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抚月随众人行出不远,便见一座形如酒樽的楼阁——上窄下阔,玲珑别致,正是露华楼。
“言二,你去吩咐小厮快些上菜,再取几壶最醇的露华浓来!”伏晓一边安排着,一边将江抚月和其他人迎进了她的厢房。
“抚月仙子,露华楼的酒酿可是慧极城一绝,你今日来了,可一定要尝上一口。”伏晓笑意盈盈,一双星眸弯弯。
只见房内陈设秀致,帘幔轻垂,有兽纹青炉正焚着香。风抚软帐,有暗香浮动。但器物寝具简洁,应是伏晓并不常住于此。
几个小厮动作利索,不待片刻便布好了菜。江抚月好奇地观察桌上色香俱全的菜,只有零星几个食材,如青菜、黄鱼相似于人间,其余皆形制怪异、色泽明艳,显然是仙界所特有。“璞儿”从她怀里探出头来,尾巴轻搭在她的腕上,对着碟子左嗅右闻。
“对了,还未正经介绍大家呢!”伏晓放下杯盏,笑着介绍道,“这位是言青,是我的师弟,他在家里排行第二,所以我们都叫他言二。”
“抚月仙友,幸会!”江抚月对面一细眉狭目、神情略显局促的男子站起,拱手一礼。落座时,他的肩膀微微一耸,似有些不自在。
“言公子幸会。”江抚月含笑回礼。
“这位是殷虹,我的师妹。这两位是程锦和任山高,我的小师弟。”
江抚月一一点头应礼,言语得体,不卑不亢。
“他们皆是我自幼相识之人,为人忠厚,很好相与,抚月仙子不必拘礼。”伏晓侧身悄悄对江抚月说道,盈盈水眸满是安抚和友善。
“抚月仙子,请!”伏晓举杯笑邀。
“抚月仙子,眼下烦忧再多,也不妨先浅酌这一盏。如此佳酿,可莫要辜负了啊!哈哈哈哈!”殷虹爽朗一笑说道。众人也纷纷举杯劝慰。
江抚月观局间气氛融洽,可见他们平日里关系亲近。且大家都落落大方,情谊真切,毫无逢迎之态。这让本就爱好广结好友的她心中舒快极了,不由得皆举杯饮尽作为回应。
几杯露华浓入喉,江抚月非但不感醉意,反而更觉神思清明。只觉得丹田间一股温热之气缓缓生发,直涌周身,令她神爽无比。一股浊气吐出,仿佛能把自到仙界以来的忧虑都散尽了,只余唇齿清香。
“果真是好酒!”江抚月由衷赞道。
伏晓笑吟吟道:“露华浓是以智行圆满海中的苍莲花为引,佐‘灵华蔓’,辅以慧极宗秘酿‘慧灵液’精制而成。一杯中蕴含的灵力,可胜百枚灵石。”
“原来这酒如此珍贵,那我须再贪一杯了。敬谢各位的好意!”江抚月欣然再斟。
“仙子真爽快!”
“再来!”
......
月上中天。推杯换盏间,江抚月一时兴起,竟差点吐露出自己不是仙界之人的隐秘。要不是腿上的“璞儿”颇有灵性地及时用爪子勾了勾她手上的皮肉,她才反应过来,心中一阵后怕。
她抬头看向众人,发现各人面色与先前无甚差别,除了殷虹和程锦脸上泛着几团似因兴奋而有的酡红。
“怎么了,抚月?”伏晓察觉了江抚月的突然停顿。她对江抚月的称呼在江抚月的再三请求下,由“抚月仙子”变成了“抚月”。
“无事,只是……”江抚月摇摇头,话音未落,变故突生。
一直稍显寡言的言青,霍地起身,殷虹与程锦则几乎同时伏倒桌上。
“怎么回事?”伏晓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倒在近旁的殷虹。
“言二?”任山高神色一凛,拔起倚于案旁的长剑,也站起身来。
江抚月握着玉雕百花杯的手还停在半空,满是疑惑地看着趴在桌上的两人,又抬头望着站起的两人,疑声问:“他们怎么醉成这样?”
