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遥星忙着摘耳机还没来得及回答，何予已经自问自答了，“一队的第一视角？Problem的？”
视频就是何予帮忙找一队借的，他当然一清二楚，褚遥星只是点头。
“可以啊小FMVP！赢了还这么用功！啧啧……”孙鸣坐车向来不老实，此时转过头，跪在座椅上找下路组说话，“哎！何予！你又在看谁的？”
何予把手机反过来，视频抬头《THG战队合集—Silence第一视角》几个字正在匀速滚动。
“哎？”孙鸣疑惑，“你给遥星找自家一队AD的视频，自己为什么不去看一队Promise视角，反而跑去看THG的？虽然我承认Silence确实很牛啦，但这不是……”他竖起两只食指，贴近又分开，
“很不搭吗？”
对话戛然而止。
前排的打野狠拍了一下孙鸣的屁股，后者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触碰到了某些禁忌话题：“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何予眼神里的尴尬一闪而过，语气非常自然地接话避免冷场：“自家一队看太多了，偶尔换换口味。”
孙鸣打了个哈哈，心里想赶紧结束这场微妙的对话，大巴却在此时突然冲过一个减速带，孙鸣被颠得一弹，头正好磕在空调出风口上，疼得一声怪叫。
一旁的褚遥星不禁笑出声。
他十六岁的年纪，模样长得却比实际更显小，白皙的脸颊上逆光能看到一层浅淡的绒毛，像是一块刚蒸熟出锅的嫩豆腐，再加上本就中庭短，脸颊上的婴儿肥都尚未褪去，整张脸一丝棱角也无，唇红齿白，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事实也确实没忍住，孙鸣像平常无数次那样朝褚遥星脸上轻捏一下，“好啊你！比赛赢了就万事大吉了是吧！你哥我脑子都撞傻了你还笑！”
褚遥星被捏习惯了，一点也不恼，顺势把话题转移，“最后一波还要多亏孙鸣哥，不然我可不敢上。”
【微光粒子】的增益效果是随机的，最后一下暴击增益效果多少有点赌运气的成分，褚遥星倒也不算说谎。
对面显然对“孙鸣哥”三个字非常受用，轻哼一声表示认同，“什么都没干还白得一句夸，要不我说当初那么多人试训，我最喜欢就是你小子呢！”
孙鸣说着朝何予扬了扬眉，“我就说我没看走眼吧！”
何予一贯是是是地点头，不愿和他强调是谁加了褚遥星好友，把他硬拉来的LTD.Y。
七嘴八舌间大巴停在郊区的小独栋前。
杨教练今天明显有些三心二意，他多年熬夜与睡眠不足，消瘦的体型配超常待机的黑眼圈，修身的黑色西装都穿在身上都显得空旷。回到基地，他似乎已经完全累了，连多功能屏都没有开，随意复盘了几句就让大家各自散去，晚间也没再安排其他训练赛。
孙鸣乐得可以自己RANK练些新英雄，褚遥星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边RANK，一边时不时地歪脑袋出神，像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何予趁着等排位发问，总觉得遥星今晚有些不对。
“没什么。”遥星轻轻摇头，摒除思绪，说话间又进了下一把排位。
时针一圈圈轮转，原本拥挤的训练室逐渐空旷。
在褚遥星来之前，何予向来是全队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但许是岁月不饶人，也或许是多了些安心，在褚遥星来之后，何予已经光荣地让出了熬夜冠军头衔。
特别是这些天褚遥星迷上了看Problem的第一视角视频，每天十几把排位结束后还有精力拿出视频反复仔细琢磨，等抬头一看训练室的钟，时针已经缓慢走向4。
褚遥星惯常捏了捏有些酸麻的肩颈，边看手机边走向二楼，尽量少发出些动静。打开房门时，何予已经在靠里那张床上迷糊睡去，床头柜上昏黄的台灯还亮着，那照例是为他留的，怕他摸黑进洗手间摔着。
褚遥星反手关上房门，习惯性落锁，最近孙鸣总拿一些都市怪谈吓他，警告他早点睡觉，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简单洗漱，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无，于是手又习惯性地摸向手机，面前那盏台灯却突然关了，吓得他一激灵。
“还不睡觉，别把眼睛看坏。”是何予的声音。
褚遥星急忙把手机按息，双手交叉直挺挺躺好，眼睛眨巴眨巴，小声回了句好。
短暂的安静，但两人都没有困意。
“很精彩？”何予轻声搭话。
“嗯！”褚遥星闭着眼，声音却有些雀跃，眼前仿佛出现无数个Problem操纵着各式各样的AD小人在下路奔跑，对线，打团。20多场比赛，50多场录像，他反反复复看了多遍，他语气里全是意犹未尽的兴奋。
“林题哥确实很厉害的。”何予语气中藏着细微的骄傲，“他在LTD很久了。”
褚遥星在黑夜中默默点头，面前出现一个穿着蓝紫色渐变队服高昂挺拔的男生形象，神情严肃又稳重。
“遥星，”何予向左侧身，被褥跟随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终于将酝酿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有想过今年冬转去职业联赛看看机会吗？”
冬转，冬季转会期，SCC每年最重要的转会窗口期。
SCC每年分设两个联赛和两个转会窗口期，虽说是两个，但重视程度却是不同。
夏转时间短，流动少，大多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小修小补，而全年所有赛事结束之后的冬转，则是一年中选手与俱乐部互选最重要的时刻。
其通常在除夕前结束，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仅涉及SCC联盟各家选手的流转，也是次级联赛新人上调，赛区之间人员流动的最佳窗口期，时间长悬念足，向来都是热闹非凡。褚遥星虽然目前仅是次级联赛选手，但作为今年的SGL最佳新人，春季赛FMVP选手，参与职业联赛冬转也并不是痴人说梦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想试试。”房间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褚遥星睁开眼，面前仍是一片无际的黑暗，他动了动身体，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语气却不是很笃定。
