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
白玉京,登仙台。
测灵石金光大盛,直冲苍穹,炽亮刺眼,堪比烈日。
一旁记录新晋弟子天赋的执事瞪圆险些亮瞎的眼,声音激动而颤抖:“是、是天灵根!!”
云溪酌登上问心阶,在一众长老争相抢他做徒弟的话音中,他双手捧着弟子玉牌,规规矩矩跪在楚怀衣面前。
“仙尊,我想拜您为师。”
端坐一侧的楚怀衣手一顿,杯里茶汤晃出波纹。
凤眼微掀,他难得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白玉京十年一次弟子大选,他次次都出席,但和他没什么关系,在各个长老收徒弟收得热火朝天时,他只是作为白玉京的活招牌,一个吉祥物镇场罢了,反正也没人会选他。
他命格异数,沾着天道因果,六亲不近,说白了就是天煞孤星,注定克亲的命。
即便他修为强悍,能力超群,数百年来,却没有人愿意当他的徒弟,就连他的居所都罕有人敢靠近,唯恐死于非命。
久而久之,除了修炼,楚怀衣很少关注外界。
即便测灵石测出千年难遇的天灵根,他也只是抬眼一瞥,便又心不在焉地走神。
反正,和他没什么关系。
可这个天灵根说要拜他为师。
眼前的少年一双杏眼明亮,闪烁熠熠光辉,虔诚地抬头望着他。
不似戏耍。
也没人有胆子敢拿他取乐。
楚怀衣眉头微微蹙起,冷声说:“你重选。”
少年跪着没起:“若不能拜仙尊为师,弟子即刻离开白玉京,此生不再修仙。”
长老们倒吸凉气,包括掌门在内都满眼肉疼。
这么一个天赋绝佳的好苗子,若放弃仙途,实在是暴殄天物!
掌门尊主亲自开口:“云溪酌,玉宸实在不适合做你的师尊,你莫要强求,他有他不便的原因。”
“我知道。”
少年眼神坚定,并无丝毫动摇,他拜师的决心比情人的山盟海誓还要打动人心。
他说:“我要做这天下,唯一敢与师尊共担因果之人!”
十年后,云溪酌死了。
身为楚怀衣唯一的徒弟,他果然沾上天道因果。
本该平稳度过的出窍期雷劫,却劈裂他的灵根,绞碎他的灵核,要了他的性命。
他死前踏入闭关洞府。
说是闭关,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不想让他师尊亲眼看到他死去而内疚自责。
他的死是注定的,若说灵根没了,还能留下一命,做个凡人,但凝结于心脏的灵核若碎,不需几日便会魂飞魄散,回天乏术。
闭关崖前,清酒血食,白花素香,日日不绝。
“师兄是好人,八年前,是他斩杀了围困我的妖魔,救我一命,要不然我早死了。”说完,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兄大好人!五年前,我被心魔困扰,险些走火入魔,是他入我识海,灭我心魔。”说着,脸还红了。
“师兄是好……呃天妒英才呐!我的师兄呜呜呜,云师兄啊!三年前,我意外坠入秘境,碰上绞杀法阵,是师兄救了我,为此……为此呜呜呜他还受伤了,一身的血啊……呜呜呜师兄,你走得好突然啊……”这位师弟哭昏了过去。
来了几个人将他抬开,好空出祭奠的位置给后面排队的人。
“他什么都好,就是已经死了。”
这是世人对云溪酌的评价。
他的好,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天赋异禀,是修仙界的奇才,为人更是仙姿玉质,谦和温润,从不恃才傲物,遇乞援者必倾力相帮,见困厄者常仗义解围,霁月光风,世所罕见,犹如万古长夜里最明亮的月。
他们的白月光陨落了。
直到百年后……
坟头草三丈高的闭关洞府前,云溪酌活生生地走了出来。
死了一百年的云师兄,又活了!