“叮——”一支玉筷滚落到了地上,与青砖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响。
空气似乎凝了一瞬。
下一秒,言青一掌拍出,有黑气卷起,直扑伏晓面门。
“喵!”“璞儿”骤然跃上桌面,挡在了江抚月身前。
“师姐!”任山高高喝一声,抬剑以身挡在伏晓身前,剑尖直指言青,“言二,你想干什么!”
但那黑气却灵动异常,竟绕过长剑,骤然环成一圈,猛地缠绕住伏晓颈项,化作细丝,疯狂窜入她的耳、鼻、口、目!
“将宝鉴交出,我让你死得利索些。”言青咬牙,语带阴狠。
任山高怒极,举剑正要刺向言青,却突觉四肢乏力,双膝一软,也和殷虹和程锦一般,倒在了伏晓身前。
“小师弟!”伏晓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却仍努力保持声音镇静,“我既只有死路一条,又何必把宝鉴给你?”
“你!”言青咬牙,黑气愈盛,“少废话!快把宝鉴给我!”
他又转头,看着对面呆若木鸡的江抚月,“果然,你的境界在玉清之上。可惜——沸魂散对修为越高的人,越见效,你现在是否感觉周身与先前无异?”
江抚月僵硬地点头,确实如他所说。
“那便是魂沸散已麻痹你的五感。”言青得意地勾起唇角,“上清界的强者,强抢慧极宗秘宝,伏晓等人与之死战,最后只余言青侥幸逃脱,生死未卜。”
“哈哈哈哈!妙计,妙极!”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感觉到我没感觉,那我没有五感尽失啊?”江抚月心想着,“等等……”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端端地被卷入了一场夺宝杀人之争,而她可能还是最后死不瞑目的替罪羊。
“言青大哥!这其中是否另有误会?”她将炸毛的“璞儿”强抱进怀里,急得站起身来。
“我…这也……”情急之下,她却也不敢将自己毫无修为的事实抖出,怕他知道了反而直接了结她性命。
“言二,我自认待你不薄。”伏晓强忍痛楚,冷汗涔涔,但却仍在寻找转圜之机,“是谁教你这样做的,是魔族之人吗?我相信你……你不是这种人。”
“哈哈哈哈!世上多了去的’自认’,多了去的’相信’!我自认我资质不差,也曾信天道酬勤,可到头来呢?只因你是城主之女,师傅便轻易将功法宝鉴尽数交予你!”
“你真自认问心无愧?”言青几乎嘶吼,面颊涨红,连连逼问,“我最是厌恶你这副虚伪做派!”
“平日里对我们慷慨体贴,其实内心得意得很,很觉得这是强者对弱者的体恤罢?”
“你配吗!”
江抚月见言青面露青筋,浑身颤抖,神情疯狂,似是越来越激动,伏晓性命危在旦夕!但她该如何行动?她手边只剩一支玉筷,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喵……”只见“璞儿”急得从她怀中挣脱了出来,前爪立起,奋力地在她面前比划——上下左右,像是在描绘一个正方形。
“璞儿,你怎么了!”江抚月惊讶它举动如人,璞儿一来仙界就成精了?
“喵!喵!“猫儿见她仍未会意,只恨自己不会说人话,又扑向她的手,伸出一爪,指着套在她手上的灵戒。
江抚月急中生智:“是那盏灯?它能用?”
那猫猛地点头,却斜眼瞟见言青已经察觉,目光森冷地朝这边扫来。
“喵!”它焦急地搭住她的手背,不停催促。
可她并不知道如何将灯从灵戒中取出。她只得闭目咬唇,双手合抱灵戒,蹙眉凝思,拼尽全力默念:
“灯!该死的白灯你快出来啊!”
