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冰晶粘附在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将这座灰暗的庞然大物暂时裹上一层脆弱的银装。
纳克·瑞杰托夫刚从约克郡一个棘手的遗产纠纷案中抽身,带着一身北方的寒气和些许疲惫,踏进了自己的事务所。壁炉里新添的柴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室内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雪茄和一丝永远无法完全清除的伦敦煤灰混合的味道。
他脱下厚重的羊毛大衣,露出里面熨帖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银色的怀表链在胸前勾勒出简洁的线条,像一枚精准的齿轮悬挂在时间的轴上。他正准备给自己倒一杯热咖啡,目光却被办公桌上一个突兀的物件牢牢攫住。
那是一个小巧的、晶莹剔透的冰雕玫瑰。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在壁炉跳跃的火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七彩光晕。
它被放置在一张纯白的卡片上,卡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枚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的、咬合着玫瑰荆棘的齿轮图案——这个图案,在纳克最近处理的所有与西里尔·奈厄相关的卷宗边缘,都曾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过。
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取代了旅途的疲惫,沿着脊椎悄然攀升。纳克没有触碰那朵冰玫瑰,而是戴上他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拿起放大镜仔细审视卡片。在放大镜的聚焦下,他终于在齿轮图案最内侧的微小齿尖上,发现了一行几乎肉眼无法辨别的刻痕:
金斯利·温斯顿爵士,切普赛德街17号,金库,晨八时
金斯利·温斯顿?纳克皱紧了眉头。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温斯顿爵士是伦敦金融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帝国远东贸易银行的总裁,一个以精明、冷酷和庞大财富著称的金融巨鳄。他的金库?冰玫瑰?齿轮与荆棘的徽记?这一切指向的意味不言而喻——西里尔·奈厄,那个危险的、优雅的、如同带刺玫瑰般的杀手,将他的“艺术”指向了这位金融界的巨头?而且,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预告”?
纳克看了一眼壁炉上的座钟:凌晨五点四十分。他只有不到两个半小时。没有犹豫,他迅速拨通了苏格兰场一位熟识警长的私人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但在听到“金斯利·温斯顿”和“西里尔·奈厄”的名字后,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和紧张。
“瑞杰托夫先生?您确定?奈厄他……他怎么会对温斯顿下手?那家伙虽然是个冷血银行家,但据我们所知,他的‘恶’都在金融规则里,奈厄的目标通常是更……更直接的暴力犯罪者。”警长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奇特的敬畏混合的情绪。纳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情绪。
“动机不明,但‘预告’已经送达。我需要立刻前往切普赛德街17号,赶在八点之前。”纳克的声音平稳,如同他怀表里精确运行的机芯。
“我们马上安排人手!但是瑞杰托夫先生……关于奈厄……”警长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上面有命令,如果现场……嗯……如果他的‘工作’对象确实该死,我们通常……睁只眼闭只眼。您知道的,他……他帮我们解决了不少我们束手无策的麻烦,那些真正的毒瘤。下面的伙计们,对他甚至有点……敬畏。只要他不伤及无辜,不留下烂摊子给我们收拾。当然,这次是温斯顿爵士,这性质完全不同了!我们一定会全力……”
纳克打断了他:“先封锁现场,我马上到。”他挂断了电话。警长的话印证了他隐约的猜测:西里尔·奈厄在警方的灰色地带拥有一种特殊的“地位”。这让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是对程序正义被模糊化的不适,也是对那个杀手所行使的“私刑”效率的某种……冰冷的认可?不,他立刻否定了后者。正义,必须经由法律和秩序的铁轨运行,而非一朵染血的玫瑰。
当纳克乘坐的马车碾过薄雪覆盖的鹅卵石路,抵达切普赛德街17号那座宏伟、冰冷、如同堡垒般的宅邸时,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
苏格兰场的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气氛肃杀。温斯顿爵士的管家,一个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哆嗦的老人,在两名警员的陪同下站在门口。
“瑞杰托夫先生!”负责现场的警督见到纳克,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混杂着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金库的门……是开着的。温斯顿爵士他……在里面。情况……很糟。”
纳克点点头,示意管家带路。宅邸内部极尽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昂贵的东方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巨大的水晶吊灯反射着窗外惨白的光。他们穿过迷宫般的回廊,最终停在一扇沉重的、镶嵌着黄铜铆钉的钢制大门前——金库的门果然虚掩着,露出一道缝隙,里面透出保险柜特有的金属冷光。
纳克示意其他人留在门外,自己侧身闪了进去。
金库内部空间巨大,整齐排列着大小不一的保险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味:昂贵的雪茄烟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冷冽玫瑰香氛。
金斯利·温斯顿爵士倒在金库中央的地毯上。他穿着丝绒睡袍,肥胖的身躯像一袋沉重的面粉摊在那里。致命伤在胸口——一把造型极其精美、如同艺术品般的细长匕首,深深地没入心脏位置,只留下镶嵌着红宝石的刀柄。鲜血染红了他昂贵的睡袍和身下的波斯地毯,形成一片暗红粘稠的湖泊。
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显而易见的凶杀现场,而是死者紧握的左手。他的拳头死死攥着,指缝间露出一小缕……栗色的、带着天然卷曲弧度的长发。
纳克的心猛地一沉。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死者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缕规整的、色泽如同上等蜜糖的栗色长发,缠绕在死者左手食指上。发丝末端,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用玫瑰金打造的齿轮形状的扣饰。那扣饰的工艺精妙绝伦,齿轮咬合得严丝合缝,边缘锐利,在保险柜指示灯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这缕头发,这个齿轮扣饰——纳克几乎可以立刻确认,它们属于西里尔·奈厄。这是那个极度自恋、有着近乎病态洁癖的杀手,标志性的特征。他从不允许自己的头发沾染污秽,更不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物证!除非……
“找到他了!”金库外突然传来一名警员紧张而高亢的呼喊,“在二楼书房!他想跑!”
纳克霍然起身,将装着发丝和齿轮扣饰的证物袋塞进口袋,大步冲出金库。他沿着螺旋楼梯冲上二楼,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昂贵的书籍散落一地,一个高大的红木书柜被推倒,露出了后面隐藏的、通往仆人楼梯的暗门。
西里尔·奈厄就站在暗门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