此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修仙界,云溪酌成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奇迹。
「滴——npc记忆篡改完成。」
「宿主身份虚构成功,白玉京弟子云溪酌,玉宸仙尊楚怀衣唯一的徒弟。」
「身份描述:你是整个修仙界最善良的好人,是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是整个白玉京弟子的白月光,是这个世界最完美的存在,他们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简称万人迷。」
「融合世界即将开启,
请宿主完成新手任务——
在《九霄白玉京》的世界中,取得主角玉宸仙尊楚怀衣的信任。」
「任务描述:身为万人迷的你,勾勾手指,就能收割一大片信仰,取得楚怀衣的信任就是小菜一……」
系统声音嘎然而止。
“本尊从未收过徒弟。”
楚怀衣的剑抵着云溪酌喉咙,寒光凛冽,杀意毕现。
凉薄的唇吐出冰冷的话:“你这邪祟,究竟使的何种邪术,竟能篡改他人记忆。”
云溪酌气笑了:“系统,你篡改记忆的时候,是不是漏掉了主角?”
·
三日后,白玉京囚室内。
“呵,打工人爆改古装片炮灰。”
铜镜里的青年摇头叹气,鸦羽长睫微垂,半掩住浓黑色眼眸,一头短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及腰身的黑发,微微卷曲,如花藤般披散于后背,白T和牛仔裤也早已变成了一身纯白的古装。
云溪酌啪地扣下铜镜,双目紧闭,不忍再看。
他手里攥着一块白色床单,叠成相同的宽度,确保每一份都很均匀。
“坦白说,死了的白月光才是最金贵的,死而复生的就不值钱了。”
欻啦一声,老粗布床单撕开,同等宽度的布条首尾相叠,被他严谨地打了个绝对散不开的死结。
“呵,不值钱就算了,还要坐牢。”
“哪个好人家的白月光万人迷要坐牢啊?”
云溪酌冷笑。
他抱着比命还长的白布条站起来,在宽敞的牢房里踱步。
扣在脚踝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一步一声,拖拽在冷硬的石头地面上,另一端嵌入石墙,覆着淡淡幽光,其上贴满了镇压邪祟的符箓,像浸透血的黄裱纸。
这间牢房干燥清爽,空间很大,足有两百来平,四墙地面和穹顶都是玄石砌成的,密不透风,任是大罗金仙也插翅难飞,是修仙界专门用来关押邪祟的牢狱。
呵,打工人爆改山顶洞人。
牢房吊顶很高,黑黢黢光秃秃的,连个上吊的椽子都找不到。
云溪酌抱着他的三尺白绫叹气。
“系统,放我回家。”
他麻木地要求了第三百遍,系统机械地回了第三百遍:
「请宿主完成新手任务——获得玉宸仙尊楚怀衣的信任。」
“呵,”云溪酌抹了把脸,盘腿坐下,拿他的三尺白绫一圈圈往脖子上绕,“坦白说,你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拉来这个世界,属于人口拐/卖,还逼我做别人的白月光,属于逼良为娼,因为你出的bug没改掉楚怀衣记忆,导致我的地狱开局,属于你的工作失误,投诉渠道在哪儿?我要劳动仲裁。”
「反馈已收到,前方还有一万三千八百封投诉信排队中,请耐心等待。」
云溪酌被噎了一下,冷冷地吐出一声:“呵。”
三天来,他已经习惯了系统这个死样,主打一个管杀不管埋。
穿来这个世界前,云溪酌在某个野鸡游戏公司编剧部上班。
某一天,他被老板叫到办公室。
老板二姑家的表哥的儿子的外甥痴迷网络小说,心血来潮写了三个狗屁不通的故事,拿来给老板改编游戏剧本。
老板可能不会搭理一个远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远方亲戚,但不会拒绝一个全资进组的阔少冤大头。
剧本甩到云溪酌面前。
一贯对他吼道“滚回去重做”的严苛老板,居然笑眯眯地跟他说:“小云啊,这三个故事都很……有意思,但公司的资金情况目前只够做一个,要不这样,你改编一下,把这三个故事融成一个。”
老板一拍脑门,想出个绝妙的点子:“现在不是流行双男主吗?你就搞个三男主,天龙八部看过吧?就那个兄弟情!”
