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总司令今天从宴会上回来，生病了，但他仍然在办公室加班。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剂的混合气味，有些刺鼻。
他的办公桌旁边放了一副输液架，葡萄糖和消炎药挂在支架上，药液在滴定管里匀速滴落，针头连在他的左手手背。
副官和医生试图拦了但是没拦住，戚总司令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难得后背挺得不是那么笔直，在办公室里输液。
前些天一扬突如其来的重病击倒了他，现在能起身了但还在断断续续地低烧。
堆积如山的公文和政党那边与奥瑞恩的搅和让他无法安心休息，只能边输液边加班。
他这个病没有什么别的大问题，就是长期劳累，休息得不够，积攒的太久，爆发了一回。
人类医学发展到现在已经比较先进了，但是对这种人体自身免疫缺乏病症仍然是没有什么别的治疗方法，依然依靠补液和消炎，然后剩下的就交给人体自身免疫系统调动。
他刚咳嗽了一阵，喉咙里火烧火燎，胸腔深处隐隐作痛，但他看着依然很平静，就好像什么痛苦都感受不到一样。
这时候，内线通讯器响起。
戚总司令放下笔，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起来，除了声音有点哑之外，一切如常：“喂？”
是副官打来的：“司令，列尔尼亚帝国皇太子殿下的加密专线，请求接入。”
“接进来。”戚总司令的声音略显沙哑，但依旧沉稳有力。
他把身体坐得更直了些，把扎着针的手拿到画面外面去。
光幕亮起，呈现出皇太子和高天的影像。
高天正站在皇太子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皇太子正转头跟他在说什么，高天看着皇太子像看一个宝宝，眼神专注又柔和。
戚总司令的目光在高天脸上停留了一瞬，也很专注。
高天指了指通讯器，皇太子察觉到通讯接通了，转过头来。
戚总司令对他们点了点头，先开口：“皇太子殿下，晚上好。不知深夜来电有何要事？”
皇太子非常有礼貌的跟他打招呼：“戚总司令，晚上好，很抱歉深夜打扰。”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天。
高天对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皇太子转回来，开门见山：“戚总司令，我们有紧急情况需要和您沟通。是关于您的个人安全问题。”
戚总司令点点头，很沉静，听到了自己的安全问题也一点也不见慌张：“您请讲。”
皇太子说：“奥瑞恩正与贵联邦内部某些政治势力秘密接触。鉴于奥瑞恩的行事风格极其危险，且其手下拥有远超人类战士个体战力的高等雌虫。我们担心，他可能采取极端手段，比如，针对您个人的刺杀行动。”
他顿住了。
侧过头。
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气声，快速对身边的高天说：“你快说呀！”
傻哔太子妃，说好的是他来说！结果接通了就只让他讲！
这种话是他该说的吗？他怎么说派护卫？他一个其他国家的皇太子说出来就跟威胁似的。
高天立刻上前半步顶替了皇太子的位置接过了话头：“戚总，我是高天。”
他先表明身份，以防戚总不怎么记得他就尴尬了。
戚总司令点点头：“高天少将，请说。”
“基本情况就是皇太子刚才说的情况。请您千万别误会，这是真的防奥瑞恩，我们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监视或者控制人类军部的意思，只是担心您的安全。”
“奥瑞恩那个人，我们很了解。他以前是星盗，行事毫无底线，什么都敢做。他勾结的那些人类政党，为了利益，也未必不敢铤而走险。”
“奥瑞恩本身就不大正常。万一他狗急跳墙突发奇想，派出他手下执行刺杀，我们真的承担不起这个后果。现在的这个建交局面是人类和虫族来之不易的共同和平努力，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所以恳请您允许我们派遣一支小型的军雌护卫队保护您。这些护卫可能是从我和皇太子的近卫队里调，他们只负责您的近身安全警戒，绝不干涉您的任何工作决策，也绝不接触任何人类军部机密。”
戚总司令静静地听着。
高天的话语清晰、恳切，条理分明地将利害关系摆在了台面上，没有任何私心或者是利益，只是为了他的安全。
他看到了高天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
他可能只是在某天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然后就立刻找皇太子来给他安排护卫了。
是一个晚辈、一个同袍、一个真心希望和平延续的将领，对一位他觉得值得尊敬的和应该活下去的领导人的庇佑。
他什么也不图。
达则兼济天下，他穷的时候也兼济天下。
高天真的是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奥瑞恩的危险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虫族高等雌虫的恐怖力量，在列尔尼亚帝国的过往发展历史上早已被无数次证明，全宇宙闻风丧胆。高天担心的那种突发奇想的刺杀，并非不可能。
他本身的生命安全就是人类联邦的一个巨大的软肋点。
这种依靠领导人挑大梁的局势是这样的。
他压制联盟署许久，之前联盟署一直没有跟军部撕破脸皮是因为有低等虫族的威胁，联盟署需要军部的武力来保护人类联邦。
如果联盟署和奥瑞恩结盟的话，解决了低等虫族的威胁，联盟署不再需要军部的保护，这个时候如果联盟署长能够暗杀得了他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被暗杀。
沉默在加密通讯频道中持续了几秒。
戚总司令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二位的坦诚与提醒，这份好意，我愧受了。护卫的安排，请皇太子殿下派遣来的卫队直接与我的副官对接具体细节，确保符合联邦军部的安全条例和我的日常行程即可。”
他接受了这份保护。
影像中，皇太子和高天俩人似乎同时松了口气，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
“感谢您的理解，戚总司令。”皇太子颔首致意，“我会立刻安排最可靠的人选。”
“谢谢。” 戚总司令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
该说的似乎都已经说完。
但是戚总司令又说：“高天少将。”
“啊？在！”高天立刻应道，站得笔直。
戚总司令说：“高天少将，不知道你明天或者后天有没有时间，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想和你谈。”
