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小姐，您回来了。”
轿车刚停稳，钟叔就已经躬身拉开了车门，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得体微笑：“路上辛苦了。”
楚明漪下车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他头顶跳动的粉色爱心，只可惜现在手里没有足够的资金更换对象，随口道：“爷爷和二伯他们都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正等着二小姐您回来用晚餐呢。”钟叔低声道，“二小姐今日去霍家可还顺遂？”
等着她？是等霍家的消息吧。
楚明漪面不改色地敷衍了句“还行”，施施然踏入餐厅，果然看见满座亲人殷切的目光。
“阿漪回来啦，在霍家玩得可还开心？”
楚二伯声音温厚地询问着，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活像个真心实意关心晚辈的长辈。但通过原主记忆，楚明漪自然知道这位看似和善的二伯，可是深谙“润物细无声”的功夫。
他从不直白地催促原主与霍家往来，只会不经意提起：“听说霍太最近在筹办慈善晚宴，特意留了请柬给你。”
又或是故作关心的提醒：“年轻人总闷在房里可不好，阿漪的粤语学得怎么样了？说起来，前日还有遇见霍太，她还提到你，询问现在怎么样呢。”
老谋深算的笑面虎。
她径直拉开椅子坐下，懒懒地“嗯”了一声。目光顺势扫了一圈餐桌前的人，主位上楚老爷子不怒自威，右手边二房一家整整齐齐，左手边林美珍带着楚晚晴、楚嘉豪，唯独不见她那便宜父亲的身影。
楚明漪倒也不奇怪，楚耀声因常年浪荡在外，整日流连马场，一向不怎么见得到人。
要知道原主也就只有在刚被接回来见过他一面，当时发现父亲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很快就匆匆离开。她本来以为父亲是忙于事务，还对他有所希冀，后来才渐渐得知，原来他只是沉迷跑马不怎么回家而已，这才彻底死心。
而原主这段时间虽然不出门，但多亏那些爱嚼舌根的佣人，也算对楚家有大致了解。
楚老爷子的原配夫人已经去世，所出长子一家也早年遭遇车祸身亡，如今只剩她父亲楚耀声这根独苗。
二太太在楚家存在感不高，总是安静地待在老爷子身边，看似温柔体贴实则鲜少开口。倒是她儿子楚耀鸿，表面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实则深藏不露。
而二伯母周慧珊出身商界名门周家，与楚二伯是典型的商业联姻，两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今早已出嫁。
显然已经知道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楚二伯对性情大变的楚明漪也没有表示奇怪。只听他语气温和，措辞却是极为讲究：“阿漪今天受委屈了，你二伯母听说那些佣人不懂规矩，已经让他们‘另谋高就’了。新请的这批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保管妥帖。”
他稍作停顿，目光中流露出长辈的关切：“不过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跟家里人说。你这么懂事，反而容易被人欺负。我们楚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能让那些下人看轻了？”
“另谋高就”？
知道这不过是豪门打发佣人的漂亮说辞，楚明漪扯了扯唇角，心里却无动于衷。说得倒是好听，可那些佣人敢这么对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难道真的不知晓？
还不是因为他们的无视默认，才会助长那些佣人放肆的恶意，结果现在倒知道装模作样来关心，究竟是做给谁看？
说到底，最该负责的不就是这些当初对着令姨，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好她，接回来却不管不问的“家人”吗？
楚明漪心里轻哼一声，故意拖长声调：“真的吗？不是二伯你们让我先学好粤语才能跟你们聊天，连时间都不给我吗？阿玲他们天天把门敲得震天响，你们真的听不到啊？”
“阿漪啊，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要照应，你二伯母光是应付那些太太们的下午茶就忙得脚不沾地了。”楚二伯轻轻摇头，露出几分无奈，“这些小事啊，有时候确实顾不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嘛。”
“哇，真的咩？”楚明漪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们那么忙哦。”
楚二伯刚要点头，就见她红唇一弯，轻飘飘的声音却格外扎人：“那我们楚家怎么还没成香港首富啊？二伯你们这么多年都在干嘛？是不是该检讨下自己，是平时不够拼命，还是拼命拼错方向啊？”
楚二伯：“……”
楚二伯：“——？？？”
楚耀鸿眼角狠狠跳了两下，险些绷不住那副和善面具——拼命？
他这些年为了掌权费尽心思，可老爷子防他像防贼似的，连公司账本都要亲自过目。现在倒好，被个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说不够拼？！
……难怪钟叔特意提醒，楚明漪这丫头现在确实扎手得很，从前闷不吭声的，现在却是突然这么牙尖嘴利！
莫非是之前语言不通憋坏了，现在能说会道了，反倒专挑人痛处戳？
“……总之，这事就这么揭过了。阿漪啊，以后要是再有人敢对你不恭敬，尽管来同二伯讲，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他暗自平复心绪，直接略过楚明漪的挑衅，转而沉下脸对林美珍道：“倒是弟妹，这次阿珊替你善后，往后可要多上心些。楚家的体面，可经不起一而再地丢啊。”
