心疼，只告诫自己她做过的事情永远也不会消失。
“这个令牌，我给你。”余安将一个冰冷的令牌递到她手中，让她合掌收下。
随后他倾身向前，再度靠近她，却不带任何情欲和亵渎，只是两唇相依，描摹着她的唇形，似乎是害怕任何人知道一样，在她身侧耳语说出了一个名字，说那便是她父母所在之地，要她对所有人都保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
时隔良久，终于听闻父母的所在，彭晴的手倏忽抓住他的小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里拼命地确认着这个消息。他单薄的衣衫下，肌肉下血脉微微勃动，两人四目在微弱的光线中将彼此的身影映入眼中，分明爱意缠绵，万般不舍。
窗外的脚步声近了，彭晴眼下大惊，眼神示意余安快些离开，余安最后在她额际落下淡淡一吻，便跳窗离去。
彭森轻盈的动作自屋顶踏过，寻着余安的踪影而去。过了许久，彭森的身影再出现时，彭晴正假寐得欢，被褥之下，手中令牌被紧紧握住。
彭森手中黯淡的烛光映照在她微微抖动的眼皮上，她轻轻蹙眉，假装醒来。
兄妹二人对余安的存在均闭口不谈。彭森又说了几句要注意安全的话，看了看彭晴小脸，帮她拨正额际的碎发，出了房间。
阿丑的丧仪办得简单，结束后，彭晴悄然告别了几人。
二月之后，风雪势渐渐弱了，彭晴只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直身徒步出了城门。她打开手中精致的梨花木盒，里面垫着保暖的丝绒，一条白胖胖的蚕虫，不断地蠕动变换着方向。
借由这个虫子的追踪，她顺利地找到了余安的所在，也找到了孙思远的所在。
眼前是一处精致的别院，门外白玉石狮威武镇宅，朱红的大门紧闭，门外两株牡丹光了杆子，光秃秃的枝丫横生四溢，张牙舞爪，有一种诡异的乱象。
彭晴看了看身后，还没有人跟来，正欲躲在远处，等人齐了再说。转头却是满脸狠厉的孙思远掐住她纤细的雪颈，伸长了手臂，将她整个人高高举起，嘴里道：“既然来了，便进去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