通讯器这边，蓝和高天都愣住了。
皇太子下意识地看向高天，高天也很惊讶看他。
他完全没想到戚总司令会提出要和他单独谈私事，他们之间一向公事公办，私下并没有什么交集呀。
皇太子又转回来，惊讶地对戚总司令说：“明天吗？”
“是的，不方便吗？”戚总司令说。
皇太子看看高天：“戚总司令，真不巧。我们这边有紧急情况，我和高天必须启程返回列尔尼亚帝国一趟，明天就走，大概需要两三天时间才能返回人类联邦。”
皇太子又转回头：“您的事情紧急吗？是否可以等我们回来之后再谈？”
“或者现在也可以的。”高天补充，“时间还不算晚，我可以现在赶往您的办公室。”
戚总司令低头，看到桌面上倒映的自己此刻模样。
灯光下脸色苍白，病容明显。
还在发烧，手上扎着针，旁边挂着输液架，格外狼狈。
戚总司令又抬起头，平静地说：“没关系。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等两位从列尔尼亚帝国回来再谈也是一样的。祝两位行程顺利。”
“好的，谢谢您，等我们回来立刻联系您。您多保重身体。”蓝礼貌地回应。
“请您注意休息。”高天又补充了一句：“真的不能现在说吗？”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
“嗯。” 戚总司令应了一声。
“那好吧。您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多谢殿下费心。”
“那，再见，戚总。”
“再见。”
“嘀—” 一声长音，屏幕暗了下去。
通讯挂断了。
......
通讯挂断了，皇太子和高天都松了口气。
护卫的事情解决了。
“戚总好像真的不太舒服。”高天皱眉，对蓝说。
“嗯，不过看样子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这种领导人要是出了问题的话，现在早就满城风雨了，不会再让他坐在办公室里的。”皇太子说，“希望他多休息。”
皇太子又想了想，立刻开始操作光脑：“我马上联系政务副官带虫去安排护卫队的事，再给他带一个医疗舱。”
“医疗舱能治重感冒吗？”
“能治身体损伤。”
“那也行。”
“戚总司令他怎么神神秘秘的，他要跟你说什么私事？你们有什么私事说？”皇太子不满地说。
“我思来想去，我跟戚总唯一的私事联系应该就是我爸了吧，我爸以前当过他的副官，估计是有什么跟我爸有关的事儿要交代我......哎呀不想了，回来以后自然就知道了。你给戚总安排几个护卫？”
“十个吧？两个小队够不够？”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欸，戚总不要慌！稳住！我们这就去把列尔尼亚帝国的内政整治好！”
“那是你吗？那明明是我和比申去整治！”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稳住，我们能赢，完美新世界近在眼前！”
......
两人迅速投入到后续安排里。
......
***********
......
第一军区总司令办公室，一片死寂。
戚总司令静静地坐着，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就那样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沉默，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左手背输液输多了，冰凉冰凉。
他看着桌面上几张纸。
最上面一张是主脑出具打印出来的基因检测报告。
【支持基因样本A是基因样本C的生物学父亲/母亲。】
【支持基因样本B是基因样本C的生物学母亲/父亲。】
【即基因样本C是基因样本A和基因样本B共同的生物学后代。】
【基因样本A：戚晥。】
【基因样本B：未知。】
【基因样本C：高天。】
......
戚总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刚才看着高天，像看着二十多年的鸿沟和无法跨越的时光。
高星当年走得没有给他任何挽留的余地。
他不知道他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
一个从三岁开始就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那么小一个孩子挣扎着长大，经历了多少苦难？
他变得今天这么优秀。
人类联邦破了新记录的最年轻的少将。
虫族帝国尊贵的太子妃。
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这一路摸爬滚打升上来，他完全是靠自己。
完完全全，靠自己。
这些代价明明应该是父母帮他付出的。
分化前的打基底，分化时的药剂和医疗，长大的资源，教育，工作以后的铺路，庇护。
他完全不知道，他一点也没有付出。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高天独自被多少风雨抽打过？
孤儿院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那个动荡的年代，吃得饱穿的暖吗？分化出了这样高的等级，他分化了多久？孤儿院里没有分化时的医疗辅助，会不会很难熬？
初入军部时的繁琐基层任务是如何熬过来的？有没有上过虫族战扬？有没有遇到过生命危险？
那些数度舍生忘死的任务，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捕获虫母，上65星，击杀65星上的虫母。
那一次次拼命的时候，如果他没有遇到虫族的皇太子，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
高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高天后来进了军部，高天后来做到虫族太子妃，做到人类联邦少将的位置了，他才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高天是他的孩子。
他从小不知道高天的存在，父亲这个身份缺席了二十多年，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和高天说。
脸上病容确实不像样子。
那就再过几天吧。
等身体好一些。
等精神好一些。
等他们从列尔尼亚回来。
至少，不要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像是道德绑架。
以最好的面貌去面对他，再让他决定，还需不需要一个父亲。
而他会接受一切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