林美珍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声音柔顺得恰到好处：“二哥教训的是，这次多亏二嫂费心，我记下了。”
二伯母周慧珊轻抚着翡翠手镯，连个正眼都没给她：“我们这样的人家，继母难做我是知道的。不指望你把她当亲生女儿疼，但若传出什么难听的风声……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她声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慢，却是字字带刺。
林美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适时露出感激的神色：“我明白的，二嫂。”
楚晚晴捏紧筷子，指节都泛了白。
她太清楚二伯母那道轻飘飘的目光意味着什么——正房太太对“外室偏房”天然的鄙夷。九龙周家的千金大小姐，看她们这对“上位”的母女从来都是用眼尾扫的，最多也只给男丁楚嘉豪一点眼色。
这些年她费尽心思讨好大堂姐楚嘉雯，才换来二伯母偶尔的和颜悦色。如今嘉雯姐出嫁，她们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抓住把柄……
知道自己曾经的努力都功亏一篑，楚晚晴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楚明漪——都是这个贱人！如果不是她一再提醒身份，她们也不会被这样当众羞辱！！
她就知道，如果从最初就没能把这“正牌大小姐”打压下去，自己一定会后悔。而现在，果然成真了！
楚晚晴垂下眼帘，适时地夹了块鲍鱼给母亲：“妈咪，趁热食。”
反倒是楚嘉豪似乎想要替母亲辩解什么，但被楚老爷子突然扫了一眼，身体一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脸上露出点悻悻然的神色。
而等到餐厅里没了声音，楚老爷子才淡淡说了一句：“阿漪的粤语进步很快，很好。以后你们也要多带她出去饮茶，认认人才是。”
见他们都点头回应，老爷子目光又转向楚明漪，眼角纹路稍稍舒展：“阿漪啊，你是楚家的二小姐，被下人欺负像什么话？像今天这样就做得很好。不过你二伯说得对，整日闷在房里像什么样子？”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以后霍家再请饮茶就去，年轻人就要多来往。叙白虽然要接手霍氏会比较忙，但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现在不把感情处好，将来怎么过日子，是不是？”
楚二伯适时接过话头：“是啊，我看阿漪今天从霍家回来气色不错，想必相处得很愉快？”
知道他们什么意思，楚明漪却坏心地眼尾一挑，故意道：“当然啦，令姨跟我妈咪是好友，当然会对我很好。今天还让我常去她那里叹下午茶，聊了好多妈咪的事，还特意问你们对我好不好呢。”
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二伯猜我怎么回的？”
楚二伯一怔，却只能耐着性子配合问道：“那阿漪怎么回的？”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啊，自从回到楚家，我过得——很、不、好。”楚明漪眉眼明艳而生动，“妈咪不在了，爹地不见人影，连佣人都敢叫我‘北姑’。就连学粤语和礼仪，也全都要靠自己摸索……这种情况下，那不如你们来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回令姨咯？”
楚耀鸿：“……”
难怪霍太今天——他就知道肯定有这丫头在添油加醋！
其他人：“……”
“楚明漪你够了吧，从今天开始就一直在针对我妈咪，你倒是说说她对你到底哪里不好，到底哪里亏待你了？！”楚嘉豪终于忍不住拍桌站起来，怒视着楚明漪，“明明是那些下人做错事，你非要往我妈身上泼脏水，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们，有敌意而已！”
“阿豪！”
林美珍刚急声喝止，楚明漪就噗嗤一笑，故意将脸偏到二伯母那边，拖长声音故意拱火：“二伯母您听听，细佬这意思，可是在指责您治家不严呢。”
周慧珊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虽然明知道楚明漪是故意攀扯，但楚嘉豪这话明显就是为林美珍开脱，那不就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吗？
于是她慢条斯理地抬眼，目光在楚嘉豪身上轻轻一扫——
楚嘉豪顿时如芒在背，虽然仗着自己是楚家这一辈独一根的男苗，素来得老爷子偏爱。但在此时，也不敢真对掌家的二伯母造次。
只见那张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连忙小声辩解：“二伯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分明就是楚明漪在挑拨离间，我妈咪好歹是她的继母，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真是，真是一点家教都没有！”
“家教？”楚明漪丝毫不受影响，语气轻飘飘的，“我倒是想有，可惜妈咪走得早，你们拖到现在才把我找回来，还对我不闻不问，这不是也没给我这个机会体验你们楚家的规矩吗？”
她像是想到什么，露出点恍然的表情：“啊，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们不是还特意寻了位最懂‘审、时、度、势’的来教导我吗？倒也算是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具体想让我学会什么呢？”