霎那间,眼前倏然一亮——
再睁眼,却发现言青和伏晓都在这白色空间里。而她身侧,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名陌生少年。
“怎会如此?”江抚月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被吓得四肢僵硬,不能动作。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因进入这空间后便被解除了黑气限制的伏晓已动身,翻手出剑,直刺言青胸口。
言青下意识合手聚气抵挡,却被震得倒退几步。他赤目欲裂,旋即怒吼着扑向伏晓。愤怒与慌乱使得他的招式毫无章法,却攻势猛烈,伏晓还是被他一掌打出的黑气掠倒在地,无法再起身。
就在此时,江抚月身旁的陌生少年动了。他抬手似是捏了个决,随即向言青拂去——就像是将身前的空气轻轻朝言青拨去了。
言青便像被重伤了一般,直直地跪在了地上,五官扭曲,只能从喉中呵出几个痛苦的音节。
这些只发生在几瞬之间。
江抚月在长吸了几口气后终于三魂七魄归位,她展开的白色空间却消失了。
“伏晓!伏晓!”江抚月无暇细想,赶忙俯身探查伏晓的鼻息。微弱的气息仍在,却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那个在危急关头现身的陌生少年已不见踪影,殷虹三人依旧昏倒在地,毫无动静。
“得赶紧找人来救她们。”她低头,与蹲在脚边的“璞儿”面面相觑,而后都警惕地看着昏迷倒地的言青。
江抚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推门一看,整层楼竟空无一人。
“莫不是被言青早早支开了……”江抚月心头一紧,又快步下了几层,终于碰上个正在洒扫楼梯的小厮。
那小厮只听江抚月说伏晓晕倒了,便吓得撒腿去找人。
“诶!等等!”她还想讨个趁手的兵器来呢。徘徊片刻,只好拾起小厮丢下的竹扫帚折返回房。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露华楼楼主与慧极宗众人鱼贯而入,尚未等她开口,一个身着青碧法袍的中年男子已疾步上前,手势一引——
只见虚空如被扯动,一束银丝凭空而生,倏忽间便将言青束缚住了。
“收!”那人再轻吐一字,白光一闪,他的身影便原地消失了。
同时,不省人事的其他人也在几个身披青袍的随行人挥袖之间,接连没入虚空。在江抚月眼里,就是一团团白光亮起,眼前五人便一个个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这就是仙法?轻易就将活人变没了?真是不守阴阳五行之律啊!”江抚月她暗自心惊,面上却镇定如常。
“多谢仙友出手相援,我乃慧极宗的三长老易轩。敢问仙友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回宗?一为理清始末,再者宗门上下,也当重谢仙子。”那位中年男子上前,合掌向江抚月行了个谢礼。
“长老客气,自当随行。”江抚月见他眉眼谦和,方脸厚耳,很正派的模样。且目前她是唯一清醒着的知情人,便欣然点头。
“如此甚好!”易轩挥动双手,两掌或竖或横,合分数次之后,四周的空气中突然浮出许多闪着银光的圆斑。他指诀微变,似是在将这些圆斑合拢到一起。
不多时,江抚月便眼见着点点光斑似萤虫在空气中飞舞,最后逐渐汇聚成一个高不过丈许,银辉流转的圆环。
“仙友,请!”易轩将手往那光圈里伸。
江抚月震惊于仙法之精妙,心中惴惴,不敢轻易动作,便也拱手做了个请礼:“长老,您先请。”
“仙友多礼了。”长老颔首,身形一晃,便步入光门。那银辉如水,轻轻一荡,便将他吞没无踪。
江抚月回头看身后众人,果然他们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在等她先进去,她也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跨进了那光圈。
她感觉这与跨过凡间的一扇门无异,若要觉出点不同,便是身体有种略微在腾升的感觉。但只一瞬,她便到了光圈的另一边。
据《离堆九域风土总志》载:智行圆满海,在离堆之西,其势浩渺,千岁一涨,十二万年一退。上古天神仲狩乘神兽漪鲲而入,探其渊底,无休无眠,历六十万载,终不得其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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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