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的高墙上，铁丝网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陆东捏着探视证站在监狱门口，制服笔挺的狱警正在核对证件，钢印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证件展开。”
狱警的橡胶警棍敲在登记台钢板上，当啷声惊飞了墙头啄食残渣的灰斑鸠。
陆东急忙将塑料袋换到左手，里面装着两条红塔山香烟，底下还压着几盒进口555香烟。遇见态度不好的管教就塞一盒，比说啥话都管用。
穿过第三道铁门时，金属碰撞声像钝刀刮过耳膜。
会见室的绿色墙漆剥落成地图模样，铁栅栏后的长条桌泛着经年累月的油光。
当对面的那扇铁门哐当打开时，陆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汗湿的文化衫黏在后背上。
小五子昂首挺胸的走出来，剃到泛青的脑袋相当的扎眼，冷酷而剽悍。陆东忍不住笑出声，儿时光屁股玩大的伙伴，长成了这副凶恶的模样！
陆东个子就够高了，小五子比他还高一头。壮硕的身材，黝黑的肤色，锐利如刀的眼神，一看就是逞凶斗狠的街头霸王。
当看到来人是陆东时，小五子愣住了。
他停下脚步，使劲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确定是陆东时，他咧开嘴大笑一声，露出两颗虎牙。此刻的笑容，还像十来岁时，两人翻墙偷摘人家院子里的苹果，打跑了看门狗时兴奋的笑容一样。
“你咋来了，小东？”
小五子吼道，沙哑嗓音裹着不敢相信的颤音。
“我咋不能来？”
陆东哈哈大笑。
小五子跑到桌子前坐下，激动的一拳擂在桌子上，笑个不停。
他的左胳膊上，刺着一个凶蛮的狼头。
“打死我也想不到，你来看我！我还以为，你看不起兄弟了。哎，自从你上高中，我就不敢去找你，去了两次，一进门你妈就把我骂了出去。”
说着说着，笑容从小五子的脸上消失，他很难受。
陆东那时候学习确实紧张，在学校上晚自习，很晚才回家。而小五子在社会上鬼混，难得回一趟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这么越拉越远。
“过去的事不说了，五子，”陆东拍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本来想着前几天你出来，我带你去喝酒，没想到，你又和人家打架！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坏脾气？”
“嘿嘿嘿，控制不了，有的狗东西就特么的欠打。”小五子挠头道，随后一把抓住陆东的胳膊，“小东，你现在干甚？我一直琢磨着，你该找下像样的工作了！”
兄弟就是这样，几年没见，甚是想念。
“我家人托关系，给我在机械厂找了一份工作。”
“不赖啊！”
“我不想去，我要自己做买卖。”
“呃……小东，你妈没事干，在五龙口摆摊儿，相当的辛苦。好好的工作你不干，为啥受这罪呢？”
“说辛苦吧，也不辛苦。开头难，后来就好了。”陆东把两条红塔山香烟递给小五子。
小五子抬手把香烟推了回去，“你来看我就行，不要花钱买这么贵的烟，真是的，你家挺紧张的！”
“不紧张了，我的买卖现在稳定了，不少赚钱，”陆东又把香烟推到小五子的面前，“我想好了，出去以后，你跟我干正经买卖。”
“啥？”小五子瞪大眼，“你别开玩笑了，我这种人会干球甚？你让我站在那儿卖货，还没卖呢，就把人家都特么的吓跑了！”“哈哈哈，这是实话。”陆东仰头大笑。
他知道，上辈子，小五子出狱后，就纠集一帮小兄弟，继续打架斗殴。混社会的，想要出人头地，就得靠拳头立威。
最终，小五子打出名气，成为社会上赫赫有名的大哥。随后几年，太原歌厅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老板们抢着请小五子一帮人看场子，也赚了不少钱，开上大奔驰。
但那终究不是一条正道，最终，小五子还是闹出人命，被枪毙，葬送自己的一生。
恍惚之间，陆东看见十五年后的太平间，小五子躺在冰冷的铁床上，眉心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陆东下定决心，彻底扭转小五子的人生轨迹。
这个人见人怕的混世魔王，只是爱打架罢了，打的也是社会上的狗东西。小五子从来不欺负老实人，遇到穿校服的小孩儿，他还会绕道走，就怕吓着人家。
只有陆东最了解他，他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
“你能干球甚？你能干的多了！”陆东带着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我的买卖会越做越大，下一步就要去海子边发展，你能帮我赶跑来挑事的烂人。另外，我还有去南方进货的打算，身上带现金，就怕被人抢。有你跟着，我才放心啊！”
“嘿嘿嘿。”
小五子咧嘴笑了，双手交叉扣响指关节，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硬邦邦的甩出一句话。
“你要这么说的话，兄弟必须帮你！”
……
探视时间早到了。
管教催了几遍，已经不耐烦了。
他走过来重重的拍打小五子的肩膀一下。
小五子猛然站起身，脖颈青筋暴起如盘曲的蚯蚓，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在监狱。
他把两条红塔山夹在胳膊下，大步跟管教离去。
就在迈进对面的铁门时，他转过头，吼一声。
“下个月十五号，我去找你！”
……
走出让人压抑的监狱，陆东深吸一口气。
柏油路面的热气蒸腾而起，远处卖冰棍卖香烟的吆喝声裹着蝉鸣涌来。
上辈子小五子毙命那晚，陆东一个人喝了一瓶高粱白，痛哭一场。
他清楚的记得童年无数的趣事，小五子一有好吃的就兴奋的来找他，塞到他的手里，非要看着他吃完不可。
比如说，那一块洒满芝麻的煮狗肉。
小五子装在裤兜里，把过年新做的裤子弄得油汪汪的，回家被他老爹暴打一顿。
“兄弟，这辈子，你跟着我就对了！”
陆东回头望一眼，随后跨上二八大杠，朝五龙口飞奔而去，有20多里地呢。
他一路跑，一路笑。
这辈子，他有扭转乾坤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