粗略扫了一眼剧本的云溪酌:“……”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世界观都不一样,这玩意儿能强融吗?
再说了,这垃圾,有什么改编的必要吗?纯纯浪费资源。
老板:“这个剧本改好了,就转正。”
卑微打工人强颜欢笑:“好的老板。”
夜夜加班的云溪酌一个气没喘过来,猝死了。
死得很随便,毫无预兆。
再一睁眼,他穿进了三个剧本融合的世界里,还绑定了一个系统,逼他做任务。
「宿主您好:《九霄白玉京》、《天行纪》、《魔逆仙途》的世界正在发生融合,对主角至关重要的“白月光”在融合过程中消失,引发重大剧情变故,您需要扮演主角们的“白月光”,补充消失的角色,修复bug,让剧情回到正轨。」
云溪酌:“…………”
这辈子最痛恨加班的打工狗,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因为加班而猝死后还要打三份工,全年无休的那种。
云溪酌:“我拒绝。”
「拒绝无效,剧情加载中……」
「倘若剧情无法回到正轨,主角行动偏离主线,世界将随之崩塌,届时宿主将触发终极惩罚——死亡。」
云溪酌压住怒火,挂上谄媚的奴颜,客气商量:“统啊,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份工作,要不换我老板吧,他挺有想法的,别说三男主了,4p5p6p他都搞得出来。”
系统不吱声。
云溪酌放低姿态,拿出打工人的卑微:“求你了统,求你……”
系统跟死了一样。
云溪酌深吸一口气,往眼睛里扇风,直到眼眶通红,挤出两滴泪,开始卖惨:“我上无老,下无小,没有爹妈关爱,也没有后代养老,只有一只猫儿子,我要回不去,它肯定会饿死,你们都不是人,你会对猫猫感同身受的对吧?求求你了,你就放我回家吧。”
系统铁石心肠。
“我有猫啊!你知不知道我有猫!!”
系统不知道,也不在乎。
“没有心的东西!”
云溪酌彻底怒了:“那我问你,我一个打工人,你欺负我干嘛,你欺负我老板去啊!回答我!”
“融合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和我有关系吗?嗯?回答我!”
“tell me! why?”
“说话!回答我!”
系统:「……」
「检测到宿主精神状态堪忧,以防精神污染,系统将启动自我保护机制,拒绝接收除任务相关的其他信息。」
系统单方面冷暴力了他。
“回答我!你个人机!”
“转人工!”
“人工服务!”
“TD”
冷静下来的云溪酌:一定是梦!
脑子里很吵,是系统在给他安排开局身份。
词条和标签像弹幕一样浮现。
「白月光」
「万人迷」
「楚怀衣唯一的徒弟」
……
他从降落地点——黑黢黢的闭关山洞里走出去,想找个山崖,或者河跳一跳,看能不能穿越回家。
一把剑倏然抵在喉咙上。
云溪酌抬眼,没看人,盯着覆盖寒霜的剑思考了片刻,仰起头,把脖子往前一送。
无妄剑倏然抽回,只在白皙颀长的脖颈上划破了一点皮,绽出一滴血,秾丽靡艳地滑落颈项,淌过锁骨,没入衣襟,蜿蜒出一条血红的小蛇。
剑的主人一身白袍,剑眉星目,风骨凛然。
那双没有半分人情味,冷地像冰潭的凤眼裂出一道痕,沉冷的死水泛起难以察觉的波澜。
……实在没见过主动送死的邪物。
楚怀衣眼前的邪祟着实诡异。
外观看起来和人类无甚差别,介于少年和青年的骨骼体貌,短发似春枝抽芽,疯狂生长,如悬瀑般垂至腰际,古怪的窄袖衣裳层层叠开,像剥落的花瓣,似月辉的柔和光芒包裹住身躯,光芒渐散时,他穿上了一身雪白长袍,完全复刻了楚怀衣的衣着样式。
邪祟垂眸,歪了歪脑袋,手指抹过脖颈的血,沾上那抹艳红,抵在唇边舔了舔。
锈味,甜的,有点疼。
“啊……真不是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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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系统拐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