“那你是想去LTD一队吗？”何予又问。
这次褚遥星没答话。
何予犹豫着继续：“其实你知道林题在LTD的地位，只要他在，AD这个位置就不可能变动……”
褚遥星继续沉默，不过这次是认可的沉默。
“所以我倒觉得，与其等一队让出位置，不如趁这次冬转去其他战队看看机会。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打职业之前有崇拜的偶像吗？他是什么战队的？”
“我不知道。”褚遥星歪头，两张单人床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床头柜，零星放了些杂物，褚遥星这侧靠墙安稳放了一只小猪挂件，巴掌大毛茸茸，穿着亮橙色的马甲，在黑夜中只能勉强看出黑色的轮廓。
三年前直播里的惊鸿一瞥仿若一场梦境，等他自己也追随脚步踏上这条道路，前人已早早退役，告别舞台，那个队伍的名字也消失无踪。
如今网络这般发达，他只要输入ID随手一搜就能知道他的全部职业生涯，但褚遥星更愿意将一切埋藏心底，而不是去接受自己偶像至始至终没能站上最高舞台的遗憾。
“其实……我也可以再等等。”褚遥星说。无论是三年前的偶像，还是现在一队的林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职业联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还是有些遥不可及。
黑暗中却突然传来何予的轻笑声。
“哪有什么再等等，职业生涯和现场比赛是一样的，向前一步的机会总是转瞬即逝的。”
仗着没人瞧见，何予嘴角泛出苦意，他再次翻身，平躺着望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像是和褚遥星并肩望向同一片墨色的夜空。
“其实遥星……有时机会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答应我，如果它出现了，你一定要牢牢把它攥在手心里。”
何予最后一句话并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褚遥星在黑夜中点了点头，随后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似懂非懂地回了一个好。
夜阑人静，夜谈在两人朦胧的对话中迈向尾声，褚遥星先是听到何予的平稳的呼吸声，随后自己也进入梦境。
周遭突然变得喧嚣又吵闹。
又是那个梦，褚遥星在睡梦中皱眉。
他最近会时常被困在同一个迷糊而又嘈杂的梦里，搅得他有时白天也精神欠佳。
但这次似乎有了一些区别，梦中高倍的模糊滤镜似乎略有减弱，远处原本恐怖幽森的大片黑暗逐渐开始聚焦，冒出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
褚遥星在梦中凝住精神，收集思绪，因为后面的“流程”已基本摸清，他倒也并不害怕。
果然，很快出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他，带领他缓缓向前。紧接着，似乎是另一个人，将手掌贴在他后背，向前推了他一把，梦中，衣物与皮肤的触感都如此真实，一推一拉之间，褚遥星感觉自己踉跄向前走了很远。
嘈杂的声音开始具象，变大，应该是中文，有切实的内容，但无法听清。
他恍惚间感受到那只牵着他的手，那种温暖而又细腻的触感正在逐渐消失，迷蒙的空间内只剩下他自己一人。
可以了，一般到这里就要醒了。
褚遥星这样想着，但这次却没有，梦开始走向他未知的方向。
突然，压抑黑色迷雾中一团红色的火焰蓦地燃烧起来，随后迅速向褚遥星的方向蔓延出一片耀眼的火势，好在是梦，那火并不灼热，只是颜色鲜艳饱满，火焰闪烁跳跃，逐渐形成一个人形的虚影。
那人侧身向着褚遥星，兀自站立，肩膀以下的部分与火焰连成一片，难以分辨。
他沉默孤傲，并无动作，姿态像是关卡的隐藏BOSS。
褚遥星向前跑去想要搭话，但梦境并不符合现实逻辑，褚遥星只在原地踏步，并不能更加接近。
火舌向四面进攻，随后迅速吞没了空间中的一切黑暗，那人身上分明有非常熟悉的气味。
是……他吗？
褚遥星不敢确认，但脚下的地面已经生出裂缝，自己的身形也开始摇摇欲坠。
梦境开始坍塌，那人却在此时转头。
褚遥星感到全身一震。
那分明是，自己的脸。
不，但也并不完全一样，相比于脸型的微妙区别，更大的区别是眼神，那个火焰包围中的“他”，望向自己时竟没有半点震惊，甚至带着隐隐的……悲伤？
褚遥星读不太明白那种情绪，只觉得那是一双沉淀过岁月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询问。
轰！一声巨响。
梦境开始坍塌，那张与自己极度相似的脸瞬间被火舌吞没。
褚遥星猛得倒吸一口气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不断敲打房门发出的响声。
砰砰砰！又急又快。
他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一看时间，早上7点多，正是电竞选手的美梦时间。
褚遥星正想起身开门，何予却快他一步，耷拉着拖鞋走到门前，门一拉开，喘着粗气的领队小徐因为没收住手向前一栽，还没等何予说话，他大半个人就已经探进房间里，看着一脸睡意朦胧的褚遥星，大口大口地喘气。
“遥星，快起床！”小徐按住胸口，企图顺匀气息，“半个小时前接到通知，一队的AD林题半夜急性阑尾炎送去医院手术了，你被临时借调到一队补缺，估计要去小半个月！”
房间里两个人一瞬间困意全无，褚遥星脑袋像恢复出厂设置般又清醒又空。
他望向一旁的何予，对方眼神中，除了震惊，分明还有一些道不明的其他意味。
“收拾点个人日用品，快跟我走！”小徐招手催促，褚遥星一骨碌爬起来。
职业生涯和比赛是一样的，向前一步的机会总是转瞬即逝。
褚遥星没想到那个瞬间，来得那样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